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到申屠宏、阮征、李洪、凌云凤、沙余、米余、金蝉、石生、甄民、甄兑、易鼎、易震,连同众人新交的好友干神蛛、朱灵夫妻,以及新收弟子灵奇、石完、钱莱等共十余人,在光明境除了万载寒蚿和前古毒龙元鼍之后,赶往对岸不夜城岛上,用九疑鼎和天璇神砂,将海中精怪一齐制服,被不夜城主钱康夫妻迎往岛上,在临海珊瑚林金亭之中设筵款待。宾主言笑方欢,忽见一道金光横海飞来,落下一封柬帖,众人接过一看,俱都大惊。正待商量起身,金、石诸人身伴传音法牌又连发信号告急。正静听骇异间,古神鸠忽自空中飞堕,到了亭前,朝众人连啸两声,把口一张,先将从阮征手上夺去的灵符喷了出来。
阮征因起初杨瑾赠符时,曾说此符本可无需,但是此符具有不少妙用,带去可备缓急之需。此行如用不着,将来遇事,虽不似白眉禅师心光遁符飞行神速,但仗以防身,多厉害的邪法也难侵害。难得师父回山,特意代求了一道相赠。到了途中,赶路心急,刚一取出,便被神鸠夺去。后除妖蚿,曾见此符化为金霞喷出,现了一现,便自收回。
此时忽来交还,心想:“此鸟得道数千年,通灵变化,法力甚高。自被杨瑾收服,传了佛法,神通越大。照此情形,许是杨瑾早已算出,神鸠预奉密令,也未可知。”
连忙伸手接过,笑问神鸠道:“我此时不能离开,无需此符。鸠道友忽还此符与我,可是申屠师兄和蝉弟他们此行有用么?”
神鸠将头连点,呜啸示意。阮征便将符交与申屠宏。随问神鸠:“此行对头厉害非常,鸠道友可能相助么?”
神鸠将头一摇,身子忽然暴缩,飞进亭来,用爪向阮征手中宝鼎抓了一下,朝云凤叫了两声,又朝阮征连连点头。阮征见状会意,答道:“此事不劳鸠道友挂念。我原和杨仙子说好,这里事完,便我不能前去,也必令凌师妹将鼎送还。看鸠道友心意,可是护送此鼎回山之后,再往相助么?”
神鸠闭目寻思,并未回答。这时众人俱都忙于起身,见它不理,也未在意。
阮征因奉师命,必须坐镇神山,主持开府之事,不能同行;甄、易四弟兄法力较差,敌势大强,去也无用;新收弟子更不必说,沙余、米余、灵奇、龙娃四人俱都奉命,暂留海外修炼;石完舍不得师父,再说去也无用。只钱莱一人,见众人要走,便依依金蝉身侧,意欲乘便求说,相随同往。金、石诸人对他均极喜爱;又知他看去虽是幼童,实则累世修为,功力颇深;众中只他一个面上喜气直透华盖,虽非对方之敌,去了未必有用,也决不会有什么凶险。石生看出他依恋师父,有不舍之状,首先提议带同前往。钱莱立即乘机跪求。金蝉眉头一皱,说道:“照乙师伯仙示之意,我此行恐怕还有牵累,偏又非去不能应点,自顾不暇,如何能带你呢?”
钱莱不好说出自己因看见乙休柬帖,得知金蝉此行似有险难,方始想去的话,仍是婉言求告,坚执随行。金蝉终因童心未尽,初收弟于根骨既好,法力又高,越发喜爱,故不忍拂他心意;又听众人纷纷劝说,连乃父钱康也说:“小儿道浅力弱,虽无大用,此行却可增长见识。”
金蝉想了一想,笑道:“我对贤郎实是钟爱,无如事太艰险,稍微疏忽,便吃大亏,为此不愿他去。既是大家这等说法,同行便了。”
当下议定:只申屠宏、李洪、金蝉、石生、干神蛛、朱灵、钱莱七人同行,按照乙休柬帖行事。由凌云凤带了古神鸠开路,径由子午线上冲过,到了中上,再与众人分手,送还宝鼎,这等走法,可以近上小半路程。好在近日极光大火威力大减,云凤已试出宙光盘妙用,不似初来时那等矜持,足可无虑。
阮征和申屠宏、李洪累世同门至好,生死骨肉,终不放心;尤其金蝉此行,似要关系他的仙业成败,越发忧念。行时,将二相环分出一枚交与申屠宏。又把杨瑾所赠灵符交与金蝉,暗中叮嘱说:“此老法力委实厉害,不可思议。乙师伯的仙示又未明言,看那意思于你关系甚大,万万不可疏忽。杨仙子本是凌师叔转世,佛法高深,她赠此符,竟未明言,必是防备此老会查出底细,故借助我飞行为由,到了途中,却命神鸠夺去,如此机密,定有深意。此外我再把阎青珠借你一粒,此是魔教至宝,你二嫂与它灵感相通,如遇危急之时,照我所传诀印用法,向她通诚求助,立生感应。我与她相处二年,无事时也常说笑,我生平几个好友俱都深知,她见是你,定必暗中竭力相助,但不可用来对敌。”
随将用法传授。申屠宏说:“二相环须用来镇压神山,不宜分开。”
推辞不要。阮征道:“法宝共是六枚,自从大哥代我收了一丸西方神泥,另四枚又经师母仙法炼过,目前发还,经我试用,比前威力大了不知多少。近日我已将六环化合为二,与西方神泥再一融汇,更见神妙。不论相隔多少万里,如若遇事,我只要运用玄功,立可收回。到时,大哥如见环上忽然放光,不住闪动,你便将它取下,朝空一扬,自会飞回。
再说这里远在天边地轴之外,中有极光大火相隔,异派妖邪向无人来。就是元磁真气,近已减退,须满三年方始复原,到底远隔中土数十万里,一班妖邪漫说不会知道,纵令得知,也不敢轻来相犯。至于海中精怪,也都制服。暂时绝无什事发生,大哥只管放心。
倒是龙娃在大咎山援救田氏兄弟,我们曾下了一着闲棋,龙娃虽无法力,却有用处,近又得了几件法宝,怎么也不带去呢?”
申屠宏想了想,将二相环接过,答道:“我看乙师伯仙示,好些均未明言,并还注明:一过子午线,便不许再谈论此事。与他平日所发仙柬预示,迥不相同。我看此行事既艰危,更须隐秘。乙、凌、白、朱诸老前辈,暗中必有布置,龙娃也许还不到去的时候呢。”
说时,瞥见龙娃紧依身侧,眼巴巴望着自己,满桌仙果珍铸,美酒佳看,均如未见。知他依恋之心更切,不舍离开。于是正色说道:“你毫无法力,带去反而累我,如何能行?好好随着诸位师叔、师兄在此勤修,自有成就。你看同门师兄弟,哪个不比你强?你根骨最差,全仗用功勤奋,或能补你缺憾,专跟着我有什用处?”
龙娃本来不舍离开师父,自知法力太差,不敢求说。及听阮征之言,方生出一点希冀,没敢开口。
一听师父这等说法,想起自己和诸同门一比,委实相形见绌,差得大多,简直谁都不如。
知道师父乃本派第二代大弟子,群龙之首,第一次开山收徒,便收了自己这样徒弟,不特不曾轻厌,反更疼爱,师恩深厚,重如山海。如不用功向上,为师门争光,也无面目见人了。当时感愧交集,通身出汗,急得眼花乱转,吞吞吐吐,低声答道:“弟子错了。”
申屠宏见他目有泪光,面涨通红,看出他的心意,觉着此子终是年幼,也颇怜爱。
便抚慰道:“莫要心急。你诸葛师叔当初根骨也差,今日居然成就为本门中有名人物,全由勤奋得来。只要立志向上,终能如愿。我们就要走了。”
说时,众人早就忙于起身。
主人钱康夫妇听出事虽紧急,并非一到便能无事;而被困的人道心坚定,除受魔扰之外,暂时尚无别的危害;便乙休柬上,也令众人到后,按照所示方略相机而为。事虽紧急异常,并不争此片刻迟延。因此再三挽留,小饮再走。众人先也着慌,继而想到去得太早,并无大用;主人情意殷殷,不便坚拒。又见主人正命人取来许多仙果,款待神鸠,知它随侍杨瑾,极难得吃到这好东西,此次相随,往返数十万里,出力不少,又见它吃得香,也就不便催促。等到众人商议完毕,神鸠也住口,飞出亭外,方向主人辞别。
刚一飞起,神鸠已恢复原形,飞迎过来。众人不便拂它盛意,略为称谢,便同坐上鸠背,仍由凌云凤手持宙光盘,当先戒备,冲入子午线,往中土飞去。因知事要机密,一过于午线便不能再谈前事,乙休柬帖又只说大概,一切全仗随机应变,为防有失,便在途中互相商议,到时如何下手应付。
原来女神童朱文同了齐灵云、周轻云、方瑛、元皓一行五人,由南疆红木岭碧云塘,别了众男女同门起身,到了路上,朱文因自己和女空空吴文琪做了一路,尚未寻到洞府,本来议定分头寻找。行至云贵交界,接到传音法牌告急信号,中途又遇二云姊妹,也为应援之事而来。下山时,早有仙柬预示机宜,于是三人会合,同往碧云塘相助诸人脱险。
此时无事,意欲往莽苍山一带寻找洞府,便向齐、周、方、元四人辞别。二云姊妹因与秦紫玲约定,在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罗紫烟那里相见,等把岷山天女庙步虚仙子萧十九妹的绿玉杖转借到手,便同去南海紫云宫,开建海底仙府。因知此行事难责重,自己三人势力较单,虽有金萍、龙力子、赵铁娘等新收男女弟子,法力都不甚高。又因下山时所颁仙示,好似前次大破紫云宫时,矮叟朱梅一时疏忽,被一旁门散仙连同宫中异兽神鲛,藏在宫中隐僻之处,此去还有争执。二云姊妹人均谨慎,本想多约两个帮手,无如一班同门各有使命,不便邀约,外人更不便请其相助。料知诸人无什要事,方、元二人又是枯竹老人引进的本门弟子,奉命随行,这一来,无异多添了三个好帮手。正在欣慰,不料要往莽苍山去。依了轻云,本想拦阻,劝其同往紫云宫,再续前游。灵云素不强人所难,深知朱文心高好胜,行事坚决,急于早将洞府寻到。不等轻云开口,便先说道:“文妹既然急于找寻洞府,等愚姊开了紫云宫,再行奉邀作一良晤吧。”
五人随即分手。
轻云埋怨灵云道:“大师姊太随和了。我此时想起恩师一句闲话,往往暗寓仙机,既命方、元二位随我三人同行,多半含有深意。寻找洞府,稍缓何妨?也是文姊太好强,否则黄山故居一样可用,何必费事再找?你不拦她,就许生出别个枝节来呢。”
灵云一想,果然有理。便答道:“仙示兴许别有用意,可惜我未想起,她已先走。如说寻找洞府,却是难怪。人谁不爱好?她见易、李、癞姑三位师妹不久开府幻波池;我们三人所居紫云宫更是珠宫贝阀,金庭玉柱,海底奇景,气象万千。她们此时尚无一定住处,自然心切,急于往寻了。”
轻云便未答言。灵云深知父师每于无意之中暗示仙机,料定朱文此行必有事故发生,无如飞行已远,又急于赶往衡山赴约。暗忖:“事如重大,仙示纵不明言,也应略示机宜,当不止此一句。”
虽不放心,也就罢了。这且不提。
朱文也并非不往紫云宫去,只因性刚好强,言出必践,又和吴文琪约定,在西南诸省深山之中寻找洞府,如寻不到,便往莽苍山灵玉岩相见,再作计较。算计约会日期,相去只有十来天,如随二云姊妹前往南海,加上衡山,就便事情顺手,一到便入居紫云宫,这一往返,连同途中耽搁,决赶不上。文琪本是自己的大师姊,前在黄山餐霞大师门下同修时,多蒙她爱抚关照,亲如骨肉。如今自己法力越高,成了后来居上之势,理应对她格外恭敬亲热才是。如使其在莽苍山中孤身久候,于心不安。所以坚持要去,不与二云姊妹同行。初意前听青囊仙子华瑶崧曾说,莽苍山环回三千余里,其中洞壑幽奇,水木清华,灵区美景所在都是,以为洞府必可寻到。哪知平日见惯仙景,胸有成见,目光大高,连寻了好几天,把一座莽苍山几乎寻遍,全不合意。内有两处觉着还好,但都各有缺点。一算日期,相隔本月十五、六两夜,还有三四日。心想:“文琪原来约好,分两路寻来,以灵玉岩为终点。也许她在别处寻到,且等见人之后商议。如无合适所在,且就先寻两处,择一暂居,修为要紧,将来道成,另寻仙山也是一样。”
闲中无聊,又去前寻两处仔细查看,觉着也有可取之处,决定文琪如未找到,便择一处居住。
朱文心意一定,忽然想起昔年旧家情景,欲往城市置办一点什物用具,将它布置出一间卧室。这原是朱文以前出生世家,一时无事,乘兴所为。等到飞到昆明城外,择一无人之处降落,走到碧鸡坊前,才想起身边未带金银,如何买法?再说修道人也不需此,好端端布置这问闺房做甚?念头一转,忽又想起初到黄山拜师时年幼无知,常随师父去往九华锁云洞师母妙一夫人别府拜望,得遇掌教师尊转生爱子金蝉,两小无猜,十分投契。自己每爱闹个小性,常发娇嗔,金蝉总是让着自己。也常随师母去往黄山相访,彼此关切,情分越厚。后来两次身中邪毒,几乎送命,全仗他姊弟二人救护,方得免难。
金蝉从未以此居功。自己不知怎的,心虽感他情意,只一见面,必定故意讥笑,往往使其难堪,红脸而去。事后也未尝不悔,见面又是故态复萌。自己并非贫嘴薄舌,惯喜拿人取笑,对于别的同门也极谦和,惟独对他不然,不知是何原故。忽又想起两番遇救时的情景:“第一次,金蝉伏在自己身上,不借耗损元气,嘴对嘴哺那芝血。刚将自己救醒,便被推下床来,几乎打跌在地。第二次,被红花姥姥用袖里乾坤摄往桂花山福仙潭,醒来又和他并头交臂而卧。虽然彼此天真,心地光明,终有男女之嫌。为此一到峨眉,便故意和他冷淡,彼时还怕他和从前一样纠缠不舍,被人议论。哪知金蝉从紫云宫取水回来,不久也自谨饬,不再似从前一味天真,言笑无忌,专寻自己游玩。加上自己一见面,便加嘲笑,仙府人多,年轻面嫩,除对自己仍是格外关注而外,踪迹渐疏。照良心说,实在有点对他不起。听说七矮暂时以他为首,不久要在云贵南疆深山之中开建仙府。
以他累世修积,仙福甚厚,不知仙府寻到也未?所居如近,以后便可时常来往。好在彼此年长,道力精进,不似以前童心稚气。以后如与他相见,还是对他说明心意,免使误解,还当自己知恩不报,反与为难。”
朱文独个儿思潮起伏,忘了路的远近,信步前行,不觉走向碧鸡山上。纵目四顾,遥望滇池,平波如镜,万顷汪洋。内中岛屿沙洲,宛如翠螺,浮向水面之上。加上风帆点点,出没天边,景物清旷,颇觉快心。暗忖:“此山风景也还不差,最难得的是这八百里滇池就在眼底,点缀得眼前景物分外雄丽。只借离城市太近,又是省会所在,山民之外,更有不少游人往来。否则就在这金马、碧鸡两山,择一胜处建立仙府,岂不也好?”
一路寻思,不觉登上山顶,翠袖临风,独立苍茫。正在指点对面翠屿螺洲,观赏水色山光之胜,偶一回顾,瞥见一道白光,急如流星,正由远方飞射而来,投向后山深谷丛林之中。看出是本门中人,不知何事如此仓皇?正要去看,忽又见后面飞来一个周身白光环绕的黄衣少女,朝那白光追去。朱文前在峨眉开府时,曾见各异派和海内外的散仙因受众妖人蛊惑,无故生事,双方斗法多次,所以认出后追少女正是冷云仙子余娲门下。知道余娲师徒前在峨眉斗法不胜,丢了脸,当时为势所迫,虽被灵峤三仙劝往宾馆,终觉无颜,未等入席,便推有事,坚辞而去。乙、凌诸老本想封闭云路,迫令吃这罚酒,后因赤杖仙童阮纠传声劝解,方开云路送走。彼时师父妙一夫人又值开府在即,去往大元殿开读师祖长眉真人仙示,不曾亲送,当然又是一恨。看双方情势,必是本门师兄弟在外行道,与她门下的女弟子相遇,因而动手。闻说余娲门下男女弟子少说也有一二百年的功力,已成散仙一流,道法甚高。前面那道白光身剑合一,飞行迅速,必遭大败无疑。朱文一时激于义愤,不暇寻思,立即跟踪追去。
朱文自到峨眉以后,用功越发勤奋,连经大敌,又经师长同门指点,长了不少见识。
这次开府,妙一真人传以本门心法,赐了几件法宝和一部道书,这些日来潜心参悟,法力更高。相隔后山谷只七八里路,晃眼飞到。还未降落,便见前面树林尽头有一石洞,洞前高林环绕,一条瀑布由洞侧危崖上如银龙蜿蜒,飞舞而下,直注洞侧不远清溪之中,雪洒珠喷,清波浩荡。洞前大片空地,中杂各色草花,老松如龙,虬干盘纡。下设石台石墩,似是主人闲中对弈之所。先前两道白光已经不见,满林静荡荡的,只有泉响松涛,相与应和,自成清籁,景物幽绝,不见一人。朱文心方奇怪,人已落向洞前。暗忖:“先前明见白光落在此间,这条山谷,外观形势虽极幽险隐僻,中隔危峰峻壁,但是地方不大,形如葫芦,并无出路,怎会追到此地不见一人?双方明是仇敌,也无如此清静之理。有心飞入洞中查看,又觉洞中请人必也是修道之士,彼此素昧平生,不应如此冒昧,并且来历深浅,一点不知。看眼前形势如此安静,来人也未必落在洞内。冒失飞进去,就许一个不巧,发生误会。不问对方是什来历,均违背本门教规。”
念头一转,便即止步未进。先在洞外喊道:“哪位道友在此隐居,可能请出一谈么?”
连喊数声,未听回音。先前看准敌我遁光相继飞落,立时跟踪赶来,无什耽延,又未见人飞起,心终生疑。方想诸人如在,不问敌友邪正,断无置之不理之理。再不出来,我便进去也有话说,还是应援要紧。忽听洞内有人急呼:“朱师妹!”
只喊了三个字,便无下文,好似突然隔断,语声急促,听去甚远,颇为耳熟。这一来,越发断定有人被困在内。
因是劲敌当前,既有同门被困,定必厉害。对方深浅虚实难知,忽生戒心,意欲隐形飞进。身刚隐起,便见洞中银光一闪,忙往洞侧避开,一蓬其细如针的银光,已由身旁飞过,一闪即隐。志在救人,便不去惹他。二次正待飞入,银光到了洞外,又由隐而现,电也似收将回来,如不躲闪得快,差点没被射中。她心中一动,便把天遁镜取出,隐去宝光;以作防身之用,立随那蓬银光去路,飞身入洞。见洞中又深又大,石室甚多,曲径回环,极易迷路。最后一层,地势往上高起,钟乳四垂,蝙蝠乱飞。有的地方积水甚深,前进之路,盘旋如螺,最窄之处,人不能并肩而过。好似主人全未修缮,比起高大整洁的前洞石室,迥不相同。如非有那银光引路,自己飞遁神速,绝找不到。飞过那中洞最曲折阴晦污湿的一段以后,前面渐平,到处钟乳如林,璎珞下垂,光影离离,灿若锦屏,地势亦极宽大。那尽头处,大小共有八九个钟乳所结的洞穴。因见门户大多,恐和来路一样,正在立定查看,不知由何洞走进才好,忽听女子说笑之声,似由右侧第三洞内隐隐传出,忙即循声走入。
进了洞门往右一转,面前忽现出一条高约丈许,长约十丈,通体质如晶玉溶结的甬道。全洞由外到内,俱都不透天光,独这甬道前端明如自昼。最前面又是一个圆洞,那光便由洞内发出。空洞传音,适才所闻笑语之声,分外真切,听去似在与人问答,不似对敌情景。朱文心中奇怪,孤身深入,未敢造次,便把飞行放缓,轻悄悄掩将过去。只听一个女子口音说道:“你们怎还不明白?适才你那同门师妹,必因无人应声,又见前洞黑暗,不似有人在内,已经走去。我因急于问话,无暇过问,也就听之,否则我决放她不过。我这大自神针,能由心灵运用,隐现如意,威力至大。此女如还在外,或是走进,遇上此针,不死必伤。就算你们峨眉门下这些后辈各有一两件可以卖弄的法宝,事前警觉,能够抵御,我也必有感应。此洞深长曲折,隐僻非常,不知底细的人绝难到此。
你二人新近隐居此地,并无人知;就有人来,在我手下也是送死。我已再三开导,怎么还不醒悟?趁早降顺,免受苦楚。”
稍停,又道:“你这黑鬼最是可恶!如非看你师兄份上,休想活命!如今声音被我隔断,鬼叫有什么用处,且先给你吃点苦头再说。”
朱文才知被困的人,连说话都受了禁制,难怪没有回音。料定对头不是庸手,便把法宝、飞剑准备停当,打算相机行事,猛施全力,给她一个措手不及,将人救走。主意打定,人也飞到洞外。定睛一看,里面乃是一间八九丈方圆,由钟乳结成的洞室,当顶悬有一团宝光,照得满洞通明。上下四外的钟乳晶壁齐焕流霞,光却柔和,并不耀眼,不知是何法宝。此外,卧榻用具陈设颇多,也均晶玉所制。初疑被困那人,必被对方禁制擒住,不能行动,这时一看,大出意料。
原来室中共是男女三人。一是白侠孙甫,一是黑孩儿尉迟火,分坐两边玉榻之上。
孙南全身宝光笼罩,似运玄功入定神气,还不怎样;尉迟火身外虽也有宝光、飞剑防护,光外却笼罩着一幢银色怪火,满脸俱是忿急之容,嘴皮乱动,似在喝骂,但是一句也听不出。榻前站定一个宫装女子,云裳霞帔,宛如画上神仙打扮,满身珠光宝气,相貌颇美。正在戟指说笑,劝令二人降顺。如换平日,朱文早已冲入下手。因是先前看出对方来历,胸有成竹,自觉势孤力弱,又见这女子禁法神妙,深浅莫测,已快闯进,又停了下来。这一审慎,果看出门外还有一片极淡的银色光网,断定敌人厉害非常。于是小题大做,骤以全力施为,一言不发,首先将天遁镜朝前照去。此宝略一施为,便是数十百丈金霞电闪而出,那么小一点地方怎够施展,宝光到处,封门光网首先消灭。朱文因恐不是敌人对手,原是同时发动,镜光到处,飞剑、法宝也一齐飞出,夹攻上去。这女子乃余蜗徒孙三湘贫女于湘竹的爱徒魏瑶芝,法力颇高。正在志得意满之际,猛觉满洞金霞,耀眼欲花,封洞法宝已被人破去。知道不好,将手一扬,一幢银光刚将身护住,只见敌人飞剑、法宝已一同飞射过来,不禁大惊。朱文因恐敌人情急反噬,镜光一偏,又射向尉迟火和孙南的身上,笼身怪火立被消灭。孙南、尉迟火见来了救星,也各飞起,指挥飞剑上前夹攻。
魏瑶芝本就觉着镜光强烈,如非仗有师父防身法宝,敌人上来又以救人为重,不曾对面照来,就开头这一下,便无幸理。情知凶多吉少,无如师父性情素所深知,此举大是犯恶,成了还好,就此逃走回去,认为丢人,必不能容。心中忧急,举棋不定。敌人法宝、飞剑又极厉害,正在奋力抵御,打算豁出心上人,玉石俱焚,施展最后杀着,败中取胜。猛瞥见镜光到处,师门至宝乾罡神火罩又被敌人破去;所困两人也各放出飞剑,倒戈相向;敌人也现出身来,是个红衣少女。这一惊真非小可。一时心痛情急,咬牙切齿,把心一横,忙将左肩上所系葫芦往外一甩,立有几粒豆大黑色精光突突飞起。这时朱文等三人正同时向前夹攻,两下里一撞,当头一点黑光首先爆散,化为无数黑色火弹,夹着大片黑气狂涌上来,剑光几被荡退。如非朱文宝镜在手,防御得快,几乎被它打中。
头一粒刚被镜光冲散,第二粒又飞将上来,相继爆炸。虽被天遁镜照样消灭,但是地方大小,火球黑烟四下横飞,上下洞壁挨着一点便成粉碎,整片钟乳晶壁雪崩也似纷纷倒塌坠落,晃眼之间,便炸成了百十丈方圆的一个大洞。
朱文见那黑光并无邪气,余威所及尚且如此厉害,本就惊奇。又见敌人在银光环绕之下,恶狠狠戟指怒骂,说与自己势不两立,词色凶横,毫无退意,惟恐还有别的杀手,意欲先下手为强。暗用传声,令孙南、尉迟火留意,一面用天遁镜破那黑光,一面加增法宝、飞剑的妙用,上前夹攻,使敌人无法援手。暗中又取了两粒霹雳子,一粒照准那黑光的葫芦打去,另用一粒想将敌人打死。此宝乃幻波池圣姑收集两天交界乾罡雷火凝炼而成,威力绝大,如用两粒照人打去,魏瑶芝绝难活命,总算她命不该绝。朱文因见敌人护身宝光甚是神妙,飞剑、法宝不能攻进,只有左肩上的葫芦往外发那黑光,略有空隙,意欲乘虚而入,先将葫芦震破再说。另一粒能否打中敌人,原无把握,不料弄巧成拙,竟被逃去。
原来魏瑶芝口中虽发狂言,实则力竭计穷。先还情急拼命,继见敌人如此厉害,心胆已寒。暗忖:“师父法严,总有一点情意。如落外人手中,焉有活命?”
于是起了逃走之念。无如敌人相逼太紧,急切间脱身不得,本就心虚意乱,加以宝光、剑光均极强烈,虹飞电舞,耀眼欲花。那霹雳子初发时,只有豆大一粒紫光,又经妙一夫人炼过,能随心意运用,不到地头,绝不发难,势更神速如电。魏瑶芝因见黑光一出,便为宝镜所破。此宝虽无霹雳子那么大威力,功效性质也颇相同。师门至宝,炼时不易,连遭毁灭,痛惜万分,不舍平白葬送。恰在此时停发,未及封闭,霹雳子已乘虚投入,到了里面,便生妙用,连那一葫芦的火珠也一齐爆炸开来。幸那葫芦也是一件异宝,不曾一举炸裂,缓得一缓。魏瑶芝百忙中刚将葫芦封闭,猛觉里面迅雷爆炸,密如贯珠,左肩立受震撼,力猛无比。知道中人暗算,心还不舍抛弃。转眼震势越猛,葫芦也发出炸裂之声,才知不妙,极力戒备,用护身银光将其隔断。在这微一迟延之际,猛听惊天动地一声大震,雷火横飞,葫芦炸成粉碎,左肩连臂震断,身外宝光也被荡散,人被震退出去好几十丈。同时第二粒霹雳子也已打到,正值断臂飞起,一下撞上,又是一声霹雳,炸成粉碎。幸是先前受震倒退,否则身外宝光全被震散,人也难免惨死。惊痛惶急之中,瞥见雷火猛烈,连珠爆发,下面洞壁四外崩塌,整座洞顶也被震裂了一大片,轰隆之声震耳欲聋,上面已经发现天光。敌人也似事出意外,飞剑、法宝虽还未撤,人却齐向后退,正用宝镜排荡残余雷火。心中一动,立纵遁光,电一般朝上射去。
三人没想到敌人葫芦中还藏有大量火珠,声势如此猛烈。朱文惟恐同门受伤,不知当地相隔山顶只二三十丈,已被雷火震裂了一个大洞,以为敌人逃路已被隔断,只顾施展宝镜排荡雷火,略一疏忽,竟被敌人负伤逃走,再想追赶,已是无及。一问孙南,才知二人自从奉令下山,便在西南诸省行道。前两月行至昆明,发现碧鸡山后深谷之中有一山洞。以前原有一位散仙在内隐修,后来尸解,便将洞封闭。并还留下偈语,说再停两甲子还要转世重来,到时禁法自然失效。但是入居不久,还要他去,脱去一层情孽,便可成就仙业。孙南到时,石壁忽开,谷中云雾全消,现出洞府。寻到里面,仿佛以前常去之地,心甚奇怪。后来发现偈语,再被壁上一片神光照过,忽然醒悟,自己竟是那散仙转世,心中大喜。到后洞寻出前生遗留的道书、法宝和十几粒灵丹。因是前世修炼之地,此次奉命行道,多在云贵两省城镇之中,二人本无一定洞府,便同住在其内。用功之外,日常出外行道,一连两月,所救的人甚多,功力也颇精进。
本来无事。尉迟火为友心热,这日想起同门好友笑和尚违犯教规,被师父苦行头陀罚在东海面壁十九年,开府盛会,所有同门师兄弟妹全都得了好处,只他一个罚期未满,不得参与。便和孙南商量,欲往探看,虽然爱莫能助,使笑和尚得知本门近年发扬光大的盛况,心里高兴,也可增进向上之心。孙南知他诚厚天真,虽然修炼多年,仍是刚直性情。笑和尚与自己原也交厚,略为寻思,便即应诺。一同飞到东海钓鳌矶侧面笑和尚受罚之处,见石壁苔封,中藏本门禁制。尉迟火打算拼受责罚,仗着下山时传授,解禁入内探看。孙南觉得笑和尚疾恶如仇,树敌甚多,此举不特有违师命,甚或与他不利,再三劝阻。二人正在商议,忽听笑和尚由石壁内传声说道:“本门开府盛况,我已尽知,诸葛师兄并曾神游到此,与我叙谈。十九年光阴,弹指即至,火弟如何这等热情?我此时原神本能出见你们,无如师命难违。自从大师伯与掌教师尊走后,有时妖邪来此扰闹。
上月耿鲲竟想毁损三仙故居,为封洞禁法所伤。近来方始安静一点。此间已非善地,你们法力尚差,遇上厉害一点的便对付不了,我又不能相助,还是快些走吧。”
孙南以前原在东海住过,意欲去往三仙洞府稍微查看,就便将当地所产的五色灵芝带几株去。心想笑和尚曾说当地近日已较安静,这一会工夫,当不致有什么事故。尉迟火素来胆大,又在旁一怂恿,便同前往。哪知事情真巧。刚一到达,见仙府后面昔年诸葛警我、黄玄极二人所开辟的一片芝圃,虽然无人经管,照样繁茂,各色灵芝,灿若锦云,老远便闻到一股香气。暗忖:“诸葛师兄曾说,这里共有五千株灵芝仙草,开府之时,已经移去大半。所余虽非天府名葩,也是以前海外采药物色来的异种,为防妖入毁损,曾用禁法掩蔽。并告自己,以后寻到洞府,如须以此点缀,不妨亲往移植。现在生长如此繁盛,老远便能看见,莫非禁制被人破去不成?”
想到这里,已同飞落。孙南方嘱尉迟火留意,忽听身后女子笑声。二人忙即回顾,面前站定一个黄衣宫装的女子,肩上扛着一柄花锄,上面挑着一个六角浅底花篮,已然采有两株灵芝,正由芝丛中缓步走来。尉迟火素来不喜欢女子,见是生人,又因禁制被人破去,不由有气。开口便问:“你是哪里来的?为何盗我灵芝?”
孙南见这女子满身珠光宝气,不是妖邪一流,惟恐冒失惹事,不等说完,抢前插口问道:“道友何来?可能见告么?”
女子先听对方口出不逊,本有怒意,柳眉微扬,说得“丑鬼”二字,又听孙南之言,忽改笑容,答道:“家师乃三湘贫女,家师祖是冷云仙子。我名魏瑶芝,平生最爱种植灵芝,异种收罗,不下千种。前听人言,你们凝碧崖颇有珍品,无奈双方情意不投,不便往取。昨日才听一道友说起三仙故居后面有一芝圃,但有法力封禁,并还传我破法。我想你们凝碧仙府瑶草奇花甚多,这里已经弃置,理应公诸同好,为此赶来,破禁入内。哪知传言太过,佳品无多,只几种差强人意,我已早有。本不想要,因先和那道友打赌,如不采回两株,必定道我怕事。其实并不希罕,如不愿意,还你如何?”
孙甫一听,对方竟是余娲门下,想起开府斗法情形,心中一惊,知道难惹,不愿为此小事结怨。暗止尉迟火不令开口,从容笑道:“这片芝圃,乃我师兄所辟,曾费不少心力。因自移居峨眉以后,时有左道妖邪来此侵扰,恐其毁损可惜,方用禁法掩护。道友如喜移植,只管将去便了。”
魏瑶芝一双媚目注定孙南面上,听完笑道:“你这人甚好,不似你这同伴无故开口伤人。你就住在此地么?”
孙南不知对方一见钟情,虽不忿她词色狂傲,总想省事,平生不惯说谎,勉强答道:“我二人奉命行道,尚无一定住所。”
魏瑶芝又问:“现在何处行道?”
尉迟火见她絮聒不休,早已不耐,忍不住说道:“我二人回昆明去,与你什么相干?”
魏瑶芝朝孙南瞟了一眼,笑说:“你这人怎不诚实?你那禁制只被我法宝镇住,仍可复原,免得日后被人毁损,你却怪我。行再相见,我去了。”
说罢,将手一招,一片银光闪过,人便破空飞去。再看禁法,果是原样。
尉迟火气忿忿方要开口,孙南道:“诸葛师兄虽因以后同门弟兄姊妹许要移植灵芝,所下禁制虽不厉害,终是太清仙法。此女竟能用法宝将它暂时镇住,不令发出威力,从容来去,你我岂是敌手?何况余娲师徒最是骄横,法力又高,本有嫌怨,与她门下再一争执,立即会生出不少事故,何苦惹她,反正不是妖邪一流,让她一点也无妨害。我们采上几株走吧。”
二人随把灵芝采了四株,便即回山。
又过些日,二人照例同出同进,每次出外,必将洞门禁闭。这日孙南想起滇池小菱洲有一家渔民为水蛇所伤,经自己治愈以后,因那渔民是个孝子,人甚穷苦,欲加周济。
恰巧当地富人邢开甲人甚侠气,昔年便与相识,曾救过他两次性命。因知自己不受酬谢,在外行道身无分文,教规又严。遇到需钱之时,至多只能去往金沙江上游,淘取一点金沙,或向相熟善士募化,不许偷富济贫,妄取不义之财。为此慨捐巨金,托代行善,每有需用,无不欣然照奉。打算向他讨些银子,与渔民送去。尉迟火灵悟较差,用功却勤,隔夜照着师父道书修炼,觉着功候不如孙南,又不喜与俗人酬应,便没有同去。孙南先到邢家取银,再寻到小菱洲一问,那渔民因母老弟幼,愈后无米为炊,又值淡月,嫌当地所得不多,独驾小舟远出未归。孙南怜他孝行,将银交与乃母,还想见他一面,告以此后有事,如何寻找自己,便追了去。寻到谈了一阵,又赐了两粒祛病延年的灵丹,令他母子同服。正要走去,忽听破空之声甚是细微,忙运慧目仰望,一道青光正由当空飞渡,往东北斜射下去。飞行绝快,声光一闪即隐,一望而知是个正教门下,却又不是峨眉、青城、武当三派家数。一看下落之处,正是香兰诸一面。暗忖:“宁一子便在那里隐居。昔年自己偶游西南深山之中,被一妖人所困,彼时入门不久,法力太差,眼看危急,幸遇此老援救,才得无事。这次再来昆明,早欲往见,每日勤于用功,并须按时出外修积;又以这位老前辈为当今散仙中头等人物,道法高深,人又和善,最喜提携后进,既打算去,便须留上一半日,以便向其请教,一直无暇,迁延至今。难得今日有此闲空,何不就便拜见?”
想到此,便往香兰清上飞去。刚刚到达,便见临湖水榭之上,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道童,飞身迎出,自称姓蒋名诩,问知来意以后,延往水谢落座。说他前生乃宁一子门人,近始转劫,重返师门。师父昨日去往海外访友,不久还往休宁岛去赴群仙盛会,归期尚远。孤身留守,甚为寂寞,难得双方相隔甚近,如不见弃,以后可以常共往还。孙南因双方师门交厚,蒋翊年纪虽轻,适见青光功力颇深,人又天真至诚,所居相隔又近,交此同道好友,自是合意。两下里越谈越投机,便成莫逆之交。蒋翊又往洞中取些酒果出来款待,意欲留他盘桓几日再走。孙南答说:“现奉师命,修积内外功行,每日均有常课。并且尉迟师弟尚在等候,时久不归,必多悬念。今日暂且告别,稍暇当与尉迟师弟同来拜访,再图良晤。”
孙南临行,蒋翊忽取出一片上画符篆的青竹叶递与他,说道:“小弟前生,偶往熊耳山采药,路遇枯竹老人神游中土,转世三十六年刚刚期满,在彼坐化。因有一对头开他玩笑,此老性情古怪,素不求人相助,我事前恰遇高人指教,为他效了一点小劳。等他坐化以后,我正要走,此老元神突然出现,命我再隔一甲子,记准那天月日时刻,不论人在何处,往西南方飞寻过去,一面三呼枯竹老人,便可相遇。说完不见。今早忽然想起此事,便照所说寻去。飞出好几百里,经过好几座山头,均不似修道隐居之所,前行又无一定地方,心中不耐,姑且唤他名号。刚一出口,遁光便被人吸住下降,落向山头。同时面前一片青光闪过,现出一位手执竹枝的美少年。我知那竹枝便是此老记号,连忙朝他礼拜。他说我今生必有成就,夸奖了几句,送我一粒青灵丹和几片竹叶。那丹可抵一甲子功力,我已服下。这竹叶乃他自炼灵符,专能抵御邪法,保卫真灵,用以防身,再好没有。因为每符只用两次,所以给了好几片。行时曾说:’你用不了那许多,日内有人寻你,不妨转赠一片。‘我想前生道友多半道成,或已转世,就有两个,也不知我踪迹,近数年内,师父又不许我离此他去,怎会有人寻我?没料回来不久,师兄便到。久闻此老与齐师伯神交甚厚,此举必有深意。现送师兄一片,以备不时之需。此符神妙非常,用时只须心中默念他的口诀,立生妙用,连手都不要动。无论多紧急的形势,哪怕身被敌人擒住,不能言动,均可无害。”
孙南闻言喜谢,各订后会而别。本定一直飞回,忽想起附近山中有片果林,好些果实俱已成熟,想就便采些回去,二人同吃。刚刚飞落,忽听女子笑声,甚是耳熟。回头一看,正是前在东海所遇魏瑶芝,面带巧笑,突在身后出现。心里虽厌恶,却不愿得罪。
略一点首,刚转身去采果,魏瑶芝忽道:“这里果实皆非珍品。我那海外仙果甚多,均能轻身益气,驻颜法老。道友洞府何处?我改日专程奉送,不比这个强得多么?”
孙南因对方道路不同,师门还有嫌怨未消,又是一个女子,不愿与之结交,还未想到别的,便以婉言推谢。
其实魏瑶芝也非淫荡女子,只为前世夙孽,一见钟情。想起本门不禁婚嫁,除乃师于湘竹外,各位师长多是成双配对,同修仙业,于是动了凡心。东海采芝之时,恰正有事,又不愿上来便现轻狂,未及尾随。无如身陷情网,不能自拔。魏瑶芝先还在想借故结识,等交往些时,成了朋友,再仗自己美色柔情,引使上套。后听人说,峨眉教规至严,所修均是玄门上乘道法。教主虽是夫妻合籍双修成道,一则历劫多生,愿力宏大,非一般人所能办到,更有长眉真人为他夫妻特炼的太元丹,依然历尽艰难,才有今日。
教规虽也不禁婚嫁,但是门下弟子除有限几人,情孽纠缠不能解脱而外,全都志行艰苦,誓修仙业。下山时,通行左、右元两洞火宅、严关,道心坚定,万难动摇。休说使其自投,便献身俯就,也必遭其峻拒。思量无计,只有苦缠不舍,或者有望。算计意中人必在昆明滇池左近山中修炼,事完便寻了来。魏瑶芝因孙南行踪、洞府均极隐秘,连寻多日,不曾寻到。正在失望,疑心尉迟火所说不真,待要离去,偶往乡镇上访问,无意中居然访出孙南、尉迟火在当地舍药救人之事,不由又活了心。每日隐身飞寻,把那一带的山岭搜索殆遍,终无影踪。这日飞经香兰诸上空,正值孙、蒋二人分别,被她发现,隐身追来。初意仍想结为同道之友,循序渐进。不料对方毫不领情,词色虽颇谦和,心意却是坚拒,连所居洞府均不肯明言。疑是心意被人看破,不由恼羞成怒。始而责问,说孙南不受抬举。后来情不自禁,公然直吐心意。孙南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又忿她无耻,于是由口角变为动武。孙南自非其敌,总算魏瑶芝情痴热爱,不愿伤他。又因此举太没脸面,防被别人撞见,想逼他逃回洞去,再行迫使降伏。已经困住,又故意放他一条逃路。
孙甫不知是计,正想施展蒋翊所赠灵符,忽见有了逃路,立驾遁光逃去。起初也防备引鬼上门,及至飞出不远,回顾敌人渐远,已不再追,只当飞行不快,没有追来。双方相持已过了一夜,出来时久,惟恐尉迟火悬心,便往回路飞去。眼看碧鸡山洞府快要飞近,忽听身后笑骂之声。孙南回顾敌人突然现身追来,心中大惊。意欲赶紧回洞,用本门禁制将洞封闭,见了尉迟火再商议应付。刚一入洞,敌人也跟踪赶到,连禁法也不及施为。可是敌人也未十分相逼,一直追到后洞。尉迟火闻声迎出,相助应敌。双方动手不久,便被魏瑶芝追入室中困住,立逼降顺,结为夫妇。一任二人辱骂,置若罔闻,一面用新学来的左道中摄心迷神之法诱惑。这时二人全被困禁室内,虽仗飞剑、法宝防身,对方又无别的恶意,未受什苦,心中自是惶急。尉迟火还好一点,孙南因被对方看中,邪法厉害,心中几受迷惑。幸而身带灵符,刚觉心神摇动,不能自制,立即施为,随有一片极淡的青光冷气笼罩全身,神志立时清明。便用传声告知尉迟火,各自镇摄心神,索性坐向榻上,按照本门心法运用玄功,兔为所算。只要道心不受摇动,外有法宝、飞剑防护,决可无害,暂时不去理她。枯竹老人遇事前知,仙机莫测,转赠此符,分明早已前知,也许还有救援,且相持些时,再作计较。尉迟火性暴,偏不听话,喝骂不已,又想运用传声法牌向同门求救。孙南因那法牌只能用一次,自己前途还有大难,不舍轻用;又看出敌人志在求偶,虽然淫贱无耻,并无害人之意;并且法宝、飞剑足能防身,除被困外,并无他虑,何苦为此用去?便止住尉迟火,不令发出求救信号。
正相持间,忽听洞外有一女子呼唤主人出见,正是朱文来到。尉迟火刚一应声,魏瑶芝深知峨眉门下颇多能者,惟恐来人作梗,一面行法,连二人语声一同隔断;一面施展法宝太白神针,出洞查看。不料朱文机警,动作神速,预先避开,跟踪飞人,既巧且快。魏瑶芝几被神雷炸死,身负重伤逃去。可是那洞府也被炸碎,连洞顶所悬照亮的宝珠也一起葬送,全洞石室十九崩塌,无法再住。仇恨已成,早晚有人寻来,决非对手。
略一商量,便将上下洞穴裂口一齐行法堵塞,同飞往香兰诸,与蒋翊相见,告以前事。
蒋翊答说:“今日开读师父所留柬帖,曾说此事因果。并令告诉三位:余娲素日自负,前番峨眉受挫,在未找回颜面以前,决不致亲自出头与后辈们作对。于湘竹虽不好惹,又有伤她爱徒之恨,寻仇当所不免。但是此女身具畸形,四肢不全,天性乖张强做,又喜奉承,时受许飞娘等妖妇蛊惑,多行不义,终于自误,法力虽高,到时也可解救。倒是两年之后,另有一场磨难关系孙南成败,必须留意。最好在莽苍山寻一洞府隐居,行道之外,多用基本功夫,务令道心定力格外坚强,到时才可勉强应付。”
孙南向空拜谢之后,朱文作别先走。孙南、尉迟火在香兰清与蒋翊聚了数日,方始辞别。蒋翊笑道:“照师父留示,那魏瑶芝与孙师兄原是夙孽,她那同党曾往山中代为寻仇,二位师兄在此数日,已经错过。此女已被乃师带往海外养伤,大约两年之内不会寻你。过了两年,你便有人相助,不怕她师徒了。”
二人自是感谢,各定后会之期,同往莽苍山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