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写到的那散仙,名叫朱逍遥,因为情痴,误迷妖尸,死而不悟,致被妖尸邪法困住,戟指咒骂,逼令献出生魂,不然便用邪火妖光,使其受炼魂之惨。那道者先见双方恶斗,仍颇忧急,闻言略一寻思,在火焰中高声答道:“我本想以此一身了完这孽债,现和你孽缘已尽,百年迷梦,也已觉醒。我话出口,决不反悔。可是你须明白,大劫已然发动,这才开始。你那新欢尚有些日苟活,你却断无幸免。你要我命,想用我生魂行使妖法,却是未必。但我必允所请,只须依我兵解即可听从。你应知我死后法力大逊,不似你们妖邪,能以元神变化,一样作怪,且又甚之。如有差失,发之外人,那却不能怪我食言。好在此时我已在你们掌握之中,妖光煞火布满全室,决走不脱。如以为然,可将妖火撤去,随便一刀一剑均可杀我。你下手吧。”
四人本就觉这道者可怜,又听出夙世深孽,俱想救他。后来癞姑听出此人因为毁了戒体,自忏前非,欲以一死了此孽缘,心志甚坚,方改主意,决定助其兵解,再救他元神脱险,只为妖光厉害,无暇顾及。嗣听他和妖尸对答的话,知已觉醒迷梦,救他之念更切。谢琳素性任侠,更是早抱不平。二人同一心理,正在算计如何解救。妖尸已经发动,冷笑道:“你休把老贼尼奉如天神,我夫妻今晚定要将她化骨扬灰,以解百年仇恨。
既然愿意兵解,量你也逃不脱我夫妻的手内。我倒要看看,还有什外贼敢闯进这里送死?”
随说把手一招,先前赤红火焰立即飞回。那道者仍在真气护身之下,昂立不动。
妖尸怒喝:“狗贼道,你还在卖弄伎俩,怎能杀你?”
道者也冷笑道:“今日之事,昨夜我已算出大半,只是先前过于情痴,惟恐到时举棋不定;又自信生平无多过恶,不致毁灭,本身之事并未十分推求。人心难测,还有你那新结交的妖人,俱是极恶穷凶之辈,知道有无暗算?你只把刀剑放来,我必无抗拒,一准兵解就是。”
妖尸冷笑道:“我想你也不会食言。实对你说,你以为只要死于兵解,便可不致损伤你的元神,那是在作梦呢。这是你自愿如此,兵解以后,法力更差,更易由我摆布,莫又后悔,怨我心毒。”
道者哈哈大笑道:“玉娘子,你看错了。你那用心,分明是一时不能致我于死,又知仇敌厉害,妖光虽毒,莫可奈何,这才想下毒计,知我自来言出必行,有意拿话套我。等我自甘兵解,一为你所杀,立用极阴毒的邪法禁制住我真神,增加你的邪法凶威,欲以此致敌人的死命。不知人家已具仙佛两家上乘法力,此举不特徒劳,连我也未必便如你意。事已至此,不必多言,是否如我所料,到时自知。请下手吧。”
末句还未说完,妖尸已怒火上攻,口中厉声喝骂:“狗贼死在眼前,还敢信口开河,教你知道仙姑厉害!”
随说,左肩一摇,立有尺许长一口飞刀向前飞去。那道者瞥见刀光临头,哈哈一笑,护身真气立即收敛,毫不闪避。刀光往下一落,将头斩断。紧跟着便见一团青气,裹住一个小人疾飞而起。妖尸也真歹毒,人一杀死,扬手便是一蓬黑纱般的妖雾,朝那小人当头罩下。
当双方斗口问答时,旁边癞姑等四人故意以全力和毒手摩什苦斗,一面装着往外逃遁之势,以使其不疑。实则声东击西,早就打好主意,准备道者一死,立即舍此就彼,猛冲上前解救。事有凑巧,谢琳所习《灭魔宝箓》,专破这类摄魂邪法,一眼瞥见妖尸手上放出黑色烟网,正好拿她把降魔法力试演一下。随同三人倏地转身,冲荡开乌金妖光,往道者身前赶去。一面手掐灵诀,往外一扬,手上立现出一团明如皓月的寒光,先照过去。妖网便有似泼雪向火,一闪即消。谢琳跟着再把寒光罩向小人身上,那小人好似喜极,连在光中稽首不已。两方本只三两丈之隔,小人刚得脱险,四人也已冲破妖光赶到。癞姑、轻云惟恐妖尸又有别的邪法,也在此时指挥法宝、飞剑向妖尸攻去。
妖尸万想不到敌人被困妖光之内,还有这等法力,竟被闹了个措手不及。只得先运玄功变化,抵御躲闪,设法还攻。同时,毒手摩什猛觉敌人百忙中忽然舍此即彼,去救情敌的元神,不禁怒上加怒,怪吼一声,连忙赶去,已是无及。四人往前只一凑,那小人早在有无相神光以内,益发无如之何。妖尸、毒手见此情形,愤怒欲狂,一面合力转攻,一面把妖尸预定毒计如法施为起来。
四人救了道者元神,正想转身往前面冲逃出去,猛觉天旋地转,顿成了黑暗世界。
身外妖光并未撤退,反倒加了力量。只是光景昏黄,乌金云光不住明灭闪变,较前更急,混乱目光。连癞姑、谢琳的慧目法眼,均看不出眼前景物,仿佛存身之所已非原处,换了一个地方。上下四方无边无际,妖光以外一无所见。四人多未经过这等局面。轻云虽然三入幻波池,但为妖光所混,急切间也未看出端倪。谢琳出手得利,一上场便满心想要施展降魔法力。哪知妖尸因见敌人来势太强,起初不合自恃,只把自炼法宝埋伏室内,未将原有禁制移来,以为室居前洞最秘密曲折深邃之地,由前洞门至此有许多层埋伏,敌人如来,首先触动各层埋伏,不等进门,早就有了警觉。哪知变出非常,铸成大错,毁去肉身,悔恨无及。凭自己和毒手摩什的法力,竟会毫无所觉,不知仇敌怎么进来的。
那么厉害的重重埋伏,竟被仇敌隐形潜入。又见敌人所用法宝、飞剑无不神妙绝伦,威力至大,惟恐法宝无功,反而断送。
妖尸生性本最阴毒沉鸷,一见形势不妙,便强忍奇愤,乘着仇敌为妖光所围,赶忙遁出,把五遁禁制全移了来。又以仇敌入内,未受五遁阻困,恐仍无效,情急拼命,又想下一条毒计:准备再如无功,便拼犯大险,诱敌入网,孤注一掷。先就疑心七煞玄阴天罗未必能将仇敌擒杀,到后一看,果如所料。虽幸妖光厉害,暂时已将仇敌困住,但那佛家神光威力甚大,所用法宝、飞剑也厉害得出奇。毒手摩什竟不敢樱其锋,和仇敌硬对,只用玄功变化躲闪。这些都是大出意想之事,越把对头看重,估得过高,已然决定改用诱敌之策。偏生才把朱逍遥杀死,生魂眼看入网,仇敌只一举手,便吃强行救去,把用生魂去引发禁网的原计,无形中破去。除却亲身犯险,更无良策。不禁又惊又急,只得把心一横,招呼毒手摩什加重妖光威力,暗中颠倒禁法,变换地形门户。就在天旋地转,妖光明灭甚急之际,四人已被移出室外。洞中原有禁制埋伏,本就厉害非常,况又加上二妖孽全力施为,自然其力更强。谢琳初次经历,和癞姑、轻云一样,只知妖尸已用五行大挪移法换了地方,身已不在原地。至于五遁,妖尸既恐无功,又恐仇敌因以警觉,打草惊蛇,转生枝节,不来上套,意欲一举便致死命,虽然移来,隐忍未发,只仗妖光掩护,阴施毒计。妖光以外一片混乱,暗影昏沉,渺无边际。谢琳如何知道厉害,还以为这类妖术邪法破之甚易,便把《灭魔宝箓》上的三阳降魔神焰和五火神雷相继施展出来。只见金光宝焰、五色神雷火花似雹雨一般发将出去,再加上原发出去的刀、剑、法宝,电掣虹飞,威力立时大增,初意这一发动正法,纵令妖光难破,别的妖术邪法定必失败。哪知妖尸用的是圣姑所遗诸般禁制,谢琳所施二法不特未能得手,反倒引发内中妙用。癞姑毕竟经历得多,见谢琳所施诸法毫无反应,妖光依旧强烈,知道自来遇上妖术邪法,最可怕的就是这等测看不出对方虚实动静,而自方所用法术、法宝不能见到实效的混沌景象。再者洞中原有五遁禁制,何等神妙,妖尸断无不用之理,怎会不见形迹?越想越觉形势不佳,忙对谢、周、上官三人道:“妖光甚强,圣姑禁法不显形迹,破法的人尚未见来,不应有此景象,定是二妖邪有什阴毒诡谋。我们法宝、飞剑多在外面,固然妖邪收它们不去,但圣姑禁制现被妖尸窃据为用,却是不可轻视。好在妖尸今日伏诛,定数难逃,二妖孽决不能侵害我们,也不争此一时半时,莫要中了她的诡谋,人虽无碍,出什别的意外,却不上算。快将各人法宝飞剑收回来吧。”
谢琳经时一久,也自生疑,闻言立被提醒。想起下山以前父亲所示机宜,说得洞中禁制那等厉害,尚是大概,详情未便先泄。自己因见进门容易,消灭妖尸肉体那么顺手,又恃有伏魔神通,因而把事看易。照眼前形势观察,单是二妖孽已够应付,何况父亲所说景象尚未现出,分明不是易与,如何轻敌起来?谢琳本是机智绝伦,心念一动,立把先前轻敌之念去了多半。轻云、上官红虎穴重往,深知厉害,更不必说。忙照癞姑之言,四人各把飞剑、法宝假作势衰,徐徐收回,不再似前追逐往来,疾驰远去。
谢琳再以传声暗向癞姑道:“癞姊姊言得极是,伏魔诸法连用无功,妖光之外必然伏有禁制。家父虽有五遁精一,红儿业已占其先机,后必无害之言,但是圣姑所设禁制,未见妖尸运用,无迹可寻。先前被她用五行大挪移法倒转地形,急切间分辨不出门户方位。纵有制胜之策,也不可造次先发,致令警觉,自以谨慎为是,不过这等相持,也非善策。妖尸擅长玄功变化,诡诈百出,万一另有阴谋,使我预计生出枝节,不讨厌么?
反正她也伤不了我们,可将法宝、飞剑集合一处,暂不进杀妖邪,移作前锋。再各用神雷合力当先,专一冲荡妖光,姑且随意前进,试上一试。我想七煞玄阴天罗纵然厉害,以我四人的刀、剑、法宝和神雷威力,如此猛烈攻击,又是化分为合,避开前面,专攻击一面,怎么也必有点伤损。听叶姑说,此是轩辕老怪平生得意的邪法异宝,本是有形之宝,以极高邪法炼作无形。只说不易毁损,并未说是无法可破,试试何妨?”
癞姑知谢琳虽已觉出形势吃紧,心仍好胜,惟恐救人的一拨成了功,自己这一拨尚为妖光禁制所困,少了光彩,欲用全力,再拼一下试试。七煞玄阴天罗乃妖人师传性命相连之宝,必极重视,哪怕不能全胜,如将妖光破去一些,也好争点面子。本想劝她,少时易、李、谢三人一来,大功即可告成,至多把七宝金幢施展一回。好在此洞深居地底,不怕累及无辜异类,已期必胜,无须如此亟亟。继一想:“五行大挪移法乃洞中原有埋伏,加以奇门五遁,化生妙用,易静不出,决不能破。至多埋伏发动时现出迹象,辨明门户生克,或者不致陷入死地而已。可是妖尸设计阴毒,此时全局在她掌握之中,妖光以外无迹可寻,便不前冲,一样被引入伏内,不是自守可保无事。转不如听从谢琳,姑且试试。万一宝、剑、神雷威力略挫妖光,妖人不舍重宝,败退下去,因而现出五遁迹象,岂不也有利些?”
心中寻思,便即应诺。
四人随把飞刀、飞剑、法宝聚向护身神光之处,同时癞姑和周、谢二人各掐灵诀,运用玄功,合力发动神雷。这时那乌金色云光越来越盛,势也越疾,似排山倒海一般,闪变起无限金星,飞花电舞,四方八面潮涌而来,正当万分猛恶之际。三人为想增强神雷威力,原是同时发动,只听霹雳连声,一片震过,金光雷火纷纷爆散。妖光似惊涛骇浪一般腾涌中,刚觉出雷声沉闷,妖光各为排荡,立即合拢,未怎击散,势转加强。倏地眼前一暗,四外妖光忽然一闪全隐,妖尸和毒手摩什也不见踪迹。阻力虽去,神光以外仍是一片沉冥,宛如置身黑暗世界之中,什么也看不见。试将法宝、飞剑放将出去,探查远近,只见一道道的剑光、宝光在暗影中向前疾驶,既无止境,也不能照见别的人物影迹。谢琳施法由手上放出两道光华,照向前去,也是如此,身上却是轻松得很。
本来三人以为身已入伏,恐有疏失,只得将法宝、飞剑招了回来。先前道者朱逍遥元神自从遇救,到了神光里面,朝四人拜谢之后,便由口中喷出一股青气,将身托住,跌坐其上,仿佛入定神气。三人见他兵解之后尚有如此功力,外有神光保护,不畏侵害,应敌正急,无暇多言,又当他炼气凝神之际,未便相扰,一心对外,均未顾及和他说话。
及至眼前形势骤变,正想方法应付,忽听道者发出极微细的声音说道:“诸位道友此时已被移向中洞。圣姑禁法神妙无穷,贫道道浅力薄,本也莫测高深,乃是连日在此暗中留意,观察五遁生克变化与颠倒挪移之妙,约略得知一点大概。照着日前见闻,全洞禁制枢机虽然发源于此洞下层灵泉癸水,但是中央戊土乃圣姑生化之地,中宫主位所在,与此洞癸水相克相生,同为命脉,变化无穷,威力至大。贫道早知崔盈气数已尽,少时戊土威力必要发动,甚或生出许多幻相。诸位道友功力既深,法宝尤为神妙,更有佛法护身,只要身在光中,不出光外,以适才眼见法力之高,一任她五遁齐施,也无可如何。时机一至,便可转败为胜了。”
三人方觉道者所说虽是好意,除指出地系中洞以外,俱都无关宏旨。并且中洞戊土禁制之力的外层法物,已被上次易静师徒破去,换了乃父易周一道灵符代替。固然圣姑法力无边,各洞各层的五遁禁制均能自行变化,往复相生。但这中宫主位所设法物颇关重要,预先被人暗中破去,威力到底要差得多。何况上官红未拜师以前,先就得了乙木全诀,后随乃师玄龟殿一行,又得了师祖易周的指点传授,加以生就仙骨仙根,灵悟绝伦,用功更勤,早已深悉微妙,纵令戊土发生妙用,有上官红乙木克制,也可无虑。当初易静重入幻波池时,易周曾示机宜,命由中洞入内,五遁之中独破戊土法物,并令以灵符代替,设下一样可以生出妙用的赝鼎,以防妖尸事前警觉。今日妖尸将一行四人移向中洞,此老精于先天易数,千百年内过来因果,默运玄机,加以推算,立即洞悉本源。
洞中禁法阻隔,难不倒他,今日之事,必和各位师长一样,早已推算详明,此举定必含有深意。这位朱道友功力似非寻常,新遭兵解之余,又被妖网一罩,元气伤耗,理应调神静养。适才听他元神说话声音微弱,十分吃力,患难同舟,自应关切。只是他强力嘶声,多劳心神,所说怎会无关痛痒?此人深浅虽未尽悉,即以适才所见情形而论,也似乎不应如此平庸,难道还有别的用意不成?
想到这里,三人再一回头注视,道者说完前言,便自四面张望,神情似颇紧张。心疑有故,方欲设词探询,猛瞥见左侧暗影中飞来一团邪雾,中现妖尸,披头散发,满面鲜血狼藉,目射凶光,口角微带狞笑。神光以外,暗雾沉沉,一片昏黑。妖尸身上又无光华,只笼着一团绿色浓雾。如非四人慧目法眼,妖尸又穿着一身素白,直看不真切。
其来势特快,仿佛暗夜荒郊,突由侧面飞来一个厉鬼,神态比前还要凶恶得多。到了近侧,便咬牙切齿,戟指厉声咒骂不已。癞姑、谢琳先当妖尸隐而又现,不是布置停当前来诱敌,便是自己一行身已入伏,妖尸故意激怒自己出手,以便五遁禁制生出反应。事已至此,终须一斗,出手不出手俱是一样。不过妖尸玄功变化颇不寻常,既敢对面,必有所恃,多半出手也伤她不了。不愿徒劳无功,意欲稍停,徐观其变,以静防动,看她到底有什花样。暂时仍守在神光以内,只在暗中准备,乘隙出击,并推测门户方向,相机而作。咒骂之声,视同犬吠,先未理睬。后来听出妖尸竟为那姓朱的道者而来。
原来妖尸穷凶狠毒,基于天性,生平睚眦必报。一与为仇,不将对方酷虐残杀,决不罢休。加以素日自负奇美绝艳,独超仙凡,所有情人面首任其玩弄,死生惟命,百死无悔。那姓朱的道者虽为她而死,但是死前先已悔悟警觉,只以一死了却孽缘,为转世重新参修正果之计。死后又和仇敌一路,情同背叛,由此可见仍有由迷网中跳出的人。
似此绝无仅有的事,已认为大逆不道。再加上道者元神所说的话,在癞姑等四人听去无足重轻,在妖尸却重又激发其灭尸销骨之痛。于是回想道者初见面时的情景,分明早知强敌深入,近在肘腋。如真迷恋自己,不记前仇,没有怨忿,又深知卧室中的设备埋伏,只须在一进门时,出敌不意,先将埋伏引发,防护好了自己的肉身,再行详说来意,敌人任是多高法力,也难伤害,弄巧还要入网受擒,那是多好。即使他知自己心毒,平日所说埋伏恐有不实,防误犯险,不敢冒失引发,预先也应报警。一经喝破,敌人自必发动,自己也无不信之理,如何会遭仇人荼毒,闹得全身粉碎?若是就连这样也恐敌人厉害,先下手来伤他,不敢公然喝破,那么只要上来不和自己纠缠,作那酸腐丑态,勾动蕴蓄多年的欲火,同时又假惺惺作态,当人情急之际纵身引避,说上许多逆耳之言,激动自己暴怒,一意杀他炼魂,也不致元神离体,授人以隙,使敌人乘虚而入。追原祸始,姓朱的实是罪魁。再查看仇敌,对己及自己的同党无异水火之不相容,独对他却在身陷七煞神光、奇险百忙之中,尽心尽力,不惜犯险,奋身相救。事后各无一言,直到强仇大敌将入罗网,忽然脱口一说,便泄自己机密。前后情形诸多可疑,不特和仇敌似有成约,就许是他因妒生忿,因此生真元已破,为想转劫成真,拼遭兵解,了此前孽。一面心怀怨毒,不令别人快活,特地勾引外贼乘隙加害自己。故此仇敌易于潜入。否则他先被烈焰困住时,仇敌明可救他,却不出手,他也不求人救,直到兵解以后,方救出险。
可恨自己糊涂,先听他说仇敌深入肘腋,因其言多闪烁,又在被困反目之时,既未背信,兵解前,又曾露出有外人相救之意,怒火头上,又认为强仇业已被困,欲逃不得,何力及此?也未稍加思索。一生数百年来,惯以诡诈阴谋随意致人惨死。自从脱困复体,法力愈高,除对老贼尼心犹顾忌外,别无所畏。平日认为此外谁也无奈我何,谁知容容易易,败于几个无名贱婢之手。而同谋勾引最关紧要的,却是她这旧情人。越想越疑,越疑越恨,越觉所断不差分毫。
妖尸此时恶贯将盈,心神暗中受禁;加以艳尸被毁,骨化形销,终身未有之痛,较诸前受雷劫怨毒更甚。等到布就罗网,待要复仇之际,因对头一句话,想起后果前因,痛定思痛,急怒交加,凶焰更炽,不禁犯了有生俱来的凶野残暴之性。神智已昏,处事益发颠倒悖谬,一味任性,不计利害。尤其对于旧欢的仇恨郁怒难消,不先暴跳发泄一场,宛如骨鲠在喉,万分难耐。本意恨极仇人,虽已有了成算,只是怒不可遏,想先恶毒咒骂一场,然后再引这几个去上死路。这一来,却又平白多吃了亏。
癞姑先只当她故意骂阵诱敌,以为法宝、神雷伤她不了,不愿无的放矢。嗣听妖尸专指道者元神毒口咒骂,对于四人只偶然随口带上一半句,五遁和原有埋伏并未发动,并且越骂越凶,渐渐听出妖尸认定情人内叛,引敌上门,毁她那副艳骨。此举直动了真气,并非伪装,仇深恨重,只愿毒口泄忿,欲使对头闻说少时所受奇惨,心神震悸。不料对头只是微露怜悯之色,默然相向,丝毫不以为意。于是怒火越发上攻,咒骂不已。
敌人又未有动作,遂致忘乎所以。按说妖尸何等凶狡,不应如此稚谬,癞姑实在不解。
而谢琳早就准备好伺机一击,不问成功与否,且先试试,能伤妖尸更好,至多引发埋伏,也比长此对耗强些。见癞姑一味注视妖尸,迟疑不动,便扯了一把。癞姑忽然心动,想起妖尸此举出乎常度,也许恶贯满盈,情不由己,忙即点头会意。跟着一个暗号,冷不防,四人把飞刀、飞剑、法宝、神雷齐朝妖尸猛发出去。
妖尸也是背运当头,中心首鼠,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中洞外层法物早被仇敌破去。
虽有圣姑遗留的环中世界,仇敌被自己倒转禁制,移向小须弥境禁圈以内,上下四外混乱昏茫,急切间分辨不出方向门户,难于走脱以外,那戊土禁制,只是易周灵符妙用所化幻相,并无实效。误以为敌人只要出手,不特伤害不了自己,必将戊土禁制勾动,外五行禁制随以相生。如能就此杀敌,省却往中洞内寝宫涉险更好;否则,便仍用前策,豁出相拼,也报此仇,径引仇敌去犯内洞。总之认定眼前仇敌全成了网中之鱼。正骂得起劲头上,做梦也没想到毒手摩什煞光一撤,失了防御。对方那些神物利器虽不能冲向禁圈以外,在圈内照样具有极大威力妙用。本未防到,忽然同时夹攻,焉能禁受?如非修炼多年,擅长玄功变化,又是炼就元神的话,只此一击,不必李宁再用佛光化炼,便已伏诛,形神皆灭了。
癞姑等四人因先前刀剑、法宝无功,也未想到妖尸会受重创。大家出手原快,癞姑的屠龙刀尤为神妙迅速,一道红光当先而出。说时迟,那时快,妖尸瞥见敌人突然发难,先犹轻敌,并未逃遁远避,一意行法,只将身形飞向一旁,手掐灵诀往外一扬,满拟戊土禁制必要发动。谁知黄光一闪之下,仇敌刀光已然临头,这才觉出不妙,忙施玄功变化逃遁,已是无及。癞姑屠龙刀首先拦腰而过,跟着周、谢、上官三人的飞剑、法宝也急如闪电,相继飞到。除轻云出手最迟,青索剑只扫中一点芒尾外,下余全部奏功。谢琳更是心灵手快,神目如电,瞥见这次妖尸居然受伤,一面欣喜,一面不问能中与否,觑准逃路,又补了一神雷。妖尸连受重创之下,身形已被飞剑、法宝分裂,当时不及复原,接连两声厉啸,化为几缕飞烟,投入暗影之中遁去,一闪即隐。
癞姑等四人见此情形,心气愈壮,立纵遁光,姑试往妖尸逃路冲去。刚一起飞,猛又觉出天旋地转,光景越发黑暗。四人不知妖尸经此一败,越认定仇敌太强,外层五行禁制不能为功,以为适才不该大意,没有察出戊土被人反制,转中诱敌之计,连受重创,耗伤了不少元气,如非精于玄功,几遭灭亡。悔恨急怒交加,决计冒险,专施前策,不再发动外层埋伏禁制,便宜四人省了许多心力。易静等三人也因此空隙,无人阻挠,从容出险,寻到洞中灵秘之地,终于两下里合力,完成大功。不提。
癞姑等四人一见又是适才初斩妖尸肉体时景象,方恨先前疏忽,不曾留意观察,以致方向门户难于推测,只得听任妖尸行法,挪移倒转,无计可施。正戒备间,倏地眼前一亮,毒手摩什的七煞玄阴天罗又闪现出千万层乌金云光,排山倒海,四方八面潮涌而来。四人觉着,还是煞光妖法厉害,照例不进则退,越逼越紧,难于相持固守。谢琳忙即运用有无相神光,任择一面,奋力前冲。冲了一会,癞姑见妖光虽极强烈,妖尸、毒手全未现形,方觉有诈。眼前光景忽又一暗,随着煞光变灭之间,面前忽转清明,现出一片实在景物。定睛一看,这地方乃是一处高大庭堂,通体似一大块美玉,由内里挖空凿成的宫室,上下四壁俱是浑成整玉,不见一丝缝隙。温润光滑,焕影浮光,祥辉自生,明如白昼,更见不到丝毫妖氛邪雾。那玉宫通体作长方形,横阔约十五六丈,外壁是一圆门,不知如何走进。门外煞光邪雾依旧浓烈,却不能侵入门内一步。左半壁前设着一个大蒲团,旁列钟、磐、木鱼,各有栏架,似是主人参禅诵经之所。右壁空无一物,只玉壁当中有一大圆圈,色黄如金,深入玉里,仿佛天生成的玉斑,不类人工法力所为。
只是圈作正圆,整齐已极,并无分毫晕痕。乍看颇似玉壁上凿一个大洞,再将一块黄金嵌入,严丝合缝。此外,全室空旷,更无别物。只当中地上现出丈许宽一条淡青色的界痕,由身后圆门起直达里面,其直如矢,也是十分整齐,估计约长在二十丈以外。尽头处又是一个极高大的圆门,看去甚深,气象庄严,甚是雄伟。门内两旁似有空室,却看不出实在景象。知已到了中洞内层圣姑灵寝所在。
四人除上官红功候尚浅外,俱有高深造诣,上来匆匆,还未十分觉察。及至细一谛视,立悟圣姑法力的精微奥妙。原来当地共是内外两层宫室,连同外间广堂,共是三层。
头层长方形,长仅十丈左右。再往前去,便是通寝宫正门的甬路,但比外间窄不了许多,长却有数十丈。乍见前面乃是虚景,随人心意自生幻相,非宁神定虑,仔细观察,看不出它实在远近。四人因是适才妖光中运用法宝、飞剑全力向前猛冲,忽然到此,又见门外妖光邪气尚在蒸腾暴涌,却不能侵入雷池一步,心疑误打误撞,无心中撞来此地。邪不胜正,一行脱出七煞玄阴天罗,二妖孽不是被正法隔断在外,便是不敢闯入。忽听妖尸隐隐叫嚣之声,由门外传来,似在和毒手摩什争论。大意是说:仇敌已入网,眼看倒转禁法迫其入伏,为何自己仅仅离开这一会的工夫,便被冲破玄阴天罗逃走,不见形影?
毒手摩什答以仇敌擅长隐形,此时必然尚在网中,将身隐起,如被冲逃去,以自己的法力,断无不察之理。妖尸力说仇敌颇有伎俩,可恨适才误为所算,受了点伤,施为稍慢。
敌人所冲逃的方向正与妖尸相反,等她运用玄功复原赶来,敌人已不见,这事奇怪。妖尸说到这里,忽又失惊道:“糟了!这里正是老贼尼的寝宫正门,因总图未得,此洞只此一处,不能随意封闭,莫要被敌人无形中误撞进去。那天书、藏珍俱在五行殿百宝龛内,万一失去,如何是好?”
毒手摩什闻言,忙即阻止,似怪妖尸话不留神,如被仇敌听去,岂不等于提醒?
妖尸笑道:“你看得倒容易。可知老贼尼法力甚高,这一门之隔相差天地,人在门内,多高法力也休想听见什么。这正门连我也不敢走进,弄巧仇敌就许入伏被陷,进去容易,出来难呢。不过,近日我觉出老贼尼处处暗助外人,事情难料。这正门之内藏有极厉害的禁制,并能生出诸般幻相,诱人入阱。休说我们冒失走进,触动埋伏,难于脱身,便在门前往内窥视仇敌行踪,也易上当,陷入危境,简直分毫大意不得。仇敌如在网中,一任隐形神妙,多少也能查看出一点端倪。你对此中玄妙尚不深知,有老贼尼预留下的禁法暗中作怪,不能以常理来论。我与仇敌仇深似海,被她们逃走固然可恨,最关紧要的还是那半部天书和所藏法宝,如被巧得了去,我夫妻便今夜能脱出此地,以后也休想活命。正门以内,是万去不得。尚幸前两月我因日夜搜索总图,探寻老贼尼的缝隙,仗着昔年在她门下多年,久居此洞,略知底细,居然被我无心中发现出一条秘径,可以避开正门奇险,只是通行也非容易。我想你暂时仍守在这里,我独自由那秘径入内,乘其未觉,飞入停尸之所,索性不等今晚,就仗你借我这件法宝,去往神灯后面,先把那半部天书取下,并把禁制引发,以免天书被仇敌得去,永受其害。百宝龛中藏珍,且待擒敌报仇之后,今夜子时再行下手。此行即与仇敌相遇,一则骤出不意,我玄功变化,飞遁神速,决难阻挡;二则里面埋伏甚多,层层相生,一触即发。如与狭路相逢,仇敌必仍用飞剑、法宝夹攻,一味猛追,决想不到照着我飞行的途向方法追逐,只要一步走错,步步荆棘,阻力横生,非被陷在内不可。万一她们知机,得了老贼尼的暗助,仍由此门退逃出来,有你在此防守,我又早将全洞禁制一齐发动,任他大罗天仙,也难脱身。
这样,夜来行法,取宝毁尸,虽较艰难,却可立于不败之地。你看如何?”
毒手摩什好似自恃邪法,意欲径由正门入内搜敌,先试一试;如其不能,再照妖尸前言行事,免得又生枝节,夜间多费心力。妖尸力言正门禁法太凶,坚持不可涉险。并说:“此时正门因仇敌无心闯入,禁制已被触发。非我小看你,实则门户就在眼前,除我深知虚实,近又悟彻玄机奥妙,尚能寻到而外,你初来不知深浅,休说由此深入,恐这眼前门户你就寻不着,如何可以犯险妄进?”
毒手摩什似仍不服,欲施邪法搜索门户。
因此煞光闪变愈急,势更猛烈,两番在门前疾驰而过,却未进门;而且敌人相隔这么近,竟如不见。
癞姑等四人在门内看得逼真,因听妖尸这一派话,俱料此来由于圣姑法力暗助,门内人的言动,妖尸竟一点也不知悉。方各寻思盘算,忽又听妖尸笑道:“我的情郎,你看如何?老贼尼实是厉害,这不是负气好胜的事。幸她元神坐着死关,她那玄功先机任怎神妙,也只算那大纲节目,不能巨细不遗,一一预留下防御暗算之法,毫无疏失。我能脱困复体,又先得到上半部道书,也由于此。否则你这等鲁莽,她元神稍能随意行动,以她往昔为人,此时便有花样对付你了。还是少安勿躁,乖乖由我一人前去,看似犯点险难,实则知进知退,比你同去稳妥得多呢。”
底下便不再说。
癞姑等四人知道妖尸要由别的秘径入内,多半还许是在面前出现。又听出那半部道书是妖尸的催命符,藏在寝宫一盏神灯后面,妖尸为防落于敌手,不等子夜大举,冒险先来窃取,不由全动了心。却不知数应有此小困,中了妖尸阴谋暗算,心神一动,立受禁法反应。否则四人之中只谢琳一人不知中洞寝宫情景,上次女神婴易静来此入伏,被李宁佛法救出,一切经过,癞姑等三人均曾听说起过,这时分明见外间景物,壁上黄圈,与易静所说入伏前情景一样,怎会茫然无觉?虽见前途深杳,目力难穷,偶然省悟,看出圣姑禁法神妙,镇摄心神,免为所困,也只一时之明。及听妖尸故意唱隔壁戏,好胜贪功之念太切,心一旁注,依然又入幻境。如非功行深厚,法力高强,加以妖尸数尽,种种凑巧,才入陷阱便自警觉,四人纵有天大法力,本性已迷,除了反害自身,更难施为。就算功候精纯,不致灭亡,本元损耗也必难免了。
癞姑等四人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心疑妖尸已由秘径入内,意欲犯险试探着往里壁圆门中走入,窥伺妖尸进来也未。总算知道当地埋伏重重,一直未敢大意,又防妖尸捷足先登,取去天书,准备堵截。各把飞刀、飞剑以及一切应用法宝准备停当,刚待缓缓飞进,猛瞥见左壁那团金色圆圈忽似电光一闪,全圈立隐,现出一个同样大小的圆洞门。
青光电漩中,妖尸突由洞内斜飞而出,势甚神速,却不向里壁圆门直飞,先由左壁斜飞出来,到了前面青色界画的甬路之上,然后沿着左边界线,时高时低,燕子戏水势般接连三个起落,往前面圆门飞去。明知仇人对面,竟不再顾,一味前飞,好似十分匆迫,惟恐被四人抢了先的情景。四人先闻二妖孽门外密语,已有先入之见。再见妖尸那等飞法,慧目注处,又看出几分趋避。谢琳首喝:“快进!”
癞姑、轻云也均未及寻思,径在神光护身之下,四人一同急追上去。双方势子都快,原是首尾相衔,等到门前,妖尸忽然一晃无踪。妖尸前进之势甚疾,四人未免追得也太急了些,加以觑准妖尸起落之处紧紧追逐,不差分毫,沿途并无阻力和什异兆,便把前言信以为真,惟恐妖尸先将道书夺去。情急势猛之下,暗中又将禁制引发,不容瞬息,便已入门。
妖尸虽和妖党打定主意,当夜以全力去破灵寝前五行交会的诸般法物,跟着盗取道书、藏珍,相机毁坏圣姑法体,报仇雪恨,但是畏威已久,心仍有些内怯。加以先拟施展邪法,利用修道人的生魂去引发灵前禁制,使其占住五行中任何一宫,减却一些威力妙用,然后亲身诱敌入阱,不料被仇敌救去,势又紧迫,别的妖党根行功力不够,再说也来不及。以前所炼生魂,又均炼成邪沫异宝,准备夜来大举,各有用处。事情难料,惟恐小不忍则乱大谋,到时功亏一篑,满盘皆误。更以种种巧合,把仇敌法力估得过高,势非拼犯险难,不能成功。及至飞抵门前,瞥见里面五遁法物各蕴奇光,闪幻不息。妖尸本来深悉中洞五行殿灵寝的先后天五遁交会妙用无穷,威力无上。自从出困复体以来,全洞设施均已精悉微妙,随意运用,独此中枢奥区,因后半部道书不能得到,怎么静心参悟推详,也只略知皮毛。屡次巧使有法力的同党试验,全遭惨死,形神皆灭。圣姑又素恨恶自己,今日肉身受戮,已应玉牒最后所现遗偈。此时只剩元神,不论怎样情急报仇,难道连几个时辰都等不得,又来犯此奇险?适和毒手摩什故意漏活,说完分手时,已想起可怕。再见今日寝宫法物无人入内,便焕威光,猛忆前情,不寒而栗。
妖尸仗着机诈绝伦,尽管临危却步,望门而止,心念一动,忙运玄功,先隐身形,再往门侧闪开。其间不容一瞬,来人既未看妖尸收势,前进又急,恐因法宝、飞剑生出反应,不是易与,又不肯冒失施为,所以易于入阱。妖尸闪退时,还想仇敌厉害,未必上套。又以不消多时便要大举,只要仇敌不致走脱,复仇便自有望,本无须乎如此急急。
素日行事均甚沉练,并且越是仇深恨重,志在必杀,设计格外周密准狠,一发必中。怎今日会如此烦躁,神志不宁,举棋不定?正打算先把外层埋伏引发,不问能否生效,且先绊住仇敌,再作计较。忽见四人带了所救生魂,已然一拥入门,不禁大喜。妖尸也真恶毒,见仇敌入网,断定万无幸免,知道四人法力甚高,必能挣扎些时。心想:“就此剪除一些未来叛逆,并可激动仇敌怒火,使其死前多受苦厄,正好一举两得。事完也到子夜了。”
当时目蕴凶光,朝门内微狞笑了一声,立由原径退出,先往前面召集同党自来纳命。不提。
这里四人先还不知中了妖尸毒计。及至飞入门内一看,那门高约九丈,宽约两丈,作长圆形,外观已极壮丽,内里更是祥光瑞彩,静美庄严。当地乃是一同极高大的玉室,上下四壁通是整片碧玉,甚是空旷。只当中地势微微隆起,成一方台,有两级不到半尺高的台阶。台上有一个三丈大小圆形的白玉榻,四边无栏。榻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妙龄少女,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禅装,头上却有又长又黑的秀发,披拂于后,沿及两肩。
一手指地,一手掐着印诀,十指春葱也似。下面赤着一双其白如霜,看去柔若无骨,而又瘦如约素的玉足。安稳合目,跌坐其上,口角微带一丝笑容,面上容光更似朝霞,玉朗珠辉;宛如华鬟天人现真妙相,光彩照人,望之自然生敬,不敢逼视。那白玉榻后环立着十二扇黄金屏风,隐现风、云、雷、电、水、火、刀箭、林木、黄沙之形,金光灿烂,闪变不停。榻前立着一盏白玉灯檠,佛火青莹,光焰若定。灯侧地上插着一柄金戈,长只尺许;一根树枝,仿佛刚折下来,晨露未干,青翠欲滴;此外有一个盛水的小金钵盂和一堆金黄色的沙土。为物俱都不大,一样接一样做一圈环起。最奇的是四人一进门来,先是妖尸不见踪迹,再见室中景象十分祥和安静,又知榻上坐着的就是圣姑,不禁肃然起敬。身在禁中,以为那十二扇金屏中蕴五行和风、云、雷、电,便是寝宫中的禁制埋伏中枢,不特那五行法物一样也未看见,一心还在打算同去榻前,向圣姑礼拜通诚之后,再去寻找妖尸所说榻前神灯和灯后所放天书。危机四伏,一触即发,丝毫也未觉察出来。不过一行四人到底夙根深厚,不似寻常,尽管入网,仍存戒心,进门便即收势,并恐变起仓猝,加紧防备,并按着神光,缓缓前进,并未冒失。
正往前走,癞姑、谢琳、轻云三人在前,忽听上官红低唤:“二位师叔,请看这位朱道长为何如此?”
三人忙即回顾,那道者元神本和上官红并肩在后,这时忽然满面惊惧之色,作出奋力强挣,大声疾呼之状,手也往后乱指,偏是有形无音,一字也听不出。
情知有异,忙向所指之处回头,这才发现那五样法物陈列在身侧不远,业已走过。这么空旷通明所在,明显显放着五样奇怪东西,尤其那座神灯有一人多高,兀立在中,凭四人的目力竟会一人未见,直似本来隐起,突然出现光景,心已奇怪。再往前一看,先前分明行离玉榻前面台阶仅丈许远近,就这闻声回顾略一掉头之间,竟会远退出了好几丈。
谢琳心还有恃无恐,癞姑等三人久为圣姑先声所夺,成见甚深,俱都惊疑起来。
轻云首先向谢琳道:“二姊留意,此是五行法物,与易师姊上次所见一般无二。当初易师姊陷身在此,如非李伯父施展佛法,亲救出险,几遭不测。我这时想起适追妖尸入门,妖尸失踪,五行法物先隐后现,莫非中了妖尸诱敌之计,陷入埋伏了吗?”
一句话把众人提醒。癞姑终是久经大敌,蒙昧只是暂时,一经警觉,忙即一面镇摄心神,一面忙唤:“二妹、师妹、红儿,先勿妄动,我们陷入伏内,已无疑义,少时五遁威力便要发作。我们务要镇摄心神,再打出困主意。如若求逃太切,心神一分,便受禁制,神智昏迷,多高法力也无所施了。谢家二妹近年禅功坚定,大家倚赖不少。少时变起,千万运用禅功,勿令神光有什疏漏。此举关系不小,稍微疏忽,便要多费我们一二百年功行,还是便宜的事,再坏就不堪设想了。今日之事,原已定数,功成早晚,时至自解。千万各人守住心灵,不可自恃。”
谢琳一则不知圣姑暗助,发作不快;二则无什经历,人又十分天真好胜。见癞姑连声疾呼,众人面上全现惊惧之色,而那五样法物依然安安静静环列地上,并无异兆,心中暗笑众人胆小张皇,微笑答道:“事真可怪。但是我想圣姑既恨妖尸,又注定我们今日成功,怎会遇什险难?如其不然,家师、家父、叶姑,总有一位嘱咐我了。妹子虽然皈依日浅,但这有无相神光,照家师说,却是诸邪不侵。毒手摩什那等厉害的煞光,尚且冲破,何况圣姑正在坐关,只是遗留的禁法,并非真与我们为难,怕它作什?你看这五行法物不还是好好的么?”
癞姑方觉谢琳口气夸大失检,想要设词劝阻,已是无及,末句话还未说完,倏地一片祥光闪过,地上五行法物全都失踪,忙喊:“不好!”
令众戒备时,忽又眼前一暗,紧跟着便听水、火、风、雷、刀兵之声与扬沙、拔木之声,宛如天鸣地叱,海啸山崩,四方八面一齐袭来。眼前也不昏黑,只是青蒙蒙一片氤氲,上不见天,下不见地,无边无涯,一任慧目法眼,运用神光四边注视,什么景物也看不见。
这时刚刚开始发难,四人如若守定心神,静以制动,不去引发它,一样也可无事。
无如谢琳天性好强,疾恶好胜,一见中了妖尸诱敌之计,困人五行禁制以内,心便有气,觉着困中待救不是意思,又认定有无相神光威力妙用甚大。适在前面也曾遇到与此大略相同的混乱景象,癞姑、轻云先也说得厉害,后来不特一行未受到一点危害阻力,妖尸猖狂了一阵,反而受伤逃走。象周、李、上官三人所说,以前涉险遇到的五遁威力,始终未见发动。癞姑又只耳闻,并未身经,难保不先入为主,有了成见。照着前半情景,不是圣姑禁法不如传言之甚,便是妖尸该当数尽伏诛,圣姑法力超妙,早已算就禁制满了时限,减却威力。否则,果如传言所闻,今日也难必其成功了。固然此是中枢奥区,这灵寝重地比较别处厉害,父亲和叶姑也曾说过。但听师父来时口气,只说临事小心,不要自恃等照例的活,并未十分看重,又无此行还要受困之言。圣姑本想我们同诛妖尸,料无为彼张目之理。妖尸不知去向,何必枯守在此?莫如退将出去,至多禁法不曾失效,引发五遁威力,现有神光护身,也必无害。再如真个不妙,豁出违背叶姑告诫,将来被她说上几句,拼耗一点元气,多用四十九日苦功,施展新由《灭魔宝箓》中学来的诸天元会九遁神功,带了众人由地下遁走,也可无事。省得又和先在前面一样,一见妖尸倒转禁制,光景昏黑,便自惊疑,不敢妄动,白让妖尸猖狂了好一会,岂不冤枉?谢琳想到这里,见癞姑、轻云连上官红和那道者元神,都在运用玄功,守定心神,神情十分肃静,心又暗笑众人过虑。就算禁法真具极大威力,身在神光以内,各人都持有两件防身御敌的至宝奇珍,怎么也不致受什危害,何用如此矜持?忍不住脱口笑道:“此时情景,和先在外面妖尸闹鬼差不许多,五行禁制威力尚未发动。我想许是圣姑早算到此,所遗禁制已满时限,失效了吧?现在一点动静俱无,何必胆怯?枯守无益,如不就此觅取天书、藏珍,我们索性退将出去,等易姊姊她们三人来了,再同下手。此时先寻二妖孽,将他们绊住,免他们有了闲空,去和家姊、琼妹作梗。癞姊以为如何?”
癞姑虽觉谢琳不应看事太易,还没想到当时形势,宛如森林黑夜,四面伏有极猛烈的地雷,火药引子到处都是,只要见到一点火星便要点发,人不特不知厉害,手里却持着一个大火把,在那药引丛立的昏林之中乱照,自然稍动便即爆发,神速无比。所以听了谢琳之言,忙即劝阻。谢琳一想:“空自从小修炼到今,极少遇到大阵势。癞姑法力并非庸流,平日口气也颇自负,却把这里五遁禁制看得如此厉害。反正有恃无恐,至不济照着最后预计,不过吃点小亏。好歹我且经历,看它到底是什景象,如何厉害,也长一点见识。”
因癞姑力说最好镇摄心神,静守待机,不可率意行动;自己也看出四外青灵之气,与适才外面一味黑暗沉冥景象不同。但是嗔妄之念一动,必欲一试,情不由己。
仗着神光由己主持,笑道:“癞姊姊如此慎重,我们不妨姑往外退几步试试,不能行再作罢。”
话到末两句上,也不与别人商议,便遁神光后退。
谢琳一半由于好奇,一半好胜,不耐在此枯守,并认定人言太过或是禁法失效。本心不是想和圣姑斗法,故意多事。退时还在揣度那五行法物先前位置,特地往左方绕走,以为能从容退出更好。哪知众人已在五行包围之下,此时静立不动,还未必能保其长此无事,稍一动作,埋伏立被引发,按照所触犯的宫位,生出阻力。紧跟着五行合运,先天后天自相生克变化,发出无限威力。如非早有救星同行,到了万分危急之际,所运有无相神光一出破绽,禁法妙用乘隙侵入,一个防御不及,便为所制。不似初进门时,虽受禁法反应,因在神光之内,四人夙根又均深厚,只稍受制,便自警觉;此时只要稍微疏懈,不特幻象重重,随念起伏,所有法术、法宝全失效用,并还神智全昏,自寻死路。
即便功候精纯,夙根深厚,机警灵悟,悬崖勒马,猛然警觉,人已被陷在内,仅能运用玄功,强自挣扎。除非耗到有极高法力的外人来救,或是禁法全部止住,自顾尚且艰难,不敢丝毫松懈,更无余力可以逃出了。卫仙客夫妻乃昆仑派中有名人物,昔日身陷癸水禁制之内,危险万状,眼看形消神灭,后来还是经人解救,仅得死里逃生,到底坏了真元,伏下异日祸根。癸水一宫尚且如此厉害,何况中枢奥区,五行合运相生之地,自更厉害得多。
癞姑自从知道中了诡计,便自提心吊胆。一听谢琳口气不妙,想拦,没等出口,谢琳已运神光返身绕退。方疑有变,说时迟,那时快,简直未容思索,随着神光刚一转动,就仿佛火上浇油,一触即燃,猛瞥见四外青蒙蒙的景色,恰似千万花筒一齐点燃,同时卷动起千万层大小云漩,势子比电还快,一闪即灭。四人还未及看真,就在青气隐灭、光影闪变中,面前景色忽转混茫,先前水、火、风、雷、土、木、金戈轰隆巨震,以及一切吼啸触击、澎湃奔腾的声音全都停止,不再听到一点声息。身子却似包在无边无际的黄色雾海里面,中间只隔着一片神光。
四人先前追赶妖尸入门时,谢琳预先把神光往外展大了些,和入口一样高大,约有三四丈方圆的外围,高达九丈。原意是防妖尸将天书窃取到手,上前争夺时易于迎门堵截,不使逃脱,并免四人挤在一处,法宝、飞剑施展不开。入门之后,发觉中计,只管和众人问答盘算,并未将其减低缩小。尘雾一起,犹如万丈黄云中矗立着一座祥光万道的光幢,分外显得佛家法力神妙,不比寻常。这时谢琳已被癞姑一把拉住,意欲力阻,不令再有行动。话还不曾出口,谢琳看出戊土禁制已被触发,只是眼前景色由青转黄,势子仿佛厉害,因隔着一层神光,并未觉出有什危害阻力。暗忖:“毕竟圣姑正坐死关,法力虽高,不能亲手施为,遗留的法术无人主持运用,似要差得多。这戊土威力尚无毒手摩什的乌金色煞光厉害,先后天五行合运,料也强不了多少。”
继一想:“诸姊妹均看得此事奇重,而这些人俱是峨眉之秀,向不怕事。周、李二人并曾身经,日前还在谈虎色变,如是寻常,怎会如此?兴许刚开始,威力尚未发作,也说不定。尤其这雾奇怪,乍看好似无奇,雾又不甚浓厚,怎晃眼之间,神光在内固仍清明,光外却丝毫也看不远?
不特与前两次昏黑青黄景象不同,便与初见情形也迥乎有异,直似被包没在极厚密的实物以内。莫非真个厉害不成?”
谢琳此时心神已受了一点禁制,在未恍然警觉以前,这等想法乃是大难将发时的例有文章。想只管想,仍然仗恃有无相神光威力妙用,毫无畏怯。也幸近年身入佛门,得了上乘传授,心神湛定,功候甚深。本来受禁的人念头一转,有了顾忌,应该越想越怕,神智因之摇惑,而禁法的威力也随着对方气馁而继长增强,乘隙潜侵,使其无由自拔。
谢琳却是魔高定力也高,无什杂念。当反应初起时,依然抱定前念,虽觉出一点厉害,未生畏心。后来得免危难,警觉甚快,也由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