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姝见连番失利,未免情虚。虽知秘魔神装、人皮口袋两件镇山之宝和手背上三枭神魔尚还未用,但因敌人身旁带有好几件伏魔至宝,有的尚未见用,师父平日说得那等厉害,惟恐和前发诸宝一样,又被敌人破去,不出手又恶气难消,心正迟疑。听赵长素一说,立即被提醒。暗忖:“人皮口袋中贮九幽灵火,甚是阴毒,无孔不入,已极厉害。
秘魔神装更是师父开山以来第一件至宝,与本命神魔灵感相通。师父并未说过幻波池珍藏能够破此二主,何不一同施为,再将三枭神魔同时发出?只要敌人宝光稍露空隙,立可成功。”
主意打定,便即施为。怒火头上,竟忘了这三件法宝,倒有两件与所失令符息息相关。魔女刚一发难,易静也得到石慧传声,说老魔头手中魔弓二次拿起,只等魔箭发出,便是下手时候。易静刚答“如言行事”,铁姝已将人皮口袋一拍,立有好些鬼气森森,形似寒灯残焰所结灯花的幽灵阴火飞起。
自来邪法异宝来势均极猛烈,鸠盘婆所炼九幽灵火却是不同。发时先是三五点鬼火一般的亮光冉冉飞出,光既不强,来势又缓,每朵鬼火下面,各有一团似人非人的黑影。
易静连用慧目法眼也看不真切,只管飞扬浮沉于血海之中。到了近前,也不往宝光上撞,只是在敌人身外环绕不动,一闪一闪的,别无他异。不知怎的,看去那么阴森凄厉,使人生出一种幽冷之感。易静不知此宝详细来历,一见是魔女恶狠狠最后发出的,料非寻常,意欲看明形势,再行下手,未免多看了两眼。正注视问,鬼火下面的黑影渐现原身,相貌并不十分狞厉,但都断手断脚,残缺不全。为首一个只剩多半边身子,白森森骨瘦如柴,前胸已腐,血淋淋的,五脏皆现,上面却顶着一个肥胖浮肿的大头,还咧着一张阔口。下余不是面如死灰,便是绿黝黝一张鬼脸,口中喷着白沫,再衬着头上稀落落几根短毛,越发使人烦厌作恶。有的纯是一个陈死骷髅,大仅如拳,色如上灰,本是一个死人头骨,上面偏生着两片新肉,烂糟糟的,说不出那等难看。有的连头带身子全都没有,只剩一两只残破不全的手足,不是白骨瘦长,形如乌爪,便是又短又肥,宛如新切断的人手足,却生得又白又腻,红润鲜肥。各顶着一朵鬼火,发出吱吱啾啾的悲啸,闻之心悸神惊,说不出那一种阴森愁惨的景象。
易静那么高道力的人,微一疏神,目光便被吸住,连打了两个寒噤。知道厉害,又惊又怒,忙运玄功,刚一收摄心神,就这晃眼之间,忽然满阵皆火。匆促之间,竟未看出如何化生出来。阴风鬼气,越来越盛,那悲啸鬼哭之声,说不出那么难听。那些鬼火也不朝人进攻,无形中却具有一种极微妙的凶威。最厉害的是耳目所及,心神便受摇动,丝毫松懈不得。易静久经大敌,知道敌人伎俩还不止此,内中必还藏有别的变化。好在防身有宝,又是元婴炼成,好些魔法均难侵害。上来便豁出受这一场险难,没打当时脱身主意。心想:“敌人发动越迟,越可多挨时候,少费好些心力。不是举手成功,决不还手,看她闹什花样。”
心正寻思,铁姝等鬼火将人包围,准备停当,突把双臂一摇,黑烟飞动中,人便不见,化为一条黑影,在碧光笼罩之下,朝着易静扑来。易静知是魔女元神变化来攻,看似无什奇处,内中却藏有阴谋毒计。忙将心神守住,暗中准备,静以观变。
魔女原因敌人法力甚高,不是寻常所能侵害,上来先不发挥全部威力。满拟九幽灵火无孔不入,敌人必以神雷法宝还攻,只要双方宝光冲动之际,稍有一丝空隙,立可乘虚而入。哪知这一次敌人竟似有了成算,一味坐视不理,元神又极坚强,不受摇惑。怒火头上,把心一横,立运玄功,把本身元神飞起,在秘魔神装防护之下,拼着元神受点伤害,意欲带了九幽灵火,朝敌人宝光层中强行冲入。此举凶毒非常,易静虽有兜率宝伞、六阳神火鉴和紫霆珠,又均是专破魔法的奇珍,虚惊仍所不免。眼看危机就要暴发,易静还未看出厉害,一见魔女元神对面猛冲,以为敌人仗着变化神通和魔光护身,欲以全力拼斗,也许内中还有别的诡谋,心还暗骂:“无知魔女,我今日道力已非昔比,又有至宝护身,这等强拼有何用处?”
忽见魔光奇亮,光中人影也渐明显。再一细看,就这晃眼之间,那防护外层的宝光不知何故,竟被魔女透进。事前丝毫迹兆俱无,那么强烈的两道剑光,阿难剑又是师传七宝之一,竟会拦她不住,这一惊真非小可。易静暗忖:“魔女身外碧光,不知是何法宝,如此厉害。头层剑光已被冲破,身外尚有万丈血云包围,不曾发挥凶威。如被魔女把未两层宝光攻进,再化生出别的魔法凶谋,如何能敌,鸠盘婆未来便遭失利,少时师徒合力一齐夹攻,焉有幸理?”
心方愁虑,刚把六阳神火鉴朝魔女迎面照去,二层宝光也被透进。魔女似因得胜在即,满脸狞笑,正要开口喝骂,那六道青光已迎面射到。易静先以为此宝威力绝大,魔女多高邪法也难禁受,至多仗着玄功变化,飞遁神速,得以躲闪,决不敢正面迎敌。谁知那六道青光照将上去,魔女连躲也未躲。青光射向身上,魔女护身碧光也已加强,千万点金碧辉煌的火星花雨周身乱爆。神火鉴青光冲射上去,竟似不怕,依旧向前猛扑,只是前进比前迟缓,暂时也未现出受伤情景。
易静见状,不禁骇异,手持紫霆珠待要发出,忽听地底传声疾呼:“师伯,时候到了。那老魔头手中魔弓箭头正在对师伯前心似发不发神气,明中暗中闹鬼,意欲乘隙暗算。立处就在魔女身后左侧,相隔不过五丈。魔女现用秘魔神装护住元神,想和师伯拼命。休看头两层宝光被其冲进,听弟子所遇异人之言,未层兜率宝伞决难被其侵入。那九幽灵火却甚阴毒,不能使其上身。弟子得异人指点,专为破此魔宫至宝而来,请师伯照着方才所说行事吧。”
随听雷声殷殷,起自地底。易静闻言大喜。再朝前一看,魔女虽仗秘魔神装之力猛攻不退,无奈火鉴威力神妙,随同敌人前进之势,光更强烈,魔女已被挡住,急得咬牙切齿,怒啸不已。易静为防万一,将手一指,又将上附五行神火发出助威。经此一来,威力越猛,那六道乾卦形的青光忽然连闪几闪,发出五色毫光,金芒电射,到了前面,化为五色神火,朝着魔女猛冲。魔女虽仗神装护身,也禁不住乾夭灵火与五行真火合运的威力,怒吼一声,只一闪,便退出宝光层外。恨极之下,把心一横,准备施展最后毒手。说时迟,那时快,魔女一退,易静早照石慧所说,先把六阳神火鉴照将过去,跟着又是一粒紫霆珠。霹雳一声,六道青光夹着大股神火和数十百丈紫艳艳的迅雷烈焰,一齐朝左侧面打去。那浓如胶质的血海,立被冲破一个大洞,神雷烈焰纷纷爆炸,一直响到地底。
事有凑巧。魔女受不住神火威力,逃时正往左侧逃退,误以为敌人跟踪进逼,不曾留意,双方动作又都神速异常,一见地底被雷火震穿一个大洞,老魔赵长素隐身在旁,如非飞遁得快,几为所伤。想起前日误入魔宫的少女尚在地底被困,恐其受了误伤,或是就势逃走,连忙咬破舌尖,张口一股血焰喷将出去,欲将地穴封闭。同时施展魔法,要将妖阵复原。接着一声极凄厉的长啸过去,身形一闪,人又隐去,只剩那幢金碧魔火,悬空停立血海之中。背上三个死人骷髅忽然飞起,暴长丈许大小,各在一团浓烟围绕之下飞舞,五官七窍齐喷黑烟,口作厉啸,哭喊着易静的名字。刚一出现,猛瞥见一线墨绿光华,在那快要复原的地穴口边一闪。魔女本来隐身在侧,意欲运用三枭神魔和九幽灵火、秘魔神装一齐施展,与敌拼命。一见绿光飞出,心方一动,忽听一少女口音笑骂道:“该死魔女,禁闭我的邪法已被我易师伯破去,你那致命的东西却在我的手上,可要还你?”
魔女素来心狠手辣,动作极快,又当失利之际,越把敌人恨如切骨,巴不能一举手便将敌人粉碎惨死。上来见对方法宝神奇,还自持重,不料反而误了事,失去好些魔宫至宝,人还受伤,因此恨极。又见鸠盘婆始终不理,怒急心横,暗想:“这三件法宝和神魔,师父将来抵御天劫均有大用。我不如全发出去,能胜敌人自是快意,否则师父一见此宝不能保全,必定无法袖手。”
主意打定,顿生毒计,先用两件试探,并不完全发挥,如见不胜,再将三枭神魔放出。在秘魔神装防护禁制之下,强逼神魔与敌硬拼。这类魔法虽极阴毒,却轻易不用,因为每一发难,不将敌人杀死,吸去生魂,决不罢休,否则便要反噬主人,端的厉害无比。魔女还恐不易全胜,又指挥四外环绕的九幽灵火乘隙夹攻,恰是同时施展,发动绝快,连转念的工夫都没有。只顾急于报仇,忘了那面本命神魔的令符尚在少女手中。
魔女前日因喜少女灵慧,自己尚无传授衣钵的门人,意欲收为弟子,少女偏是倔强不肯。如照平日,早已大怒,将其残杀,把生魂摄去祭炼神魔。不知怎的,见那少女生得灵慧美秀,人又那么天真胆大,一任威逼恐吓,老是笑颜相向,既不害怕屈服,也不出言顶撞。只说此时不愿拜师,非要问过所寻的人才能答应。由不得使人怜爱,便把她禁在魔宫之中。不知她用什么方法,将魔坛上那面元命牌取去。等到魔女回来发现,竟以此相挟,如再逼她,便将此牌毁去,与之同归于尽。魔女当时虽然有气,不知怎的,竟不忍下那毒手。后来因少女始终不说名姓来历,只说她有一位尊长相依为命,定在三四日内在左近山头相见,必要寻来,如允拜师,便可答应,否则宁死不从。魔女拿她无法,将其困入魔阵地底。魔宫岁月,一向安静,从无外人上门,万没料到仇敌会来,一时疏忽,忘却前事。闻言猛想起那面元命牌关系重要,如被毁去,休说秘魔神装难于保全,那九幽灵火均是数千年前凶魂厉魄炼成,凶野异常,全靠这面元命牌统制,一旦被毁,这类恶鬼有什情义,害敌不成,必向主人倒戈反噬。三枭神魔更是厉害,此宝一失,无法能制。除非当时有一修道多年的元神供其吸收精气,再乘其饱啖生人精血昏昏如醉,片刻之间,施展秘魔玄功,还须损耗本身元气,才能将其勉强制住。最后仍要师父亲自出手,另炼本命牌,方可驯服无事。
魔女见当此千钧一发之际,此女忽然遁出,心意难测。自己的魔法异宝已全发动,急切间又收不转来。口中怒喝:“速将元命牌还我,免遭残杀!”
随手一扬,一股血焰刚发出去,墨光一闪,忽然不见,跟着人影一晃,少女突在敌人宝光之中现形,与易静会合在一起。这才看出仇敌与前日误入魔宫的少女竟是同党,这一惊真非小可。急怒交加之下,强忍愤怒,正待把那神魔强行收回,忽听霹雳一声,由少女手上飞起一片绿光,中拥一个赤身倒立的美貌少女,长仅尺许,生得又娇又嫩,肤如玉雪,美艳绝伦。魔女见元命神魔已经飞出,暗道不好,无如本身命脉已被敌人宝光隔断,无法回收。三枭神魔因刚放出来,尚未吸到敌人精血,主人再一强迫回收,立时暴怒,同声厉吼,张牙舞爪,目射凶光,狂喷毒焰,口中獠牙错得山响,一齐返身,竟朝自己扑到。知道这类凶魔翻脸无情,稍微应付失宜,便受其害。事前没料到来势这么快,当时闹了一个手忙脚乱,无计可施。魔女正在急愤,忽听一声大震,一团银色火花由少女右手五指弹出,打向左手那面元命牌上,本命神魔身上绿光立随雷声震散,现出一个其红如血,相貌狰狞的魔影。仇敌扬手又是一粒银光,叭的一声,血焰纷飞中,连那魔影也被震散,化为乌有。那三枭神魔和所有凶魂厉魄,俱都赋性凶暴残忍,具有灵性,日受魔法禁制,服那苦役,并受炼魂之惨,怨毒已深,长年只盼多杀几个敌人,以便吸食精血元气,增长自己凶焰。无如鸠盘婆法令甚严,不许门人轻放神魔害人,一年中难得饱啖两次。好容易被主人放出,无奈敌人不是寻常,难于加害,本就怒发如狂,恨不得反咬主人泄愤。那面制它们的法牌令符忽为敌人所毁,这一来,好似骄兵悍将早就蓄有逆谋,意图反叛,一旦遇到良机,立时暴发,纷纷怒吼,齐朝主人争先扑去。铁姝见状大惊,又因元命牌一破,防身至宝秘魔神装立时暗无光华,不经魔法重炼,已难应用。一见群魔纷纷反扑,势急如电,慌不迭解下腰间那面三角令牌朝前连晃,牌上竟有一股紫绿色的火弹朝前射去,打得为首三魔满空翻滚,甚是狼狈。暂时虽被挡住,三魔仍然不退,反更激怒恨极,必欲得而甘心,前仆后继,目射凶光,口中连声怒吼,满嘴獠牙乱错,声势反更凶猛。
四外千百成群的恶鬼,又各顶着一朵绿阴阴的鬼火,口喷毒烟,悲声呼啸而来。
魔女见不是路,不禁惊惶愤恨,拼着多耗元气,先将魔鬼暂时敌住,再向鸠盘婆求救。就这应变瞬息之间,赵长素隐身在旁,本可无事,因见元命牌被毁,神魔恶鬼齐向主人倒戈,明知形势不妙,就此遁走原来得及,偏因记仇心重,人又凶狠诡诈,知道鸠盘婆不来乃是为他,暗想:“铁姝是你相依为命的爱徒,如今连失至宝,还要受伤,看你是否袖手不问?”
正在幸灾乐祸,一见铁姝取出那面三角令牌将魔鬼挡住,知道此是鸠盘婆专制神魔之宝,铁姝似防所炼神魔恶鬼受伤太重,尚未发挥全力,便心生毒计,意欲激怒魔鬼,使与铁姝拼命,以便诱激悍妻出场。于是假意助战,将手中秘魔丧门箭对准神魔,口中大喝:“无知魔鬼,不去杀害敌人,怎倒忘恩叛主?”
铁姝本因乃师迟不出场,料定痛恶老魔,不肯违背昔年誓约之故。而老魔以前是自己的师长,此次患难来投,十分谦和,不好意思翻脸成仇。及至魔鬼群起反噬,连挥令牌,施展魔法抵御,均挡不住。因为这些魔鬼均经师徒二人多年物色,苦心祭炼而来,如以全力克制,双方元气均要大耗,再说也未必制服得住。心正为难,忽听赵长素这等说法,猛想道:“师父性情刚愎,言出必践,不将老魔杀死,决不会来。自己连失重宝,还受魔鬼围攻,情势已是危急,再被敌人破阵逃去,师父面前如何交代?这些魔鬼非有修道人的精血元神,不能使其就范。这厮虽是师父昔年情夫,双方早已恩断义绝,当此重要关头,还顾惜他做什?”
心念一动,竟起杀机,狞笑一声,冷不防施展玄功变化,元神化为一条碧光闪闪的鬼影,朝赵长素当头罩下。跟着把三角令牌一晃,朝人一指,为首三神魔立舍铁姝,朝赵长素欢啸扑去。
赵长素不料铁姝突然翻脸,偏巧手中丧门箭刚发出去,正射在三魔头上,这一受伤,越发暴怒,来势更急。赵长素见状大惊,想要逃遁,已是无及。铁姝又是行家,碧光一晃,便被制住。赵长素怒吼:“大胆铁姝,意欲何为?我此来原为向你师父请罪,还未见面,为何下此毒手?”
活未说完,三魔头已各咧着一张血盆大口扑上身来。赵长素知道铁株于万分无法之中,意欲拿自己的精血去喂神魔,以图缓和危机。骤出不意,身子已被铁姝元神罩住,无法挣脱。情急之下,厉声疾呼:“铁姝不可太毒,就要杀我去制神魔,也请将元神保住,与你师父见上一面。”
随听一个老婆子的口音冷笑道:“昧良无义的老鬼,还有面目见我?昔年你对神魔曾发誓言,今已应验。我因不愿见你死时丑态,故未前来,累我徒儿伤了好些法宝。你既再三求告,容你见上一面,使我快意也好。”
易静听这声音宛如枭鸣,听去若远若近,十分刺耳,知是鸠盘婆飞来。心神立时一紧,知道敌人厉害,不可轻视。因见石慧年约十三四岁,相貌灵慧,美秀入骨,满头绿发,人极天真,自从见面,便连笑带说,亲热非常。身困魔阵,强敌当前,丝毫不以为意。恐其冒失受伤,刚在低声警告,猛听长啸之声已划空破云而来。同时目光到处,先是一溜黑烟,其急如箭,凌空飞堕。烟中现出一个身材矮小,蓬头赤足,身穿一件黑麻衣,手持鸠杖,相貌丑怪的老妖妇。才到阵中,左手一挥,立有一片黑烟铁幕也似由众人头上飞驰而过。黑烟中闪动着亿万金碧光雨,来势万分神速,只一闪,便将那头顶鬼火的无数恶鬼卷去。大片惨号厉啸声中,恶鬼全数不见,连那万丈血云也同收尽。只天光仍不见透下,四外茫茫,一片昏黄色的暗影笼罩当地,无论何方,均看不出一点人物影迹。只有鸠盘婆师徒,各在黑烟飞动中凌虚而立。铁姝腰间人皮口袋已经不见,所穿翠羽织成的云肩战裙仍在身上,金碧光华却减去了许多,满脸愧愤狰狞之容。
这时赵长素已被那三个魔头咬紧身子,魔头也已缩小到拳头般大,白发红睛,目射碧光,各将利口在赵长素的肩臂前胸连吮带吸,咀嚼有声。赵长素满脸惊怖之容,痛得连声惨号,已无人色。右手战兢兢掐着一个魔诀,口喷魔光,紧护头脸,强忍苦痛,意图死里逃生,尚在强行挣扎。鸠盘婆分明见易静、石慧同在宝光笼罩之下静坐相待,却直如未见。那三魔鬼本在吮吸人的精血,就这共总几句话的工夫,赵长素人已消瘦大半,成了皮包骨头,疼得凶睛怒突,目光如火,布满红丝,周身冷汗淋漓。身已被魔光罩定,除却手还能动,通身已不能动转。正在惨号悲呼,苦求饶命。鸠盘婆朝赵长素冷冷地看了一眼,随把鸠杖一指,鸠口内立有三股中杂金碧光针的黑烟,将三魔罩住。魔头立被禁住,停了呼吸,同声悲啸起来。赵长素还以为五行有救,悍妻发了慈悲,肉体虽失,元气大亏,至少元神当可保住。连忙哀声求告,痛悔前非,欲求宽恕。鸠盘婆却始终冷冷的,毫不理睬。等赵长素悲哭求告了一阵,方始冷冷地微笑答道:“想我姊妹当初均极年轻貌美,因是生长蛮族,求婚的男子何止千百。只为从小好道,不肯嫁人。后来被你花言巧语,百计求婚,我恰拜在前师门下,因本教不禁婚嫁,以为你情痴意诚,不听好友同门劝告,毅然允婚。谁知你人面兽心,见我年纪稍长,另外恋一妖妇,宠妾灭妻,仗着魔法,对我虐待。我一时悲愤无计,晴往铁城山师祖魔宫叩关求死,历时四十八昼夜,受尽诸般苦难和恐怖艰危,魔宫忽然开放。我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位血痛心,悲号无门之际,不料福缘巧合,当时竟是师祖七百二十年一次的开关之期。师祖忽现法身,指示玄机,并授我三部魔经,命为赤身教主。我因嫁你,元婴已失,而所创赤身教又是上乘魔法,须以童贞成道。为践宏愿,又受了许多苦难,方始自孕灵胎,修复元贞,按照师祖大命,建立教宗。因想你昔年对我无情,是由于我年老色衰而起,为报前仇,特意炼成这般丑怪相貌,并将妖妇擒来。对你仍念前情,并无恶意。谁知你忘恩负义,一味袒护妖妇,得信赶来,与我翻脸成仇,两次暗下毒手,幸亏我法力高强,已非昔比。
我因此大怒,才当你面,把妖妇连刺一百九十三魔刀,最后再用神魔将她精血吸尽,至今元神仍在魔宫,受那炼魂之惨。你当时心痛妖妇,直恨不能把我嚼成粉碎,才快心意。
因奈何我不得,又对本命神魔立下毒誓,从此与我永不相见,见面必有一死。方才我不愿见你阴柔懦弱无耻卑鄙的丑态,本意由你自作自受,免得见面之后勾动旧日仇恨,使你身受更惨,道我心肠大毒,你偏非见我不可。本教最重恩怨,以牙还牙。今日之下,你还妄想保得元神回去,岂非做梦?”
赵长素知鸠盘婆为人忌刻刚愎,言出必践。昔年虽然同是魔教中人,彼此各有师承,彼时鸠盘婆法力不如自己远甚,以致受尽欺压。自从情场失意,妒愤入山,巧遇魔教中一位闭关多年的长老,奉命创设赤身教后,因受刺激太甚,性情越发变得残忍险恶,冷酷无情。闻言才知错会了意,本是多年夙仇,以前曾经千方百计想为爱妾报仇,无如悍妻曾修上乘魔法,万非其敌。隐忍多年,怀恨已深,本已立誓,除非能报前仇,永世不与相见。不料打错主意,自投死路。先前还想,自己固然薄情负义者对她不起,终是多年夫妻,当有一点香火之情。想不到身遭魔鬼狂噬,受尽苦痛,好容易忍死苦熬,将其盼来,听那口气,不特不肯丝毫放松,身受只有更惨。虽然魔教最重恩怨,尤其对于尊亲夫妇薄情负义,处罚最惨。如照平常,也只事前多受酷刑,受完楚毒,一死了事。悍妻竟连元神也不令保全,连想像别的凶魂厉魄供她炼法之用,暂保残魂余气都办不到。
赵长素一时悲愤填膺,新旧仇恨齐上心头,厉声大骂:“丑泼妇,无须骄狂。今日我因命数当终,不曾细想天蒙贼和尚昔年偈语,一时疏忽,更没想到你师徒这等凶残阴险,自投死路。但你昔年连炼九次天魔大法,字内无数孤魂怨鬼,被你师徒残杀毁灭的为数何止千百。虽然这些多是凶魂厉魄,你平日对于正教中人,也常以此掩饰罪恶,自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炼虽是魔法,反为世人除害。尤其近一甲子清理门户之后:不收男徒,重定教规,表面骄狂自大,惟你独尊,实则天劫将临,内心胆怯,意欲借此敛迹讨好,免得正教中人寻你为难,用心可谓良苦。你那爱徒铁姝偏不争气,到处为你惹祸。无如同恶相济,她是你所炼九子母天魔的替身,奈何她不得。如今大难已被引发。
我来时早看出你那仇人易静本无寻你之意,我与她也是无心相遇。我因受重伤怀恨,想起铁姝上月前来看我,曾说起你师徒现藏此山,不敢见人,铁姝被仇敌欺侮,见你不为作主,胆小怕事,时常怨恨。再想起你这泼妇以往仇恨,意欲坐山观虎斗,为你引鬼上门。你如得胜,仇敌师长均是天仙一流,见爱徒为你所杀,必不甘休,你师徒早晚形神皆灭,我固解恨;你如为敌所败,我更开心。而且我可将那被你用酷刑楚毒多年的心上人乘机救走,使其寻一美貌躯壳,借体回生,我和她天长地久,永远恩爱,气死你这丑泼妇,更是一举两得。谁知误中奸计,被铁姝贱婢暗算,为你师徒所害。此是我以前为恶大多之报,不去说它。我死之后,你那劫难也必临头,你不久所受,必定较我更甚。”
鸠盘婆听着老魔厉声喝骂,始终冷冷地望着,双目碧瞳隐泛凶光,任其叫嚣,直如未闻,也未出手。铁姝早已暴怒,两次将手扬起,均被鸠盘婆摇手止住。鸠盘婆听到未两句上,瞥见老魔手掐魔诀,知其死前还想用魔教中最阴毒的恶誓,拼着多受苦痛来咒自己,心中忿怒,表面仍声色不动。等到老魔把手中魔诀照准自己头上发出,待要把手伸向口内,这才狞笑一声,面色一沉,把手中鸠杖往前一指,立有一条血影由鸠口内电掣而出,朝老魔身上扑去,当时合而为一。赵长素原想借着说话,暗施阴谋,冷不防猛下毒手,以本身元神与敌一拼。虽知双方法力相差悬殊,想要同归于尽决办不到,但只要骤出不意,抢先发难,鸠盘婆惟恐她师徒受伤,必要猛下毒手,将己杀死。仇虽报不成,却可求得一个痛快而死。哪知鸠盘婆因他宠妾灭妻,忘恩负义,饮恨了多年,立意报复,连大敌当前均无暇顾及。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以全神贯注在他身上,早有准备,魔法又高得多,动作比他更快。赵长素手才人口,还未及咬断向外喷出,血影已经上身,为神魔所制。不特有法难施,连言动均受了仇敌禁制,不能自主,身遭惨祸,还受大辱。
又想起仇人先前口气,不知还有什么残酷花样。事已至此,无计可施,眼睁睁望着仇敌将下杀手,休说抗拒,连耳目五官均不能随意启闭。最难受的是那被三枭神魔吸去精血只剩皮包骨头的一只有手,刚塞到嘴内,牙齿已深嵌入骨,但未咬断,便为魔法所制,通身如废了一样,不能拔出。所施魔法又最阴毒,已经生效,但未发难,变为反害自身。
仇人对此偏是不加禁制,只觉利齿深嵌指骨之内,奇痛攻心,一阵阵的血腥气,直往鼻中钻进,深入喉际,臭秽难闻,呕又呕不出来。空自痛苦激怒,冷汗交流,连想暂时急晕过去,少受片时的罪都办不到。干瞪着一双三角小眼,连痛带急,心脏皆颤。
赵长素料定鸠盘婆所下毒手还不止此。苦熬了一会,果然鸠盘婆先朝铁姝嘴皮微动,然后冷着一张丑脸,微笑说道:“以你忘恩负义,对我那等残暴,容你今日惨死还是便宜。你不是想你那心上人吗?我命铁姝将她唤来,容你一见如何?”
赵长素见她说话时满脸狠厉之容,料定不怀好意,凶谋毒计必然残酷。话没法出口,连想闭目不看也办不到,只得由鼻子里悲哼了一声,战兢兢静待仇人宰割。随见铁姝将手中三角令牌朝空一招,厉声大喝:“贼淫妇速出待命!”
隔不一会,便听一种极凄厉难闻的惨啸应声而来,乍听好似相隔颇远,少说也在百里之外。但那啸声凄厉悠长,划空而至,并未中断,来势更快。
易静、石慧见敌人内江,反正不能免难,乐得乘此时机暗中准备,观察一点虚实。
便不去理睬,各自运用法宝、飞剑,加意防护,静看敌人闹什花样。及听悲啸之声破云飞堕,往前一看,乃是一个黑衣女鬼。看去身材瘦长,细腰纤足,一张薄皮瘦骨,微带长方形的鬼脸,面容灰白,全无血色,骨瘦如柴。貌虽不美,衣履倒还清洁。颈间挂着一个金锁,乍看直和生人差不许多。先落到铁姝面前,望着令牌下拜,刚低声说了一句:“贱婢待命,请仙姑恩示。”
铁姝突把青森森的凶脸一沉,狞笑道:“你的情人丈夫怜你在此受苦,特向教主求情,容他一见,同你一同上路,你可愿意?”
那女鬼想是遭受恶报年时太久,对方习惯和那毒刑均所深知,一听口风不妙,吓得面容惨变,周身乱抖,颤声悲叫道:“仙姑开恩,贱婢自知以前蛊惑老鬼,播弄是非,累得教主为我这淫贱夫妇受尽苦痛,罪恶如山。虽然日受刑罚,仍仗教主大恩宽容,才保得残魂至今未灭,仙姑行罚又格外宽容,恩重如山。方才正在黑地狱中待罪,忽听恩召,闻命即行。因知仙姑厌恶污秽,又特忍受奇痛,在净身池中将周身血污匆匆洗去,方敢来此待命。这些年来,休说不曾想过老鬼,而且恨他人骨,便他真个来此,贱婢也决不愿见他的了。”
易静不知鸠盘婆暗用魔法捉弄女鬼,用心残酷,见女鬼只对铁姝一人对答,鸠盘婆在旁直如未见,不禁奇怪。铁姝已冷笑答道:“当初你千方百计谋嫡夺宠,此时偏说这等违心的话,见与不见,由不得你!”
女鬼听出口风越坏,好似怕极,颤声悲呜道:“仙姑开恩,念在贱婢这多年来始终恭顺,早已痛悔前非,无论有何吩咐,粉身碎骨,无不唯命。
只求仙姑在教主面前稍为解劝,免和那年一样应对错误,使教主生气,增加贱婢罪孽,就感恩不尽了。”
铁姝狞笑道:“淫泼妇,不必假惺惺。我不骗你,老鬼实已来此,也只今日一见,除却教主开恩令你随他同行,以后更无相逢之日。不信你看。”
鸠盘婆也真阴狠,自己不现形,只将老魔赵长素现出。妖妇原因以前阴谋害人,造孽大多,身受恶报已有多年,又在鸠盘婆师徒积威之下,日受诸般痛苦,对于赵长素自认为惟一救星。但知魔法厉害,赵长素决非其敌,惟恐铁姝故意试探,只好假意悔祸心诚,不愿再与老魔相见,心实求之不得。又以铁姝性情反复,喜怒无常,又是执刑的人,前月回山曾说与老魔相见,托其照应,自己当日还免去一顿毒刑。如非铁姝说时神情不善,妖妇乃惊弓之鸟,心中胆寒,早已承诺求告了。及听说完,铁姝把手一指,妖妇目光到处,果见昔年因为宠爱自己而身败名裂的旧情人站在一旁。以为双方以前原是师徒,也许年久仇恨已消,气也出够,老魔托铁姝向对头解劝释放自己,也说不定。人当急难之中,随便遇着一个相识的人,便认为是个救星,何况又是最爱自己的旧情人。加以平日所受酷刑,楚毒太甚,有胜百死,当此度日如年,忽然发现生机,怎不喜出望外。惊喜交集之下,兴奋过甚,当时也未看清,刚脱口急呼得半声“夫”字,猛想起魔女心意尚且难测,心胆虽然发寒,终压不住多年苦望,早眼含痛泪扑上前去。晃眼飞近身旁,正要抱头哭诉,忽然发现赵长素形容消瘦,一臂已断,另一手塞向口中,睁着一双三角眼,一部络腮胡子似被烈火烧去,剩下许多短植,刺猖也似,衬着一张狭长灰白、似哭似笑的丑脸,望着自己一言不发,好似心中有话无法出口,神情狼狈已极,不禁大惊。
妖妇暗忖:“对头恨我入骨,老魔当初又有誓不再见的誓愿,怎会来此?又是这等狼狈神态,莫非是为救自己被人擒住?昔年老魔如听自己的话,先将对头杀死,哪有今日之事?只因自己不曾强迫老魔下那毒手,老魔再一疏忽,被对头逃往铁城山,巧遇魔主,反倒转祸为福。不久便将自己擒去,残杀炼魂。老魔虽然偏向自己,但这么多年来,明知自己日受毒刑与那炼魂之惨,始终置之不问。今日才来,又是这等神态。如再不知自量,来此冒险,意图尝试,岂不害我加倍受苦?”
想到这里,顿犯昔年淫凶悍泼之性,又想借此证实前言,表明心意。这一勾动平日所积幽怨,觉着老魔弃她不顾,于是把所有怨毒全种在老魔一人身上,由不得细眉倒竖,小眼圆睁,扑上前去,一把抓住老魔前胸,咬牙切齿,先咒骂道:“你这丧尽天良的老鬼!你对教主忘恩负义,却害我遭此恶报,死活部难。固然我当初淫凶泼贱,信口雌黄,而你这老鬼何等狡诈机警,焉有不知之理?如今罪孽被我一人受尽,你却任意逍遥,置之不理。我宁愿在教主恩宽之下受那恶刑,也不愿再与你相见,你还有何脸面,来此做什?”
妖妇机智刁狡甚于老魔,一边哭喊咒骂,一边暗中留意查看,见老魔眼含痛泪,不言不动,喉中不时发出极微弱的惨哼,声带抖战,料为魔法所制,已无幸理。再一想起先前铁株口气,惊魂大震,断定凶多吉少。暗忖:“这老鬼极其刁狡,一向自私,口甜心苦。自己虽是他最宠之人,也常受其哄骗。多年不加过问还好一些,这一来,反更连我受害。”
越想越恨,由不得气往上撞,恶狠狠厉声怒喝:“你这老鬼,害得我好苦!今日与你拼了!”
说罢,张口便咬。妖妇口小,却生着满嘴又白又密的利齿,只一口,便将老魔又小又扁的鼻头咬将下来。正待伸手朝脸抓去,猛想起老鬼魔法颇高,怎会始终不发一言,难道对头故意幻形相试不成?所料如中,索性装得凶些。心念才动,忽听身后有人冷笑,回头一看,心胆皆裂,慌不迭跪伏地上,哀声急喊:“教主恩宽,饶我残魂!”
鸠盘婆冷笑道:“当你二人合谋害我时,何等恩爱情热。今日你们患难相逢,如果两心如一,宁死不二,我也愿意成全,至少总可给你们一个痛快。谁知你们全是自私自利,为想求我宽容,一个不惜卑躬屈节向我求饶,一个不查来意只图自保,稍觉不妙便下毒手,恶形丑态,一齐落在我的眼里。这等狗男女,我也不值动手,现将神魔放出,每人均有一个附身,相助残杀对方。你们既是欢喜冤家,如能恩爱到底,甘受我那欢喜狱中三百六十五种酷刑,哪怕只剩一丝残魂余气,也能仗我神通,保得你们残魂前往投生。虽然灵气消失,转世之后痴呆残废,所受天灾百难,不是人所能堪,到底形神不致全灭,我也消了多少年的恶气。如真恩爱成仇,当我面前自食恶果,以求速死速灭,免得多受苦难,你们元神虽然大伤,法力尚未全失,况有神魔助你们威力,可将对方杀死,谁先得胜,也占好些便宜。现将老鬼禁制撤去,由你二人商讨回话,路只两条,由你们挑选,决无更改。在未发令对敌或是自甘受刑以前,任你二人如何恩爱缠绵,互相商议,我决不问。此外还有一线生路,便是你们选出一人,独任艰难,先在我欢喜狱中受尽诸般酷刑。在我法力维护之下,虽然身受奇惨,却可将元神保住。自身受完孽报,再代心爱的人受上一次苦难。事完之后,将元神献与神魔。所代的人虽仍不免挨上九百魔鞭,却可放其投生,不再过问。你们可去商量回话吧。”
鸠盘婆说罢,铁姝把手一招。老魔赵长素因受铁姝元神禁制,身受奇惨,骨髓皆融,四肢酸痛,周身如瘫了一样。偏是全身不能自主,连想倒地都办不到,那罪孽真比死还厉害。及至附身元神一去,紧咬身上的三枭神魔也被鸠盘婆魔法禁制强行收回。禁制一失,方才所受奇痒酸痛一齐攻心,悲号一声,晕倒在地。正在强行挣扎,默运玄功,行法止痛,两条血影已经分头飞来,当时闻到一股血腥,便被附在身上合为一体,痛楚虽未消失,精神却倒强健起来。赵长素早看见爱妾先前惊喜交集,眼含痛泪,想要抱头痛哭。忽然面容惨变,乱骂乱咬,周身抖战不休,好似怕极神气。知道鸠盘婆师徒心狠意毒,这多年来爱妾不知受了多少残酷的报复。本来心中怜悯,继一想,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见爱妾相貌已变老丑,骨瘦如柴,元神如此,本身可知,心情也就冷淡下来。
及听鸠盘婆那等说法,深知欢喜地狱中三百六十五种酷刑,要经一年之多才能受完。身在其中,休说度日如年,便是一分一刻,也使人肝肠痛断,受尽熬煎,比度百年还要难过。等到历尽痛苦,至多剩下一缕残魂余气,肉身早已消灭。这等罪孽,胜于百死。何况仇敌怨毒已深,必定尽情报复,一个忍受不住,仍是形神皆灭,平白多受好些苦难,本就没有打算走这条路。
妖妇却因这多年来受报奇惨,又知仇人言出如山,求告无用,当时惊魂皆颤。想了一想,除非老鬼真个情深,也许想起以前恩爱,拼着多受苦痛,保全自己残魂,前往投生,免得一同葬送,才有一线之望。自觉有了生机,朝着鸠盘婆师徒叩了两个头,道声:“贱婢遵命,只求恩宽和老鬼说几句话。”
说罢,便往老魔身前扑去。因知鸠盘婆说话算数,魔法甚高,反正瞒她不了,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不如实话实说。以为老魔最喜花言巧语,一到身前,便施展昔年狐媚故伎,抱头哭喊道:“事到今日,我也无话可说。
只求你念在昔年恩爱之情,反正难逃毒手,与其两败俱伤,何如为我多受一次磨折,保我残魂前往投生?”
活未说完,老魔正当创巨痛深之际,便是月殿仙人横陈在侧,也无心肠多看一眼。
何况妖妇已在黑地狱中沉沦多年,元气大伤,变得那么枯干丑怪。方才又咬了他的鼻子,心早不快,嫌她只顾讨好仇人,做得太过。但一想到妖妇受了多年孽报,便能脱身,逃出罗网,也只剩一缕残魂,休说报仇泄恨,连想再投人类都是万难,何况仇人师徒决不放她过去。自己肉身虽然不保,法力尚在,又有好些党徒。仇人尽管狠毒,以前终是夫妻,她说此话,也许示意自己强迫爱妾多受一次欢喜狱中苦难,为己代死;或令自己将其残杀,消了昔年仇恨,再行网开一面,也未可知。本和妖妇同是自私自利,一般心理。
不料还未开口,妖妇已扑上身来,连哭带诉,由不得心生厌恶。但在性命交关之际,一心想用巧语哄骗,劝妖妇做替死鬼。于是故意回手一把抱住,先用温言慰问,然后晓以利害,说:“仇人恨你入骨,不比对我,还有丝毫旧情。你反正不能保全,与其同归于尽,何如为我多受一点苦难,使我保得元神逃走,将来还有报仇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