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妖尸一面与沙红燕相持,一面行法运用,目注总图,准备快意,看得逼真。方断定敌人必定遭殃,猛见法屏总图之上乙木神雷青色烟光环拥正急之际,忽由当前光柱中冒起一片青霞,自己将自己往外逼开,真是从来未有现象。反五行逆用,非同小可。
金、火、水、土四宫本身反制,妖尸虽然通晓,独于木宫是个缺点。情知对方来了行家,这以木制木神妙无穷,急切间不但不能再施前法困敌,并还须防他反击,毁损总图。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当然是顾总图要紧,无暇再顾追敌之事。于是,李、周二人万般凑巧,不费一点心力,容容易易遁逃出去。妖尸见状,自是忿怒填胸,知这六人如被逃走,定是日后心腹之害。又看出众人没有运用五遁反击之力,心中略放,匆匆将总图还原。
情急之下,连适才最痛恨的沙红燕也只得暂且放下,忙即亲自追来,出手便施展全力。
沙亮抵挡一阵未始不能,可是因为应敌耽延,稍缓一步,被她追上,或是出口一被封闭,妖尸又是情急拼命,咬牙切齿,再被困住,定必不惜一切,非制敌人于死不可,想要脱出就难极了。这后面四人,只辛凌霄一人在前,已到出口,就要飞过。但后面光云光箭已然卷到沙亮身后,只要再往前一罩,辛凌霄比较可免,卫仙客已在未定之天,而东方皓和沙亮便非失陷不可了。那来势神速异常,才一望见,便已飞临头上,甬道上下四外洞壁已经摇撼,各色光华已似雨箭一般出现。就在这危机不容一瞬之间,还算好,英琼的太白金戈恰是无心巧合,将那出口木柱小门首先钉住,占了机先,妖尸想将出口封闭,先未办到。同时牟尼珠所化祥光,本已随同主人当先飞出。轻云一听甬道来路风雷刀兵之声,忽触灵机,忙喊:“妖尸来了!琼妹速放宝珠,护那四人出险。”
一言未毕,甬道内光云光箭已如潮涌飞来。同时英琼也已警觉,深知此珠不会被外人夺去。乐得救人救彻,一经提醒,不等话完,手指宝珠,重又飞进甬道中去。佛门至宝果自不同,看去并没对方势速,可是珠光一到里面,突作长形,将卫、辛等四人护住,恰巧迎向沙亮的身后,将庚金神光挡住,相差不过分寸,看去险极。沙亮、东方皓二人的法宝也正放出,还未与对方接触,四人晃眼工夫,同在祥光断后之下飞出。
周、李二人更不怠慢,因见四人身后光云电转中夹有辱骂之声,语甚污秽,料是妖尸本人追来。一面伸手招回宝珠,将六人一齐护住,故意后收太白金戈。就在这略一缓手之间,妖尸自也追到。二人且不先收法宝,双双扬手,便是一太乙神雷。妖尸急怒攻心,求敌心切,本在暗中施为,只等钉门法宝一收,便将外层庚金神闸放下,先困住众人再说。做梦也没想到,英琼恨她毒口秽骂,为想借着收宝延迟之机,不问能否打中,且冷不防给她一雷试试。轻云也是同一心理。二人只见金闸就在面前,悬而未下,以为有宝珠双剑可以防身冲出,一时大胆,欲少出气忿,并不知道金戈钉得正是地方,那木柱小门与金闸互相关连,木门不闭,金闸便难随意运用,无意之中又占了极大便宜。震天价连着两声霹雳过去,妖尸骤出不意,竞被打中。这玄门正宗上乘法力,妖尸又是全无防备,一任神通广大,变化玄机,不及抵御,也是难于禁受。当时形神全都受创不轻,只听一声尖锐的厉啸,对面甬道光云电射,电火横飞中,一个披发赤身、美艳无匹的妖妇影子一闪不见。雷火初过,霹雳之声震撼全洞,四壁摇摇,似要崩塌。那甬道也成了一条火弄,庚金光云仍在腾涌,受了神雷激荡,宛如怒涛起伏,并未消灭。只暂时无人主持,不再进出罢了。事情原只瞬息之间。二人见妖尸受伤遁退,好生欣喜。正收法宝,猛瞥见光云电转中飞射出一溜青光,初出时来势看去不快,似颇吃力。英琼心疑妖尸又出什花样,手方欲扬,猛听身后喝道:“道友住手!是自己人。”
说时青光忽然加紧飞出,身侧沙亮也早迎上前去。刚听得一声娇叱,底下便没有声息。同时沙亮口皮好似微动了动,那青光便往他袍袖之中投入。轻云知道妖尸不是一雷可以打死,必不甘休,连声催走。英琼也知不是善地。匆促之间,那青光并未现形,二人俱以为是四人落在后面的同党,均未想到别的,立即一同飞出。到了洞外,果听洞中怒骂厉啸之声,紧跟着洞门便已紧闭。
众人一同由池底飞升,一晃眼,遁光飞近池面水层,就要冲波直上,猛听池中心那根水柱下面霹雳连声。同时瞥见白光一闪,那铺盖池面的一片水面忽焕奇光,一圈圈晶澈莹流疾转若电,往下压来。水柱也齐顶断落,化为千万道丈许长的银光,乱箭一般往上射到。众人已然脱险,未免大意,万想不到人已脱出,敌人还有伎俩卖弄。加以变生仓猝,事起太骤,周、李二人恰正在前,更是不及退避,目光到处,人已飞入光圈水漩之中,当时觉着身外一紧,力大非常,上面不知多高,急切间竟冲不过去,不禁大惊。
犹幸紫、青双剑神奇,出时虽然分开,人却并肩同飞,相隔不远。一觉身外阻滞之力绝大,似被那光漩裹住,待要深深陷入光景,百忙中又听沙亮在下大喝:“卫道友,速住遁光。此乃水母五癸神光,不是妖尸师徒。二位道友暂莫上升,等行法人占了上风,势稍减退,我自有法冲过。”
二人话未听完,英琼首先情急,扬手便是太乙神雷连珠往上打去。轻云见自己青索剑却几被光漩裹住,行动迟滞,心中惊异,恰欲双剑合壁,也跟着连发神雷。光漩稍微震开了些,空隙一现,二人剑光立即合为一体,这一来,威力自然大增,身外阻力便减去好些。可是光漩飙轮电转,本来薄薄三数尺的池水,竟变作不知多高多厚,双剑虽然合壁,依然不能透出池面。又听出下面四个对头仍和自己同床异梦,内中一个方得出险,立现本相,以自己失陷为利。英琼愤急之下,暗骂:“妖道,昧良负义。洞中那么厉害的五遁禁制,尚困我们不住,何况区区一点邪法。我定破法冲出,叫你们见识见识,峨眉门下弟子是好惹的不是。”
想到这里,仗着身剑合一,邪法不能侵害,便不问青红皂白,招呼轻云,一面连发神雷,一面把各人身边法宝取出,准备一一施为。
二人原以为这五癸神光并不在洞中癸水禁制以下,平日并未听出,一点不知它的来历奥妙,只仗法宝、飞剑之力,试探着往上硬冲,就能冲出,也必艰难。哪知这行法相困的人,并非水母亲来,乃是水母门下爱徒,妖尸心腹妖党,未来面首之一。除却此法是他本门真传,比较厉害,真和二人拼斗,便非对手。加以双剑威力不比寻常,先前少为遇阻,原是出其不意,一经合壁,便无失陷之理。二人初次经历,不知深浅,又是小题大作,太乙神雷之外,再加上所有法宝,如何能阻得往?也是那行法人背师党邪,迷恋妖尸,一味急切讨好,全不查看利害轻重。一见为首两个强敌紫青剑光一合,法术功力大减,势更急骤,尽管运用神光加功施为,全无效用,知道稍微延迟,终被敌人冲破重围出去。出时向心上人夸了海口,无功回去,不特无颜,还许被其看轻,因而失宠。
好歹也要将两个人擒回,代报一雷之仇。一时色令智昏,竟然现身迎敌,意欲施展法宝,猛下毒手,先将敌人打成重伤,以便乘机生擒。却没想到单是敌人这两道剑光,先就无可奈何,况又加上一些至宝;而英琼这次下山,又正是各异派妖人的照命煞星,遇上便难幸免。
他这里刚一现身,对面周、李二人正往上冲,忽见前面光漩层层,飙轮电转中现出一个头戴束发金冠,身着一身雪也似白短衣短裤,面如冠玉的赤足白衣少年,手持一个羊脂玉瓶,一把短剑,迎面飞来。英琼本就怀着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先见来人相貌灵秀,看不出什么邪气,又是由上而下,还拿不定是什路数。微一迟疑,还未及答问,来人口喝:“贱婢纳命!”
手中玉瓶举处,瓶口内忽冒起两个彩色鲜明的大水泡,迎面打来。英琼见状大怒,扬手一雷打去,两下里撞个正着,同时爆裂,雷火横飞,水泡也化成一蓬彩网,向二人罩来。英琼先想仍用牟尼珠护身脱出,也恰在此时飞起。祥光上升,彩网恰巧飞到,眼看罩下,并未见什异状,彩网忽然自行消灭,无影无踪。
少年见把由水母那里偷盗来的本门镇山之宝失去,异日回山如何交待?心中忧惊愁急,微一疏神。英琼见敌人面带惊惶,似有技穷之状,不暇思索,立和轻云同纵遁光,飞将过去。那白衣少年瞥见剑光飞临,猛想起这五癸神光已不能阻挡来势,如何这等大意?心中一急,知借水遁逃走已是无及,恶狠狠把牙一错,左手朝剑光一指,拼舍一条臂膀,待运玄功水遁逃走。哪知紫、青双剑不比寻常,疾逾电掣,未容施为,剑光已绕身而过,连腰带臂断为三截。轻云方喊:“琼妹,此人身有异宝,快将尸首抓住,莫令下落。”
说时正要伸手,忽由尸腔里飞出一股白气,内里隐现一个小白人影,裹住这手中一瓶一剑,冲波破空而去。英琼见状,扬手就是一雷,那白气人影飞遁神速,晃眼无踪,并未打中。人死之后,法术也自失效,雷火到处,只打得水波四溅,飞洒满空,树枝树叶纷纷随流坠落,上面立见天光。二人忙纵遁光飞出一看,池水已然复原。
英琼本不知那两个道人的来历,更不知后由甬道中乘隙遁出并隐形投入沙亮袖内的是沙红燕,心愤向时所闻负义之言,必欲等那四人上来,向其质问。轻云却较见机,觉着易静尚陪赵燕儿困在北洞水池之内,易静为人素又自信太过,虽说在池底乘机隐身,探查圣姑秘藏的总图,事出有心,但照这洞中经历那等险恶,妖尸邪法又极高强,能否成功,实难拿稳。癞姑与众门人未来池上接应,连神雕均也未见影子,静琼谷中是否平安如旧,尚自难料。而救出这四五个对头,法力俱非寻常,所说的话固是可气,刚刚合力出险,只管貌合神离,无缘无故,总不至于上来便当时反脸成仇。自己正当势孤虑重之际,乐得借着适才助他们出困的好处,暂保这一点虚情假面,何苦揭穿,除又除不了他们,徒自增加仇怨,多生枝节阻力?忙用本门传声之法,劝诫英琼不可如此。英琼也觉有理,便不再等四人上来,径往静琼谷中飞回。
周、李二人刚刚离开池畔,便听剑遁飞行之声,三青二白五道光华,疾如电射,破空飞去。二人回顾,见多一道青光,看去眼熟,这才想起,那后逃出来的女子,竟是妖姬沙红燕。此女本已被困北洞水遁以内,照起初所见惊慌应敌,与妖尸斗法相形见绌情势,当无幸免,不知怎的竟会被她脱出?看她一出,便和那道人一起,听他们称呼,恰与此女同姓,不特是同党密友,多半还是一家。怪不得出时似要喝骂神气,经妖道上前一打招呼,连面都不肯现,便入妖道袖中藏起。早知如此可恶,转不如遇时不与合流,至多不在洞中相斗,听其自行应付。这样自己一样脱身,这五个对头决难一同逃出,岂不少却几个强敌和阻力?事已过去,悔之无及。寻思未已,静琼谷已经飞近,见谷口外禁制依然,心方略宽。忽听一声雕鸣,烟光分合之中,神雕先自谷口飞出,跟着袁星、上官红、米鼍、刘遇安相继迎来,纷纷礼拜。二人见状,料知无事,越发欣慰。轻云首问:“你的二师伯呢?”
上官红、袁星同声说道:“师叔、师父,请进谷再说吧。”
二人闻言,心中一动,料知有事,忙同飞入。米、刘二人先将谷口禁制如法封闭还原,一同赶到里面。
英琼性急,不等入洞,先唤袁星询问。袁星答道:“二师伯往大雪山去了,行时留话,说是因见师父、师伯入洞救人,一去不归,与那日眇师伯用佛家心灵感应传语,有了出入,心中忧疑,独往后洞,向屠龙大师虔诚祝告。正欲以禅功入定,默运玄功通灵,请示机宜,眇师伯忽然飞到。说起上次心灵传意,屠龙大师共说不几句,也并未教她代为传示,只因她本身于二师伯此次雪山之行有一点关联,心又想念二师伯,因而转告,所说多是按着屠龙太师的语意加以揣测。今番来意,专为催促二师伯早日起身,以便代向一位佛家老前辈求说一事。并告以师叔、师怕今日黄昏以前定必出险,只大师伯一人在内,暂时是办一件要事,为异日除妖破法关键,并非真的被困。不过大雪山去所请相助的人,便是仙都二女,与师父、师伯也极交厚,最好一同前往,始能如愿。无如这一双姊妹所居小寒山,非外人足迹所能轻易走进。只有今日,她们为寻求一件佛门至宝,离山他出,去见一位入定多年的圣僧,那地方就在大雪山中,也是难寻。去前,为示对仙都二女的师父小寒山忍大师诚敬求告,不论允见与否,还须先往,望山祝告求见。错过今日时机,更难见人。为此二师伯必须先往,吩咐师父、师伯回时,将话照说,即速随后赶去。这里除原有各层禁制外,又加二师伯向眇师伯借来的一道灵符和一件佛门至宝。弟子等如一同守在谷中,不到谷外走动,外人决不至于上门。来者如是自己人,有弟子等轮流守望,人就藏在谷口以内,由里望外,看得逼真,自会开门延入,也不致禁闭在外。只令见师禀告时,务要谨秘,进了谷口再说,以免外人听去,又生枝节。眇师伯已然先行,二师伯说完前言,也便飞走。所以弟子等无人在外,适才出迎,不敢妄陈,便由于此。”
二人听完,才知癞姑已去小寒山。平日本就思念仙都二女,自然希望她们来。一看天色已近黄昏,眇姑、癞姑这等说法,谷中料无什事发生,惟恐去迟,错过时机,人见不到,立嘱众门人依言谨守谷内,连洞也未进,便自起身。刘遇安当值,一见师父要走,忙走向前收了灵符封锁。二人忙同破空飞起,催动遁光,电转星驰,往滇西大雪山飞去。
遁光迅速,不消多时,便由川边打箭炉上空飞过,到了大雪山边界。二人因大雪山幅员辽阔,仙都二女所居小寒山名为偏居山后,实是主峰后面,自己从未到过。当地又有忍大师的佛法禁制,外人不得擅入一步。便是癞姑此行,原是乘着仙都二女今日出山之便,前往迎候,或往所去之地寻找,并非入山相见。不过事前先往小寒山外通诚,向忍大师先打一招呼,把礼尽到而已。如若真飞小寒山,不特寻找不到地方,或是找到,无法入内,弄巧人还不在那里,觉着无须多此一番跋涉。但是癞姑行时,并未说出仙都二女去的是什地方。这么大一座雪山,天又深夜,急切之间何从寻找这二人的踪迹?
二人互一商议,最后轻云说道:“癞师姊曾说谢家姊妹所寻圣僧,本在此山入定多年,难于寻到,定是一个极隐僻的所在,连癞姑师姊也是现找,所以行时不曾明言。记得昔日玉清大师曾对我说,滇西境内有不少苦行的高僧。他们静修之所,有的是在那荒凉无人的冰天雪地,随便搭一个仅可容身的石龛居住;有的是在山腹地底,掘一极简陋的洞穴,闭关入定;有那戒行最苦,道力最高的,简直就在亘古无人的山顶高寒之处,孤身一人在上面,一打坐便是多少年,往往全身俱被雪封冰冻,人在里面竟如无觉。这类戒行艰苦卓绝的高僧,多半是在大雪山中偏僻高险的山顶峰头之上。我们可分成左右两路,先尽这些高险的危峰绝顶挨次寻去,一面暗中再用本门传声之法向癞姑师姊询问。
虽然我们功力尚差,传声不能太远,寻起人来到底容易得多。只要她一答话,彼此相见就好办了。这样绕寻过去,加上我二人的剑光,不问是癞师姊还是谢家姊妹,见了定必寻来无疑。还有癞师姊,她既知我二人今日黄昏脱出幻波池,当然断定我们必要寻来,她既未先说出准地方,岂有不加留心之理?雪山地广,寻此二人看似艰难,实则并不尽然。只是此山冰雪荒凉,妖人怪物料也有不少藏伏,我们剑光太显,易被发现,还须小心一点罢了。”
英琼道:“这倒不怕,此外也实想不出别的善法,姑照师姊所说试寻一遭吧。”
于是议定:英琼往左,轻云往右,各往一边,纵遁光往那许多高险山峰找寻过去,末了再向中间会合,交错绕驰回来。为想使癞姑和仙都二女易于发现自己踪迹,竟把剑光加大,一青一紫两道剑光,宛如经天长虹,往冰雪乱山顶上飞驰过去。似这样时高时低,满空飞驰,每经一个山峰,为了便于观察,相隔下面山顶不过丈许。二人俱都心急寻人,飞行绝迅,却没想到那些危蜂峻岭,冰雪积成的居多。到处是冰山雪壁,当年穷阴凝闭,惨雾溟濛,静荡荡的。除了绝顶罡风,轻易见不到一点风气,只是干冷酷寒。有时人兽呼啸,便能将整座冰崖雪壁震撼坍塌,好些地方均禁不住一点震动。那紫、青双剑飞行起来,何等威力,何况又格外加长,发出极强烈的光华声势。休说剑光冲荡起的绝大风力,便那破空之声也非小可。相隔下面的山又低,二人剑光过去,下面的冰崖雪壁多半相继崩塌。每有数十百丈高大的危峰峭壁,倏地整座倒将下来。当时雪尘高涌,冰雨横飞,上及天半,声如雷轰。一座崩塌,附近各处的冰崖雪壁也各受震反应,相继崩塌。
一时轰隆之声,震撼天地,远近应和,越延越多,响成一片巨震繁音,声势猛恶异常。
二人飞驶特快,也未留神后面,不知是剑光震动,还当事出偶然。及至飞行了一半,见到处冰崖雪壁纷纷倒塌,只要自己刚一飞过,下面必有变动。轻云首先觉察,不由想起青年众同门大破青螺峪,合力诛八魔时,行在玄冰凹上空,因英琼座下神雕两翼风力扇倒崩雪,致将女殃神郑八姑惊动,如非有异日同门这段渊源,几成仇敌之事。暗忖:“此山地域广大,峰崖众多,山岭杂沓,异人修士枭鸾同寄,隐居在此者颇不乏人。又是佛门苦行高僧持戒坐关常住之地,常人足迹绝少到此,平日最是静寂,难得有什响动。
现在因为自己寻人,却闹得崖倒山崩,天惊地撼,扰人清修,实非修道人所应为。再如遇见性暴自大的旁门修士出头责问,言语稍不见机,立树强敌。就算宝、剑神奇,不致吃亏,于理也说不过去。并且所寻圣僧就住在此山中,就许震倒的山崖便于他所居有关。
听癞姑留话的口气,说不定还有借助之处。人还没有见到,先就使他存了厌恶之念,也非所宜。好在声势已闹得够大,如今全山都被骚动。崩塌之声四山回应,又有这么长两道剑光满空飞舞和传声呼唤,癞姑和仙都二女如若在此,必能闻见,跟踪寻来。这等行径,实不应再继续下去。”
轻云念头一转,立将剑光升空缩小了些,以免再有波及。一面忙向英琼传声,令将剑光缩小,势子放缓升高,不可和前一样。哪知千万年冻积的冰雪,多半酥脆,势更高陡,一有震动,便如铜山东崩,洛钟西应。那崩崖坠峰之势,自比二人剑遁在空中冲荡猛烈不止十倍。一处崩塌,四面挨近的全受了剧烈的震撼,于是逐渐波及蔓延过去。加上二人飞得过快,连震倒了十好几处,闹得天惊地动,远近相闻,宛如万雷暴发,又似数十百万天鼓同时怒鸣。碎冰残雪迷漫横空,互相激荡飞舞,冲击而下,更增加了不少威势。越往后,势越猛恶,急切间怎能停息?连轻云这等有道力的人在空中俯视,也觉目眩神摇,声势可怖。照此行径,凡是在本山隐居的,不论邪正敌友,决无好感。因此一面留神寻人,一面还须防到有人突起为仇作对。深悔适才粗心,剑光放大尚可,万不该用极猛的势子,贴着沿途山岭峰崖加急飞行,致有此失。连用传声唤了英琼两次,未听回应。心本疑虑要生枝节,越料有变,忙运慧目向英琼所去山左一面定睛遥望。适才未升空时,还曾看见的那道紫色长虹,就在自己略微寻思的转眼之间,忽然失踪,传声又未见她回答。暗忖:“英琼就遇到什么有力对头,同在一山,彼此剑光俱能望见,并非太远,传声决能听到,也不应没有一句回答。”
不禁忧疑起来。觉着反正凭着目力满山寻访,没有一准地方,哪里都是一样。双剑分合,威力相差太甚,英琼法宝虽比己多,人太刚直,疾恶如仇,胆子既大,煞气又重,容易生事树敌。上来不合冒失,错了步法,弄巧所寻的人已生厌恶,不肯相见。此时还是先顾英琼要紧。
轻云念头一动,随口又用传声呼唤:“琼妹,你在哪里?怎无回应?有什事没有?”
一面呼唤,一面拨转遁光,正要照英琼那一面寻去,忽听英琼回唤:“姊姊快来!”
随见左侧去路,远远雪尘飞涌中,紫光重又出现,又听出英琼语声似颇欢喜。料是有什踪迹线索寻到,心中高兴,忙催剑光再往上升,掩去破空之声,经天疾驶,向前赶去。刚一起飞,猛瞥见紫光在一处岭头上虹飞电舞,掣动不休,知已遇敌,并非将人寻到。只是英琼剑光那等势子猛急,敌人却看不出一点影子,好生奇怪。正催遁光疾驶,猛又瞥见一蓬五色光雨略现即隐,紫光也是一闪不见。同时忽听癞姑、英琼和仙都二女谢琳、谢璎一齐传声相喊。这一来喜出望外,连忙回应,晃眼见到。
轻云一看当地乃是一条冰雪堆积的大岭,因是附近群山并列,地势均昂,显不出它的高来,地却广大。一面是峰峦环抱,罗列满前;另一面却是一个其深莫测的无底深壑。
临壑有一方圆几及百丈的一座峰崖,已然崩坠坍塌,连岭畔也倒塌了一大片。壑中雪雾迷茫,寒烟滚滚,尚未停歇。癞姑、英琼和仙都二女同立岭畔崩雪之处,见轻云飞到,仙都二女首先满面笑容,迎前相唤。轻云见她们仍像以前那样天真,只是光艳照人之中,别饶一种静逸绝尘之概,装束较以前还要淡雅。一身冰绡雾縠,云裳霞帔,宛如松风水月,良玉润珠,清丽高华,迥出尘表。峨眉这一班女弟子,俱和仙都二女交好,互相爱重,与癞姑、英琼、易静尤为亲厚,良友重逢,好不欣喜。轻云随问经过。癞姑道:“我三人还有事,少时再说。”
英琼接口道:“我飞到这里,遇一怪物,正和它打得热闹,便遇癞师姊和谢家两位妹妹赶来,助我将怪物逐走。刚见面谈不两句,你便飞来。
璎妹说这里不是讲话之所,我们又不合飞行太猛,剑光振荡起急风巨响,致将好些冰崖雪壁震塌,到处骚然。这里原有不少人在此隐居静修,被我二人无意中惊扰,内有二三位前辈神僧还不致与我们计较,余者大都散仙炼士,还有几个佛教蛮僧和些隐匿多年的旁门僧道,俱已忿怒。适才所遇怪物,便是他们一类。因见我们飞剑神奇,三位姊姊法力高强,尚未妄动,久留在此,必有事故。她姊妹又须回山一行,不能就随我们去幻波池,意欲约我师姊妹三人同往小寒山侧新建别业之中,小聚畅谈。现在好些话都未得说,只等二位姊姊和癞师姊用法力将四面崩雪之势止住,就起身了。”
说时,癞姑和仙都二女早脸朝外三面分立,各自施展法力。癞姑首先手掐了前师屠龙师太所传佛家法诀,往外一拨,冰雪震撼崩塌之势便由近而远逐渐停止,其势甚速,晃眼工夫,面前这一片峰岭山崖便归宁静。仙都二女动作较缓,侧顾癞姑已然行法,方始各向一面转过身去,静静地将脸朝外,也未见怎掐诀施为,只把一双明眸注定前面,嘴皮微动了动,各伸纤手向空一弹,立有两粒圆豆大祥光飞入上空冻云密雾之中,电也似急,倏地展开,化为淡薄到常人目力所不能见的一片祥氛,布散遥空,一闪即灭。紧跟着一阵奇寒之气飘过,仙都二女立处正对英琼、轻云二女分立的来路,冰崖雪壁震势正越猛烈,经此一来,一切繁响尽止。有好些初受巨震,将倒未倒的峰崖,也似有什么极大力量扶持,有的晃了两晃仍旧兀立,有的眼看坍散忽然自行凝固,不再摇动。
英琼、轻云见状,方在惊奇,忽听来路极远天空传来一种极尖锐凄厉的异声。众人立处,正是大雪山特杰尼尔峰绝顶旁侧,一片高盆地当中的山岭上面,除却周、李二人来路,三面俱是高峰插云远远环抱,上空冻云密覆,暗雾低沉。那异声来处极远,为天空中云雾所遮,急切间竟看不出丝毫迹象。英琼回顾二女施为已毕,正转过身招呼癞姑向自己走来,意似相约偕行。闻声面色忽变,秀眉微皱,立时同现怒容。谢琳刚唤得一声:“三位姊姊,暂退一旁。”
话还未完,众人慧目望处,猛瞥见远远天边,冻云昏雾之中,现出一片乌金色的云光,潮涌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声更凄厉,势猛且速,从来罕见。方在惊奇,同时听到身侧不远一座孤峰后面,隐隐起了两声梵唱,鼻端似有一股旃檀异香飘向前去。仙都二女似见那乌金色的云光过于神速,不暇多说,俱在准备应敌,各自住口。谢琳首先一声清叱,一片祥光在身侧闪了一闪,待要抢先迎上,那梵唱和旃檀异香也已发动。二女面上立现笑容,同时止住,遥指空中骂道:“无知妖孽,你当我姊妹还像上次那样让你吗?此时我们急于回山复命,又加良友重逢,还要叙阔,你不能冲破大智禅师的大旃檀神光,我便不值和你这狗妖孽计较。有本领的,日后只管到小寒山寻我。如不敢去,早晚我姊妹有了闲空,也必寻你和你那妖尸轩辕老怪,一并除去,以免留在世上害人。”
癞姑、周、李三人知来的竟是方今左道中数一数二的有名人物轩辕老怪门下毒手摩什,曾听玉清大师说过他师徒的厉害,闻言好生骇然。再往空中一看,那比电还急的乌金云光声势,本来晃眼即可飞到,这时竟停滞在前面,两下里相去约有百十里远近。空中仍是暗雾沉沉,别无所有,既不见有人物法宝在前阻隔,也未见什别的形迹。那乌金云光只管上下纵横,似钻窗纸的冻蝇四处乱窜,盘空飞舞,终似有一道极隐秘的长墙横空隔断,到东东挡,到西西挡,无论飞势多快多高多远,一任想尽方法,闪变冲突,终归无效,宛若鸿沟之隔,决不令再进一步。癞姑幼入佛门,适又拜见过大智禅师,知是佛家最上乘的伏魔法力大旃檀如意神光,早在意中,还不十分惊奇。周、李二人却是初见,暗赞佛家法力不可思议。只因来晚,未能拜见这位圣僧,方在可惜,忽听谢琳骂道:“智老禅师不肯再开杀戒,却容这妖孽猖狂,如此不知进退。我们叫他先尝一点厉害何如?”
话才脱口,随听空中有一女子口音,从容唤道:“琳儿又要多事么?由他自生自灭,你两姊妹快归来吧,理他作什?”
说罢,癞姑等三人猛觉面前祥光一闪,仙都二女踪迹不见,同时似听二女同唤:“师父,还有三位新来的姊妹呢。”
底下便没了声息。
周、李二人方在惊顾,癞姑恨道:“忍大师就这样一点不留情面?二位师妹,快随我追。”
说罢,三人忙同飞起,由癞姑当先,追踪上去。癞姑前来时,只是照着昔日仙都二女所说途向,遥望小寒山,下拜通诚求请,并未寻到地头。后在大雪山青莲峪地底遇见二女,加以指点,比起峨眉开府时二女由小寒山匆匆往来,自然详细得多。不料小寒山神尼不愿二女加入群仙劫运,欲令专修佛法,参悟上乘正果,再出度世,所居方圆百里内外,均有法力封禁,便是走到地头,也进不去。一则癞姑心性坚决,每事期于必成,决不中途而罢;二则又得眇姑预告机宜,幻波池除妖尸开府,如无二女相助,便要艰险得多。尤其易静一时好胜急功,误投罗网,也不免于吃亏。二女又极重故交,已然应诺,回去向师求告,必践前约,不是无望。但恐忍大师坚持成见,二女有心无力,不敢强违。眇姑又有必须与之同行的话,周、李二人同往相求,便较容易。拿定主意,去向忍大师软缠,不问能见与否,一味苦求,不能如愿不止。
飞遁神速,不消片刻,便到了小寒山前面。癞姑见前途山形地势,俱与二女之言如一,知道前面就是小寒山。无如山口现有佛法封闭,再追已是徒劳,便停了下来。先率周、李二人同往前面参拜,重述来意之后,起立等了一会,不见人出。又去左近寻找仙都二女新近自辟的一座洞府,哪知寻遍左近,也未寻到。气得癞姑直抱怨说:“佛门弟子最重度世,如今幻波池群邪猖狂,多容他们在世一日,便有无数生灵遭殃。自来除恶贵速,夜长梦多。忍大师纵不念令高足与愚姊妹是知己之交,也应念在生灵无辜,大发慈悲,免被妖尸日久道成,率了妖党遁出幻波池,为害人间。”
说了一阵,仍不见回应,又用言语激将说:“佛家最重因果,更戒诳语,言行必蹈。谢家姊妹前允相助,已然种因于前。忍大师道行高妙,法力无边,自不便令门人言而无信,使人有所误解。”
周、李二人见癞姑庄谐并作,时杂微讽,语多激将之词,觉着忍大师是前辈神尼,既与二女交厚,便是尊长,言语不应如此,有失敬意,相继劝解,并各通诚乞求。
癞姑道:“你们不知忍大师,真个名副其实,有多坚忍啊!我先前来此,诚心诚意求告了多少话,通没一句回应。没奈何,照眇姑所说,去寻大智禅师,居然将谢家两位姊姊等到。见面一问,才知忍大师好似不管那件闲事,并还不令谢家姊妹与我相见,来时眇师姊不肯明言地名,由我自来寻找,想也与此有关。忍大师早有前知,知大智禅师在雪山地底坐关静修十二甲子,每六十年中,只有今日一夜与有缘人相见。若非谢家姊妹必须与之一见,不能错过今日机缘,简直连适才雪山这一面都恐难呢。我们已然约定,同回小寒山侧琳姊日前新辟的洞府中,从长计较,由她姊妹去向忍大师先容,许我入见,再同恳求准她姊妹往幻波池一行。刚由大智禅师那里拜辞出来,忽听轰隆之声,震动天地,到处冰山雪崖纷纷崩塌,随即发现李师妹的剑光。我们五人才一见面,偏生毒手摩什这个妖孽前来作梗,以致忍大师施展佛法,将她姊妹召回,却把我们抛下;否则,如与谢家姊姊同路,何至于这等无门可入呢?”
英琼也气道:“久闻轩辕老怪师徒是邪教中的巨孽,这多年来不知造了多少恶孽。
这次的事,无形中又坏在他们手里。本来幻波池除妖开府,是我们自己的事,无论多么艰险,也在必行。为想早日成功,借重外人固无不可。但肯帮忙,是人情;有碍难不能相助,也是人情。我们也决不能因少帮手,就此歇手。忍大师在此清修多年,自来不与外人交往。她想谢家姊姊静参上乘佛果,暂时不令下山,人各有志,修为不同,原难相强。不过是谢家姊妹与我们一见如故,情分至厚,久别思念,恰巧此事又须她二人相助,好友重逢,正可作一良晤,谁知会被这妖孽所误。此时妹子也无此法力,径去寻他师徒算帐。异日妹子功力稍进,定寻他拼个高下,好歹也非除去这个大害不可。现在忍大师闭门相拒,谢家姊妹料也是有心无力。易师姊和赵师弟尚在困中,静琼谷只有几个新收弟子,我们俱都远出,空虚无力,尽管守在这里作什?还是回去,看易师姊日内能否得了总图,将赵师弟救出,再打主意吧。”
癞姑知道此事非仙都二女相助不能顺手,心料忍大师别有深意,并非坚决不见;二女交厚多情,也必设法力求,不致辜负一行来意。英琼匆匆相见,不知底细,一味负气,也未悟出自己志在激将,竟要真走,有好些话又不便细说。故作无奈之状,答道:“其实谢家姊妹热肠高义,一闻易师姊被困池中,非她二位相助不了,直恨不能当时飞往,拔刀相助,只因师命难违,必须禀明得允而行。想不到主意打得好好,会遇妖孽生此枝节。照此情势,恐她姊妹求说,也必不准,下山相助已是无望,我们只好回去了。只是我们和谢家姊妹深交,忍大师前辈道长虽然不屑赐教,后辈之礼终不可废,拜别完了再走吧。”
轻云为人谨慎,先听癞姑、英琼均说气话,便觉不应如此说法。以癞姑先前经历来说,人又精明,智计周详,平日尽管嘻嘻哈哈,遇上事来,一言一动,均有分寸,决无丝毫疏漏,心疑所说必有用意,便未开口。这时听她口说着话,眼却望着自己,益发省悟。忙笑劝道:“佛家以度世救人为务,虽然忍大师戒律谨严,参的是上乘妙谛,只以无边佛法,绝大愿力,普度众生,不开杀戒,决无坐视妖邪猖狂为恶之理。休说三教同源,佛家舍身度世,尤重因缘,我们与二位姊妹至交情厚,便是外人来此诚求,也必施展佛法,度厄消灾。我看此事决不恝置。忍大师纵以二位姊姊不到下山时机,或是毒手摩什之辈正在处心积虑,伺隙寻仇,中途不免相遇恶斗,因而互相报复,扰及清修,坚持不令前往,对于我们的事,也必暗中助力,怎能以此时莫测高深,便自失望?我想谢家二位姊姊既令我们去她新居小叙,忍大师或许为了灵山静地,难令我辈庸俗登门渎扰。
二位姊姊交厚在前,决不以三年之别遽判仙凡,虽是俗客,必不靳此一面。当是远出新回,复命未完;或是忍大师鉴怜虔诚,已允所请,正在指示机宜,也未可知。求人的事,怎便如此心急?还是在此恭候二位姊姊出面,能允相助与否无妨,似应得一回复再去,方显彼此交厚;便是爱莫能助,也系迫于不得已。数千里专程到此,何须忙此一时半时呢?”
癞姑闻言,暗忖:“轻云素来温和忠厚,想不到也如此善于词令。”
知道仙都二女尽管屡世修为,得道多年,以前只在仙都山中清修,从未出山一步,上次峨眉开府,还是第一次与外人相见,所以人极天真。后来小寒山勤修佛法,共只三年,昔时好胜疾恶心情,必还未曾去尽。和自己这几人既是至友,又有昔日之约,不论如何,决无坐视。
她们和忍大师又非寻常师弟,怎么软语求告都行。便忍大师对于此行,也决非坚决不允,内中总还有个隐情,适与二女相见所说语气,已可想见。自己三人问答,不会不闻,那么天真好胜有肝胆的姊妹,本就拿定主意,好歹都要践约,再听这一番婉语微讥,更必动心无疑。英琼闻言,也已明白过来,见癞姑首先附和,英琼也转过了口风。三人彼此相视,以目意会心外,又等了一会,仍是音信杳然。三人虽觉于理不会如此,心中终拿不稳。一面渴盼二女出见同行;一面又惦记静琼谷只几个法力浅薄的门人,山中空虚,经过连番出入,幻波池妖尸必已知道敌人就在她的近侧居住,焉知不来侵犯?失望之余,想到定数难移,妖尸气运已终,师父仙示决无差池,便二女不助,不过事要艰险得多,终可功成除妖开府。对方不愿,何必苦苦纠缠,结局闹个没趣?继又想到二女上有师长,不得自专,纵然袖手,也难怪她们。真要坚决不去,也必明言相告,不会就此置之不理,其中乃有过节。并且轻云话已那等说法,不便就走。
正打算再忍耐片时,到底二女能否同行,讨个回复,好定行止。忽听空中飕飕两声,那声音非常奇怪,劲急凄厉,从未听过,比起适才妖云又自不同。乍听来路,是在东南天际,相隔少说也在二百里外。颇似远方飞来一枝响箭,只是快得不可以道里计,才得入耳,便已飞到头上,其来势之神速猛烈,简直无与伦比。说时迟,那时快,随着怪声飞堕,立有两条丈许长的绿气由空中电一般斜射下来。三人俱知小寒山灵境乃忍大师驻锡之所,万没想到妖邪竟敢前来侵扰,变起仓猝,大出意外。
癞姑终是法力高强,久经大敌,一闻怪声疾驶而至,因适才雪山所见,想起一人,心中一惊。知道这两个邪魔与轩辕老怪师徒同是一类人物,出了名的神速辣手,稍一防御不及,便为所伤,伤了还难解救。因差一点的法宝、飞剑不能抵御,周、李二人虽有双剑、宝珠,变生太急,招呼使用已未必来得及;如纵遁光闪躲,又决无敌人神速,更是自找苦吃。匆促之间,急不暇择,竟把峨眉开府师父命己改拜妙一真人为师时,承矮叟朱梅从旁指教,蒙眇姑师姊慨然相让的那口不到万分危急时轻易不肯应用的降魔至宝屠龙刀施展出来,将身一纵,闪在周、李二人前面,口喝:“留意妖孽!”
一句话没说完,迎着怪声自空飞堕之势,左肩摇处,一声龙吟,一弯四边金芒如雨、形如新月的寒碧精光立即电掣而出。晃眼暴胀,神龙剪尾一般,两条芒尾各自伸长数丈,射出无限奇光,金碧交辉,冷气森森,朝那两道绿气兜去。说也真险,两下里势均绝快,就这怪声入耳,微一警觉,便放宝刀飞起,共总没有两眨眼的当儿,屠龙刀金碧寒光飞起,也就到了三人前头不过丈许,仅仅将前面挡住,光华刚自暴胀,那两条绿气已经飞到,两下里恰迎个正着。
这一临近,三人慧目法眼才看出绿气之中,裹着两个形如鬼物的妖人。一个尖头尖脑,比较高些,头上短发稀琉,根根倒立,眉毛好似没有,一双圆眼怒凸,碧光闪闪,凶芒四射,高颧削鼻,尖嘴缩腮。上穿一件绿色对襟紧身,胸前挂着一个小人骷髅,下穿短裤只齐膝盖,赤着黑瘦如铁的双足。背上斜插着三口短叉,腰悬葫芦。手如鸡爪,作出攫拿之势。直似一个猴怪,而丑恶狞厉过之。周身绿气裹得又紧又匀,似是一体。
另一个身材矮胖,头秃无发,面上浮肿,色作惨白,在绿气之中直比六月里发胀的死尸还要丑恶难看。眉毛作一字形,却是断断续续,好似大小几撮粘在上面;一双猪眼,胖得成了一条缝,似睁似闭,一闪一闪放着绿光;胖鼻肥口,血唇板齿,时作狞笑。身子胖得像个直桶。背插一把板刀,手持一柄三环骨朵。也是短装赤足。生相看似肥蠢,行动神情却与瘦的一样灵活。
二妖人想是知道屠龙刀的来头和威力,但没想到会在这一个小女尼手里发出,意颇惊惶。略一接触,金碧光华已有两头交剪,绕身而过,将二妖人剪作四段。癞姑更不怠慢,扬手太乙神雷,震天价的霹雳连珠般发将出去。同时周、李二人早觉出妖人厉害,只比癞姑出手稍缓,妖人一到,因见癞姑词色甚紧,忙将紫、青双剑合壁飞出时,妖人仗着邪法厉害,玄功变化,虽被屠龙刀断作四截,出其不意吃了大亏,仍想复仇。四半截身子在绿气密绕之下,各自怒吼一声,正待施展邪法伤人,忽见双剑合壁而出。这两样飞刀飞剑昔年均曾尝过滋味,冤家路窄,竟会同时撞上,又看出英琼身畔佛光隐隐,知不是路。二妖人照例是一击不中,便自远扬,见势不佳,立即收势,互相一声厉啸,连身子也未合拢,竟带了四条绿气,往来路破空遁去。端的来得也疾,去得也快,周、李二人那么快的紫、青双剑,竟被他避去。
癞姑知怨结已深,留下隐患,不乘其势衰不敌之际将他们除去,以后防不胜防。大喝:“无耻妖孽,既敢前来,逃走则甚?你们多少年的威风煞气,哪里去了?”
说时把手一挥,声随人起,手指屠龙刀,身纵遁光,加紧向空追去。周、李二人也忙跟踪飞起。
前面二妖人逃势本极神速,似为前言所激,愧怒难禁,顿了一顿,势便梢缓。癞姑因自己这面持有好几件克制之宝,胆气甚壮,意欲斩草除根。见状知被激动,心中一喜,边追边喊:“这妖孽可恶,非比寻常。今日恶贯满盈,遇见我们,万万不可容留!”
两下里飞遁俱速,晃眼之间,已快到达雪山上空。二妖人因屠龙刀专诛妖孽,被斩以后元气大伤,不似别的法宝、飞剑,受伤之后可以立时复原。心本打算飞往远处施为,因吃三人追骂,自觉多少年的盛名威望,败于无名后辈之手,愧忿交加,恼羞成怒。暗忖:“此是仇敌穷追不舍,不算改变旧例。反正仇敌追赶不上。”
便把飞行放缓,就势把四段残身各自凑合一起。运用玄功,施展邪法,接连在空中几千个滚转,便已复原长合。
跟着各取身后法宝,待要与人一拼。后面癞姑早已留意,见妖人残躯已合,飞行越缓,已快追上,不敢大意。忙喝:“二位师妹,妖孽厉害,来势甚快,速以全力夹攻,防身要紧。”
周、李二人闻言忙准备时,妖人已纵绿气转头迎来。
双方眼看对面,忽见适才众人相见的岭侧孤峰后面,匹练也似飞起一道白光,其长经天,抢在三人前面,将二妖人两道绿气挡住。癞姑忙令周、李二人暂住,见那白光分明是一位玄门中的前辈真仙,来路却起自大智禅师所居青莲峪冰穴一面,但又看去眼生,好似从未见过。暗付:“峨眉开府,海内外正经修道仙真全都下有请柬,除却几位正在坐关入定的,无不应约而至,自己修道多年,平日常听师长指示各派群仙法力深浅,姓名行径,此公却怎看他不出?”
三人略一停顿,正待赶上,猛觉遁光微微有些停滞。同时便听下面喝道:“大胆妖孽,妄听妖徒蛊惑,无故寻人生事。你可知今日乃雪山大智长老第九甲子开辟结缘之期,能容尔等在此猖狂撒野吗?追你的这三人,俱是峨眉齐道友门下高弟。你虽左道妖邪,也曾得道六七百年,平日仗着机智灵敏,长于引避灾劫,又不甚为害常人,因得渡过两三次难关。平时那等自负,今日遇见正教中几个后起人物,当时不能取胜,日后再去寻人纠缠,已是没脸;况此三人持有紫郢、青索峨眉双剑、白眉定珠、屠龙宝刀,休说再遇必无胜理,即或卖弄诡诈,暗算她们,也难得占上风。这三人以前并无仇怨,乃尔自取其辱。再如寻仇不舍,也与尔等信条不符,有失体面。我本意代行天诛,只为今日大智长老开关结缘的吉日善地,方圆千里以内,凡属生物,皆在慈云广被之下,不容妄启杀机,姑且略缓诛戮。现在峨眉门下诸高弟,正值奉命行道济世之时,无暇与你这妖孽纠缠。照尔自负规例,每当作恶害人之际,只要中途有人出头相干作梗,便是尔等大仇;如不能奈何这强出头人,对方无论有多大仇怨,除非自来寻你,无故决不再去生事。尔等在各左道妖邪中独树一帜,浪得虚名,也由于此。此时回首反噬,因她三人追你而起,固可曲为掩饰。现我不容尔等猖獗,如不服输,可往大湖莫釐峰新居寻我便了。”
说时,那两条绿气疾如闪电,忽东忽西,忽上忽下,往来冲突了一阵。无奈那白光横亘天半阴云之中,虽然宽只数丈,一任二妖人如何分合冲突,终被挡在前面,休想飞越过来一步。
似这样十多次过去,话还未完,二妖人忽厉啸了一声,刺空遁去,晃眼只听余响凄厉,摇曳遥空,更不见有形影。
癞姑等三人循着光前语声注视,早见左侧岭上站定一个羽衣星冠、丰神若仙的道人,在下将手连招,遁光便似有潜力吸住,前进迟滞。认出是峨眉开府时,送还灵翠峰的前辈散仙中有名人物玉洞真人岳韫。知有原故,忙同飞下,以后辈之礼参见。岳韫一面含笑还礼,把话说完,二妖人也已破空遁去。手向空中一招,白光立隐,方始笑对三人道:“你们三人胆子不小,这是蚩尤墓穴的有名三怪,竟敢穷追不舍吗?”
癞姑躬身答道:“弟子原也知妖孽厉害,只为弟子等四人奉了家师之命,前往幻波池诛戮妖尸,就便在内修炼,免得灵山仙境又被别的妖邪觊觎盘踞。无如妖尸仗着圣姑原有禁制甚是猖狂,加上好些有力妖党,事情棘手。想起仙都二女谢家姊妹,曾有前约,特来小寒山求助。
不料第一次通诚叩关,忍大师拒不肯见。事前因有眇姑师姊指点,去往大智老禅师雪洞之中相候,果得遇见。谢家姊妹对友热肠,极愿相助,因忍大师早知此事,屡请不答,正约弟子等同往相机求告,忽遇轩辕老怪的四妖徒毒手摩什寻仇。谢家姊妹吃忍大师佛法召回,弟子等忙又赶往叩关求告,久不答理。这两妖孽忽来加害,被弟子警觉,用屠龙刀将他们斩为两截。因知仇怨已成,必不甘休,妖党二人来去如电,又极神速,此后防不胜防。万一再要有人走单遇上,更难免于毒手。反正早晚是拼,转不如乘他们挫败,仗着紫、青双剑、定珠、屠龙刀之力,激今回斗,三人合力先除去这两个,还比较上算一些。妖孽神通广大,这四宝虽是他们的克星,实无全胜之望,幸得老前辈出头相助。
妖孽平日自恃玄功变化,行动飘忽,好为夸大之词,照他们的规例,以后无故更不会再寻弟子等纠缠。否则,隐患真难料呢。适见白光由青莲峪中飞起,老前辈可是来寻大智老禅师的吗?”
岳韫微笑点首道:“我与大智老禅师原是旧交,每隔六十年必来访晤一次,你们来意,我已尽知。忍大师原因璎、琳二女虽是禅门中人,过去生中曾有一些因果,初意欲令早参上乘功果,方使出山修积。最好能效法乃师,以无上慈悲度化众生,永除妖孽,对于恶人亦以佛法度化,无如各有因缘,不能勉强。适我来时,路遇寒月大师、谢山道友,谈起此事,说忍大师经谢道友代天蒙禅师向其传语,说她多少年门横巨木,寒山静修,已然悟超玄外,正果将成。忽然情魔来扰,虽然仗着道力高深,没跳到外头去,却被璎、琳二女没费什大事,由大雪山起一路升堂入室,只用两滴泪水,便化去她的独木严关,直冲到圈子里来,是什原由?为此已迟却好些年正果。当初门横巨木,便非真如,璎、琳二女自有她们的来去道路,只把暂留这些年的世缘了却已足,何必再多什事,又生出别的魔障?忍大师闻言,微笑未答。此事颇有玄妙。她那小寒山二三百里内事,尚难推算。只照我此时推测,她如坚持不令二女下山,你们适和二女在此相见,当已谢绝。
后来妖人来犯,也不会抛下你们,使二女不辞而去,愧对良友。两次闭关相拒,必还另有原因。或许与蚩尤墓所三怪有关,也未可知。我料你们第三次去,当能见到。不过谢道友此时正在那里,他对二女更是情长。便今日雪山求宝,也出于他和一音大师的指教。
他与忍大师自从小寒山更易禅服,劫后重逢之后,久已不落言诠,此行必为二女下山之事,前往指示机宜。你们不妨稍晚片时再去,便能如愿以偿。我向大智上人尚有话说,等你们幻波池除妖建立别府之后,遇机再相见吧。”
三人闻言好不欣喜,忙同拜谢不迭。岳韫仍纵遁光,往来路峰后青莲峪中飞去。英琼便问所追两妖人的来历,怎便如此厉害?癞姑道:“事情真险。这妖孽来去如电,适才非我见机得快,几为所乘。话说太长,好在这三人脾气太怪,有玉洞真人这么一挫,已不会再寻我们。且由他去,回去再行细说,还是先谈正事。”
说完,随择一石同坐,再谈经过。
原来癞姑自得眇姑指点,照着昔日仙都二女所说途向,寻到大雪山后,运用慧目一看,只见前面到处冰峰雪岭,乱山杂沓,休说是人,连鸟兽都不见影迹,全是一片荒寒景象。与二女所说,前半来路山形尚还约略相似,后半简直迥不相同,景物相差更是天地悬殊。知是忍大师法力封禁,外人不得其门而入。只得停步,朝前下拜,恭敬通诚,说了来意。等了一刻,不见回应,这原是在意料之中,便不再久停,径往来路雪山去寻眇姑所说的圣僧。先因眇姑和那圣僧原有一段夙因,又以这等福缘不是容易得到,更防走漏机密,只令癞姑自往雪山寻找,并未告以真确地址,到了雪山上空,二人便即分手。
还是癞姑知道眇姑素日为人和心性,向来不愿使人不劳而获,表面故作畏难,也不设词向其探询,暗中却早防到眇姑到了雪山上空必要不辞而别,时刻都在留意。加以同师学道多年,眇姑行性本所深悉,雪山上空雪雾又厚,无论遁法多么隐秘神速,多少可以看出一点形迹。二人正并肩飞行间,癞姑忽觉眇姑遁光微微落后,知道就要遁走,不但不为叫破,反故意唤住说道:“圣僧坐关之处,听师姊口气,以前并未来过,想必急切间还难找到。我想先行一步,并将遁光隐去,免致遇见附近隐迹敌党,又生枝节。以便早到小寒山,把礼尽到,急忙赶回,与师姊一同分途寻找,岂不要容易些?”
眇姑戒律谨严,不打诳语,平日沉默,又极少开口。先对癞姑只说自己今生和这位圣僧尚未见过,此乃初次登门,再问便不言语。癞姑知她性情如此,也就住口。眇姑始终未说不知对方法号地址的话,闻言虽未回答,也未识破癞姑欲取先与巧谋,只当是想早去早来,以便合力寻访,图个容易。本来正准备撇下癞姑,独自往前,癞姑一走,立纵遁光往侧面山北飞去。飞时因吃癞姑提醒,惟恐与左近隐迹的左道中人相遇,并还隐了身形。哪知癞姑早具成算,先催遁光抢到前面,遁光一隐,立即停空回顾。见眇姑往北一改道,也不穷追,只运慧目法眼遥望前面乱云涌动中,尾追过去。直到望见前面云雾凝空,不再动荡,知已落下,方始记准下处形势,往小寒山飞去。因此回时直飞北方,到后落下四面一看,不禁有些失望起来。原来这一带尽是山岭杂沓,冰雪纵横,冻云迷漫,暗雾昏茫,形势异常险峻,四山静荡荡的,休说人迹,连个生物影子都休想见到,分明是个亘古无人的冰雪穷荒。地广山多,峰高壑深,不是上插玄穹,便是下临无地,多是千万年以来冰雪积成。天气酷寒奇冷,冻得又坚又厚,多半转成了玄色。适才只是空中尾随,为防眇姑警觉不快,没敢逼近,前面遁光又先隐去,只凭目力遥望冻云微微波动来作线索,那下落之处原出揣测。那地方虽然寻到,看去形势既极险恶荒寒,死气沉沉,又多是冰雪倾覆,多年累积而成,并无一处洞穴,不似圣憎驻锡坐关之所,简直无从觅踪。时机贵速,千山万壑,借大一片地方,其势不能一一遍寻。没奈何,只得就地跪拜,望空通诚,求圣僧赐见,慈悲指示。
待了一会,不见回应。暗骂:“这瞎子太已情薄,既做好人,便该做彻。何况来时还说此行于她将来御魔成道大有助益,为何到了紧要关头,不说圣僧住处,使我为难?
如是寻常所在,还可施展法力搜索。偏生此间主人又是前辈圣僧,万万不可当门卖弄,作出失礼之事。”
越想越有气,连骂了好几声瞎子。正打不出主意,忽听隐隐梵唱之声,起自来路不远的孤峰后面。料定峰后必是圣僧闭关之所,已然允许入谒,心中大喜。忙转过身,二次望峰礼拜通诚,述了来意,然后恭敬起立,往峰后走去。那峰原自一片大山岭上突起,由前面望过去,孤立突兀,高刺云表。等由峰侧绕过,形势立变。一看地势,那山岭至此忽然分裂,直下千百丈,成了一个极险峻的大峡谷。因是对崖比这面低下五六十丈,不近前不易看出。离顶百丈以下布满云雾,阴沉沉,惟有寒风呼啸,吹得谷中寒云似狂涛一般起伏不已。但只谷中有风,上面却连一点风气俱无。那梵唱之声便自谷底穿云而上,已然停止。正观察间,又听一声清磐,飘出云上。随着云涛浮涌,下面云层忽现一洞,越断定是有心接引,忙把心神一定,恭恭敬敬纵遁光缓缓穿云而下。
先是白云藉莽,一片浑茫,云层约有数十丈厚。等把这上层云带穿过,身外忽然空旷,只有朵云片片自然舒卷,甚是悠闲。眼界却极宽阔,比起峨眉后山锁云洞云路又自不同。
低头一看,来路上空那座峰崖竟是直插到底,峰脚两旁奇石苍古,翼然森列,当中现出一座广崖。崖外有百十株旃檀树林,宝盖璎幢,龙伸凤翥,无不瑰丽灵奇,森秀特出。
林外不远,又是一片阔大无垠的湖面,湖水清深,一碧千顷,只是静荡荡地看不见一个生物影迹。那崖形虽极灵秀,当中并无洞穴,也不见人。
癞姑慧目法眼,老远看得逼真,只觉湖水有点异样。暗忖:“此崖奇石翼立,檀林高拥,背后高峰入云,前面旷宇天开,平湖若镜,分明是神僧驻锡坐关的洞府。也许洞门未开,佛法神妙,肉眼难窥。”
为示虔敬,越把遁光放缓,澄神定虑,徐徐下降,不敢直落崖前,先往湖边飞堕。落地一看,湖水深碧莹滑,与寻常清波迥不相同,知是圣泉灵乳。方想等少时拜谒禅师出来,畅饮一回,忽然瞥见旃檀林内,有两个白衣人影一闪,心中一动,忙即回身注视,不禁大喜。原来两白衣人,正是仙都二女谢璎、谢琳,由林中对面迎出。忙迎上去执手相见,彼此亲热非常。
谢琳道:“我们早知你要来,周、李二位妹子随后也快来了,心中亟想一见。只为有点别的原故,必须先来此地拜谒圣僧大智老禅师。日前家师谈到三位姊姊相继来寻之事,虽经我姊妹力请,并未回答,不敢强违。知道我们来后,你到小寒山必要错过,休说下山往幻波池帮你们同除妖尸,恐连见这一面都难。三位姊姊数千里远来,我姊妹却失约,一面不见,多难为情呢。适才在禅师座前遇见你那位眇师姊,依然冷冰冰地不爱理人神气。出来时,我两次与她相见,别前曾拿话引她,只说今日湖上开花,奇景不可不看,对于你们,一字不提。其实她和你差不多是同时来到雪山,幻波池之事断无不知之理。就算途中相左,不曾相遇,见我二人以后,也应乘着我们在此停留的时机,抽空赶往小寒山将你引来,至少也该说上几句,才见同门姊妹义气,她竟漠不关心。后来我和大姊直对她说你们三位将要来寻,她依旧一言不发。连这湖上花开的奇景都不曾看,径自走了。我们须在此等候,又不能离开,心料你必还在小寒山叩关求见,心正难受,忽见你自上空飞下。眇姑刚走不久,大姊还说她素来冷面,口里不说,心却有数,也许她见我姊妹在此,故去将你寻来。我力说不会,便迎出来。你便是她指点的吗?”
癞姑不便深说,只得答道:“这次来时并未相遇。眇师姊天生冷面,其实心肠仍是热的。暂时不必提她。二位姊姊因何至此?我来意既已早知,你看令师能允许二位姊姊下山,往幻波池相助一臂吗?”
谢璎道:“看那日家师意思,我们还拿不定。不过我姊妹二人总尽心力向家师苦求,能否如愿就难说了。”
谢琳道:“怎么难说?我想事在人为。癞姊姊与周、李诸位姊妹事正紧急,远来不易。休说我们交同骨肉,不是泛常,就是外人有事相托,照着妖尸那等猖狂淫凶,修道人原以济世度人,降魔除妖为务,也不应袖手旁观。如真不能前往,怎对得起诸位姊姊?朋友相交,重在彼此扶持,一旦有事相须,便置之不理,那还要朋友作什?我看师父并未明言不许,即便以我二人的功力尚浅,不许下山,好歹也向师父婉言求恳。哪怕此行无多补益,好歹也把心力尽到,才对得住三位姊姊的盛意。”
谢璎笑道:“琳妹,你倒说得容易。我们皈依佛门,拜在师父门下,已非一年半载,难道师父心性还看不出?法力高深也不知道?你不过见师父老是容态祥和,又恃着前世夙因,慈恩深厚,遇事一味软磨,师父从未现过疾声厉色。常因强求,侥幸允准,便以为诸事都和上次学那有无相护身神光一样容易,那就错了。以师父的法力,真要坚持成见,不令前往,你便飞上一年,也跳不出小寒山圈子外去。她老是微笑默坐,一言不发,或是闭目入定,任怎求说,置之不理,你便没有法子。即以今日之事而论,老禅师开山结缘,应在寅初,我们本可早来,却令午后来此,那正是癞姊姊赶到小寒山的时候,好似有意错过,不令相见神气。老禅师这青莲峪,深藏大雪山最隐秘的绝壑之下,相隔上面一万九千七百余丈,比起峨眉凝碧崖更为幽僻难寻。每隔一甲子,又只有今天这一天开辟,与有缘人相见。平日上有冰雪掩覆,下有祥云封锁,无论仙凡均进不来。知道底细的人固是寥若晨星,就算听人说过,也无法寻觅。先前我直未想到癞姊姊也会来此,师父此举如是有意参差,要想往幻波池去,多半是无望了。”
谢琳道:“我们何尝不知师父心性法力,如能随意走动,我们拼着回山受点责罚,此时便偷偷赶往幻波池去,不更好吗,还只管磨缠师父作什?实对姊姊说,先前我也和姊姊一般想法,恐不能去的居多。现在一想,师父事事前知,既不愿我们与三位姊姊相见,不是癞姊姊不能到此,便应将彼此来的时辰错过,如何会容我们在此相见?既令相见,当然有望。尤妙是这里是西域六大圣地之一,不是福缘深厚之人,不能擅入一步。
癞姊姊固然福缘深厚,但她先也是佛门弟子,今已改投到峨眉门下;此来本心又是专为寻访我们到此,原意虽未明言,不是受什前辈高人指点,便是适才老禅师大发慈悲,自行接引无疑。你看她这里情形尚属茫然,只以寻见我们为喜,便可想见。如是原定拜谒禅师到此,遇到这等难逢难遇的盛典,又是只要有缘得履圣地,便可各按心愿乞求,她既怀有难事,现应顺路先来这里拜谒,也不会先去小寒山,耽延这些时了。适才老禅师第二次说法完毕,除我二人有事,须俟第三次升座传授宝幢,暂留在外,众人俱已拜恩辞别。忽然一声清磐,上面祥云便自收敛,不多一会,癞姊姊便由上面飞降。此来如若出请老禅师的心意,我们幻波他之行,更非有望不可。你如不信,回去师父一定答应。”
谢璎道:“琳妹此言果然有理,现我被你提醒,也许师父日前屡问不答,以及适才不令我们在小寒山相见,别有一番深意,俱未可知。佛家并非不讲人情,又重种因,想不致强我二人违约,愧对良友。且等这里事毕再看。周、李二位妹子想也快来,听那日爹爹口气,幻波池还须经过一次大闹,妖尸才能伏诛,稍微延迟,想必无碍。莫如将周、李二人一齐寻到,同返小寒山,如若师父佛云未撤,我们便同去新近开辟的别洞之中,请她三人暂候。我二人去向师父复命,就便求说,请许来客人见,指示玄机。你看如何?”
谢琳说:“这样自然是好。”
癞姑见二女极重交情,欲向乃师力求,意甚坚诚,益发欣慰。此时还不知当地底细和圣僧来历,不便明询,便问二女,湖上花开是何奇景?
老禅师如何可以拜谒?二女同声笑道:“照你这问法,果是大智禅师清磐梵唱接引到此的了。如是经人指点而来,怎会都不知道呢?这里正对当中禅关宝座,花开见佛,虽然还有些时,也不宜在此说笑放肆。且去左边旃檀宝树之下,觅地坐好,一面叙阔,一面静候花开拜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