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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五回 教主返仙山 梁孟同收微尘阵 妖尼辞水府 金石三入紫云宫

  时光易过,一会到了未申之交。髯仙率领长幼两辈同门和各方好友,俱由凝碧崖前升至前洞崖上迎候。甫交申正,众小辈门人正在引颈东望,忽见空中微微有一道金光,电掣金蛇般微微闪了一闪,髯仙和前一辈的同门已慌忙下拜。同时崖前便平添了男女两位仙长,俱作道家打扮。知是妙一真人夫妇驾到,哪等细看,连忙跪倒行礼时,便听妙一真人道:“愚夫妇来时,原恐惊动各位道友,所以事前未曾通知,连遁光俱都隐去,不想仍劳远迎,曷以克当?”
  言还未了,金姥姥道:“二位道友真个法力无边,这无形剑遁不但无影无光,连丝毫声息都听不出。若非二位道友下降时特地显示,只恐进了仙府,我们还在此呆等呢。”
  说罢,群仙俱各粲然。妙一真人夫妇便请金姥姥等各派群仙先行,大家彼此互相略微谦逊,各驾剑光同往大元洞中飞去。到了洞中落座,髯仙率了小一辈的门人上前参拜之后,群仙中有许多年不见的,与妙一真人夫妇各谈了一阵别后之事,方知修为的深浅。妙一真人然后对众人说道:“日前拜读仙师遗札,始得略知两仪微尘阵中秘奥,自审道力浅薄,尚难自信。如今金蝉等诸弟子两入紫云,历久无功。三女不知顺逆,连那老蚌也因历劫一世,忘了本来根源。先时意在成全她们,所以先礼后兵。如今毁书拒使,已成仇敌。区区妖魔,无须我辈前往。那微尘阵中所困的甄艮、甄兑虽是左道旁门,不特没有甚么罪恶,为父母报仇,苦心修炼,还有孝行。只因乃师化时遗命说紫云三女厉害非常,不将法宝炼到精深地步,不可以卵投石,妄自入宫行刺,以致迁延至今。正在苦心焦虑,待时而动,却受了妖人蛊惑,侵犯峨眉。如今陷入阵中,身虽未死,至多也只保得旬日。幸俱被陷在晦门上,否则已无生理。此来一则早与诸位道友和长幼两辈同门相见;二则将他二人救出,略加指点,使其改邪归正,径往南海去报亲仇,就便相助金蝉等诸弟子,将天一贞水取回。这两仪微尘阵乃恩师长眉真人所设,中藏不少异宝灵药,以为光大本门之用,中分生、死、幻、灭、晦、明六门。此时往收阵法,诸位道友有兴,何不同往观看,相助一臂?”
  群仙俱愿一开眼界。妙一真人夫妇便率了长幼两辈门人与各派群仙,同往微尘阵去。
  刚出大元洞,便遇醉道人飞来,见妙一真人行礼之后,递过一封柬帖,说道:“小弟在本山巡游,路遇媖姆,说是她从大雪山盘鸠顶闲眺,看见掌教师兄驾了无形剑遁,往这里飞来,算出为了南海之事。如今许飞娘同了两个妖人,也在那里,恐众弟子费手,趁着她往北极访友之便,带了三道灵符同这一封束帖,命我交与师兄,转赐甄艮、甄兑带去,将飞娘惊走。”
  妙一夫人微笑道:“媖姆真非常人。我们用无形剑遁在空中飞行,她在相隔千里的盘鸠峰顶上,竟能看见,这双神目,真是举世所稀了。”
  说时,妙一真人早已看罢书信,揣入怀内。仍率群仙门人,同往灵翠峰走去。还未到,就望见绣云涧那边瑞气蒸腾,五色寒光凝成一片异彩。那长一辈的仙人久闻此阵之名,今日一见,俱都惊异不置。妙一真人到了阵前,率了两辈弟子,先望着阵门下拜。然后向众微一谦逊,径同了妙一夫人步人阵去。外面长幼群仙看阵顶祥光霞彩,时起变化,瞬息万端,谁也窥察不出阵中玄妙。
  待了有个把时辰,忽听阵中起了雷声,隆隆不绝。不多一会,一片极强烈的金光闪过,霞彩全收,现出妙一真人夫妇,手上恭恭敬敬捧着长才九寸的旗门。身旁站定两个梳丫髻的道童,俱都是失魂丧魄,如醉如痴模样。群仙一见,纷纷上前称贺。妙一真人只对众人说道:“贫道幸托恩师庇佑,已将微尘仙阵收去。所藏灵宝仙丹,业已暂时行法封锁,等到开山盛会,再行取出。甄艮、甄兑弟兄二人因被陷多日,虽经救转,元灵消耗太甚,神志已昏,须得调养一日,始能传授道法。如今我等且回洞去,再作计较。”
  说罢,一同回到洞中。髯仙早命玉清师太、纪登、朱文、寒萼四人布好筵席,由芷仙管领的仙厨中取来交梨火枣、仙酿灵药这类,待人一回来,便请人入席。妙一真人从怀中取了两粒灵丹,交与顽石大师,吩咐白侠孙南、苦孩儿司徒平领了南海双童,随同前往金蝉、石生二人所居室内,将丹药与双童服了,由大师主持,用玄门度气调元之法,相助双童恢复真灵,再行带来听训。
  大师与孙南、司徒平带了双童,领命走后,各派群仙俱愿闻阵中秘奥,请妙一真人夫妇略说经过。妙一真人道:“仙阵委实神妙无穷,愚夫妇如非恩师预示仙机,只恐也难轻易将它收却。此阵三次峨眉斗剑尚有大用,且等盛会之日,玄真子师兄驾到,再请各位道友相助,重布此阵,请诸位道友人阵一游,便知就里。”
  群仙闻言,俱都大喜。席散,醉道人使命未完,先自辞去。妙一真人夫妇陪了各派群仙,游览全崖,并将开府之后是何异境,一一说了。群仙自是赞佩不置。
  那南海双童初被困入阵中时,知道上了敌人大当,万无生理,想起亲仇未报,无端受了史南溪等人蛊惑,闹到这般田地,死也难以瞑目。心中有了悔意,便想变计投降,一心只求饶命,以便日后好报亲仇,即使任何屈辱,也所甘心。可是心虽如此想法,无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除了听其自然,别无法想。时日一多,渐渐失了知觉。妙一真人夫妇将他们救转时,还是有些恍惚。直到顽石大师将他们引入金蝉所居室内,用玄门度气之法运转真元,朝他们口中喷去,由那一股真气打通七窍,经过一十二重关穴,运行全身之后,弟兄二人又各服了一粒妙一真人所赐的灵丹,才得清醒。一见对面坐定一个中年女尼,旁立两个道装少年,知是救他们之人,连忙拜倒,请顽石大师说了经过。甄氏弟兄一听,不但道行无损,亲仇可报,还可投到峨眉门下,怎不喜出望外,立时便请顽石大师带去求见。顽石大师又命双童自己按照平时坐功,运行一周。知道再有一半日,便可复原,才将他弟兄二人带往太元洞内。甄氏弟兄一见上面坐的是妙一真人夫妇和许多位各派群仙,左右两排乃是髯仙等峨眉派长一辈的同门,在后站的方是小一辈的门人。长一辈的仙人不说,单这些小一辈的门人,无一个不是仙风道骨,夙根深厚,哪里还等多看,忙即上前跪倒,匍匐在地。妙一真人先命向长幼群仙一一拜见。然后传了本门修炼之法。吩咐司徒平将他们带去安置,修养一日,再来领命,前往南海,去助金蝉等取回天一贞水,就便报那父母之仇。甄氏弟兄闻训之后,不禁悲喜交集,感激涕零。当下叩辞出来,随了司徒平,走入所赐的石室以内,按照峨眉真传,潜心体会,用起功来。
  到了第二日,仍由司徒平领去,叩见过妙一真人之后,妙一真人便将媖姆所赠灵符交与二人,又指示了一番机宜,给了一件法宝和一道催光速电之符,才命起身。甄氏弟兄领命,拜辞出洞,先将催光神符展动,跟着驾剑光升起,破空前进。二人的道行本非寻常,近来又受了顽石大师指点,再加上神符妙用,真是比电还快,不消半日工夫,已到南海。远远望见迎仙岛上仙光法宝,纷纷飞翔,敌我相战方酣。忙照妙一真人仙示,不等近前,便将媖姆所赐的一道灵符取出,朝着下面数人一扬。立时便有万丈金霞,夹着迅雷,自天直下。等到己身落在岛上,与轻云等人相见,万妙仙姑许飞娘早为雷声所震,带了三凤、冬秀先自逃走。
  金蝉因追桃花仙尼李玉玉,误为邪术所中,脚沾了李玉玉的法身,等到看出形势不妙,取出宝幡护身时,身虽为五色云幢护住,无奈神志已昏,失了主宰,要想脱身飞走,势已不能。
  所幸金蝉夙根深厚,迷惘中仍有几分清醒,两手紧持弥尘幡,不为淫邪所动;那霹雳双剑又是妙一夫人未成道时炼魔之宝,出诸仙传,有了灵性,自能发动,保卫主人,外敌收它不去,又不怕邪污,除在五色云幢外飞跃不息,还随时朝着敌人进攻。闹得李玉玉在自看着一块就口的肥肉,只到不了口内,连用了许多邪法妖术,都奈何二宝不得。所以金蝉除当时心神有些昏乱外,并未遭了毒手。及至神雷震散妖气,金蝉遇救,服了丹药,神志复原以后,益发把李玉玉恨入切骨。
  当下众人见面,互相说了来意和当地情形。因为破宫在即,事毕便可回山,参加群仙盛会,俱都踊跃非常。甄氏弟兄又说了破宫取水,惊走飞娘,斩除群孽和救走蓉波、杨鲤、龙力子三人,来时掌教师尊早已事前一一吩咐停妥,应在明晚子时以前。赶在紫云三女庆寿之时前往,先由南海双童在寿筵前,明说奉命破她神沙甬道,并报大仇,各人再行按照掌教师尊仙谕行事。俱恨不得当时就去动手才好。当下众人在岛上,互相计议。不提。
  且说那许飞娘会战轻云等诸人,正待施为放出辣手,忽听破空之声来得有异,抬头一看,金光迅雷已打将下来,当是克星已至。暗忖:“此人如来,休说三凤、冬秀、李玉玉三人不是对手,连自己也要吃她大亏。”
  惊弓之乌,心胆已寒,究竟来人是否如自己所料,都不敢细看,忙展遁光,一手抱着冬秀,一手拉着三凤,微喊一声:“来了劲敌,还不先行退入阵去!”
  三凤原非弱者,虽看出金光迅雷厉害,并无败退之心,还在张皇四顾,准备抵御时,已被飞娘遁光卷走。一入甬道,飞娘便命速将阵法催动,准备迎敌。三凤问她何故如此惊惶?飞娘事出仓猝,惊魂乍定,闻言反倒一怔,来人真假没有分清,不便明言自己怯敌太甚,只得饰词说道:“来的这人,乃是峨眉派中数一数二的能手。我等原是出来诱敌,诸位道友没有同来,势力较单,冬妹又为敌人法宝所中,惟恐有失,劲敌当前,不得不小心谨慎行事。故宜退入阵中,以逸待劳,就便将冬妹救治还原,岂不两全。”
  三凤因此番出来,原以为飞娘道法惊人,对方不过几个峨眉后辈,就不凭阵法,也操必胜。谁知自己连失异宝,冬秀还受了重伤,桃花仙尼李玉玉不知何往,飞娘又是这等虎头蛇尾。先还以为果是峨眉方面来了劲敌,等了约有半个多时辰,并不见敌人入阵,李玉玉却是垂头丧气而归。下甬道时,因为阵势业已发动,所幸主持的人俱在外阵,预先看出是自己人,如在内阵时,弄巧还要受了误伤。及至见面,问起引走金蝉,可曾得手?岛上敌人添了能者,回时可曾窥见动静;李玉玉却说:“金蝉被困时,有彩云剑光护住,不能近身。正在行法,忽为雷声震散,敌人接踵追来。因回望飞娘等退走,人单势孤,不便迎敌,便用粉光障眼之法,隐身遁回。到了延光亭,才见那施放神雷的,仅是两个矮小道童。本想出其不意,隐身上前,将敌人伤害他一两个出气,谁知敌人当中有一女道童,竟在暗中施展出了玄门中最厉害的阵法,只一近前,必为所困。幸是自己以前吃过亏苦,早在远处看破,否则又是弄巧成拙,因此仍旧隐身回来。”
  三凤闻言,敌人不过又添了两个峨眉后辈,飞娘却说是峨眉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未免有了轻视之心。飞娘何等好猾机智,早看出三凤不满。暗忖:“适才雷声金光,明明是自己克星的家数。如说是她门人,也应是两个幼女,怎会来的是两个道童?这人神出鬼没,变化无穷,就算派了门徒,自己本人未来,也还是不可轻去招惹,且等弄明白了,再作计较为上。”
  见三凤词色不善,装作不见,只拿医治冬秀遮盖。一会,冬秀已被飞娘治愈。又等了好几个时辰,敌人始终未至。三凤闷闷不乐。飞娘正想命人出去探看,慧珠忽然带了蓉波赶来说:“初凤新近又和大家商量,仍以坚守为是。现在准备庆寿,请飞娘等回去,由蓉波看守阵门。反正敌人如果进犯,宫中总图也可窥知虚实。这半日工夫,敌人动作人数,想已查知。
  他既逗留不去,无须诱他入阵,自会前来。因敌人屡次从阵中逃出,今日初凤已将全阵一齐发动,加紧防备,便是大罗金仙,也难飞入。峨眉派虽然厉害,不求怎样有功,但求无过,当不至于有甚差错。”
  许飞娘闻言,方在踌躇,三凤早已气忿忿地道:“我们适才出战,岛上除了原有一群后辈外,仅添了几个小孩子,却连失异宝,还带伤人,杀得大败。如非许道友看出峨眉派来了一个前辈名手,急速用遁光携带我同了受伤的冬妹一齐败回,说不定还要吃甚么大亏。待一会李道友败回,又说并未看见甚么大人。只因敌人防备甚严,恐遭暗算,没敢近前窥探,虚实难辨。我因二位道友名满天下,尚且如此,冬妹又是受伤新愈,惊弓之鸟,也不敢冒昧出去,只好听许道友之言,在此耐心等候敌人自己入阵,以逸待劳。谁知过了许多时辰,没见敌人一点动静。我刚猜敌人那些小业障是等救兵,目前或者并无能手到来,要请许道友发号施令,冒着大险出去探看真假,省得为几个小孩所欺,你就来了。”
  许飞娘平时虽是深沉阴险,善于忍辱负重,听了三凤这等言语奚落,也难忍受。正待还言,猛一动念,暗忖:“贱婢不知轻重,不识抬举,不屑与她计较。何不如此如此,胜了固是高兴,败了也是有益。”
  想到这里,不但脸上未带出丝毫怒容,反故作没有听出道:“既是大公主相招,仙阵全体发动,万无一失。敌人不退,终须进犯,早晚是网中之鱼,也不忙在一时。三公主失却异宝,皆是贫道防卫不周所致。荒山尚藏有几件法宝,得自崆峒山广成子修道的洞府以内,俱是万年前黄帝成道以前所炼,尚属不恶。待等此番战败敌人,贫道回山,取出两件来奉赠,以酬重劳,聊赎前愆如何?”
  飞娘所说崆峒宝物,前曾向三女提过,三凤早已歆羡。知她性情极为贪鄙,故为此言。原意是:胜了,自己借用人力,报仇泄忿,送她一件法宝,不但缔交更深,三次峨眉更多一个后援;败了,紫云宫必然瓦解,三凤就是老了脸皮索要,自己已经明言在先,有胜了才给的话,尚可反悔。何况自己还打着混水捞鱼的主意,那时同三女已成仇敌,更谈不到再践前言了。三凤心贪喜得,哪知飞娘深心诈术,闻言不特变忿为喜,转觉自己适才不该出言尖酸过甚,借着称谢,又和飞娘殷勤起来。除慧珠外,飞娘断定来人不是对头,也是她的门下,不到万不得已,不便再行出去。三凤虽然言语讥刺,恨敌切齿,可是连失异宝,受了挫折,又见飞娘那般怯阵,知道敌人不是易与,怒气一消,渐渐起了退志。冬秀惟三凤之马首是瞻,又在阵前尝过厉害,更无话说。当下略一商量,俱主三女寿辰在即,莫要辜负了盛会,莫如暂时回宫,等寿辰过后,再作计较。
  就中桃花仙尼李玉玉性本淫凶,又复骄暴,在逃回甬道时,见三凤对人礼貌词色,都不似未出战以前,已是不快。及至后来,慧珠来请众人回宫,三凤所说的话句句挖苦,不由勃然大怒。如在别处,早向三凤质问,翻脸成仇。只因知道神沙甬道阵法厉害,恐吃眼前亏,勉强忍住。就这样,还是在旁冷笑,不发一言。等三凤、飞娘把话说完,诸人要走,才行开口说道:“贫尼道行浅薄,适才寸功未立,实在无颜回去。如凭现成阵地取胜,难免敌人讪笑。诸位道友且请回宫,贫尼愿单人出阵,二次会战峨眉群小。胜了自然擒敌献寿,以博诸位道友一笑;如再失败,从此不复相见了。”
  许飞娘深知李玉玉的性情本领,听出言中之意,是不满三凤。知她此番出去,必用炼就多年从未用过的桃花七煞销魂网,与敌人决一死战,以便擒了心上人回山取乐。她如胜了,去掉几个峨眉门下的心爱弟子,正合自己心意;如果失败,既用此网,必难活命,正可借此蛊惑她避祸三劫,隐遁多年不闻外事的父兄--北海铁犁山无底洞的金风老人与散花道长,出山为她报仇,岂不是好?恐众人拦劝,忙即答道:“道友此举甚好,我等在宫中静候佳音便了。”
  三凤早看出李玉玉词色不善,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一人有甚本领。”
  便冷笑答道:“原来李道友适才出战,竟为我们所误,未展所长。此番出战,为我们报仇雪恨,成功如愿,无疑的了。”
  李王玉听她话中带刺,恨在心里,不再多说,勉强道一声“再行相见”,连头也不回,径驾遁光,往甬道外飞去。三凤又故意高声喊道:“李道友且慢行一步,阵门还未开放,你不比许道友,已知出入之法,恐怕出不去呢。”
  李玉玉闻言,知她存心奚落,意在留难,越发忿怒。只是话已说出,势成骑虎,如果回身等她缓缓开放阵门,再行出去,更觉示弱服低,脸上无光。气得把满口银牙一错,正打算拼着冒险硬冲出去时,慧珠早看出二人龃龉神气,平时虽鄙李玉玉为人,毕竟来者为客,三凤行为太不合理,不等三凤把话说完,早作准备,一言不发,手掐魔诀,暗将阵门开放。等到三凤见李玉玉闻声不理,大有反友为敌状,想将阵势发动,用阵之一层门户的沙障,给她尝点厉害,将她困倒,挖苦几句,再行放走时,李玉玉何等机警,已乘机冲出险地,将身隐住。三凤一见李玉玉飞出阵去,知是慧珠所为,便埋怨道:“这淫尼因迷恋峨眉余孽,没有到手,却向我们口出狂言。看她走时神色,分明日后要和我们作对。我正想发动阵法,教训她一番,儆戒她的下次,你却放她逃出阵去则甚?”
  慧珠还未答言,李玉玉早在阵外现出身形,破口大骂道:“无耻贱婢!遇见几个峨眉后辈,便不敢明张旗鼓与人相见,只知倚仗些须妖法,用魔阵邪术暗算,背后出口伤人,有甚光彩?你仙姑此时有事在身,等我除了峨眉群小,再来扫荡魔窟,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三凤闻言大怒,一面封闭阵势,想将李玉玉困住,一面便要追去。无奈李玉玉也非弱者,头层沙阵既被冲出,难关已过,又加善于隐形,遁光迅速,未容三凤施为,一片桃花色的烟光过处,只听李玉玉一声冷笑,形影不见。三凤还要追赶时,笑声渐远,人已飞出甬道之外。同时初凤又派人前来催请,说宫中有了变故,请飞娘等人不论如何急速回宫,有要事相商。三凤知道李玉玉隐遁迅速,阵中未将她困住,追出也是无用,气得千淫尼万淫尼地痛骂不绝。除金须奴外,慧珠夙根比较未曾全昧,连日因见三女不听良言,与峨眉作对,常常忧虑。一听宫中有事,便吃了一惊,忙将阵门封闭,交与蓉波防守,催着众人回转。
  李玉玉原是许飞娘约来的助手,在先三凤与她口角暗斗,已使飞娘有些难堪。三凤索性想用阵法留难,没有做到,又是一场彼此痛骂,丝毫不留余地,起因又完全曲在三凤,怎不教飞娘恨怒。在三凤以为,飞娘出战没有得手,反累自己坏了法宝,枉负盛名,并无实力。
  她却不知飞娘近年来处心积虑,勤苦修炼之余,不但道行剑术大进,所炼几件旁门中的至宝,更有惊人妙用。适才出阵,一则轻云、英琼、金蝉、石生和易氏姑侄几人所用法宝飞剑俱都仙传,非同常品;二则飞娘为要应付三次峨眉浩劫,不肯将所炼奇珍异宝轻于使用,使敌人得知,有了准备。以为三凤、冬秀法宝飞剑俱都不弱,即使不然,单凭自己剑术法力,对待这几个峨眉后辈,也不难获胜,未免托大了些。再加一出阵,先只遇见易氏兄弟两个能力较低的敌人,休说施展全力,连自己都觉胜之不武,不屑交手。不料想轻云、英琼等救兵来得那般快法,方一照面不久,冬秀先受了重伤。飞娘正忙着救护冬秀,三凤法宝又为敌人破去,使她措手不及。等她抱起冬秀,赶去救援三凤时,更没料到南海双童又是来得那般快法,一到,神雷金光,便捷如闪电,自天直下。飞娘吃过媖姆几次大亏,看出来路,哪敢停留,连来人身影俱未看清,立时遁走,怎还谈得到施为。般般凑巧,碰在一起,把飞娘闹了个虎头蛇尾。
  三凤如非轻视飞娘,又贪着她那崆峒至宝,结局固不至于那般惨法。同时如非激走李玉玉,南海双童等第一次偷入紫云官,到了紧要关头,便要妄用妙一真人法宝,二次入宫,怎会那般容易?固然三凤命该如此,大半也是倒行逆施,孽由自作。当三凤和李玉玉斗口时,南海双童同了金蝉、石生竟在慧珠阵门开放之际,乘虚隐身而入。休说三凤、冬秀、慧珠三人不曾看见,连飞娘那样机警的人,也为阵法一收一放,光霞潋滟所乱,又在忿怒头上,当时通没丝毫觉察。一任南海双童等凭着法宝隐护,如入无人之境,尾随在三凤身后,通行无阻,直往宫中飞去。
  话说李玉玉骂了三凤几句,带着满腔盛气,出了甬道,隐身往亭外一看,敌人大半仍都聚集在一块石坪之上,互相指点烟岚,谈笑风生,如无其事一般。知道敌人绝非畏惧甬道中神沙阵法,不是等候援兵,便是待时而动。因为看出敌人聚集之处虽然无何异状,却是杀气隐隐,内中一个矮小少女,老是注目亭内,神色举动,尤为可疑。先前在海上,为神雷震散妖法,逃回甬道时,敌人已有防备,正待施为,这半日工夫,必更设置周密。自己仗着炼就神目,仅能看出一点破绽,却不知阵法,明知近前无幸。一则就此回山,必为紫云三女所笑,心不甘服,二则敌人除后来二道童不见外,就中几个幼童,生就仙根仙骨,神采奕奕,丰姿夷冲,真是一个胜似一个,不消说都是历劫多世的童男。尤其是先前交手的金蝉,俊美绝伦,此时已不知何往,料是埋伏在侧。回忆适才,越想越爱,哪里舍得丢下。呆看了一会,一时色令智昏,心想:“敌人防卫严紧,众寡相悬,自己既不便上前涉险,只有和先前一样,将他们先引出防地,金蝉必要出现。那时再用桃花七煞销魂网,将心上人困倒,摄回山去享用。此外更无别法。”
  想到这里,便即现身出去。
  那李玉玉看出神色有异的少女,正是女神婴易静。因为先前在暗礁之上设伏诱敌,不但没有成功,还几乎使自己人吃了大亏。自从南海双童来到,用仙府神雷惊走敌人之后,轻云主张既和敌人正式交手,又有许飞娘在内中策动,众人无论在哪里聚集,俱是一样。暗礁地势虽好,但是相隔遥远,呼应不灵。不如就在亭外相机应付,以待时至。又因敌人善于隐身,仍请易静施展仙法,暗中埋伏,以作准备。那南海双童,从未学会道法时,便立志要手刃亲仇。这次藉口妙一真人之命,要到三女生日之时,才行领众入宫。早就想弟兄二人先往宫中查看一回虚实,能得手便将仇人刺死一两个。恐众人跟去不便,知道轻云入门较久,隐然为诸人表率,便向她请命一往。轻云知他们志切亲仇,颇为嘉许,只嘱咐小心行事,不可大意。金蝉、石生本来等得不甚耐烦,尤其石生关心乃母,恨不得早早救出才能放心,更是执意非去不可,轻云拦他不住。易鼎、易震也要偕往,被易静止住。
  南海双童同了金蝉、石生去后,易静因适才所见妖尼善于隐遁,行踪飘忽,早晚必有诡计。恐她隐身来犯,除用乃父所传先天易数奇门禁法将众人存身所在四下埋伏,等敌人入阱外,一面运用神目,注视着延光亭内动静,以防万一。易静这一双神目,虽不能像金蝉慧眼透视云雾,洞烛幽冥,因为道法较深,经历宏广的缘故,若论瞩机察微,防患于萌,却是要强得多。一见四人方入亭内,那甬道口外忽然闪过一片五色烟光,还疑是敌人存心将阵门开放。后又见四人入甬道时,倏地将身形隐去,又不似遇敌之状。正在猜疑,不消半盏茶时,甬道口中隐隐飞射出一片极微薄的桃花烟光,颇与妖尼在海上逃走时所见相类。以易静的目力,那般留神观察,仅略看出一丝痕迹。其余诸人,竟是毫无所见。易静断定是桃花妖尼要来作怪,暗中与众人打了一个招呼,各自小心,加紧防备,决计不使妖尼再行漏网。刚在准备,李玉玉已现身出来,飞至亭外,且不近前,指名要金蝉上前相会。易静见妖尼停步不进,猜她看破埋伏,也甚惊异。正要出战,英琼生性疾恶如仇,早闻妖尼淫贱凶顽,哪还见得这轻狂模样,口中说得一声:“易道友和周师姊只防备空中,断她归路,待小妹前去除她。”
  说时,一指剑,早连人飞上前去,更不答话,一道紫光,直取李玉玉。李玉玉看出这道剑光不比寻常,不禁大吃一惊。暗忖:“日前听飞娘说起峨眉门下有两个女子,一名英琼,一名周轻云,各有一口宝剑,一名紫郢,一名青索,乃玄门奇珍,仙家至宝。如是合壁连用,同时施为,无论哪一派的有名飞剑,均非其敌。此女所用紫光,比起先前金蝉的一道紫光,要胜强得多,必是那口紫郢剑无疑。劲敌当前,稍一不慎,便吃大亏,进退都须神速才好。”
  一面想,不敢轻用自己的剑,早把九九八十一口桃花飞刀放起空中。明知自己飞刀虽多,决不能把敌人飞剑损伤分毫,只不过将敌人剑光敌住,相斗片时,等将心上人引出,好施展那桃花七煞销魂网,也不再有贪多之想,一得手便即逃回山去。异日约了师门能者或约异派的能人,再来紫云宫寻找三凤,以洗今日之辱。
  她只管打着如意算盘,对面李英琼见敌人一照面,便飞起百十道粉红色的光华,知道敌人还有别的妖法,不敢轻视,喊一声:“来得好!”
  一纵遁光,身剑合一,那道紫虹立时光华大盛,直往粉红丛中穿去。后面轻云与易静姑侄相次上前助战。李王玉的桃花飞刀本就有些邪不胜正,不是紫郢剑之敌,哪里还经得起五人一齐上前夹攻,不禁有些着忙。再一看敌人只出来五个,金蝉与一个生得和玉娃娃相似的道童,却始终不见露面。知道再耗下去情势愈险,就此丢手心又不甘。正在迟疑,一眼看到易鼎,虽不似金蝉根骨资禀深厚,却也生得长身玉立,丰神挺秀。暗付:“起初一心只注在金蝉身上,没有细看,这少年却也有点意思。”
  便起了慰情聊胜于无之念。一面指挥空中飞刀与敌人混战,暗中早将七煞销魂网取出,手掐灵诀,口诵邪咒,正待隐身施为。易静因乃父再三嘱咐,不可放走妖尼,以留后患,又因她善于隐形遁身,甫有觉察,还未动手,早将七宝中的六阳神火鉴取将出来,暗中准备应用。同时,轻云见妖尼飞刀活跃,变化无穷,虽然看出光华渐减,妖尼有些手忙脚乱,想要大获全胜,还得些时。算计破官时辰相隔渐近,如能早将妖尼除去,岂不要从容些?便歇了收取敌人法宝之想,也将遁光纵起,将那道青虹,去与英琼的紫郢剑连在一起。周、李二人双剑方才合壁,李玉玉见飞刀光华锐减,益发不敢迟延。一面觑准众人,将桃花七煞销魂网放出,一面又忙着收那九九八十一口桃花飞刀时,那青紫二色会合的一道光华,早似经天长虹一般,伸长开来,倏地龙飞电掣闪了两闪,立时将那百十道桃花刀光一齐卷住。这时阵上诸人,除易静见双剑合壁,便将自己剑光收转,手持宝鉴,专防妖尼逃走和行使妖法外,那易鼎、易震早从旁看出便宜,手指处,各人的剑光法宝,早分头朝着李玉玉飞去。那李玉玉的桃花七煞销魂网业已飞将出去,一收飞刀,被敌人剑光卷住,没有收回,已是心惊。再见对阵那少年和一丑童又将法宝剑光迎头飞来,不及抵御。情知自己辛苦多年炼就的飞刀必难保住,危机瞬息,如不及早忍痛割爱,难免受伤。好在只要宝网成功,敌人所用件件都是异宝,休说全数成擒,但能摄走一两个,也不患得不偿失。当下把满口银牙一错,弃了飞刀不要,一片桃色淡烟散处,踪迹不见。
  那易静见妖尼正斗之间,忽然手扬处,飞起千万道其细如丝的七彩光华,交织成蛛网一般飞射空中,转眼弥漫全岛,和天幕相似,眼看罩将下来。只以为她又使故智,想要逃走。
  暗喜自己所用法宝刚巧合适,便将一口真气喷向六阳神火鉴上,朝着空中照去。那宝鉴为易静所炼七宝之一,乃西方太乙真金炼成,形如一块方铜镜,能发六阳真火,专破魔法妖术。
  鉴光所照之处,任何妖人俱难潜形匿影。原为对付鸠盘婆之用,谁知却成了李玉玉的克星。
  鉴上一团其红如火的光华刚照向空中,立时便有六个火球飞起,互相才一击撞,便化成一团火云,万丈烈焰,朝那万千缕七色彩丝射去,转眼之间,便燃烧起来。那李玉王刚待将身子隐去,再行暗中施为,忽见敌人持一面宝鉴照向空中,放出火焰,还以为自己这法宝乃凝聚天地间极毒极污之气炼成,有形无质,隐现随心,无论仙凡和敌人的法宝飞剑,只一被这网儿罩住,自己再化身入内,略一施展妖法,便可取舍如意。虽知紫郢、青索双剑不怕邪污,未必能将敌人全部困住,没有作全胜之想,却也未放在心上。却没料到易静宝鉴的火与寻常道家所炼三昧真火不同,专破她这一类法宝。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李玉玉寻思隐形之际,那一片火云已经布散,将空中千万缕七色彩丝全数托住,燃烧起来。李玉玉见自己七煞销魂网不但没将敌人的烈火灭去,反被它将自己苦炼多年、存亡与俱的至宝燃烧,一时情急,忘了利害,竟然纵身飞升空中。正打算先将七煞销魂网收了回去,另用别的妖法一拼时,那九九八十一口飞刀已被英琼、轻云的青、紫二剑绞成粉碎,粉红色的残光洒布满天,乱落如雨。
  英琼、轻云破了飞刀,回顾易静,手持宝鉴,发出烈火,正向空中七色彩烟照去。再看妖尼,不知去向。易鼎、易震正驾剑光上升,却被易静大声喝住,知道那片烟光之中,必有妖尼在内。二人更不寻思,同驭剑光破空便起,直往火云烟光之中冲去。李玉玉见飞刀全失,好不心痛。一收七煞销魂网,竟被下面火云吸住,收不转来。只管咬牙切齿,不舍就走。
  倏地从下面火云中,又冲起一团斗大的红光,已照到自己身上。知道不妙,想躲已是不及,隐身妖氛先被破去,现出形体。正在张皇不决,那轻云、英琼二人已冲破千层彩丝追来,见李王玉还在空中弄鬼,哪里容得,惊虹电掣般飞上前去。李玉玉万想不到隐形法会被破去,敌人剑光来得如此快法,不由吓了个亡魂皆冒,当时逃命要紧,一切不暇再顾,驾遁光破空便起。任是抽身得快,那道如虹似的剑光,已从她下半部绕来。李玉玉“哎呀”一声,身虽侥幸逃出,那一双平时用来迷人,欺霜赛雪,粉致精圆的白足,已齐足踝被剑光斩断。总算是起先易静动手稍快,否则如等李玉玉隐入桃花七煞网中,化身施为,再行发动,便是那上半截残躯,也难保全。等到轻云、英琼二人飞剑去迫,易氏弟兄也相次赶到时,妖尼已借血光遁去。
  且不说李玉玉负伤逃走,中途遇见朱梅,仍遭惨死。且说南海双童甄艮、甄兑志切亲仇,同了金蝉、石生冒险入宫,先准备隔着上面甬道,从地下穿行而入。好在身旁带着几道应用灵符,又有弥尘幡、天遁镜等至宝,即使遇见险阻,也不妨事。便传了金、石二人潜光蔽影之法同进。刚一行近神沙甬道口外,忽见里面光华乱闪处,阵门开放。甄艮、甄兑恐敌人出来,心中一动,忙拉了众人一下,径自隐身,乘虚而入。身刚到达头层沙障外面,便见光华敛处,桃花仙尼李玉玉带着满面怒容,飞身出来。金蝉恨妖尼入骨,如非关着大局和甄氏弟兄拦阻,当时就要动手。四人乘着阵门开放之际,到了里面,一眼望见许飞娘、三凤、冬秀等人,旁边还侍立着石生的母亲陆蓉波。这第一层阵法,金蝉曾经两次涉险,知道凭着一幡一镜,尽可闯出。休说金蝉跃跃欲试,便连南海双童也几乎想要乘机暗施辣手,先将三凤、冬秀二人刺死,才称心意。只因大敌当前,身虽隐住,不能出声说话,仅能以手示意,此行所关甚大,事先不商量一致,不便为首发难。再者金蝉先虽有些动心,后来一想:“飞娘厉害,不比妖尼,此行甄氏弟兄并未施展掌教真人所赐灵符,用的乃是旁门隐身之法,能混入阵来,已是侥幸。再从暗中下手,倘如还没进身,便被窥破,纵不至于失陷阵内,毕竟劳而无功,反不如深入宫中,查看明了虚实,以待时相机下手,方为上策。”
  念头一转,反转来拦阻双童。方在委决不下,李玉玉已在沙障外面破口大骂起来。三凤发怒要追,人已隐遁。接着便是初凤二次命人催请。
  金蝉和甄氏弟兄见飞娘等往宫中退回,始终没有觉察防备,经行之处,毫无变化,心中大喜,忙即追去。只石生一人见乃母独留,早就想现形相见,无论如何,不肯偕往。金蝉连拉几次不听,眼看飞娘等飞行较远,不能再延,只得舍了石生,同甄氏弟兄向前面敌人追去,两下相隔约有十丈远近。事也真巧,四人先进来时,正值阵法一收一放之际,全甬道光华散乱,以飞娘那等目力与道行经验,竟被瞒过。回宫时节,三凤只将甬道路程用魔法缩短,气忿头上,一时大意,并未发动阵势。四人又早得杨鲤指示,照准甬道中心,四面凌空飞行,所以只见前面甬道比电还疾,从足底身旁飞过,也不知见了多少阵中设置的奇禽怪兽,灵境珍物,顷刻之间,已离宫不远。快出甬道之时,三凤才想起全阵门户洞开,连忙施为时,三人已相继随了出来。定睛往四外一看,到处都是金庭玉柱,琼宇瑶阶,火树银花,珠宫贝阙。那甬道出口处,乃是紫云宫后苑的中心。一出甬道,便是一条宽有数十丈的白玉长路。
  路旁森列着两行碧树,每株大有十围,高达百丈,朱果翠叶,郁郁森森。时有玄鹤丹羽,朱雀金莺,上下飞鸣,往来翔止。阵阵清风过处,枝叶随风轻摇,发出一片琤纵鸣玉之声。与这许多仙禽的鸣声相和,如闻细乐清音,笙簧迭奏,娱耳非常。玉路碧树外,是一片数十百顷大小的林苑。地上尽是细沙,五色纷耀,光彩离离。数十座小山星罗棋布,散置其问。也不知是人工砌就,还是天然生成,俱都是岩谷幽秀,洞穴玲珑。有的堆霞凝紫,古意苍茫;有的横黛笼烟,山容浩渺。山角岩隙,不是芝兰丛生,因风飘拂;便是香草薛荔,苔痕绣合。再细看满地上的瑶草琪葩,灵芝仙药,竞彩争妍,灿若云锦。越显得瑰奇富丽,仙景非常,气象万千,目难穷尽,三人身在龙潭虎穴之中,危机瞬息,正事要紧,哪有心情细看,略一经眼,便朝前面敌人跟踪追去。
  那条玉路,从甬道出口处计算,长有三里,形如卍字。每头都有一座宫殿,共分四路八殿,暗合八卦。往初凤行法的黄晶殿,还须两个转折。南海双童等三人在未到达以前,便见前面路转尽头处,有一座高大宫殿,通体宛如黄金盖成,精光四射,庄伟辉煌。殿前有数十亩大小的白玉平台,当中设着一座极高大的丹炉,旁边围着八座小丹炉,乃是昔日紫云三女炼那五色毒沙之物,如今移在殿前,当作陈设。三人正行之间,见前面许飞娘等一入转角,忽然落下遁光。不敢急进,便缓了势子,尾随前行。这时路上所见宫中执事的人渐多,只没见杨鲤和龙力子两个。仗有法术隐身,俱未把敌人放在心上。眼看许飞娘等已到殿前,步级而上,殿中也有人迎了出来。正要跟踪过去,甄艮猛觉目光一闪。抬头一看,那殿前平台当中一座大丹炉,不知何时添了一面五丈许方圆的大镜子,寒芒远射,宛如一个冰轮悬在那里,只是光华明灭不定。光灭时,晦若无物,连镜子的暗影都几非寻常目力所及;放光时,虽只一瞬,却是远近数十步外的人物,纤微可见,三人前进之状,完全映现。暗忖:“自己原是隐了身形前进,怎会照了出来?敌人此镜,异常厉害,决非无因而设。”
  再往镜中一看,果然站着一个与三凤装束相似,云裳霞披的少女,手中掐诀,对镜凝视。暗道一声:“不好!”
  拉了金蝉,用地行神法,便往地下遁走。同时金蝉、甄兑也都看见那面怪镜,因为甄艮心思最细,志更坚忍,恐金蝉、甄兑二人不知轻重,来时早就嘱咐停妥,一切依他行事,故此三人差不多是一个动作。
  那初凤自从峨眉来人,两次入宫,虽被神沙甬道阻住,未得长驱直入,但是敌人未损分毫,自己这面却连失重宝,阵法又被敌人破了好几处,本就有些着慌。这日飞娘等到来,南海双童已归峨眉,更是心病。想了想,把心一横,一不作,二不休,豁出自己多耗一点精血,一面命人在黄晶殿中大摆寿宴,庆贺生辰;一面将天书副册最后一页所载的血光返照太阴神镜之法施展出来。这镜并非法宝,乃是一种极狠毒的魔法,最耗行法人的真血元精,不到危急,不敢妄用。紫云三女,初凤道行法力最高,虽然早就炼成,从未用过一次。这次也是因为敌人来势太凶,关系全宫存亡,逼而出此。却不想这种狠毒的魔法,最干天忌,非同小可。当时未暇计及利害轻重,等到身败名裂,已无及了。那神沙甬道全阵的总图,原在内阵之中。初凤入魔已深,存心在人前炫耀,便请飞娘同来的几个异派中妖人同入内殿,先看了看总图,并无动静。然后对众说道:“许、李二位道友同了三妹、冬妹出去探敌这些时,看图中动静,胜负难知。我想许、李二位道友法力高强,久出不归,敌人必定厉害,少不得还要诱敌入阵。我这总图,虽可指挥操纵全甬道的阵势,但只能窥见敌人现在哪一层阵上,敌人面目能力,尚不能知。现在我将这血光返照太阴神镜之法施展出来,便能洞烛隐微。敌人不入阵则已,只要一入阵,便似盆水寸鱼,一举一动,全在我等眼中了。”
  说罢,双膝盘坐,屏气凝神,默用玄功,将本身真元聚在左手中指尖上,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同时左手掐诀,将中指往外一弹。那一口鲜血聚而不散,渐渐长大,化成一片青光,形如满月,悬在空中。初凤又施展魔法,将诀一收,立时光辉敛去,成了一团和古镜相似的暗影。
  然后对众说道:“我这太阴神法颇耗真气,不宜常用。等总图中现了敌人动静,诸位再看便了。”
  正说之间,总图中忽然起了一片烟雾。初凤忙掐灵诀,一口真气喷将出去,朝着那团暗影把手一扬,并无敌人入阵。只见飞娘等三人回了甬道,看去颇现狼狈。李玉玉不知何往,冬秀还有受伤模样。初凤猛一动念,忙收了镜法,请慧珠用缩沙行地之法,急速前往,将飞娘、三凤等三人请回。除各阵地上原有防守的人而外,头层阵门上,只须派一个能力较高且可靠的人足矣。慧珠领了机宜自去,她近日极喜陆蓉波,便将蓉波带了同往。
  慧珠、蓉波去后,隔了一会,总图上忽然烟雾大作。初凤本疑是有人入阵,施展镜法一看,却是三凤和李玉玉争辩,李玉玉正往外走。猜是三凤开衅,恐生事端,二次又命人催请速归。这时恰值南海双童同了金蝉、石生混入阵来,按说阵中原有反应。一则初凤见自己人似乎起了内讧,心中惊疑;二则又当慧珠、三凤将阵法一收一放之际,烟光缭乱,飞娘、三凤等人动作还可辨出,南海双童等四人身形业已隐过。魔镜固是神秘,毕竟甬道相隔千里,总图包括全阵枢机,看上去人同蚁大,略一疏忽,便被瞒过。那血光返照太阴神镜耗损真元,不宜多用。后来见飞娘、三凤、冬秀三人已随了去人同返,总图中无有朕兆,便将镜法停止。她却没料到三凤、慧珠归途忙乱中,先将阵法收起,没有发动。初凤偏又一心专注那魔镜,以致铸成大错。及至三凤快要走出甬道,想起发动时,初凤忽见总图上似有丝毫动静,那地方已抵出口,乃全甬道的尽头,如系自家人行动,何致有此现象?情知有异,忙又施展镜法。果见有三条极淡的人影,在甬道出口之处闪了一下,那人影竟淡到寻常目光所难及的地步。千里神沙,如入无人之境,仅在出口之际,略现一丝痕迹。如非镜光所照甚真,敌人业已身入户庭,还未觉察。自己费尽心血所炼的神沙魔阵,要它何用?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哪里还敢丝毫怠慢,忙和众人道:“现在三个敌人不知用甚法术,竟能隐着身形,安然穿行甬道,深入宫中,必非弱者。他们欺人太甚,事到如今,说不得拼个强存弱亡。这里有两个无形魔障,乃海底万年朱蚕之丝炼成,与这太阴神镜相辅而行。无论来人有多厉害神妙的隐身法术,镜光一照,自现真形。等他们一到,镜光所照三百步内外,便将此障往空中一抛,再经我法术施为,此障立时化成千万缕无影无形的柔丝。敌人只要被缠住,周身骨软如棉,神志昏迷,休想走脱。请一位道友与舍妹夫各持此障,躲在殿前平台两角,我这镜上一现火花,立时如法施为,自有妙用。”
  说罢,那被许飞娘约同前来的几个妖人俱都各说:“愿效微劳。”
  初凤说道:“四手天尊江涛道行最高。”
  便将障交与了他。因为敌人已入腹地,初凤不敢迟延,除江涛外,余人连两句客套话都未顾得说,急匆匆口诵魔咒,暗运真气,将手一指,那团暗影便随着指挥往殿外飞了出去,到了平台,悬在空中,停住不动。初凤接着行起法来。
  这时镜中敌人已出了甬道,随定飞娘、三凤诸人身后,隐形遁进。初凤暗忖:“三凤等粗心不说,许飞娘多年盛名之下,何等机智,怎会从阵中引来三个敌人,通没丝毫觉察?敌人本领,定非寻常,既不能一举成擒,被他逃走,阵中虚实,大概已为所得。为除隐患,莫如等他本人飞上平台,再行动手,方可不致漏网。事在紧迫,就是多耗损一点真元,也说不得了。”
  一面寻思,不时把镜法展动。不多一会,镜中敌人已到卍字亭路转角,影子越来越真,渐渐眉发毕现。来人又是三个幼童,除金蝉前日在甬道中见过外,那两个竟和当年侵犯紫云宫的妖童甄海生得一模一样,如飞娘日前所说,果是不虚。想起昔日贝阙金页最末一面,明示异日休咎结局,曾载有“双童报仇,最应当心”之言,未免有些心惊。回顾金须奴,隐身平台一角,满脸忧色。当初如果信他的话,将水献出,何致闹得这等僵法?事已至此,悔也无用,除了竭尽所能,拼个死活而外,更无善策。想了想,估量敌人将到,又是一口真气喷向镜上一看,数人紧随飞娘等身后,已到殿前。当时惊忿交集,一面双目注定神镜,暗中默运玄功。准备放过飞娘等几个自己人,等敌人一上平台,台上原设有五方五行天魔铜形遁法,再一施展那两面无形魔障,便无殊上有天罗,下有地网,敌人任是精通甚么玄妙的遁法,不论上天人地,俱都休想脱身。
  初凤虽然如此着想,但是那太阴神镜悬在殿外,不比殿内,运用起来,那一片皎如明月的寒光,休说金蝉、双童等的慧眼,便是寻常人,也一望而见。起初初凤也想到这一层,用禁法将光蔽住,又有绝大的炼沙炉鼎相隔,外人不能看见。这时一见飞娘等上了平台,敌人眼看接踵而至,百忙中,一面要从镜中观察敌人动作,一面又要施展那无形魔障,心神一分,不及施展禁光闭影之法,早被金蝉等三人看破机密。等到初凤看出敌人要逃,将手一扬,镜上冒起火花,金须奴与四手天尊江涛将两面无形魔障放起时,敌人业已同时遁走,一个也未擒住。这紫云宫中的地面,虽不似平台之上埋伏密布,并非寻常沙石泥土,初凤万不料敌人遁走得如此神速,不由大吃一惊,呆在那里,做声不得。
  飞娘刚达殿前,已看出了八九分。暗忖:“自己得道多年,竟被几个小孩子瞒过,跟了一路,都未觉察,岂不惭愧?凭自己法力,破了敌人隐身法,使其现形,原是不难。一则因三凤适才出语讥诮,令人难堪;二则不知敌人在快出甬道时才被发现。以为初凤既知敌人私入甬道,并欲在事前发动阵势,或者志在诱敌深入,别有用意。自己此时返身擒敌,装着早知敌人跟来,故意引他入宫,再行下手,固然可以遮盖失察之羞。但是峨眉这些小辈,大都青出于蓝,敢于深入虎穴,必有所恃。使其现身容易,万一擒他不住,宫中诸人本就有多半怯敌,必说自己引贼升堂,反而不美。再者以前明知紫云三女非峨眉之敌,不过略增自己声势,与峨眉多树几个强敌,能胜固好,不能胜,多少也总可剪却敌人几个羽翼。”
  及见敌人主要人物一个未来,就凭几个后辈门人,已把神沙甬道搅了个河翻水乱,结局定无幸理,本就想另打主意。再经三凤随便出口伤人,又将李玉玉气走,许多令人难堪,更是羞恼成怒,有了嫌隙。便当时敷衍不去,全是为了垂涎宫中所藏各种异宝,并未存有好心。这时宫中发现敌人踪迹,正好冷眼旁观,相机而动,看看三女的本领。反正敌人通行甬道时,三凤、慧珠等俱是主持全阵之人,千里神沙,被人随便通过,尚且不知,外人不明阵中奥妙,怎能见笑?越想越以不动手为是,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敌人业已逃遁,才随众人纷纷与初凤相见。
  初凤因自己认为千里铁壁神沙甬道尚且阻敌不住,也不好意思再怪外人,只把三凤、慧珠、冬秀三人暗中埋怨了几句。随即将足一顿,一耸两道秀眉,随即收了法宝,率众入殿。
  这一来,众人十分扫兴,原以为初凤必要忙着搜敌,谁知却如无事人一般,好生不解。只有金须奴和慧珠看出她满脸戾气,必要逆天行法,知她素来外和内刚,只要动了真怒,谁也拗不转,空自忧的,又不敢劝。果然初凤请众人落座以后,便发话道:“我们在海底隐居修炼,与他风马牛各不相干。那天一贞水乃本宫至宝,借不借由我。他先命门人前来强取,第一次不等回话,伤我神兽龙鲛;第二次大闹神沙阵,又坏了三舍妹的璇光尺。我仍不愿与他结仇,只将甬道封锁,不肯出战。如今几个小辈,竟寻上门来,真是欺人太甚!愚姊妹虽然道行浅薄,也在海中潜修了数百年,自问道行也不弱于他。只因我那几桩大法有天箓示警,不到迫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罢了。现在敌人乘隙侵入宫中,适才我用无形障擒他,又被漏网。如不再将峨眉门人除却几个,稍杀敌人气焰,以后各派群仙有甚奇珍异宝,俱都予取予求,永无宁日了。三个小业障隐身法已被看破,没有我们自己人引导,绝出不去,必在宫中逗留。到了子时,便是愚姊妹贱辰。诸位道友远来盛意,岂能为小辈所扰?我算他此来定为盗那天一贞水。此水已为三舍妹藏在金庭玉柱之内,本有法术封闭。我再施展七圣迷神之法,三个小辈如不去还可多活些时,否则这黄晶殿固是上下埋伏重重,敌人来即入网;便是别处,只一出去,立时被我妙法困住。然后将他擒到殿台之上,凌辱摆布个够,再行处死,以博大家一笑何如?”
  说罢出位,披散头上秀发,口诵召魔真言,就在殿前倒立舞蹈起来。约有半盏茶时,从初凤身旁,升起红、黄、蓝、白、黑、青、紫七缕轻烟,冉冉往殿外飘去,转眼分散,由淡而隐。
  金须奴见初凤简直换了一人,竟不畏惹火烧身,连那天书副册中最恶毒狠辣的七圣迷神之法,都毫无顾忌地施展出来,真是忧急恐惧,不打一处来。本想借词出殿,想一善策,釜底抽薪。谁知他只管变颜变色,面带惊疑,早被初凤看破。行完法后,便笑对众人道:“今与峨眉誓不两立,我志已决。少时处死敌人,宴散之后,不等敌人寻来,我便去峨眉凝碧崖,上门问罪。无论是自己人还是诸位道友,未得我言,千万不可离开此处,静候我一人施为如何?”
  说时,又看了金须奴一眼。金须奴哪里还敢开口,只急得暗中跺足。只有三凤、冬秀兴高采烈。许飞娘和一干妖人,更是合心称意,巴不得有此一举,俱向初凤称佩不置。
  初凤正说之间,忽见东南方飞鲸阁畔,一片黄烟升起,大喜道:“敌人业已被困,只不知可是全数入网。三妹持我灵符,用太昊真诀防身,速将小辈擒来,听候发落。”
  三凤闻言,接过灵符,带了两个随侍的女仙官,径往飞鲸阁飞去。三凤走后不久,初凤在殿中遥望,一道金光,像电闪一般掣了两下,那片黄烟忽然消散。不禁大惊失色,暗道一声:“不好!”
  忙又取了两道灵符,分给二凤、慧珠道:“敌人真个奸猾,不知用甚法儿逃出罗网。幸而这一关,修道人比较易过,还不妨事。你二人速去相助三妹,我这里将血光返照太阴神镜运转,飞向你二人面前。此镜不便常用,每放光明,便向空中注视,自能观察敌人踪迹。凭我七圣大法,再加上你二人的法宝,两下夹攻,决不怕敌人能飞上天去。”
  说时,正南方彩蜃殿,又有一片青烟升起。初凤指给二人观看,说道:“敌人现在逃往彩蜃殿被困,可速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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