师徒二人俱都年轻好奇,好在要由当地经过,意欲绕往一看。略一商量,便由半山之上斜绕过去,打算绕往谷口一面,看清形势,入谷探看。哪知越往前树林越多,密层层看不到一点地面,同时瞥见那黑烟先是一蓬接一蓬往上喷去,自从大人人谷之后忽然收去,更不再现。隐闻兽蹄踏地之声密如擂鼓,震撼山野。料知野兽必不在少,不到谷中决看不出。略看地势,便往下跑。
师徒二人同一心理,都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只顾早到,加急飞驰。等到下岭,。走往谷口一带,黑摩勒到底在外日久,有点经验,见那地方,前面大片森林,黑压压不见天日,如非先在岭上看好形势,决看不出前面藏有一条山谷,耳听蹄声踏地,势更猛烈震耳。正走之间,忽又瞥见酒杯大小两点绿光,带着一条萤光闪闪两三丈长的黑影,由前面树上猛掣转来,飞一般穿枝而去。跟着便听窸窣乱响,刚看出那是一条蟠在树上的毒蛇大蟒,又见同样带光的黑影,树上地上纷纷惊窜,有五六条之多,暗林之中立时起了骚动,奇腥扑鼻。这才觉出危机四伏,如无避毒宝珠在身,别的不说,就这许多毒蛇大蟒定必群起来攻,也是危险。忙把铁牛拉住,不令离远,各将刀剑拔出,借着剑上亮光照路,看清形势,试探前进。走了一段,方想:由上望下,由岭前人谷,不过三四里路,走了这一段,如何未到?前途不远,忽有日光下漏,忙赶过去一看。
原来那条山谷十分深险,除却谷口前半,都是千百年古木森林遮蔽,地势又极宽大,不将树林走完决难看出那是山谷入口。谷中路径有宽有窄,前半和中部一带,一面危崖壁立,直上千百丈,一面多是肢陀起伏,高低绵亘不断,与大人来路相连。再往前去,尽是石崖,草木不生,形势分外高险,中间还有大片空地。石崖到此突然中断,形如一个弯曲残缺的大丁字,在斜对面转角上是片峭崖,为谷中危崖最高之处,阳光全被遮住,光景昏暗,甚是阴森。壁下有一狭长形的深潭,由林前不远处起,长约十丈,宽约一半,水面上好些水泡。
还未出林,便闻到一股腥气。壁上山石磊阿,离地六七丈横有一大条平崖,长约二三十丈,宽约两丈。壁上两洞,一大一小。方才所闻兽蹄之声已早停止,只听兽息咻咻,为数甚多,但被右边崖角挡住,看不出来。因料大人和怪蛇必在丁字一直的转角空地之上,也未仔细朝那两旁崖上细看,便由林内绕往右崖角,借着一块山石探头往外一看,目光到处,刚发现右首大片空地上,伏着好些水牛一般大小的犀首象身之物,约有七八十只,各自蹲伏在地,瞪着一双拳大凶睛,仰头向上注视,口中不住喘息,大人并不在内。忽听头上有人大喝:“那两个小娃儿不要命么?林中那多大蟒,你们是怎么来的?还不快些抓住这条山藤上来,就活不成了。”
声如洪钟,甚是震耳。话未说完,先是呼的一声,一条四五尺长的白影,也有碗口粗细,由头上飞过,朝左崖之上射去。嗒嚓一声,崖石好似碎了一大片,那东西也由崖上滚落下面深潭之中,打得水花四溅,乃是一根四五寸粗,五尺来长,一头尖的坚木。同时崖顶又有一条黑影,怪蟒也似由上飞落。二人忙即纵身回顾。
原来离地五六丈的半崖危石之上,立着方才所见大人,竟比常人高出一倍以上,比湖口董家祠灵官庙所遇恶道董天乐还要高大得多,年纪又轻,看去不过二十来岁,头发打成一结,盘在头上,背上插着好些方才打向对崖的坚木,手持一根两丈来长的木枪,也是一头尖,打磨得又滑又亮,仿佛一支特产的树木所制,腰间虽然插有一把朴刀,因人太长大,看去和常人所插匕首一样,独立半崖危石之上,威风凛凛,宛如天神,由上飞落黑影,乃是一条长的山藤,似想叫二人快援上去,外表形貌虽极威猛,神态口气不似凶野一流。当时以为是指那群猛兽而言,黑摩勒方想:这样大的野人,如能收服,倒有一点意思。因方才来时,看见崖上虽有两洞,并无别的异兆,正想师徒合力将那猛兽杀掉几个,给他看看颜色,忽听铁牛惊呼:“师父快看!那面崖上是什么东西,这等难看?”
同时又听大人在上高声疾呼,呼呼连声,有两支木箭由头上飞过,往对崖打去。这次山石并未碎裂,山风过处,猛觉奇腥扑鼻。铁牛纵得较远,忽喊“头昏”,身子一晃,似要晕倒。大人连声怒喝:“小娃儿不听好话,非死不可!我无法再救你们,只好代你报仇。今日不杀怪物,我不回去了。”
话未说完,黑摩勒目光到处,已然发现对崖洞壁之上伏着一个怪物,通体作墨绿色。先是连头带尾盘作一堆,约有一两丈方圆,由下仰望,仿佛一大块苔藓斑驳的山石,这时头尾脚爪刚刚往外舒展开来。那东西似蛇非蛇,前半身一个形似圆筒的怪头,通体墨绿,尾生鳞甲,前头一张又长又深的筒形怪嘴却是比血还红,频频伸缩颤动,看去吸力极强。口中时有黑烟,水泡一般冒起,皮甚坚韧有力,自颈以下,生着百十根尺许长的倒须刺,脚爪好似不在少处,但不长大,极像蜈蚣的脚,但只有尺许来长,一根根钢钩也似,单是前小半段便有六七对,动作却不甚快,还未完全舒开,只后面露出三尺来长一段形似蝎钩的怪尾。大人所发两支树干般粗的木箭,相继均被怪物前爪抱住。那粗约尺许的前半身忽然暴涨两倍,沙沙连声,那么粗长的木箭竟被撕成粉碎。猛想起所喷毒气便是方才所见黑烟,这样高崖,竟能过顶,此时上下相隔才十多丈,被它一口毒气喷上,岂能活命,不禁大惊,忙将铁牛拉住,取出雄精宝珠,朝铁牛头面上滚了一滚。
铁牛本来心中烦恶,快要昏倒,被宝珠在头上一滚,当时清醒复原,精神立振。黑摩勒不知人立下风,那粒宝珠又有丝囊装好,隔着两层衣服,铁牛立得稍远,又在前面,毒气顺风吹来,自难发挥它的功效。先颇惊惶忧急,恐怪物凶毒,宝珠无用,就是宝剑厉害,似此奇毒,如何能当?及见铁牛复原极快,才稍放心。因见大人似因二人必死,已不再警告呼喊,连发两箭,被怪物接去,也不再有动作。急切间未暇往上回顾,只将宝剑握紧,藏在身后,严命铁牛不要离远,一手拿着宝珠,全神注定对崖,暗想除害之策,并防万一。
见那怪物全身逐渐伸开,这才看出后半共是三个身子,形如一柄三尖叉,当中一尾独长,并有倒钩,和蝎尾相同。蜈蚣脚并不甚多,只前半身有八九对,左右两条长身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拖在地上,累得全身也欠灵活,不似上半身夭矫自如,刚劲多力,身旁还有好些紫绿色的膏汁。这一走动,才看出身下还有两具死兽,形态与崖下所见相同,血肉已被怪物吸尽,只剩皮包骨头,瘫在地上。怪物上来缓缓移动甚是从容,明见对崖立有敌人,下面还有两个小人和大群野兽,好似不曾在意。先用前段蜈蚣脚将那死兽轻轻抓住,朝外一甩,扑通连响,直落崖下水潭之中。然后回转身来,作之字形,连弯几弯,凌空斜起,昂向前面,屈颈低头,将那深陷肉内的一双碧瞳怪眼注定对面那群野兽,口中一条喇叭形的怪舌吞吐不休,那黑烟也一团接一团由口边喷出,但不甚远。
二人刚看出怪物后半身始终未动,仿佛护痛神气,忽听身后崖上一声怒吼,跟着又“噫”了一声,然后喝道:“这事奇怪!你们怎会未死?一会怪物就要下来,休说被它抓住,闻到一点毒气也难活命。这些猛恶多力,心性灵巧,和他势不两立的象犀,又有我在一旁相助,人和猛兽都服过避毒的药草,用尽方法,恶斗了多少日,并还知道它的习性,尚且无奈它何,何况你们两个小娃儿!乘它凶威未发以前,快些上来。要是方才毒气被风吹走,没有上身,或者还能活命,再要不知死活利害,就来不及了!”
黑摩勒听出大人实是好意,仰面笑道:“我们不怕,这样凶毒之物既然遇上,非将它除去不可!听你这样为难,更要帮你的忙了。承你好心照顾,叫我的徒弟上去如何?”
铁牛忙道:“我和师父一起,不愿上去,师父不说宝珠只有一粒,不能离开么?”
黑摩勒一想,铁牛离开,果然可虑。这野人心肠虽好,看他所用兵器,都是树木所制,如何能杀怪物?稍一疏忽便要中毒。这东西不似别的蛇蟒,看见宝珠并未避退,能否制它固不可知,看铁牛好得那快,自己也只初来,闻到一点腥气,后将宝珠取出便无所觉,只要应付得法,当不至于中毒,手中又有这口宝剑,能除此害也未可知,何必再令铁牛离开?便朝上面说道:“我那徒弟不愿上去,我两师徒决死不了,请放心吧。”
大人心直口快,见两幼童毫不领他好心,又知怪物吃饱之后醉眠了些时,已要发作,这次来势更猛,自己下去又太危险,气得跳脚,大骂二人不知好歹,非死不可,黑摩勒见他天真,暗中好笑。
二人身大矮小,又有山石蔽遮,怪物心贪凶狠,先只注定前面美味,不曾把两小人放在眼里,双方这一问答,立被警觉。本就恨极大人,但又无奈他何,以为这两小人必是大人一路,意欲杀以泄愤,再寻那群犀象晦气。因下半身受伤太重,行动不便,下时必须蓄好势子,又恐大人乘机暗算,事前好些准备。发难虽迟,一出却是快极,箭一般向前蹿去,从无虚发。黑摩勒自不知道,见怪物前身向外斜出,低头下视,等了这一会仍不下来,相隔又高又远,毒气太重,其势不能用镖去打,正和大人说笑,瞥见怪物前半身本己弯成一个篆写的“弓”字,忽然往回一缩,挤成一堆,二目凶光闪闪,注定自己这面,全身又在颤动,和先前用脚爪撕裂大木箭一样,方告铁牛:“怪物恐要突然冲来,小心戒备。”
耳听崖上厉声大喝:“怪物就朝你们冲来,它那毒眼看到哪里,不论飞禽走兽,休想活命!后面那些象犀看似凶猛,并不伤人,还不快逃过去!借着双方恶斗急速逃走,只头一下不被毒爪扑中,或者还能逃生。再不听话,少时下来,我便要打你们了!”
黑摩勒心想:这野人的心真好,只管怒骂发急,仍在一旁大声疾呼,想我二人出险,真个可爱。一面觑准怪物来势,随口答道:“你这大个子怎不明白?照你所说,我如逃走不及,已为怪物所杀,你打我们两个死人有什意思?”
话未说完,那怪物原极灵警,初次见到这样小人,本觉奇怪,正打算生吞一个,再抱上一个,索性吃完再向犀群中择肥而噬,忽听大人怒吼,两小人却是神态从容,毫不惊慌。这等现象,不论人和兽从所未见。这类猛恶凶毒之物最是灵巧多疑,对方越镇静,它也越发小心,始而恨不能一下便把对方生吞下去,细一注视,竟为二人神态所慑,生出疑虑,如非吃了上风的亏,没有闻到雄精那股香味,就许缩退都不一定了。
大人见怪物已运足全力,待要朝前猛冲,不知何故还未发动。下面两小人神态口气又是那么从容不迫,也自奇怪。低头细看,二人身后各拿着一刀一剑,刀像一根铁条,还不起眼,那剑宛如一泓秋水,已是少见之物,最奇是剑尖上还放出一条芒尾,比电还亮,想是恐被怪物看出,人立石旁,却将宝剑倒垂在后,用石遮住,人手稍动,剑芒便闪烁不停,时长时矮。忽然想起昔年所遇异人也有一口奇怪的剑,虽与此剑不同,威力大得惊人,暗忖:只有生命之物,全都怕死,何况两个小娃儿,岂有一点点年纪,前有怪物,后有猛兽,一点不在心上之理?
心念一动,立时改口说道:“你们这样胆大,又带有奇怪宝剑,莫非有人指教,特意来此除害的么?真要有此本领,再好没有。但要留神,这东西周身皮肉比铁还硬,刀斧不进,更有许多短脚,被它抓上,万无生理。口中吸力最强,多么大的野兽,被它吸住,转眼只剩一副皮骨。它只后半身还未长成气候,左右两身是它累赘,容易受伤,什么东西都禁不住。但那中间身后的钩尾巴,虽是它的全身要害之一,如能斩断,要去掉它好些凶威,偏又奇毒无比,灵活异常,我费了多日心力,只将它当作翅膀的左右两身打伤,不能随意飞腾,稍微用力纵跳便作奇痛,想要将尾钩除去,仍是不行。这些象犀,专为和它拼命,决不伤人,你们能帮我除它最妙,否则快往犀群后面逃走,也许能保活命。这东西又凶又馋,每次忍痛蹿下,至多扑上两次,稍微得手便要缩回,头两下不被扑中,就无害了。说得容易,事大艰难危险,越小心越好。”
黑摩勒先见那群野兽凶猛长大,本恐前后受敌,又觉双方恶斗将要开始,不便撩拨,本有顾忌,后见所有象犀都以全神注定崖上,一动不动,对人直如未见,才稍放心。闻言越发心定,知道大人已不再存轻视之念,心更关切,方脱口说了一声:“你这野人真好。”
忽听破鼓也似一声厉啸,紧跟着呼的一声,怪物全身仿佛弩箭脱弦一般,一条暗绿色的长大影子,带着大股又劲又急的腥气,已由对面崖上猛射过来,来势神速,迥出意料,耳听大人在上怒吼:“往旁逃!”
一条条的木箭长影正由头上飞过,朝前打去。同时又听群兽哞哞怒吼,各将四蹄踏地奔腾,宛如万鼓齐擂,山鸣谷应,声势惊人。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瞬息之间,怪物已由相隔十多丈的崖上飞射过来,离头也只两丈高远。照那来势,多快身法也难逃走。这一对面,越觉形态丑恶,令人可怖。那圆筒形的怪嘴,血盆也似正张开来,露出一圈又尖又密的利齿,其细如钉,其白如银,当中一根喇叭形的红舌吞吐不休。前半身的蜈蚣脚已全张开,后半三条长身交叉一起,中间尾钩不住挥动,凌空飞降,宛如一条长虹,端的猛恶已极。
黑摩勒看出不妙,忙喝:“铁牛快逃!”
声才出口,心里一急,身往旁纵。正想用剑朝上撩去,猛想起左手雄精珠尚未发出,何不试它一试?就这危机一发之际,念头还未转完,左手发出宝珠,右手宝剑往上一挥。百忙中觉着眼前一花,怪物身子仿佛连闪两闪,临时掉转,改了方向。一道寒光过处,剑已斫空,只见大蓬黄烟四下飞射,宝珠正往下落,怪物并未扑来。落地回顾,不禁吃了一惊,耳听万蹄踏地之声更急,尘沙滚滚中,大群象犀已争先奔腾而来,朝那怪物扑去,铁牛正由侧面纵过。瞥见宝珠下落,就势一把抓住,纵落身旁,忙喊铁牛:“到那面去,我不怕他了!”
声随人起,又是一剑,纵身往上挥去。
原来那怪物是近视眼,十丈以外便看不甚真。先见两个小人立在对崖之下,那致他死命的克星雄精宝珠,外有丝囊,并未看出。虽见小人身后光影闪动,敌人不应如此镇静,心生疑虑,无如性太凶残,又极贪嘴,等了一会,看不出别的动静,耳听仇敌又在怒吼说笑,不由激发凶野之性,立照原计,先朝二人蹿去。快要临近,忽然闻到一股香味。物性各有克制,本已警觉不妙,同时瞥见敌人手上持有制它之物和灵辰剑的寒光,心中大惊。偏生去势大急,后身先又受伤,本是负伤前来,猛然收转决办不到。急怒交加之下,耳听仇人又在崖上怒吼,连发木箭打来,越发勾动前仇,忿怒如狂。仗着机警灵巧,心中恨毒,竟连痛也不顾,突将交搭中间的左右两条长身,忍住奇痛舒展开来,猛将头一抬,照准崖上仇人凌空蹿去。
黑摩勒因见来势太猛,忙往旁窜,不曾想到怪物忽然舍近求远,改下为上,势又如此神速,等到看出,怪物已快扑到崖上。耳听大人惊慌怒吼,知道不妙,忙即挥剑赶去,略一停顿,势已无及。总算大人命不该绝,那群象犀都有灵性,因为首两只大犀前月为怪物所杀,由此拼命报复,双方成了死仇,每日随同大人来此拼命,不到黄昏日落,怪物吃饱藏入潭底,只管死亡相继,决不退去。日子一久,无形中受了训练,怪物动作习性均所深知,本在下面排开阵势,想激怪物下来拼斗,一见朝人扑去,齐声怒吼,纷纷追纵过来,当前两犀见怪物本是由上下蹿,两条盘搭身上的受伤身子忽然松开,全身作一弧形,略一腾挪闪动,忽又朝上扑去,此举正合心意,如何肯放?各自一声怒吼,猛力往上蹿去,一边一个,恰将左右两条长身抓住。
怪物原是凶性大发,忘了预计左右两身舒开以后虽然加了力量,但是伤处奇痛,还未扑到崖上,已由不得垂了下来,再被这重有千斤的象犀抓住,越发痛不可当。怒极心昏,不顾再伤仇敌,电一般猛将全身侧转,回头便要反噬。不料这些象犀都是天性刚烈,拼死而来,哪里还顾性命?抓住以后更不放松,右边一只瞥见怪物回头扑到,前排蜈蚣脚己快抓到身上,明知必死,不特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猛张大口,拼命咬去。怪物痛极,一声惨叫,随同全身下落之势,连爪带嘴刚扑向右犀身上,左边一只象犀也如法炮制,连咬带抓,两条怪身晃眼血肉淋漓。怪物正痛得连声惨哼,想把右犀杀死,再杀左犀,就这将落未落,快要到地,转眼之间,黑摩勒已由犀牛群中纵将过来,扬手一剑,将怪物拦腰斩断。剑光强烈,用力太猛,芒尾扫中之处,连崖石也被斫折了一大片。怪物如非瞥见寒虹电掣,胆怯惊窜,差一点把长嘴连头斩断。
黑摩勒看出怪物性长猛恶,虽已被斩为两段,前半身往斜刺里蹿去,后面没有长身累赘,反更灵活,只管惨嗥,似未曾死。想要追去,将头斩下,因见大群象犀已似潮水一般涌来,齐朝怪物断身扑去,连抓带咬,乱成一堆。怪身好似仍有灵性,两丈来长一段缩在地上,当中蝎尾长钩仍在上下挥动。虽是由快而慢,其力已衰,象犀又扑得大猛,已有两只受伤,中毒倒地,路也全被挡住。黑摩勒惟恐误伤犀群,方想由旁绕过,忽听崖上大人急呼:“好兄弟留意!我已中毒。怪物凶恶已极,稍微缓气,必要报仇。先不要去惹它,等我稍停下来,一同除它。此时它后半身已去,虽然不会再飞,所喷黑烟凶毒无比,谁也无法近身,必须擒住,用火烧死,才能除害。”
说罢,连声急啸。下面犀群好似闻得警告,有了戒心,一面抓咬不停,各将身子旋转,注定前面,忽然分头窜去。因是身太重大,腿又极粗,走起路来蹄声如雷,震动山谷,崖上大人虽在急叫,并未听清,风力又大,犀群一奔,尘雾飞扬,涌起好儿丈高下。
怪物逃出之后,便盘在斜对面崖角空地之上,用那圆形长嘴衔住断处伤口,连成三个圆圈,叠在一起,全身抖得更加厉害,仿佛痛极神气。黑摩勒因方才一剑凑巧,得手容易,心胆大壮,并未放在眼里,犀群再把路拦住,当时没有过去,一点不知怪物的厉害,虽被斩成两段,灵性尚在,比前反更凶毒,及见犀群狂奔,四外飞窜,大人又在上面急喊,心中一动。因见尘雾飞扬,比前更多,随风扑来,对面不能见人,心中厌恶,方想往旁避开,等稍平息,然后上前去杀怪物,猛瞥见前面尘雾影中,有两点绿光飞星电射,悄没声迎面驰来,知是怪物一双凶睛,忙把宝剑一横,打算避开正面,将头斩下。
哪知怪物复仇心切,这次来势,比起方才,更快更准,又是情极恨毒,专一拼命,没有别的顾忌,身还未到,腹中丹毒之气,已化为一团团的黑色气泡,连珠喷出,其激若箭,又有极浓厚的尘雾迷目,除怪物一双凶睛外,别的都未看清。等到临近,离身已只两三丈,刚看出绿光后面带着两丈来长一条黑影直射过来,前段一个红圈有黑气喷出,猛想起雄精宝珠不在手内,毒气太重,喷中头脸,必死无救。情知不妙,一声大喝,不顾再杀怪物,将手中剑舞起一片寒光,护住面门,慌不迭往斜刺里飞身纵去。耳听头上大声急叫,又是一条黑影自顶飞落。百忙中还未看清,怪物早防到敌人纵避,身子微微一拱,立时偏头追来。人还未曾立稳,怪物已快冲到,离人不过丈许,同时一股黑气似瀑布一般激射过来。黑摩勒连忙舞剑一挡,迎面冲来的毒气虽被冲碎,不曾上身,仍有一点透进。当时闻到一股奇腥,头脑昏眩,瞥见怪物已随大股腥风冲到,离头不过数尺,急怒交加之下,把心一横,奋起神威,用足全力,一剑朝前斫去。
这原是瞬息问事。黑摩勒剑刚斫出,便觉头昏身软,心中作恶,似要晕倒,方想:我命休矣!微闻有人怒吼,好似大人和铁牛的声音,危机瞬息中也未听清,只觉眼前起了一片黄云,鼻中闻到一股异香,神志微微一清,头脑昏痛减少大半。怪物前段两点绿光忽然掉转,往侧飞去。剑上芒尾连闪中,仿佛斫中了些,身子也被身侧的人抱住,除却眼花头晕看不甚真,人已不致昏倒。紧跟着便听铁牛哭喊“师父”,并用一粒圆珠在头面上乱滚,香气越浓,头脑清凉,毛孔齐开,心中烦恶立止,知是那粒雄精宝珠。人也清醒过来,忙问:“怪物何在?”
铁牛答说:“已被大个子捉住吊起。”
回头一看,怪物果被一条长索,将那生有倒刺的长颈套住,凌空吊在崖上。两丈多长的前半身,又断去四尺来长一段,想是来势大猛,被剑斩断以后,激射出去老远,缠在一株大树之上,尚未落地,洒了一路腥血。怪物仍然未死,只被剑上芒尾扫中之处腥血狼藉,流之不已,下面还吊着一只大象犀,身于不住挣扎摇晃,急得连声怒吼,无如连受重伤,血流太多,后半身已断,威力大减,下面又吊着千多斤重的象犀,将身扯直,头上那条长索又是藤筋、生麻所制,粗如人臂,强韧已极,如何能够挣脱?
一问经过,原来铁牛嫌尘沙太多,见怪物已被斩断,头和伤处缩在一起,痛得乱抖,以为必死,并未放在心上。因听师父说雄精专能克制毒物,出手便是一蓬黄烟,打算打它一下试试。正由尘雾中跑出,打算绕往怪物身前,忽然发现怪物不见。回头一看,怪物已似箭一般照准师父冲去。兽群刚散,尘沙迷茫,尚还未定。只见师父往旁纵起,手舞剑光,口中大喝,好似有些慌乱,怪物正由雾影中追到,相隔不过丈许,心中一急,扬手便将宝珠朝前打去。事情凑巧,怪物毒气也刚喷出,宝珠遇毒立生反应,一团黄烟刚刚爆散。怪物如被宝珠打中,本来死得更快,只为大人早有准备,一见黑摩勒不听招呼,怪物已猛冲过来,救人心急,恰将事前准备好的套索凌空甩落,双方同时发动。
怪物虽是天性凶毒,自知早晚必死,敌人手有克制之宝,情急暴怒,仍想拼命寻仇,同归于尽。无奈物性相克,强不过去。正下毒口,忽然闻到雄精异香,再不见机,当时便要昏死,刚把头往旁一侧,打算逃避,大人索套已凌空飞落,一下套个结实,头颈一带又有倒须钩刺,如何能够脱身,知道崖下还有仇人,方想就势上蹿,将下半身朝上扫去,不料对方早有防备,头刚套住,往前一拉,下面象犀也纷纷怒吼,抢纵过来。内中一只最大的,奋身一纵便将后面抓住。
本来皮滑如油,刀斧不伤,就是抓到也要滑脱,也是恶满数尽,黑摩勒那一剑,虽因人将昏倒,手软刀弱,未看清来势,前段怪身再被套住,往上拉去,没有砍中怪头,但是剑上芒尾太长,后半身仍被斩断了好几尺,刚用本身元气封好的伤口又被斩断,用力之际血流过多,减了力气,伤口附近又被剑芒扫中,去了两片皮肉,象犀恰好抓在上面,深嵌入骨,自挣不脱,只管凌空乱摇,上下颤动,急怒如狂,无可奈何。
大人先已中了一点毒气,刚嚼吃了许多草药,知道怪物凶毒,未死以前越发难制,此是双方存亡关头,不能并立,势太凶险,忙将套索一头系在石角之上,纵了下来。这一对面,越显高大,黑摩勒师徒人又大小,立在一起,仿佛一个巨灵同了两个侏儒,相差远甚。大人见黑摩勒人已复原,拿着那口带有芒尾的宝剑,笑嘻嘻望着自己,方才怒气已全去尽,笑问:“你们两个哪里来的?这样厉害,也不怕毒。那发黄烟的是什么东西?这条毒虫好似怕它,给我看看好么?”
黑摩勒已将宝珠要过,笑说:“你这大个子倒有玩意,先不要忙,等我杀死毒虫,再和你说如何?”
大人笑道:“那毒虫本应火烧才能杀死。我已用了不少心思,它都不肯上套。如今吊在那里,早晚把血流光,活不成了。”
黑摩勒道:“这样等到几时?我一上去便可将他杀死,你看好了。”
说罢,不等回答,双足一点,便朝那三四丈高的山崖上纵去。
大人已看出二人本领,心中惊奇,笑问铁牛:“你师父本事真大!你如不能纵上,那边有路,但是难走,我纵不了那样高,抱你同上好么?”
铁牛看出师父想将大人收服,有心卖弄,故意怒道:“你做我师弟还差不多,如何反来抱我?借你垫个脚吧。”
说罢,便往大人身上纵去。铁牛土音未退,大人也没听清所说,见他纵身扑来,只当要抱,方说:“你纵得太高了。”
手刚往前一伸,想将人抱住。铁牛身法绝快,已到了大人肩上,双脚一点,就势便往崖上纵去。大人一手抱空,觉着眼前人影一晃,肩头被人微微一踏,人已不见。仰头再看,铁牛已随笑声到了崖上,师徒二人正指自己说笑,才知故意戏弄,心中有气,便由侧面险径大步跨纵,攀援上去。正要发作,黑摩勒见他怒气冲冲,笑说:“大个子先不要急,等我杀这毒虫。”
这时怪物悬身崖下,相隔不过六七尺,一听人声,越发暴怒,口中毒气一团接一团往上喷来。大人一到,便将崖上所留药草制成的药饼抢在手里,退立在后,未及发话,二人上来已先试出,只将宝珠拿在面前,便有黄烟冒出。下面毒气越重,异香越浓,老远便自散开,丝毫不会沾身,连一点腥气都闻不到,心更拿稳。见大人惊慌后退,怒容渐敛,笑说:“你不要怕,这东西伤我不了,不先将它弄死,那只象犀并不害人,同归于尽岂不可怜?”
说罢,拾起崖上原有的索头,将珠囊系好,探头向外,追将下去。
说也奇怪,怪物先是大张血口,狂喷毒气,长舌如电,吞吐不休,周身乱颤乱摆,拼命挣扎,看去凶恶已极,宝珠刚一下落,还未挨近,所喷毒烟,首先随同宝珠所发黄烟纷纷消散,怪物毒口立闭,一颗怪头左闪右避,抖得更急,仿佛怕极神气。等到宝珠轻轻落向头前,怪身便由快而慢停了颤动,怪头低垂,周身绵软,被象犀吊得笔直,一动不动,似已死去。黑摩勒知其伎俩已穷,笑令大人将下面象犀喊开,免得误伤。这时下面犀群全都赶来,围成一个大圈,朝上吼啸。大人一喊,纷纷远避,下面吊的一条也自纵落,似已中毒,走出不远便倒在地上。
大人见状,连说:“你们真有本事,我救那象犀去,回来请你吃好东西。”
黑摩勒见他拿了药饼要走,忙道:“你不要走,我会救它,你那烂草未必有用。”
说时,一把未抓住,大人已连纵带跳飞赶下去。觉着力气甚大,暗自惊奇,忙将宝珠收回,扬手一剑,将怪头连身斩成两片,连索坠落。再看大人,赶到象犀面前,正用药饼往口乱塞,象犀已痛得乱抖,口张不开,相隔约有六七丈,大喝:“你这大个子怎不听话?”
声随人起,凌空飞纵过去,还未到地,暗用内家真力,扬手一掌推去。大人手已沾了毒汁,觉着手臂麻痒难忍,还未在意,闻声起立,瞥见一条黑影急如飞鸟,凌空飞来,心方惊奇,猛觉一股又劲又急的压力猛冲过来,几乎立脚不稳,身方往旁一偏。黑摩勒本来不要伤他,有心示威,右手劈空掌已自收回,就势盘空左手一掌,叭的一声打了大人一嘴巴。
大人不料对方有此一来,自来山中,第一次挨打,觉着脸上痛得发辣,不禁大怒,伸手就抓,黑摩勒已由身旁飞落。一想对方年小,又帮我杀了毒虫,万一打成重伤,太不过意。也许来势大急,事出无心,这样好的小娃儿,无故怎会打我?急得手指黑摩勒,连说:“你,你,你为何打我?”
黑摩勒连理也未理,自用宝珠去往象犀身上滚转。铁牛也随后赶到,接口笑说:“打你还是好的呢!不是这样,一个大个子徒弟,如何管教得来?”
这几句话大人却听明白,二次又要发作,忽然看出宝珠所到之处,时有黄烟冒起,同时又闻到一股香味,觉着心清神爽。方要开口,黑摩勒忽持宝珠转身说道:“你也中毒了么?否则怎有黄烟朝你手臂上飞去?我代你医,快蹲下来。”
再看象犀,就这几句话的工夫,竟会起立,朝黑摩勒摇头摆尾,连声低啸;嘴本肿成了紫黑色,眼睛通红,已全消退。
大人久在山中,能通兽语,知毒已尽,越发信服,又觉右手臂痛痒难当,知是真情,依言蹲下,宝珠滚过,立转清凉,大喜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比我那草药灵效得多。”
黑摩勒将珠提过,正色喝问:“你这大个子叫什名字?怎会生得如此高大?家中可有什人?”
说时,和铁牛使一眼色,抽空将人皮面具戴上。大人抬头一看,对面两小人面貌忽变,眼皮甚厚,面无人色,灰森森的不似生人,想起对方本领惊人,出于意外,心中生疑,吓了一跳,连忙立起,喝道:“你两个到底是人是鬼,怎会变了样子?”
铁牛怒道:“放屁!这是师父。你敢口中无礼,说他像鬼?”
说罢,纵身就是一拳。
大人一不留心,前胸中了一拳,觉着对方人小力大,比方才那一掌还痛得多,当时激怒,伸手便抓。铁牛早已防到,一拳打中,早借劲使劲,横蹿出去两三丈,落在地上,笑说:“休看你生得又高又大,想和我打,还不行呢!我师父爱你大得好玩,想收你做个徒弟。乖乖跪下拜师,免得吃苦。”
大人怒极,将宝珠丢与黑摩勒,拔步就追。铁牛身法灵巧,纵跃轻快,大人几次追上,猛扑上去,全部落空,反被铁牛时前时后,时左时右,连踢带打,挨了好几下,偶然还伸双手,摇头晃脑,做出许多怪相。大人初次吃亏,哪经得这样引逗?气得暴跳如雷,往来乱扑,口中怒骂不已,一下也未扑中。
黑摩勒见状,哈哈大笑,连喊:“蠢牛,手轻一点!这大个子人还不差,等我问完来历再说,不要打了。”
铁牛一面纵跳闪避,抽空就打上一下,回口答道:“师父不要疼他,我不给他一点厉害,怎肯心服,做我师弟呢?”
黑摩勒喝道:“放屁!人家年纪比你大得多,他肯不肯做我徒弟还不一定呢。”
大人闻言,先是又急又气,时候一久,接连吃亏,看出厉害,忽一转念,舍了铁牛,朝黑摩勒跑来,近前说道:“你也不管你那跳蚤样的徒弟,无缘无故这样欺人。”
铁牛以为大人力竭智穷,心中得意,也走了过来,笑说:“你肯做我师弟,我就不打你。”
大人苦笑道:“有话好说,为何动手?”
说罢,蹲了下去,似想住手对谈。经此一来,连黑摩勒也当大人老实,打不过人不愿再打,见他貌相威武,一身紫铜色的皮肤,两臂虬筋外凸,看去力大异常,蹲在地下还比二人高出一倍,神态甚是天真,都觉有趣,便都走近前去。
大人先说姓熊名猛,乃是四川农家之子。幼丧父母,与人牧羊,羊为蟒所杀,主人终日打骂。不堪虐待,去寻那蟒拼命,不料被蟒缠在树上。情急无计,仗着有点力气,上来先将蟒的七寸掐紧,虽未被蟒咬杀,知道人力没有蟒大,早晚送命,下半身又被勒得奇痛难忍,情急拼命,用头抵紧蟒的下巴,张嘴便咬,无意中将蟒颈咬破,手中板斧已先失落,只得拼命吸那蟒血。人蟒相持了一个多时辰,忽遇一相识樵夫,将蟒斩断,救了下来。人也吸了一肚皮蟒血,昏死过去,经那樵夫背了回去。田主见他周身腥血,刚刚醒转,不但不为医治,反把樵夫大骂一顿,令其拖回山中丢掉。樵夫无法,只得背往自己家中,山中无处延医,又无财力,见人未死,只不能动,代他脱了衣服,放在地上,每日喂些汤粥,打算过上数日,好了再说。
熊猛先是时昏时醒,周身酸痛,到了第二日夜里,忽然周身肿胀,号叫不休,第三日早起,忽然发狂跳起,奔人山中,乱跳乱蹦,满地大滚。田主当他疯人,始而想要救他,均因力大无比,纵跃如飞,同去佃工因他平日为人忠厚,又是十一二岁的小孩,不忍真的下手,放其逃去。隔了一年,忽在山中出现,竟比寻常成人还要高大。后来才知,所杀并非大蟒,乃是一条两栖的七星毒鳝,乃大力强身特效灵药,最是珍奇。只要身长五尺以上,将血取出吃上一点,多么衰弱的身子,不消多日便转强健。这一条长达丈许,效力自然更大。
熊猛无意之中把鳝血吸下许多,本应全身胀裂而死,只为田主一追,因祸得福。人又周身太热,胀得难过,神志已昏,一不小心,堕在一处深水沟内。熊猛不知那水寒毒无比,以毒攻毒,水边毒草也极有用,同是救星,觉着清凉爽快,不舍离开,便在下面觅地卧倒,饿来吃些野草,常去水中连饮带浴。过了几天,除身子微微发胀而外,精神百倍。临水一照,身已长大了许多。因嫌下面昏暗,觅路援上,寻一山洞栖身,将前失板斧寻到,每日打些野兽,掘些山粮,生吃度日。本极自在,不料第二年,想往前山寻那樵夫,被村人发现,喊了回来。
田主见他气力比前大了十倍不止,便寻了去,令其赔羊,否则须作十年长工。熊猛不知自己力大身强,无人能制,积威之下不敢不听。田主见他一人要做二三十人的事,先颇高兴,后见他越长越大,吃得更多,又打算盘,一面命他耕田、挑水、斫柴、负重,一面限制他的食量,每顿只吃两碗粗粮,衣不蔽体。把旧长工辞了十多个,使其一人兼任,稍有不合,扬鞭就打。熊猛每日过着牛马生活,还要受饥受寒,实在饿得难受,借着斫柴之便,掘山粮草根生吃下去。被田主知道,恐其增加饭量,还要打骂,虽然伤心愤恨,还不知道反抗,勉强忍耐了一年。也是田主压迫太甚,隆冬风雪,迫令入山斫柴。
熊猛为掘山粮充饥,回来稍晚,斫的柴又不够数,田主持鞭乱打。熊猛着了一身破单衣裤,人已冻僵,多好身体也禁不住,一时气极,还手一挡,本无伤人之念,不料用力之猛,竟将田主反撞出去,一个不巧,跌在石磨角上,脑裂而死。田主家人甚多,如何能容?纷纷哭喊咒骂,抡了刀枪赶上前去,要将熊猛捉住用火烧死,为田主抵命。熊猛失手伤人本已害怕,逃时一慌,又将门框撞倒,打在火盆之上,着起火来,越发心胆皆寒。先寻樵夫求救,樵夫说:“你闯这样大祸,如何救你?你去年是哪里来的,忘记了么?”
一句话把熊猛提醒,立往山中奔去。先还想在后山隐藏,天晴以后,遥望有许多人纷纷寻来,并有平日最怕的官府差役在内,吓得转身就逃,在山中亡命飞驰。不知逃了多少夭,方来本山觅一山洞住下。头两年风声鹤唆,见人就逃,后遇一人送了他一些食用之物,新近才在山中拾了几件兵器。但是入山以后身更长大,寻常刀剑太不称手,所用长枪手箭,均是山中坚木仿造。那毒虫不知名字,前两月才在当地出现,每日杀生甚多。附近树林中有一群象犀,因在山中住久,这些犀群又是前遇那人所养,每隔些时来取一次犀黄,为犀治病,无心相识,结了朋友,因此和犀群熟识。人兽相处颇好,闲中无事,常同出游。
上月,为首母犀为毒虫所杀,这类象犀颇有灵性,最是护群义气,日寻毒虫拼命。熊猛看出毒虫厉害和那许多短处,想了许多方法,新近才将后半两身打成重伤。前遇那人名叫苏同,草药乃他所留,能解百毒。带了药饼走路,差一点的虫蟒遇上多半避开。本身也有一件奇事,自从服了鳝血,死里逃生之后,从未被虫蛇咬过。当地虫蟒颇多,偶然无心遇上,也都溜走,从不近身,故此往来如若。
铁牛爱听故事,早听出神,相隔甚近,熊猛随说二人刀剑奇怪,先把黑摩勒的剑连鞘要过,又把铁牛的刀拿去,一同比看。黑摩勒正告以此剑厉害,外人手里不可拔出,以防受伤。熊猛忽然“哈哈”一笑,将刀剑并在一手,口说:“我试试看,能丢多远?”
扬手一甩。铁牛方问:“这做什么?”
声才出口,猛觉身上一紧,师徒二人已被熊猛一手一个抓住,凌空举了起来,口中喝道:“你两个鬼娃儿,快快讨饶还可活命,否则一下就把你们抓死!”
铁牛气得大骂:“该死的野人,少时要你好看!”
一面暗用真力,想要挣脱,一面用手脚乱打乱踢。无奈对方知他手脚厉害,拦腰一把抓紧,仰面朝天,难于反击。就这样熊猛手背也被铁牛脚后跟踢得生疼,怒喝:“你这小黑鬼更不是东西,非先叫你吃点苦头不可!”
铁牛方觉腰一紧,熊猛的手钢钩也似,忽听一声怒吼手便松开,连忙就势反身一挺,朝前蹿去。落地回看,熊猛身子一晃,几乎跌倒,师父双手正抓住熊猛的手腕,笔直钉在上面。再看熊猛,和庙中神像一样,晃了一晃便不再动。
原来熊猛要剑时,黑摩勒已看出他神情可疑,跟着伸手来抓,心想:我正觉无缘无故不便伸手,这样再好没有。故意把身子一偏,任其抓起,乘着他和铁牛对骂,暗用内家真力,反手三指朝熊猛脉门上钉了一下。熊猛立觉半身酸麻,手臂无力,刚一松开,黑摩勒就势单手扣紧脉门,再用左手照准熊猛右肩穴点去,立被点中,不能转动。然后双手并拢,两脚朝天,钉在熊猛手腕之上,笑嘻嘻说道:“你人太高,下面说话费事,就在这里和你说吧。休看你身长力大,和我动手还差得远呢。我从小专会淘气闹鬼,你如何能行?如肯拜我为师,还能活命,否则你被我定在这里,日子一久,饿也饿死,快说实话,我就放你。”
熊猛被点了软穴,又酸又麻,万分难过,心虽气极,迫于无奈,只得答道:“你用什方法害人?放我复原还可商量,否则宁死不服。”
黑摩勒笑道:“先放你也行,不拜师由你,不服却不行。”
说罢将手一松,落时,就势朝熊猛肩胁上软筋用力扭了一下。熊猛猛觉奇酸透骨,大叫一声,手脚立时复原,痛苦全无,瞥见铁牛取回刀剑,刚跑过来,心想:这两个小人如此厉害,刀剑到手,更非其敌。只得气愤愤说道:“我不愿拜小娃儿做师父,交个朋友不也好么?强逼拜师,我口里答应心中不服,有什么意思?你们哪里来的,脸上如此难看?”
黑摩勒故意逗他,朝铁牛把嘴一努,笑说:“你说得有理,那旁有人来了。”
熊猛回顾无人,再看对面,二人已将面具取下,现出本来面目,越发惊奇,念头一转,回身便往前面空地上跑去,其行如飞。黑摩勒大喝:“你往哪里走?”
话还未说完呢,声随人起,由熊猛头上越过,落向前面,拦住去路。熊猛急怒交加,把心一横,伸手就打,猛觉眼前人影一晃,一掌打空,胁下微微一麻,人又不能转动,跟着便见对头从容走到前面,笑说:“你当真不愿做我的徒弟么?”
熊猛不禁气极心横,怒道:“你那宝剑厉害,将我杀死好了!”
黑摩勒知他性情刚烈,正要换一方法,解开再说,忽见铁牛跑来,喊道:“这大个子没有眼力,当初我拜师时,跪前跪后,说了多少好话才得如愿。师父刚一见面,便将你看中,你还不知好歹,真个混蛋!这大个子,带你上路,又多累赘,我们赶路又急,就是师父还想要你,我也不要你这蠢人做师弟了。”
黑摩勒一想,前途尚有急事,如何为此久留?立止前念,笑说:“此言有理,你这样无知蠢人,我也不要你了。”
说罢,伸手解了穴道,招呼铁牛,转身就走。刚来到路林边,忽听熊猛喊道:“你们姓什么,往哪里去,怎不说呢?这一带我路最熟,方才你帮我忙,去掉我们一个大害,我代你们领路,也算报答。”
黑摩勒先想不理,回来走过再说,听到未句,转身笑问:“我往邵武龙樟集和盘蛇谷、黑风顶这一带去,你知道么?”
熊猛连追带喊道:“你们且慢,前两处地方不知何处,盘蛇谷我曾两次来去,我那养象犀的朋友就住在那里。黑风顶向无人迹,罡风又大。这两处地方向来无人敢走,照我走法要近得多。你去作什,莫非峰顶上那怪人你认得么?”
二人闻言心动,忙同回身。熊猛说:“林中蛇蟒太多,不如另走一路。”
二人力言“无妨”,仍是穿林而过。
到了林外去路山坡之上,熊猛说起,苏同和一姓萧的好友隐居盘蛇谷尽头峰下,今春想带熊猛寻一异人拜师,未说出名姓,到后却不再提。问他何故,苏同回答:“此事看你福缘,不能强求,对方如看得中,自会寻来。”
熊猛第二次临走以前,见一怪老人在半山以上行走,当日罡风最大,谁也不敢上去,老人看去走得不快,转眼已是老高。心中奇怪,一时好奇,赶将上去,离峰顶还有数十丈,风力越猛,逼得气透不转,老人在前,已不知去向。实在支持不住,退了下来。归和苏同一说,苏、萧二人便摇头叹息,命其第二日回来,至今不知何故。
黑摩勒一听,忽然想起前听江明说,苏半瓢之侄便叫苏同,前在天目山,曾与乃师陶元曜和狄遁无心相遇,怎会隐居在此?料有原因,再问别的,熊猛却不知道,只得罢了。熊猛本感二人助他除那毒虫,二人一走,气便消退,本想请到所居洞内,吃了东西,亲送起身。黑摩勒因想事关机密,带此大人上路,好些不便,只将途向仔细问明,便即分手。
双方先前还在相打,走时不知何故,俱都恋恋不舍。经熊猛一说,才知先前所行,便是往盘蛇谷的一条岔道,照此走去,前行不远,由一暗谷中穿进,也可走上正路,但要难走得多,曲径回环,内中歧路大小百数十条,稍一疏忽便要走迷,进退两难。如照先前走法,不是误走这条险径,便要连越崇山峻岭,横断过去,表面上似比绕山而行要近好些,如以上下攀援计算,并近不了多少。
只有熊猛所说,又近又好走,虽然中有两段须由盘蛇谷中部横断过去,有百来里幽谷险径,并有黑风兽群之险,但那大群猛兽藏伏谷中森林之内,出来饮水,经过当地,均有一定时候。黑风固然厉害,只要避开子、午二时也可无事,路却近上两三倍。二人先向土人问路,双方言语不通,一时疏忽,没问仔细,不是遇见熊猛,差一点多走好些冤枉路,还要遇上许多险难。这次格外留意,熊猛人又热诚,说得极为详细,二人走出老远,尚立山头遥望,知其天真诚厚,越发喜他,只惜赶路心急,无暇收服。
铁牛笑说:“师父如何这样爱他?真要收这徒弟,外人看去,不显得师父更小了么?”
黑摩勒喝道:“蠢牛!你晓得什么?此人本极忠厚,容易上人的当,如被坏人收去,学会武功,无人能敌,岂不又是后患?再说这样强健多力、有用之人,任其老死山中也太可惜。如不将他制服,带到外面,万一犯了野性,难免闯祸。我大一半是想成全他,你当我全是为了好玩么?”
铁牛笑说:“我也爱他,不过我是师父第一个徒弟,他长得高便做师兄,我却不干。师父不说从师要论入门先后,不论年纪么?”
黑摩勒本想说他几句,继想起前与周平结交,对方年长,自己强要为兄之事,不禁好笑,喝道:“到时再说,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