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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二回 一叟运玄功 电转飙轮穿地肺 群仙怜浩劫 无形弭祸上天心

  原来那小沙弥正是阿童。因在白犀潭危崖石上见双方斗法正酣,先因踪迹被乙休看破,心中害怕,隐在一旁。正打主意,是否避开正路,绕道前往峨眉,嗣见天痴师徒快要挫败,神驼乙休忽然飞去。暗道:“不好!只顾在此看热闹,天痴师徒回去路上,还有一处最厉害的埋伏。如不前往相助,头次奉命,耽误了事,不特师兄埋怨,师父也必怪罪。就行藏被人识破,此去不免吃亏,师命在身,也不能畏惧违背。”
  明知乙休发言,是暗中告诫,不令参与此事,迫令改道行走,免得又去暗助天痴师徒脱险。阿童初生之犊不怕虎,当时不无疑惧,但念头一转,胆子立壮,并还恐追不上,径把师父所赐以备万一将来遇险,借以脱身遁走的本门心光遁符暗中施为,居然先赶到一步。乙休已知他是白眉和尚所差,也只虚声恫吓,如何肯与为难。走时,见阿童潜伏在旁未动,方暗笑他年轻胆小,果然中计。此举大出意外,料定天痴师徒纵能脱出,也必受伤挫折。急欲与老妻重逢叙阔,说完了话便自回去。却没料到,阿童这次先赶向前,惟恐又被乙休看破,格外小心,藏处极隐,人在禁地以外,隐身法又极神妙。乙休只当已把阿童吓退,没有跟来。阿童却候到他走远,才照师命行事,取出灵符,上前救助。天痴师徒遁走,乙休才自警觉,知道此是几位良友维护双方的盛意。天痴为人,不过刚愎自恃,并无过恶,此来折辱已够,也就听之,不再追赶了。
  阿童一心还在留神那矮胖少年,惟恐途中埋伏和他为难。行时,故显遁光,给天痴师徒看了一眼,买上个好。飞出十来里路,便隐去身形,沿途查看,并未见有矮胖少年踪迹。峨眉仙府上空彩云层已经在望,一会飞到。自以为对头定被隐身法瞒过,没误师命,又大看热闹,还免一场苦吃,心中高兴。因已到达仙府,更无可虑,便把隐身法收去。正要按师兄所说,由云层中穿入仙府,猛听背后有人说道:“小师父刚来?”
  心疑是仙府中人,回头一看,却是那矮胖少年,不禁吃了一惊。一面暗中戒备,没好气问道:“你是谁?我到凝碧仙府去见掌教真人,素不相识,问我作甚?”
  少年似知他误会,笑道:“小师父,疑心乙师伯要对你有甚么举动吗?那只防你多事,故意说说罢了。那白眉老禅师是他老友,如何肯对你过不去呢?他知我有点事,暂时无人可托,又知你要来仙府,可以就便奉托。正好借着授我机宜,取瑟而歌,想你绕道来此,以免从中作梗。
  我受了指教,便来相候。适在空中遥望,你仍暗助天痴师徒脱身,别的不说,单这胆识已足令人佩服。嗣见你御遁飞来,正拟迎上,忽然隐去身形,惟恐相左,先来守候。小师父误会我有恶意,那就错了。”
  阿童见他人极和气,话颇中听,喜道:“原来如此。
  我们师门都有渊源,不是外人,这里仙府想必常来,请先领我进去。有甚事用我,只要我力所能及,无不应命。”
  少年道:“这下面仙府,虽然有我师长在座,但我乃本门待罪之人,如能进去拜见各位师长,也不来求你了。”
  阿童惊问何故。少年笑道:“话说起来大长,一时也说不完。我所奉托的事不难,只请小师父向家师掌教真人说,弟子申屠宏待罪七十八年,已历三劫两世,所差不过三年之限。每日怀念师门厚恩,又闻开府在即,亟于自效,情甘异日为道殉身,多受险难,敬乞提前三年,早赐拜谒,重返门下,以便追随众同门师兄弟下山行道,将功折罪。如蒙恩允,只向诸葛师弟一说,他自会有法子传给我知道。明早家师和各位师长起身以前,我便可以进府拜见,相随同行了。”
  阿童道:“就这样带几句话,有甚用处?我还代你力求就是。”
  少年喜道:“昔年我随家师往谒老禅师,小师父大约尚未转世,想是度入佛门年尚不多,竟有这样高的神通法力,如非福缘根骨俱极深厚,向道坚诚,修为精进,哪能到此?家师最喜这样后进之人,老禅师又是前辈圣僧,又是两世至交,小师父一言九鼎,此事十九可望如愿了。”
  阿童闻言,越发喜他。忍不住问道:“乙真人和诸位令师长也是至交,情面甚大,道友既是转劫两三世的旧门人,掌教真人对门下素来恩厚,能得此老一言,当无不允之理。你既和乙真人常见,对你又好,日前峨眉开府,各方多有引进,重返师门,最是良机,怎不当时托他代为求情呢?”
  申屠宏叹道:“前事荒谬,本不想提,既承殷殷下问,我且略说一二好了。家师对门人恩如山海,但家法至严,毫无通融。那时长眉师祖飞升未久,家师门下只得两人,因仗家师钟爱,得有师门心法,未免狂妄。加以年幼无知,一味疾恶好事,不明大体,平日杀孽已重。家师虽常告诫,到时仍是疏忽过去。那年不合听一新交散仙挟嫌怂恿,去与海外隐居的一个旁门修士为难,乘着家师和苦行、玄真子二位师伯初炼九转大还灵药,有八九个月闲空,没向家师禀告,偷偷前往践约。
  “家师因海外各岛仙境灵域,何止千数,到处都有散仙修士之流隐居,既不欲门人无故招惹,多结嫌怨;又恐法力不济,为师门丢脸。每次奉命海外采药,全都预示时限,并将所去何岛、沿途经过地点和各当地主人善恶邪正,法力高下,一一示知。非真妖邪淫凶,不许稍微失礼;未奉师命,更是不许轻往。我和师弟背师前往,已犯家规。行前又以所寻旁门在南极有名五大恶岛之东,地最僻远,为首一男一女夜郎自大,法力颇高,门下弟子无一弱者,我们年少好胜,惟恐失败丢脸,粗心大胆,恃爱忘形,一意曲解,以为所杀乃旁门左道中人,杀之不在,就犯了家规,不致受甚重罚。既为朋友报仇,受一场责罚,也无大不了事。莫如把人情做到底,索性再约上两个好帮手同去,免得徒劳无功,负人重托。这时二位师伯门下,备有一个得力高弟,法力均不在我二人以下,尤其各有一件极好的飞剑法宝,如能约其同往,对方决非敌手。那两人,一个便是诸葛警我,另一个便是苦行师伯门下已转世多年、现在东海面壁虔修的笑和尚。大家全是修为年浅,精进太速,好事操切,不识利害,又都交厚,能共荣辱患难的同门至好,自然一说都去。
  “谁知那岛主夫妻,早年虽然出身旁门,只是性情孤僻刚傲,以前时喜树敌,是他短处,也是他致祸之由而外,从未做过恶事。并且自从由中土移居海外,便一意闭户清修,仅前在本门的老辈屠龙大师师徒二人,还有三四位正教中长老,偶然往来;以前同道,休说合污同流,直连面都不见。只为岛上产有一种驻颜不老的灵药,我那新交朋友曾往求取,始而上门明言,被女的婉言相拒,闹个无趣,尚未破脸。偏他不肯死心,复又纠结好些同道,前去强索,斗法大败,中有两人还受了重伤,几乎送命。仇恨难消,跟着潜踪入岛,想把那出生药草之地的灵脉切断,尽泄灵气,给他来个绝户之计。正在下手,吃男的擒住,大受折磨羞辱,然后放走。仇恨越积越深,无如自知力薄。这人虽然量小心贪,竟颇自爱,虽然恨极仇人,却不肯去和一干邪魔外道勾结,也是一个专一闭户清修,不常与人交往的正教中人。我二人因在他岛洞左近采药才相识。他问出我二人的来历,便生了心,一意结纳。等到交厚,成了莫逆,才露出求助复仇之意。我二人为友心热,又听对头是个左道,行径如此骄狂,也没细加查询,慨然应诺。也是那岛主夫妻该遭劫数,他们事前本有警兆,又早算出劫运不久将临,心还忧疑。其实只要避开当日,便可无事。偏是举棋不定,踌躇不决,以为近数十年天产灵药已被人知,传说日广,又为此树下不少强敌,惟恐离去以后,门人难胜守护之任,被人乘隙赶来夺去,因而迟疑不决。
  “两年前,屠龙大师往访,曾说那散仙面上晦纹已现,劫运应在三年以内。为此留下一面告急的符,日后如有凶险,可即如法施为。虽然相隔数万里外,不是当时可以赶到,但是修道多年,这是关系自身安危成败之事,何况每日又有常课入定,并未犯甚贪嗔,在外为恶,神智未昏,期前必有警兆,只要在临难二日以前发出,决可赶到。此与道家四九重劫不同,不是出外遇事逢凶,便有仇敌来岛寻仇,凭着法力,必能相助。但是成败利钝,未必如人逆料。万一发难在先,或是求救太迟,未能如期赶来,无论仇敌是甚么路数,能敌得过,逐走便止,不可穷追;如觉对方不弱,便应反攻为守,专一防护,以待救援。只要不轻率,不骄敌狂妄,自可无害。他如早日发符求救,大师虽为祖师逐出,与各位师长交情尚在,性又刚直,爱管闲事,后辈都颇怕她,只要遇上一说,我们就知对方真是十恶不赦,有她出头,也不敢惹。他偏到大难临身的头一天,才想起将符发出。大师也是为友心热,接到警信,立即急驶赶来,但依然晚了些时,仍是无及。
  双方对敌之际,他如平常行径,我们见那所居之岛景物那样灵秀,师徒八人无一个有邪气,也不至于轻举妄动,杀伤多人。他既以切身利害忧虑太过,心中惶惶,百计求保,但觉不妥,越想越左,终于把他昔年所习左道邪法施展出来,在所居洞府,连同灵药产地,布下一个极恶毒的大阵。老远望去,邪云隐隐笼罩,稍有目力的修道人便可看出。
  谁都当他极恶穷凶,是妖邪一流,决不肯于宽恕。他有了这样严密退守之法,索性不出,一意防守,也未始不能挨到大师赶来救援。偏又首鼠两端,一面设阵布防,仇人见面,依旧眼红,犯了刚愎倨傲素性,仍出接战。
  “笑和尚师弟前生名叫贺萍子,落地便是孤儿。与苦行师伯有夙世因缘,由血胞中度去,尽心传授,在同门中法力最高。他知道那阵一被逃回运用,便非短时所能破去,是否漏网,尚属难知。觉出时机不可失去,首先隐形入阵,用师传佛家法力,将阵中主要枢机,暗中全给破去。又擒他一个徒弟,禁在主台之上,欲使少时作法自毙。我们法宝又多,下手又快,途中又遇见元元、白云二位师伯叔门下的几位女同门加入助战。法宝不说,单飞剑就十一口。内有四剑,更是古仙人所用降魔奇珍,威力仅比师祖紫青二剑略次。还加上贺师弟的无形剑。那岛主夫妻如何能敌。最该死是他们起初那样胆小戒备,及见我们人多势众,不特没有戒心,反倒骄妄轻敌。男的火气更旺,才一照面,不容人开口发问,首先破口大骂那朋友昧良无耻。又说:‘几次饶你不死,竟敢勾引一些小贼竖子来此寻死。少时擒到你们,定用法力化炼成灰,却将你们元神附在上面,禁制前岛石礁,永受无量苦难,做一榜样,使各方鼠辈望而胆寒知畏,免再擅入本岛,又来窥伺。’随说随和妻子、门徒一齐放出飞刀飞剑和各种法宝、法术。我们见他这等强横凶焰,又听他不问青红皂白,恶口毒骂,便他不动手,也容不下,何况又是话未说完,便先发动,益发认定他们凶顽邪恶,平日不知造孽多少,罪无可赦。一面飞剑迎敌,一面各显神通。先以邪阵神妙隐秘,如被遁入阵内,除他更须费事。贺师弟和石生师弟一样,素喜游戏,隐现无常,谁也没见他隐身先入阵内。我们看出敌人见我等俱有来历,不可轻侮,盛气已馁,表面尚在强撑,施展法力。防他率众退逃,正要分人断他归路,贺师弟忽然手发太乙神雷,由阵中喝骂飞出。
  “岛主夫妇情知不妙,赶紧率众退保入阵。无如法物全破,设施尽毁,这才想起大师行时易攻为守之言。除去两个受伤见机先逃,一个被禁台上外,师徒尚有五人,用尽方法,各以全力拼死抵御,勉强挨了多半日,男岛主首先为我所杀,三个徒弟也都重伤,先后死去。我们还在认定为妖邪,除恶务尽,不肯停手。我那朋友却见状大惨,许是自觉惭愧,又因以前两次被擒,俱是女岛主向男的缓颊释放,总算是有恩于他,说她素无恶迹,力劝我们停手,勿为太甚,容她逃命自去。贺师弟和诸葛师弟的心更软,也不喜杀女人,正停手喝令速遁。女岛主性极刚烈,忍着痛泪,假意哭诉,说些好话,哀求我们许她埋葬亡夫与门人尸首。我们见她哭得可怜,都动恻隐,当即应允。不知她怎会看出我们是受了朋友蛊惑,葬完尸首以后,放声大哭,竟把她夫妻隐居修道的经过,及怀宝亡身,因那灵药树敌招祸之事,一一哭诉出来,我那朋友想不到她有此一着,已然应诺在先,当着我们,其势不便喝禁。我们见他一任女岛主哭诉,借词咒骂,不曾反唇相讥,面上倒有愧悔之色,才知事太鲁莽,铸成大错,个个心惊,面面相觑,后悔无及。
  “贺师弟心最仁慈,永不妄杀无辜,性情却也较急,苦行师祖戒规又严。越听越悔恨气忿,忍不住转身向那朋友质问:‘为何怂恿旁人,滥杀无辜,以快私意?’话未说完,女的探出我等本心,知道不会再对她为难,骂得越凶。忽然假作去劝贺师弟,说:‘此事固是这厮忘我昔日不杀之恩,昧却天良所致,但也运数使然。前年屠龙大师曾有预告,昨日还曾向她求救,可惜时机已晚,不然也不至此。这类害人陷友不义的活猪狗,埋怨他于事何补!’贺师弟和两女同门正以好言劝慰,哪知她早蓄杀机,舌尖早已咬破,冷不防用她本门最恶辣的毒法,扬手一阴雷,张口一片血光,竟将我那朋友活活烧死。
  众人怜她为夫报仇,那朋友本应遭报,见状只自戒备,也未与她为难。她也不逃,只惨笑道:‘我杀了这厮,诸位拦阻不及,并未再向我还手,可见适才实是受愚,非出本心。
  得报夫仇,心愿已足。不过先夫因我误放匪人而死,实在无颜偷生。如蒙垂怜,赐我兵解,以便追随先夫,足感盛情。’众人自是不肯,还在交相劝勉,我知此女死志已决,见我们不肯下手,狞笑说道:‘诸位当我自己就不会死吗?不过多受点苦,有何希罕?’说完未容再劝,已是震破天灵,惨死地上。刚刚毙命,一片金红光华,自天直降,屠龙大师已至。她见岛主夫妇门人多半死亡,我们又是峨眉弟子,也没有细问肇事根由,勃然大怒。只贺、诸葛师弟二人,见她师徒到来,知道不妙,未等见面,先驾无形剑遁溜走。其余的人谁敢和她相强,不由分说,全被她法力禁制,装入乾坤布袋,写了一信,历述我们罪状,命门人瞎眼小尼眇姑押送东海。
  “到时,师父丹未炼成,洞门未开,只好照她师父的话,跪在洞外待罪。几个女同门多和小瞎尼眇姑相识,平日相对冷冰冰的,这时竟会好心照应。跪到第二天,问明情由,便说她们本心只是为本门师兄弟出力诛邪,无心相遇,因而同往,并非有意从恶,情有可原。只要送往云灵山、罗浮山各人师父洞中,略加告诫即可。竟擅专作主,全数释放,令其回山自行举发。对于我们众人,却认作罪魁祸首,不可轻恕。始而置之不理,在旁打坐,等候师父开门交信重责。一晃二十来日,我们虽有法力,也觉不耐。贺师弟又不时隐身在侧,说这小瞎秃可恶。她并非本门尊长,无非各位师弟念着一点旧交情面,她竟如此作威作福。反正是福不是祸,重责难免,何苦受这小瞎秃的恶气?我们被他说动,但又怕那布袋厉害。正与贺师弟示意,令他先盗布袋,然后反抗。谁知小瞎秃法力颇高,竟然觉察,忽然睁眼冷笑说:‘我是奉命来此,你们不服气,只反躬自省所行当否?我师父此举,是否恶意,日后自知。既不愿长跪,我守着你们这些蠢人还觉无趣呢。
  跪守与否在你们,我不相强,我这弥勒布袋却偷不得。一切听便,我自回山复命去了。’说罢飞走。我们商量了一阵,以为徒跪无益,便同往钓鳌矶,用功守候,也未再出门去。
  “到了开洞前三日,才去洞外跪下求恩待罪。三日后,三位师尊同出。先时便要追去灵光,押入轮回。我等再三苦求,复经师母妙一夫人力为求情解劝,才按轻重,分别处罚。我和师弟是祸首,处罚最重,定了八十一年期限,在此期内应经三劫,还须努力修为,夙根不昧,始允重返师门。诸葛师弟去由强劝,情不可却,斗法时又未伤人,罚处最轻。贺师弟只历一劫,仍是出生便即引度,也不算重。独我一个,两次轮回,又历尽艰危,勉强挨到今日。我实不知乙师伯和家师交厚,但他在二十年前,我二次转世时,为我说情,被家师婉言拒绝。此老性刚,虽以家师与别人不同,未曾十分不快,也决不肯再为此事开口。可是这些年来,如非乙师伯垂怜恩助,随时照拂,早为仇敌所伤,也不能有今日了。”
  阿童听出了神,方觉这人正是初出茅庐的前车之鉴,以后遇事,务要慎重,少开杀戒。忽见一道光华穿破云层飞来,落地现出一位道长。申屠宏见是醉道人,喜出望外,急忙跪倒行礼,口称师叔。醉道人道:“你莫高兴,还有难题你做呢。你师父说,姑看乙真人与小神僧的情面,许以立功自效。此时要入仙府拜见师长,尚不能够。必须看你百日之内,能否勉为其难,再作定夺。铜椰岛之行幸非明朝,大约还有三数日一同起身,你自照书行事吧。”
  说罢,递过一封柬帖。申屠宏见是师父亲笔,益发欣慰,喜溢眉宇。
  先向仙府恭恭敬敬拜了九拜,口中默说了一阵。重又向醉道人、阿童分别拜谢。阿童笑道:“我话并未给你带到,谢我则甚?”
  申屠宏道:“家师神目如电,心动即知,小师父盛意,早知道了。你没听醉师叔传述,师父也看小师父情面吗?异日如见老禅师,能再为我致意谢恩,益发感激不尽。”
  阿童随和醉道人互相见礼。醉道人说另有事,请阿童先下。阿童料他要向申屠宏叙阔,并示机宜,自己也亟欲进府,便即举手作别,穿云直下。到了殿中见着妙一真人夫妇和在座众仙,说完白犀潭斗法之事,随同落座。
  这时众弟子刚奉命往左右二洞,通行火宅严关和十三限,诸葛警我等为首的四弟子,方在当先试行给众同门观看,尚无一人去往前殿,恰是空闲时候。阿童心实,觉着受人之托,一句话尚未带到,于心不安。又以众仙初见,一则佛道殊途,不相统属,师父并不肯以尊长自居,主人尊礼师父,半属谦虚。二则自己年幼,不比师兄朱由穆得道年久,与主人两世交情,又曾共过患难,算起来,终是末学新进,如何敢齿于平辈,冒昧启齿?
  心方盘算如何说法得体,朱由穆先问道:“小师弟,你在上面遇见申屠宏时,他脸上有一片红光,可曾见否?”
  阿童答说未见。髯仙李元化笑对妙一真人道:“无怪乎此子敢来求恩,那重冤孽居然被他化去,并还历劫两世,始终元灵不昧,受尽邪魔诱惑,冤孽纠缠,竟未堕落迷途,再蹈覆辙。这等艰苦卓绝,向道诚毅,委实是难得呢。”
  顽石大师道:“如论掌教师兄前收这两弟子,当初本是无心之过,这多年来任他独自转劫再世,受尽诸般的苦厄,从来不曾加以援手。年限不满,冤孽未消,以前更连面都不许见。上次遇那奇险,眼看形神皆丧,如非大方真人垂怜援手,决难幸免。而他们一意修省,只仗前生根基扎得坚强,修为勤奋,法力不曾尽失,誓遵师命,各自以孤身微力,独排万难,于邪魔仇敌日常侵害之下,一意勤苦修为,毫无怨尤。今已化去孽冤,依恋师门,前来求恩,只差三年光阴,仍是不允所请,未免处治太过。要是我的徒弟,早不忍心了。”
  妙一夫人插口笑答道:“如论这两门人的根骨,实不在现时英、云诸弟子以下。两生艰苦精诚,终于转祸为福,尤属不易。外子并非不念师徒之情,只缘爱之深,望之切,平日期许太殷,无端铸出那等大错,自然痛心,也就愈恨。总算他二人居然勇于改过,努力奋勉,得有今日,总算难得。可见世间无不可解的冤孽,全仗自身修为如何罢了。
  至于适才拒他入见,不曾速允所请,乃是另有一种用意,命他往办一事,于他大有益处呢。”
  顽石大师大笑道:“我岂不知齐师兄故使备受折磨,实欲玉成。我是说他师兄弟二人,依恋师门太切,第二次转劫时,为想以血诚感动师心,托我代为求情,分明会许多法术,故意不用,一步一拜,拜上天台山,四日五夜水米不沾,口气不缓,一直拜到我的洞前。再四哀求,为之关说,情愿多受别的责罚,只求能见师父一面。我见他年才十岁左右,几天劳乏饥渴,血肉模糊,泪眼欲枯,光景实是可怜。明知齐师兄外和内刚,言出法随,平日对门下弟子虽然爱胜亲生,一旦犯过,向无轻恕,说出来的事,必须做到。恐求不下这人情,又去约了三位同门师兄弟同往东海求恩,哪知费尽唇舌,仍然坚执不允。他得信之后,只是愧悔痛苦,毫无一丝怨尤。好容易千灾百难,熬得冤清孽尽,也未再有一丝过错。除去这三年短时光外,师父所说,全都做到,怀着满腔热诚来此跪求恩免,既已心许,何必吝此一面,辜负他这两生八十年的渴望呢?”
  妙一真人笑道:“师妹休为此子所愚。他二人全都机智绝伦,深知利害,对我夫妻固然感恩依恋,一半也是知道此举关系终古成败。前番不合恃恩尝试,铸了大错,再稍失足,便即堕落,永劫沉沦,求为常人转世皆所不能,为此终日战战兢兢,如履如临。
  又以头世受尽冤孽纠缠,终于抵御不住魔孽,身遭惨杀,心胆已寒,惟恐道浅魔高,自身无力解免,只有早归师门,可以免祸。料我素来宽厚,年久恨消,再有诸位师伯叔好好关说,十九可以应允,这才想下一条苦肉计,欲以至诚感动。他算计虽想得好,却瞒我不过。我既安心借此成全,早算出他二世能够因祸得福,异日仙业有望,怎肯中途罢休,作那姑息之爱?他二人看出我心志已决,无可挽回,知道不践前言,只有堕落灭亡,这才心惊胆寒,绝了侥幸之心,重鼓勇气,立志奋勉,全以自身之力,度此灾厄险难。
  他对我的心意全都雪亮了然,见我没等阿童道友前来说情,便令醉师弟出去传命授简,自然我意已回,所命必是于他有益之事,早已欢欣鼓舞,喜出望外。事情一完,便去与他师弟送信,宿愿已遂,不久即返师门,何在这暂时一面呢!”
  顽石大师闻言笑道:“话虽如此,就说他半为己谋,居然一见望绝,益自奋勉,向道坚诚,始终如一,也是难能可贵的了。”
  元元大师道:“这还用说?如非这样,照他二人所犯之过,早已不能宽容。就加恩免,也必逐出门墙,任其自生自灭,决不会用这许多心思,成全他们了。”
  阿童闻言,才知申屠宏府外言动,众仙俱如亲见,已经蒙恩宽免,不久重返师门,好生代他欣慰,便未再提。跟着众门人相继由左右两关飞到,因爱金、石二人年岁和己差不多,人又天真,一见投缘,有意结纳,同到鱼乐潭,把前事谈了一个大概。
  灵云听完,喜问道:“小神僧与申屠师兄相遇前后,可曾见有一个年约十五六岁,面相清秀,重瞳凤眼,目光极亮,着青罗衣,腰悬长剑,左手戴有两枚指环的少年吗?”
  阿童答说:“无有。”
  灵云笑道:“申屠师兄幸得免孽,重返师门。阮师兄比他人还要好,两位师兄又极交厚。家父虽有各自清修,自消冤孽,不令二人一起之言,我和诸葛师兄料他们纵不敢故违师命,合力御害,彼此总要设法通信,各告近况;有时甚或遥遥晤对,都在意中。偏是这多年来,音信全无。那年拜山求情,也只申屠一人。家父和诸位师长从未提过阮师兄的近况,不知光景如何呢?”
  阿童见灵云意颇关切,便告以适才听了顽石大师和掌教真人对答的话,好似此人尚在,口气也还不恶,因未见过,不知姓名,故未询问。
  灵云道:“当初家父门下只传二人,一是申屠宏师兄,还有一位姓阮名征。彼时我刚转劫人间,尚未度上山来。家父母仇敌颇多,俱是左道妖邪,不知怎地访明我是仇人之女,竟在家母引度以前,将我摄往五台山中,意欲取炼生魂。家母早到一日原可无事,因在途中救了两人,略微耽延,到时,我已被摄走,急切间查不出所去方向,是何方妖人所为。正在忧急,路遇阮师兄采药归来,说起途中曾见妖人遁光飞驶。家母也刚成道,不知是否,便令阮师兄跟踪追蹑。一面赶紧回山告知家父和苦行、玄真二位大师伯施展法力,查看下落,以免无知乱闯,反而误事。嗣经算出,是五台派妖人所为,与阮师兄所遇正对。忙同赶去,中途又遇见阮师兄已冒奇险,九死一生,将我救出,差一点没有同在五台遇害,仍被众妖人随后赶上,将他围困,眼看危急万分。家父母和二位师伯若稍迟片刻,我和他便无生理。后来妖人伤亡败逃,把我和阮师兄救回山去。问起情由,才知阮师兄寻到妖窟时,妖人法台已设,待下毒手。他本非妖人敌手,为感师恩,竟不顾利害,拼了性命,以身尝试。仗他机智绝伦,心思灵巧,动作尤为神速,长于审度形势,临机应变,避重就轻,冷不防猛然下击,飞剑先伤行法的妖人,更不恋战,抢了台上所供法物和摄魂妖幡,连我一齐抱起,往回急飞。一任妖人恫吓喝止,身已重伤,依然咬牙强忍,奋力前驶,才得将我性命保住。等与家父母相遇,阮师兄人已伤重不支。
  救回东海,连用灵丹医治,经时三月,始得复原。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心中感激。自他犯过,逐出师门,在外待罪,曾经拼受家父责罚,和霞儿妹子一同寻访他的踪迹,前后多次。别的爱莫能助,只想赠他一件防身法宝和数十粒灵丹,防备万一。头次闻说他在大渡河畔一个荒僻的山人土洞之中隐修避祸,往访扑了个空,反与土人怄了一些闲气。
  二次探明真实下落再往,经一山人传言,才知他既恐愚姊妹为他受责,又恐违背师命,故此不见。并说藏身之处己泄,即日前往江南觅一深山,隐居修炼,以待灾孽到来,抵御化解。我知他是有心不见,空自感激难过,无可如何,只得回来。至今更无下落。我想如今年限将近,申屠师兄已可重返师门,他比申屠还要坚诚虔谨,照理额上血花孽痕必已化除,不久定要归来。不过事难逆料,也许冤孽未解,故不敢来见家父,也说不定。
  日后再遇申屠师兄,请代转告一声:他二人冤孽未去以前,平日身受甚是痛苦,万一有朋友相助,只要不是本门中同道,未经二人请求,相助出于自愿,便不算是违背师命。
  我知小神僧法力高强,得有佛门降魔真传,尚望助他们一臂之力,俾仗佛法慈悲,解去夙冤旧孽,便感同身受了。”
  阿童一一应允。又问出阮征素来爱好,本身法力尚在;因不舍前生形貌,尽管转劫两世,仍是当年美少年身材面目;又是一双重瞳,极容易认出。便记在心里。灵云出来时久,说完便即辞别,回殿侍立去讫。
  众人饮食言笑了一阵,又陪阿童把全景游了一遍,除却左右两洞和太元洞门人用功之所三处禁地,十九踏遍。最后又去灵桂仙馆小坐赏桂。
  仙府无日月,到处游玩迁延,三数日光阴一晃即过。这日金、石诸人因仙府之中所有珍禽奇兽,瑶草琪花,及一切飞潜动植灵异之物,阿童全都见到。惟独芝仙自从五府开建,灵峰飞回,群仙盛会之后,自知灾劫已完,一心向上,欲谋正果,径自同了那匹芝马,藏入红玉坊、飞虹桥中间的灵翠腹洞穴之内,一意修炼,不再出现,尚未见过。
  金、石二人连去峰前,呼之出见,没有应声。起初众仙为防开府时水火风雷猛烈难当,又防妖邪乘虚暗算,将它本根由太元洞暂行移植在凝碧崖前灵楠树腹以内,并命二灵猿和神鸠、神雕、神鹫等诸仙禽防卫,以备不虞。会后,本要将它移回太元洞内,妙一夫人前往行法移根时,芝仙跪地恳求,自请移入灵峰腹内。妙一夫人知它心意,点头笑允,并还传以道法,喜得二芝欢欣欲狂。
  金、石二人知道此事,料它连日用功正紧,决不会走向别处,曾和阿童说过芝仙最信自己,一呼即至。不料连唤不应,觉着不好意思,忽动稚气。金蝉首将身剑合一,化成一道光华,向峰腰一个较大的孔穴穿出,欲待往里面捉它出来。哪知这座灵翠峰乃长眉真人所留异宝,昔日两仪微尘阵发挥妙用便由于此。内中并还藏有道书、灵丹、法宝之类,妙一真人尚未往取,峰腹宝库禁制犹存。若不知底细门户,略微深入,便被困住。
  芝仙通灵变化,在灵峰还未飞走以前,便把内中门户机密探明,知所隐避,看似随意出入,实则生根藏伏之所,并无禁制。不过外人不似它身小通灵变化,决进不去,稍微走差,误入宝库左近,立被摄住,不经妙一真人解救,休想脱身。芝仙择此隐居,原有深意。金蝉只当师祖禁制已撤,芝仙尚敢入居,自无妨害。进才丈许,见里面孔窍甚多,密如蛛网,大小全可相通,时见霞光隐现无常。正在踌躇观察,口中唤着芝仙,试探寻找它的藏处,啪地一声,背上被小手打了一掌。平日常和芝仙打闹,觉着那是芝仙小手。
  心想:“身剑合一,如何敢于近身来打?”
  好生奇怪,念头略动,忙即回看,果是芝仙,面上带着又害怕、又生气的神色,站在身后不远,好似打了一下,刚纵回去情景。金蝉不知身已入了禁地,飞剑早已离身坠落,失了灵效。再前数尺,便即失陷昏迷。还想佯怒诘问时,忽见芝仙不住地招手,状甚惶急。本要过去,还未开口,猛觉着脚在实地,飞剑不知何往。方在惊疑,芝仙面上忧急神色已敛,手指自己,不住连说带比。芝仙近来人语渐佳,二人又是久处相习,金蝉一听,才知自己刚刚脱险,飞剑便在前边离身不远坠落,因已入禁地,灵智渐昏,故无所觉。休说再进,便是适才立处,相去不过三四尺,芝仙曾经大声疾呼告警,居然听不出。芝仙感他恩义,惟恐误陷在内,冒险纵入,打了他一掌,觉出不好,赶紧逃回。金蝉被打,惊觉回顾,仗着一双神目,方得看出,因而脱险。否则就是妙一真人在此,不久仍能出困,到底不免一场苦吃了。金蝉闻言,一寻飞剑,果在两交界的地上,已复原形,忙即探手捡起,且喜并无损伤。便叫芝仙同出。芝仙说自己蒙掌教夫人开恩传授,连日修炼正紧。怪金蝉不该唤他,更不该入内相寻,身入险地,逼得他不能不丢了日课出救,白费数日苦功。外面小和尚更于他有损无益,说甚么也不愿出见。金蝉虽有稚气,但极疼爱芝仙,不肯强迫。但又夸了口,无法交代。再三婉言劝说,芝仙才答应明日申初,课完出见。金蝉不知是计,出来推说芝仙因奉家母之命,在内入定用功,暂时不能出来,须到明日申初始出。阿童本不愿搅他清修,但金蝉必欲证实芝仙如何灵异可爱,到时仍约前往。唤了一声,芝仙便应声出现,仅向峰腰小洞探出头来,未现全身。阿童见他生得粉滴搓酥,身白如玉,身材那么小巧,相貌那么灵秀,神采奕奕,一身仙气。只是鼓着腮帮子,面带不快之色,看去可爱已极。
  方想接它下来,抱在怀中,亲热一阵,猛听殿内传呼,击磐撞钟,集众起身。芝仙立现喜容,往峰内缩退回去。
  金、石二人闻命,不敢停留,忙和阿童、米、刘、沙、米诸人赶往。到时,两朵云幢正往上升,金、石二人飞身上去,先将钟、磐撞动,凡是奉命下山男女众弟子,闻声齐集前殿平台之上,分班排列。石生又将玉磐连敲。妙一真人升座,命众人入见,说道:“大方真人已到铜椰岛三日,先颇获胜。后来天痴上人情急心横,竟拼造孽堕劫,不顾利害轻重,七施毒计,发动先天元磁大阵,引使入网。大方真人刚强任气,明知敌人激将,阵法厉害,自恃玄功变化,法力高强,炼就不坏之身,无所畏忌,故意叫明之后再去犯险。不料天痴上人暗中还有木精、桑姥姥之助,利用本身乙木,混乱先天五行方位。
  大方真人受其愚惑,不能推算详细,入阵稍一疏忽,误走死户。等到觉察,身已陷入地肺之中,上有本岛磁峰镇压。当年遇难被困时,便是受人暗算,神山压顶,多年不能脱出。只觉强仇已早伏诛,仍认作是生平奇耻大辱。天痴上人此举,大犯其恶,心中怒极,竟也拼着甘冒大罪,豁出酿成大祸,把地下面地火勾动,并以法力会合,烧毁磁峰,同时攻穿地肺,脱身而去。
  “此举虽非容易,以大方真人近来道行法力,也没有多少耽延。现在双方都是道强气冲,棋逢对手,两不相下。天痴上人不知大方真人昔年只是一时大意,骤出不防,为敌暗算。一晃多年,满拟袭人故智,仍用神山压顶之法,克敌报仇。并没设想危机已伏,益发便不可收拾。即或自身得脱,门下几辈弟子,连同铜椰岛仙山福地,必然同化劫灰,一无保全。我们前往解围,去早了,天痴上人还当我们与大方真人交厚,有意压他。必须让他觉出一点危险厉害,再去方是时候。日前已各指示机宜,到后各按方位立定,不许另生枝节。事完,无须同归,除易、李诸徒须在百日之内前往南疆,去见红发老祖致歉,便宜行事,已经指示者外,余人各按道书、柬帖所示日期、地点行事便了。”
  说罢,真人起身,又指示众弟子铜椰岛事完,便须换装,分赴各地积修外功,早些备下应用衣物,带在身上。去时,仍是一律穿着开府时所赐仙衣。
  妙一真人夫妇和玄真子三人,率领长一辈众仙,连同采薇僧朱由穆、李宁、姜雪君、玉清大师、杨瑾、阿童、嵩山二老等众仙宾,一同去至殿外平台。众弟子仍然排列两旁,只金、石二人仍在云幢上等候。妙一真人笑对众仙道:“各位道友,遁光快慢不一,众弟子中无多人能够追上我们。力求先声夺人,必须一同赶到。不如由大师兄和贫道两个主人略施小技,用玄门灵光遁法送了去吧。”
  朱由穆笑道:“我们俱为主人出力,自然应由主人送往。别位料也无此神通。就请施为吧。”
  妙一真人、玄真子同说:“道友何必太谦?贫道兄弟献丑就是。”
  说罢,同将袍袖一展,立时满台俱是金霞,簇拥着长幼群仙数十余人,连同金蝉、石生,一齐向空飞起,晃眼越过飞虹桥、红玉坊,破空直上。
  刚刚穿出凝碧崖上节七层云封,升上高空,妙一真人把手一指,一声轻雷响处,金霞连闪,比电还疾,流星过渡,径直往铜椰岛飞去。飞遁迅速,瞬息千里,没有多时,便到了铜椰岛附近海上。众仙在云空中运用慧目,遥望海空辽阔,沧波浩荡,水天一色,渺无涯际。铜椰岛方圆千里,偌大一片地方,还有那么高直一座磁峰,直似一枚翠螺,中间插上一根碧玉簪子,静静地浮沉于滔天巨浸之中,并无丝毫异状。令人见了,也不由得不感叹造物神奇,吾身直似恒沙仓粟,过于渺小了。晃眼工夫,便自飞近岛上,自然越现越大,仍无动静。岛上峰岭回环,形势奇秀,到处嘉木成林,郁郁苍苍,加上万千株独有的铜椰灵木参天排云,一株株笔也似直矗立于海岸和宫前盆地之上,显得景物越发庄严雄丽。全海上静荡荡的,休说不似有猛恶阵势,竟看不见一个人影。
  众弟子正觉情景不类,忽听追云叟白谷逸笑道:“想不到天痴老儿还会弄此狡滑。这类障眼法儿,也能欺瞒我们耳目吗?”
  妙一真人老远便把遁光隐去,说时,众仙也已飞到铜椰岛的上空。妙一真人把手一挥,众仙便照预拟机宜,各按方位列开,各隐身形,分停空中等候。众弟子随在妙一真人身后,先听追云叟一说,才知敌人已然行法,将阵势隐蔽。几个目力好的,正运慧眼四处观望,忽见中央妙一真人把手一扬,一声轻雷响处,发出千百丈金光,照耀天地,连附近海水都映成了金色,天宇霞绮,齐闪奇光,绚丽无俦。跟着金光敛去,众仙仍隐,只妙一真人与众弟子一同现身。再看下面,已非适才景象,只见全岛面到处都是残破火烧痕迹。天痴上人所居洞府已然崩裂,洞顶也被揭去。铜椰灵木也没先见的多了,只东面洞后,有十来株较小的,尚还健在;余者全都断的断,烧的烧,不是化为劫灰,便是连根斩断,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狼藉满地。仿佛一片繁华风景之区,经过一场极大的兵灾火害,景物调丧,满目荒凉。那磁峰连同附近四五十里方圆以内,由峰尖起,斜射向下,直连四外地面,撑起一片五色烟幕。环着烟幕,分列着数十个着青白半臂短装的天痴门人,各持长剑、小幡,指定峰上,一个个满面愤激之色。有的衣饰不整,身还负伤。峰前不远,有一玉石法台,大只方丈。天痴上人站在当中,手持长剑、宝幡,主持阵法,面上神色益发愤怒吃紧。台前有一圆光,青芒闪闪,四下斜照,频频转动。离台三十丈高下,在三十六丈方圆以内,按九官方位,分列着九个门人,各有一片青云托足,手中各持一面形如古镜的法宝,看去非金非玉,色作深灰。
  天痴上人目注台前圆光所照之处,如觉有异,立即行法,倒转阵图,手中长剑一指。
  空中门人随将手中宝镜一晃,镜面上便有一道由小而大的五色烟光,朝那所照之处射去。
  不照时,却是暗无光华。此外离地丈许,全岛都是一片灰檬漾的烟雾布满。神驼乙休已踪迹不见。天痴上人运用全力,行法正紧,忽听雷声有异,忙即回顾,只见金光万道,上烛云衢。既防有人空中路过,看出下面挫败情景;又防来人与乙休交好,觉出有异,下来盘诘,或是当时动手助敌,或是另约能手来此力敌应援。所设迷景竟然被人破去,知道来了劲敌,不禁又急又怒。强仇现被禁压地底,已然用尽心力,仍然禁制不住,只在地底到处穿行,往复乱蹿。稍有疏忽,一个照顾不到,立被脱出。便当时败逃不再拼斗,也留下一个极大的祸害,日后卷土重来,必有准备,更是敌他不了。就这样师徒多人合力防范,尚恐有失,怎再经得起添一个强敌,来此分心?同时地底仇人闻得雷声,料知必有救援到来,不愿假手外人才得出困,也在下面全力施为。天痴上人见状,益发手忙脚乱,不敢大意。也不顾观察敌人是谁,急欲先发制人,把心一横,慌不迭先把左肩一摇,由肩头葫芦内飞出一道极强烈的青光,晃眼展布空中,先将众门人连法台一齐笼罩。接着急倒转阵图,将手中长剑向空连指,九面宝镜齐放光华,朝一处地面射去,更不再向别处转照,才略放心,自觉防备甚严。二次方欲回顾,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天痴上人,别来无恙?”
  定睛一看,满地金光已敛,一片祥光簇拥着老少三数十位羽衣星冠,霞被云裳,周身珠光宝气,道骨仙风,霞辉四映的男女仙人,缓缓飞近前来。
  为首一人,正是一别数十年,新奉长眉仙敕,开辟碧凝仙府继道统的峨眉派教祖妙一真人。知是敌人乙休患难至交,不禁心里着忙,又急又怒。
  天痴上人因见对方似是先礼后兵,面色和善,不便遽然发作,也不出位相迎,径在法台上把首微点,强笑答道:“闻得道友新承大任,开府建业之始,必甚辛劳,今日缘何有此清暇光阴光降荒居?贫道旁门下士,自审行能无似,道力浅薄,神仙位业,自问无福;更不敢仰承交游,谬窃荣光。遁藏辽海,僻处穷丘,不过妄冀长生,苟延岁月。君子小人,云泥分隔;荒服野岛,难款嘉宾。今蒙宠临,岂不有渎教祖尊严吗?”
  妙一真人听他口气,知是上次开府不曾邀请,心有芥蒂;又疑自己来助乙休,与他为难,心怀疑忌。不觉暗中好笑。心想:“此人好胜量狭,与乙休一样,各有一种古怪脾气。反正不应也得应,转不如给他来个开门见山倒好。”
  任他发完了一大套牢骚,才笑答道:“道友高卧灵山福地,千秋清福,便天上神仙,也未必有此自在。何事谦逊,自抑乃尔?
  道友也无须对我疑忌,贫道等此来,并非为己,实则为人。现有两事敬以奉闻:一则前奉家师长眉真人玉箧,敕令贫道谬承道统,开建凝碧故居,猥以菲材,德薄道浅,恐有陨越,继位之日,小治杯觞,恭请各教前辈、海内外群仙莅临观礼,俾有匡益。道友道法高深,群伦仰望,属在交未。本拟恭迎鹤驾,临贶指教,以为光宠。不意请柬将发,贫道新收顽徒易鼎、易震兄弟,因在紫云宫与令高足巴延相遇,匆匆应敌,未暇通名,初出无知,以为既与众妖邪一党,当是同流。而令高足始则用法宝、飞剑暗算伤人;继知不敌,又不甘挫败,起意诱敌,欲将小徒引来此地,藉师长同门之力,报仇雪恨。小徒年轻,不免气盛,吃那逗引忒急,罔识利害,致有冒犯。粗心之咎,原无可辞。乙道友因和小徒祖父深交,性情豪爽,以为道友与易道友分属朋好,打狗看主,即有开罪,亦应谅其年幼无知,或是训斥几句,怒其初犯;至多送往乃祖那里,令其严加训管。就说误伤神木,必须赔偿,孺子何知,也无如此法力,仍须取偿乃祖。况且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已吃道友扣留在此,足可为质。无论是交情或道理,均不应以严刑相加。何况乃姑易静已然闻讯登门,代为负荆,请领回去惩责,而道友仍不见容。乙道友乃认道友处治稍过,不近人情,方始下手救去。彼此各执一理,对道友自然不无开罪之处,乙道友既是贫道等患难至交,易道友女、孙皆在贫道门下,本人又是至好,柬如未发,开府庆典或可俟诸异日。一则请柬恰先发出,未便改约;二则,易氏姑侄三人均是小徒,又曾得罪道友高足,道友驾临,见此老少数人,心中自不能无所芥蒂。况乙道友爽快绝伦,双方倘有争执,或是语言失检,贫道主人岂不难处?再四思维,迫不得已,只得将道友请柬暂停发出。日前因念双方生嫌之日,易氏姑侄三人虽还不曾拜我之门,现终在我门下,兹值亲身奉请之便,恭率长幼三辈门人,前来负荆请罪。此是一事。
  “还有一事。前读家师仙敕,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元会运世,中间每万二千九百六十年必有一次大劫,虽不至于天地混沌,重返鸿蒙,但也能使万千里方圆地域海啸山崩,洪水横流,煞焰腾空,化为火海。纵以天心仁爱,发生灾祸之处多在辽海极边荒寒隐僻之所,终仍要伤亡矩万生灵,造孽无穷。而引起此劫的祸首罪魁,也必膺天戮,终古沉沦。所幸这类大劫虽是定数,却可凭前知此事的福德深厚有道之士,以精诚感召穹苍,以毅力胆识预拟成竹,设法挽回。照着家师仙敕所示,劫难今日已临,正应在此岛。最厉害的是,此劫因是定数,大祸伏于无形,一触即发。应劫肇祸的局中人,不论有多高法力,事前一意孤行,决不知悉;即有知者,如非自身具有神通,先识玄机,深悉机宜,布置应付恰是时候,分毫不差,到时仍须集合好些大力之人相助,始能于一发千钧之中挽回来。事机瞬息,稍纵即逝,微有疏忽,便成画饼,白费心力,甚或殃及池鱼,均说不定。此次肇事远因,由于小徒无礼,乙道友仗义救危而起。近因便是日前道友轻敌,远离仙岛,率领门人去往白犀潭斗法,中了乙道友的埋伏,略受挫折,心中愤恨,仇怨相循,设下此阵,诱他来此入伏而起。再有片时,大劫便要发动。此劫浩大,仅比洪荒之始稍逊。一旦发生,不但山崩地裂,全岛陆沉,而地火一起,烈焰上冲霄汉,熔石流金,万里汪洋齐化沸水。不但所有生物无一幸免,全世悉受波及,到处地震为灾。而热气上蒸,布散宇内,沸流狂溢,通海之处多受波及。奇热所被,瘟疫流行,草木枯焦,鸟兽绝迹,不知要有多少万万生灵葬送在内。为此奉命来此,挽回这场浩劫,使二位道友休要各走极端,致令浩劫一成,不可收拾。我想二位道友俱都得道年久,能有今日,煞非容易。自来无不可解之冤,何况道家四九重劫不日降临,这回料比上回还要厉害。
  本是同道,正好同心合力,到时一起抵御。何苦为此一时意气之争,遭此亘古难见,万劫不复的空前巨灾,误人误己,自取灭亡呢?如谓乙道友于道友曾有件犯,恶气难消,那他此时被道友压入地底已一日夜,也足相抵了。如能上体天心,下从鄙意,酌情推爱,就此交出阵图,由贫道等遵照家师所示,使双方释嫌,言归于好,岂非快事?贫道自知道力浅薄,大劫即行发动,惟恐力微,难胜重任,除本门师兄弟外,并还请有好几位法力高强的道友同来,按家师仙法妙用,散在空中。如今地底灾劫将要发动,吉凶祸福实系于道友一念转移之间,尚望卓裁,功德无量!”
  天痴听对方所说,倒是情理兼尽,又是诚诚恳恳,毫无挟持之言,无甚可驳。无奈连日和乙休斗法,又连吃了许多大亏。岛上所有洞府灵宫,泉石树木,几乎全被毁灭;门下弟子又连重伤了好几十个,伤轻的还未在内。端的仇深恨重,百世不改。好容易费尽心力,诱敌激将,还是仇敌骄狂大意,自行投入,才将他困入地底。能否如愿,永禁在内,尚无把握。擒虎不易,放虎更难。如何肯为对方几句话,自留永久后患?至于为此引起空前浩劫一层,初听虽颇动心,继一想:“此岛地底情形,原所深知,磁峰正压地肺之上,人不能遁。并且现时乙休已吃那洞中九宫宝镜所发五行真气,射入地底,将他紧紧困住,通往峰底地肺之路,又被行法隔断,被困入已一日夜,现查阵图光影,不见行动,当已力竭神疲,如何还能兴起甚么巨灾浩劫?再者,自己修道多年,似此关系成败吉凶大事,期前无论如何该有警兆,怎丝毫无所觉察?听对方之言,除峨眉长幼诸同门外,并还约有别派有力外人同来,隐身伺侧,不曾现出。分明和仇敌交深,约人同来救援,为避以势欺人之嫌,故意编造这些说词,意欲先礼后兵,等话说不通,再把来人一齐现出,恃强硬来。你既设词愚弄,软硬兼施,表面论交情道理,实则想我放出仇人,我便将机就计,也和你来软的,看你用甚方法证实前言?你身是一教宗主,决不能说了不算,平白和我翻脸。”
  主意想好,先朝空中注视,果有好几处云影不能透视,分明有人隐身在彼。因是隐形神妙,不用力留心察看,决看不出。心中有气,冷笑一声,故意问道:“贫道法力浅薄,不能前知。想不到这万二千年小元大劫,竟应在此。如非道友惠然相告,预示先机,贫道和驼鬼罪魁祸首,都是万劫难赎的了。本来今日道友宠临,又是专为救我师徒危亡而来,驼鬼虽然万恶,仇恨如山,看在道友金面,命我放却,我也不敢违背。不过我闻这类天劫,大抵凶煞之气日积月累,千万年来蕴蓄一处,犹如强弓张机,引满待人,一触即发;又如脓疮高肿,蓄毒已多,终须有个溃裂。大劫之源,当在地底。贫道便将驼鬼释放,不过免其挺而走险,不去引发,但是隐患仍存,发作愈晚,为害尤烈,迟早终是为祸生灵。我意道友神通广大,法力回天,又同来许多位道友,虽然隐身空中,相机而作,不屑赐教,到底人多势众。既来此挽回劫运,想必有个通盘打算。与其只图苟安,贻祸未来,何不传声告知驼鬼,索性指明祸源,令其引发,诸位道友施展法力禁制,使其缓缓宣泄出来,不致蔓延为灾,流毒生灵,岂不比先放驼鬼,祸源仍在强得多么?”
  妙一真人知他用意,笑答道:“道友之意,以为乙道友真个被困地底,必须道友放他,才得脱出吗?乙道友的性情,贫道深知,决不假手外人之力出险。故请道友看我众人薄面,交出阵图,并非就此放人和解,内中尚有文章。一是诚如尊意,这类千万年蕴积地下的凶煞毒火,必须假手引发人,使其宣泄;一是道友已为乙道友化身所愚,五行真气全指一处,以为压困在下,不能行动脱出,却不知他此时正用极大法力,玄功变化,已然攻入元磁神峰之下,地肺之上,再穿通下去千三百丈,便是毒火发源的火眼。非借此图一观,不能引他舍却险路。否则必由火穴横穿过去,地肺中包孕毒火的元胎便猛然爆炸,乙道友随以玄功变化,借着火遁上升,全岛立即粉碎,崩裂陆沉。上半揭向天空,万里方圆内外,沙石泥土满空飞舞,毒火上冲霄汉,劫云烈焰,布满宇内。全海成为沸汤,腾涌如山,毒热之气,中人立死。除却我辈有限几人,稍差一点修道之士,便难禁受,令高足们恐不免于难。灾区蔓延达三万里以上。此外较远之地,亿万生灵虽不至于当时死亡,而热浪毒气流播所及,天时必要发生剧变,水、旱、瘟疫、酷热、奇寒,种种灾祸相次袭来。只有极边辽远之区,或者不被波及。大劫一成,再有多大法力,也无可挽回了。
  “乙道友只因被激,入阵之初,不曾想到道友此阵得有桑精之助,先天乙木戊土,具有无边妙用。加以地利天然,不是仅谙五行生克之妙所能克制。道友又是怨重恨深,欲罢不能,必欲杀之为快,防备既极周密,逼迫又复太甚。他一时忿恨难遏,恰在磁峰下面,悟彻以火制火玄机,亟思脱困复仇,以为此岛远居辽海,相隔最近的岛屿也有四五千里之遥,并还无甚人烟,只有鸟兽生物栖息其上。劫运所关,和道友一样,那么高道力的人,竟只知先天元磁精气凝聚之处,下面地肺深处伏有前古太火,足可将先天乙木戊土之气,连同道友这混元九宫阵一齐破去,自身可以脱脸。却没算出地肺之中,会由混沌初开以来,蕴伏着这么一个绝大的祸胎。不去惹它,日积月累,越长越大,到了时期,尚且难免破裂,况且以法力攻穿,空前浩劫一触即发。照他此时胸有成算,志在泄忿,你若开放阵中门户请他出来,也未必肯答应。贫道索取此图,并非为了故友关心,助他脱险,实为这场浩劫由于定数。家师在日,为此曾拜绿章,通诚默祷四十九日,发下无边宏愿,遗命贫道等门人弟子,勉斯重任。那纯阴凝积的前古太火,奇毒无比,蓄怒已千万年,势最猛烈。休说乙道友尚不知它为祸如此之烈,不肯罢手出来,即使肯重朋友情面,与道友消嫌释怨,不去攻穿它,好好出来,暂时虽可无事,祸根留存,到时仍要胀裂,揭地而出,并且发作愈晚,其势愈猛。
  “此火深藏于地肺之中,有前古地层隔断,微妙隐秘。人想不到,也非寻常占算所能推详;就是法力高深的有心人细加占算,也不能深悉。如欲入地查探,地肺之中水、火、风、雷,无不厉害难当。前古地层数共十三,不是坚逾钢铁,便是奇热无比的沸浆层泥,一层比一层难。即使乙道友这等法力,还须遇上今日局面,为敌所激,不得不下到地底,又连经过诸般险难,受尽艰危,最终迫于处境,方始悟出玄机。试问谁敢下去?
  即便深入其中,也只略知大概,仍是徒劳,莫知所措。又必须似贫道今日上邀天眷,恭承家师预示机宜,复得好些位有极高法力的人以全力相助,始能勉强应付,防患未然。
  事之艰险,莫大于此。如欲消饵这场隐患,这祸胎必须去掉。乙道友现时正以全力攻穿地肺,我们也不把详情告知,即仗他之力,成就这场大业,仍任他自行发难。道友只须将阵图倒转,使其本末倒置,向那祸胎的尾梢开上一孔,容毒火喷出,缓缓宣泄,再将阵法撤去。贫道我再传声地底,使其立即飞出险地,便可化险为夷了。贫道等此举,固是不无微功。而二位道友本是应劫之人,一念转移,感召祥和,自然功德无量。天仙位业,全仗各人修为,虽难预测,不久道家四九重劫,必可平安渡过了。”
  天痴上人先颇心惊胆寒,留神静听,默然不语。继一想到以前仇人种种欺凌侮辱,又复恶气难消。虽见妙一真人词庄色重,渐渐有些相信,终觉未必如此厉害。暗忖:“既要假手仇人去引发毒火,使之宣泄,仍可将计就计,报仇泄恨,何不假意应诺?推说事可允从,阵法外人不能运用,只请示知如何施为,无不唯命。等到仇人将火引发,出土之际,冷不防猛下毒手,暗将阵图转动,乘其疲敝,仍用先天乙木戊土真气,将他压入地底火穴之中,欲取姑与,彼必不防。这样纵令不死,也必重伤。对方诸人奉了长眉真人之命,来此消弭空前浩劫,事未收功,尚有用我之处,权衡利害轻重,必不肯当时反颜成仇。并且对方道法高深,一派宗主,好友遇难,临机不能防御,事后再对自己报复,也必不好意思。再将仇人许多令人难堪、不可忍受的可恶之事一一告知,本来都是朋友,不过交有厚薄,想也不致过于偏袒。好歹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方在寻思恶计,沉吟未答,妙一真人早已知他心意,且不说破,又笑道:“那地肺中所蕴玄阴毒火,又名太火,本是元始以前一团玄阴之气,终年疾转不休。混沌之初,这类元气凝成的球团遍布宇宙,为数以亿万计。多半阴阳相为表里,满空飞舞流转,吸收元气,永无停歇。
  此时天地混沌,元气浓厚,天宇甚低。经千万年后,混元之气俱为这类气团吸去,日益长大。不久乾坤位定,天宇日高,这类气团飞升天上,齐化列宿星辰,以本身阴阳二气吸力牵引,不停飞转,各从其类,以时运行,终古不变。内中独有几团阴恶之气,质既重浊,不能飞升天宇,当开辟前天地大混沌时,便被包入地肺之中。千万年来地质日益加厚,一层层长上去,而地肺之中倒是空的。地气没它恶毒厉害,为质更比它重,于是它们终古以来,紧贴地肺上层,日益孕育膨胀,越来越大。只是上有元磁真气所结磁峰,紧紧吸住,不再流转,因此上半独厚。日久年深,只往四边横长,无复球形。如往横面穿通,必在地肺之中四下飞舞流转,狂喷毒火,这全岛连同附近数千里方圆海底,全被爆裂,猛揭了去。这座磁峰也必焚毁,化为乌有。只有由上层正中心极厚之处穿破一孔,方能紧附地壳,不稍移动。现在乙道友已快攻到紧要所在,再有个把时辰,便即发动。
  还有这座磁峰,天生至宝,用处甚大,毁了可惜,也须早为移开,以免阻碍。此时必须着手准备,贫道等期前赶来,也是为此。圆光中所现景象,乃是乙道友所弄狡猾,真身早已深入地层之下。那先天乙木戊土之气,不过暂时在上层禁制内,阻他脱出,并伤害他不得,此时深入下层,更无所施。道友不信,我请同来诸道友略一施为,便可见出真相了。”
  天痴上人一半也是因为适才明见乙休在地底阵图内行法抵御,四处乱窜逃遁,后来好容易照着宝镜圆光所现形影,师徒多人合用全力,用极厉害的禁法,才将他困在西南方死门上。以自己法眼观察,所见决无差谬,幻影化身,哪有这等神通?妙一真人偏说是已快将地肺攻穿,如非偷觑台前圆光,地底所禁仇人形影迟滞,直似作伪,与初禁时活跃情景不同,有些可疑,几乎认作虚语。闻言方欲回答,倏地金光耀眼,全岛大放光明。同时九道金光霞彩,以自己法台为中心,分九面直射下来。空中辅佐行法诸弟子,连那磁峰法网,全在金光笼罩之下。天痴上人忙抬头一看,空中四方八面,俱有法力高强之士现身,齐朝自己含笑,点头为礼。除却九宫方位外,那全阵机枢中央三元主位上,也有浮空三片祥光,上拥三人,更是厉害:一是峨眉派中第一位名宿长老东海三仙中的玄真子,一是掌教夫人妙一夫人,还有一位是唇红齿白,相貌俊美,气度安详的小和尚。
  这小和尚虽然初遇,却与前听同道和几个大弟子由外归来提说过的采薇僧朱由穆相貌神情装束一般无二。既与玄真子、妙一夫人并立中央主位重地,自然定是此人无疑。久闻他乃前明天潢贵胄,生具仙根仙骨。幼即好道,被白眉神僧度去,授以真传。因他来自皇室,生具异禀,小时读书过目成诵,喜爱文学词章,绮思未退,出家以后,几堕情关。
  为此还转过一劫,从小皈依,再入空门,戒律益发谨严,已成了白眉衣钵传人,法力高强,几乎无人能敌,异派妖邪多半闻风丧胆。又听说是驼鬼好友,今既来此,其意可知。
  再看那九宫方位上,有的不止一人,共有十二三人。见过的只有一半,已无一个是好惹的,不相识的尚不在内。才知来人实是为此大举,先礼后兵。连九宫方位和中枢要地,早已暗中被人制住。好便罢,不好便即反颜相向,合力夹攻。凭自己师徒,如何能是对手?不禁心中着起急来。
  天痴上人始而又急又气。继一想:“照敌人如此大举,分明所说浩劫不是虚言。如为专救乙休,决不致如此劳师动众。多年修为,又经走火入魔,费了许多心力,今始修复原身,煞非容易。明明强弱相差颇远,何苦为此一时意气,闯此惨祸?异日和仇人同遭天戮,岂非不值?何况这驼鬼实在法力高强,玄功变化,有鬼神莫测之机,先前已然尝到他的厉害。反正制不了他死命,就无这些帮手,也未必能够将他永禁地底。仇怨已深,一旦脱出,决不甘休,也是难斗。平心而论,自己委实也过于刚愎自大,任性行事,才招出这多没趣。与其敬酒不吃吃罚酒,转不如向这些人卖个情面,就势收科。既可化灾害为祥和,拉上交情,结识好些高明有道之士;还可剩此时机与驼鬼释嫌修好,免去未来隐患;更可将来借他与众人之力,同御四九天劫。省得仇怨相寻,纠缠不清,难于应付。反正亏已吃过,索性放大方些,连那九天十地辟魔神梭连同路过玄龟殿所收的几件飞剑、法宝,一齐交由妙一真人带还。好在是对方以礼请托,并未恶语相加,露出强制之意;自己又未现出丝毫怯敌词色,题目又极光明正大。以前虽然吃有不少亏苦,岛宫、灵木也尽残毁,一则仇人总算被自己压入地底,又经大力之人出来化解,方始冰释;二则事关无量生灵百年惨祸,不能以个人私怨,遂走极端,生斯浩劫。真个怎么都讲得过去,不失体面。”
  念头一转,心气立即平和。天痴上人也不查看地底,立即哈哈笑道:“道友一言九鼎,何况又有诸位道友光临,便不闯此空前浩劫,也无不遵命之理。道友一派宗主,领袖群伦,道妙通玄,无隐弗瞩,焉有虚语。适才沉吟未报,并非迟疑。只因与乙道友斗法两次,末次在此苦斗,经时数昼夜,彼时为意气之争,各以全力相持,互有伤害,乙道友脱身以后,难保不仍修旧怨;同时又须随诸道友挽回这场劫运,权衡轻重,本不应与之计较,而乙道友每喜逼人过甚,又所难堪,为此踌躇罢了。”
  妙一真人知已屈服,此系饰词,正要敷衍几句。矮叟朱梅见妙一真人耐心耐意,一再开导,天痴上人已知事关重大,意仍首鼠,又说出这些遁词,便在空中喝道:“痴老儿,齐道兄已然对你情至义尽,只管扭捏则甚?你不想,当初驼子寻你要人,是我请他来的。本不想惹你烦恼,只因驼子天性,向不喜说软话装假,才有这场是非。我早知你有这些鬼门道,本要同来会你,因齐道兄说,非驼子到地底去走一遭,不能免去此劫,我才未来;不然,我别的不如驼子,破你这鬼门道却是拿手,你困得住他吗?你看你,受点闲气,为此挽回一场浩劫,你也功德不小;否则将来四九天劫,谁来助你脱难?驼子比你爽快知机得多,只要点头,决不再难为你。还不快把你那鬼画符献出来,尽说闲话则甚?要被驼子知道,他也不要积甚功德,不闯这祸,另想法子一走,也不毁这铜椰岛,给你留下一个祸包在地底,早晚发作,你才糟呢。”
  天痴上人被他说得满面羞惭,知一回话更是难听,只得强笑道:“朱矮子惯一巧使别人上当,自己却置身事外,说便宜话。当着诸位道友,谁来理你?”
  随将手一指,身外烟光尽敛。请妙一真人入内,指着面前台上阵图说道:“道友既明九宫三才妙用,区区末技,料已早在算中。贫道暂且退过,敬请道友施为如何?”
  妙一真人拦道:“道友且慢,此阵虽然略知大概,但这乙木戊土真气,外人不能运用,须我二人合力,一面倒转阵法,反下为上;一面仍借土木之气阻住四侧,好使乙道友专攻中央。还有大阴毒火由地底上升,虽然防御周密,不致成灾,声势威力也极浩大,稍有疏忽,仍是可虑。更不可使其散布空中。必须与诸位道友合力禁制,一面少遏上升之势,一面将它送入灵空交界之处,由乾天罡风化去毒质,再以法力化为沙土,由天空倒灌下来,沉入海底,受潮汐冲刷,去其恶性,死灰永不重燃,方保无害。但这千里方圆以内,上自穹苍,下极海底,始如火柱撑空,继如灰山天堕,成为亘古不见之奇,所有大小生物当之立死。所以事前必须将空中、海底鱼鸟生物,用法力驱散。凡此种种,来时均与空中请位道友商定,已有安排。兹事体大,诸位道友各有专任,虽然也按九宫三才方位施行,与道友一样,实则专为对付升空毒焰劫火,不能兼顾下面。所以此阵运用,仍须借重道友和贵高徒之力相助,与同来诸道友无干。”
  天痴上人闻言,知道妙一真人借着禁制毒火为由,除本人外,不令同来诸人代庖,干预阵中之事,极力免露以势相挟,保全自己面子,设想既很周详,对于人情更是体贴入微。无怪乎他人多谓其岳负海涵,渊淳岳峙,玄功奥妙,道法高深,智计周详,有鬼神不测之机,领袖群伦,万流景仰。寻常修道之士,如何能与比拟?心中敬佩感服,连声应诺,便请施行。妙一真人仔细朝阵图一看,禁制神奇,五遁循环相生,果是厉害。
  故此连神驼乙休那么高深法力,急切间亦为所困,不能脱身。随即行法,使对面圆光大放光明。一面手指地下,运用慧目,透视地底;一面将阵图倒转,查见神驼乙休面容深紫,想因被困怒极,气得眉发皆张,须髯如戟。遍体金光,包没在风雷环绕之下。左手掐着诀印,右手上发出一朵金花,正朝地底冲去。金花万瓣,大约亩许,宛如钊轮电驭,急旋飞转。所到之处,地层下那么坚厚的地壳,全成粉碎,化成溶汁沸浆,四下飞溅,看去猛烈已极。便向天痴上人笑说:“此方是乙道友的真身,替身现在那旁,道友且看,有无分别?”
  天痴上人朝那指处一看,又是一个神驼乙休,照样金光护体,在适才自己师徒合力用阵法禁制的地下,东驰西窜,好似为法所困,走投无路,神气稍微板滞,远不如真身激烈。如不两相对比,细心观察,却看不出。自愧弗如,好生暗佩。笑问:“还有多少时刻,始行发难?”
  妙一真人道:“道友已能上体天心,转祸为福,时甚从容,决可无害。不过乙道友玄机灵妙,动烛隐微,他正忿极,拼命施为正急,此时如将元磁神峰移去,恐被觉察,一被推算出来,就许延误,别生枝节,再想下去便非容易。
  好在至少还有半个时辰,道友只看我把手一招,即将神峰移去,我自有法开通地穴,引那毒火上升,并接应乙道友上来好了。”
  妙一真人又照预定手势,向空连挥。空中九官方位十余位男女仙人,各发出千百丈金光祥霞,联合一起,作成一个十顷方圆的光筒,由存身之处,笔也似直矗立高空,将下面的一片地域凌空罩住,却比天痴众门人所存身之处略高,并不往下落来。又隔一会,妙一真人手朝禅峰一挥。天痴上人隐闻地啸之声渐渐洪厉,便早有了戒备,一见手势发出,忙即行法,向峰一指。说也真巧,那么参天排云的神峰,连间环峰守伺的众门人,刚刚拔地飞起,猛听峰脚原址震天价一声爆响,当中十亩方圆一片地皮,首先揭起,直上天空,地面上陷一大洞。碎石惊沙,宛如雨雹一般,四处飞洒之中,一股极浓厚的黑烟,撑天黑峰一般由那陷洞中突涌上来,见风立化成深紫暗赤色的毒焰,诡幻百变,五光十色,比箭还疾,直往当空射去。声如轰雷,洪洪发发,震撼天地,全岛都在摇动,大有震塌之势。这时正值斜阳衔山,余霞散绮,晴云片片,簇拥天心,吃毒火烈焰往上一冲,首当其锋,立似残雪投火,一见即消。正中心云层,先被冲破一个大洞,以外环云立即滚滚翻花,往四外散荡开去。晃眼工夫,云洞越大,四外惊云也由厚而薄,由聚而散,化作残丝剩缕,消灭净尽,天色立被映成紫血颜色。煞气弥漫,声势惊人,端的古今罕见!
  天痴上人师徒已在磁峰移去时避过一旁。空中九宫方位上,十余位仙人也早有准备,一听地啸之声,毒火裂地而出,便把先发出来的大圈步光往上一合,随着上长数百丈,恰似一个光城,由地面齐火穴往上三百余丈,将那太火毒焰紧束在内,使其直射遥空,不致波及四处。当中三元阵位上,三位仙人立得最近,责任也极重大。地穴一陷,玄真子和妙一夫人立照预计,施展玄门最大法力。同在祥霞护身之下,一个由侧面指定一团青霞,抢出毒焰之上;一个手持一柄宝扇,往上扇去。一前一后,随着焰头,电一般往空中飞升上去。同时,采薇僧朱由穆放出一圈佛光,环绕全身,冲烟逆火而下,直往火穴之中投去。刚刚飞入火穴,便听霹雳连声。神驼乙休披头散发,瞋自扬眉,须髯猬立,周身俱是金紫光华围绕,两手往外连扬,震天价霹雳连珠也似往上乱打,凶神恶煞一般,正由地穴浓烟之中冲将上来,两下里恰巧撞上。朱由穆知乙休还不知道此举关系定数,几乎发生空前浩劫;更不知众人在上施为,只容他攻穿一个百亩大小火穴,以次宣泄,四外地皮俱被法力禁制,坚逾精钢。只因被困时久,怒火中烧,尚嫌火未成灾,未将全岛陆沉,炎天沸海,还在连发神雷为毒火助威。此老性情古怪,急切间也无法劝止。便不由分说,手指处佛光迎将上去,连他一齐圈住,一同往上升起。神雷立时无功,乙休通体也觉清凉。晃眼之间,二人飞出毒焰金光之中。
  乙休本和朱由穆交好,见他这样行径,先还以为他知道自己在地底被困,误为阴毒之气所伤,特意赶来相助。一出地面,瞥见烟外有数百丈金光环立如城。等再上升,飞出金光圈外,又看出妙一真人以次,峨眉师徒长幼两辈,还有嵩山二老、李宁、杨瑾、姜雪君、玉清大师等好友,总共竟有数十人之多,俱都在场,并还列阵相待,各以全力施为。而仇敌师徒,却是一个也无踪迹。又疑天痴师徒已为众人挫败逃走,因恐殃及生灵,故将火毒制住,不令成灾。虽然出困由于己力,不曾假手于人,但不能亲手报仇,终是憾事。在地底发难,已觉此火有异,出于意料,如非真个厉害,怎会兴师动众,以至如此?乙休道法高深,原有识见。起初被困怒极,又是应劫之人,本是定数,该他发难。只顾复仇心甚,挺而走险,一意孤行,嗔念太重,神智已昏,罔计利害。这时,浩劫已经众仙之力挽回,化为祥和,灾星已过,身又不在困中,灵智已复,自然一望即知。
  心念一动,立运慧目抬头仰望,不禁看出凶危,省悟过来。这一惊真个非同小可,暗中直道侥幸,满腔怒火立即冰消。忙请朱由穆撤去佛光,去寻妙一真人询问。朱由穆答说:“道兄身中阴毒,虽仗你道力高深,不致大害,到底不免苦痛,暂时你还出去不得。”
  话还未了,妙一真人已经飞来,刚说了句:“乙道兄,请随我来。”
  猛瞥见一道金光,宛如长虹刺天,疾愈电射,由东南方暗云红雾之中破空而来。朱由穆笑道:“乙道兄,仙福无量,来得正是时候,请随齐真人去吧。”
  要知乙休后事如何,请候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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