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易过,不觉满了七日期限。健儿正从殿旁一间小石室内端了一盘煨芋和一些鲜果进来,与云凤食用。忽见金霞飞起,一闪不见,同时现出整座法坛。杨瑾手掐法诀,面向里立,口中梵呗之声刚住。再看沙、咪二小,身上仍各围着一片布单,低眉合眼,端坐原处,人已长成十五六岁幼童形象,面前却各多了一身道童装束。随听杨瑾道:“你二人原有衣履已穿不得,急切间无处觅取。是我这两日乘着行法余暇,将昔年上山时俗家父母所赐的两匹绸缎制成两身道装,与你二人穿用。尘世华服虽非修道人所宜,但此物乃今生父母所赐,当时不忍过拂亲心,带上山来,又不愿以此济贫,留存至今。现时想起年久难免朽坏,我又要它无用,你二人此时又无衣着,正可暂且穿用。等到峨眉拜谒教祖,赐了穿着,再行更换。现在佛法已经圆满,等我三人走开,速速换好相见吧。”
说罢,便同叶、凌二人同往前生居住的小石室内相待。
沙、咪二小也真勤谨,自从元神归窍,便照大师所传,运用玄功,静俟成长,一毫都不曾松懈。杨瑾再施展佛法相助,长到预拟身材,方始停歇,专做骨髓坚凝功夫。到第七天上,二小自觉大功告成。因原着衣履已在婴儿刚成长时被大师行法脱卸,身上只围着一片布单,正愁没有穿的,闻言大喜,连忙睁眼欲先谢恩时,三人已回身走去,喜洋洋纵下座来,拿起新衣,匆匆穿好。
健儿在旁见二小七日之内居然成了大人,虽然不免妒羡,也代二小欢喜不已。一面忙着询问经历,一面帮着二小穿戴。二小见他仍是藐躬小弱,同来四人只他最为本分,所遇独最落后,相形之下,好生不安。健儿见二小喜容速敛,对己关切,也颇心感,便把日前遇合略为告知。二小闻言大慰,重又喜气洋洋,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劝勉问询,乱了一阵。
跟着穿着停当,忙同赶往隔室,见了三人,纳头便拜,伏地不起。因是感恩太过,二小俱都啼笑相连,泪流满面,话反一句说不出来。连带健儿也不禁泪下。杨瑾见状,笑道:“你们至诚心意,我已知道,不消说了。日内将带你们同往峨眉,师祖还赐你二人各有两件法宝,少时便须传授。且和健儿到外面谈一会再来吧。”
二小越发大喜,又叩了一阵头,方始起立,转身欲行。杨瑾看出二小想要出洞,便问往哪里去?二小颤声答道:“还没有向大师祖谢恩呢。”
杨瑾笑道:“师祖转轮妙法,大干造物魔鬼之忌,除法坛外,全洞均经佛法封禁,我还未撤,你们怎走得出?并且师祖此时已应人约,出山未归,佛缘只此。就能见一面,也须将来,在去峨眉以前,是见不着了。健儿已蒙极乐真人收录,他此时正把你二人当作识途老马,急欲一问幻象中的情景,向道心切,可爱可怜。故此好多话未说,便令你们到外面畅谈,莫辜负他盼望。我们也有话谈,快些去吧,唤你们再来好了。”
三小领命走出。
云凤见二小肩披鹅黄色荷叶云肩,头挽抓髻,短发拂额,甚是疏秀。上身穿短袖衫,下身穿短裤,腰围湖色缎战裙,足穿芒履。一个剑眉星眼,英姿韶秀;一个灵秀异常,精悍现于眉宇。俱就原形放大,只多了一身仙风道气。本来相貌英俊,加上这身装束一陪衬,直和想象中的天府金童相似。好生欢喜,直向杨瑾称谢。叶缤也是赞不绝口。杨瑾便问:“比仙都二女如何?”
叶缤笑道:“这个难说。二女乃是孪生,我自出世以来,就没见过这样生具仙骨仙根,美秀灵慧的少女,异日一见自知。除这二女外,只见到这两小人,所以赞美。听说峨眉颇有几位年轻的道友,不知如何?前见三英中的余英男,根骨自是上品,如论容貌,似尚稍逊。即便能有比她还强的,要像二女的天真可爱,却恐未必呢。”
杨、凌二人闻言,好生惊异,便都记在心里。随把大师手谕所示此行机宜和神鸠、二小安排,商谈了一阵。然后唤进二小,传授法宝,撤禁出洞。
去到前殿一看,芬陀大师尚未归来,只剩那只恶骨已化的独角神鸠守在殿里。此鸟本已通灵,自经大师连日佛法度化,业已悟彻前因。因不复仇视,知道杨瑾是它主人,见面便即长鸣示意,甚是亲呢。只有周身仍被牟尼珠所化金光彩虹围绕未退,似耐不住法宝威力克制,以前凶焰尽敛。杨瑾过去一抚弄它,便现乞怜之色。杨瑾笑道:“我师父因你夙孽太重,意欲挽回他年劫数,本定为你代去恶骨之后,再用十日苦功,玉汝于成。不料你孽重难挽,适有要事出门,不能如愿。欲借此宝之力,助你脱难,但我佛门至宝,外人初授,万难佩用。你无此宝防身,眼前一场大劫便躲不过。为此使你暂受磨炼,再有两三日,便能以你自身元丹与此宝相合运用。恐你恶骨未化,野性犹存,难于忍受,一有反复,不堪造就。因此不曾明说,却早留有手谕,看你福缘如何。今我见你果能心念纯一,不生恶念,实堪嘉许。现时忍受,关系目前大劫与他年成败。话已说明,难道还不明白么?”
神鸠闻言,好似省悟,又欢鸣了几声。大小六人,便在殿中落座。
又守候了几天,神鸠忽由金虹中脱身飞出。杨瑾知它到了火候,便照大师手示,命它吐出元丹。一面指挥金虹,教以临敌运用之法。次早两童一鸠,俱都训练纯熟。云凤嫌二小名字不雅,沙沙赐名沙余,咪咪赐名米余。二名均系“二小人”三字合成,以示出身僬侥,不敢忘本;兼寓二人合力同心,共修善业,是二实一,是一实二,不可分拆之意。杨瑾本想多训练两日再走,叶、凌二女心切观光,俱欲早往。略为商量,便将贺礼带好,连同神鸠一齐上路。
飞行迅速,不消多时,便抵峨眉后山。那二十六天梯在凝碧仙府的东南,只杨瑾一人前生去过,还是因事绕行,依稀记得,知道不是往仙府的正路。嵩山二老既令在此设伏,必有原因。算计快到,便把遁光降落。正在查看沿途地形,忽见右侧相去里许,有一簇淡烟飞扬。如换旁人,早已疏忽过去。杨瑾因见当日天气格外晴明,那烟摇曳空中,看去稀疏,烟中景物却被罩住,甚么也看不见,只管随风飘荡,并不扬去。又记得那二十六天梯是座突起岭背的高崖,三面削立,独偏西一面散列着二十六处天然磴道,可以盘旋曲折上升崖顶,崖势孤突,极易辨识。可是就在近侧一带,竟未寻到,心中奇怪。运用慧目细一查看,那烟果是人为。同时叶缤也已看出,对杨、凌二人道:“那旁烟雾,分明是异教中散睛迷踪藏形之法。能做到似烟非烟的轻灵地步,必非寻常人物。开府盛会在即,峨眉诸位长老怎会容他在此卖弄玄虚?我们既然路过发现,何不上前查明来路,少效微劳,将它除去,免在仙府左近惹眼?”
杨瑾略一沉吟,忽然省悟道:“我想起来了,那有烟的所在,正是二十六天梯那座危崖。姊姊请再细看,此烟虽是旁门法术,但是正而不邪。闻得峨眉门下尽多出身异派之士,也许奉命来此有甚布置,也未可知。否则此崖原为应付妖鬼徐完之地,怎会容异派中人在此逗留作怪?我们近前一问,自知就里。如真是个异派妖邪,以我们三人之力,除他也非难事。”
说罢,各将遁光一偏,连人带神鸠,往那有烟之处飞去。忽见烟中飞射出几道光华,从对面迎来。三人一看,知是峨眉门下,忙把遁光降落相待。来人也自飞落,互相引见。叙礼之后,见来者共是五人,除余英男曾在元江见过外,下余一是三英中的李英琼,一是元元大师弟子红娘子余莹姑,一是墨凤凰申若兰,一是女神婴易静。同奉师命,率了齐霞儿的弟子米明娘,李英琼的弟子米鼍、刘遇安来此修建茅棚,为古神鸠和沙、咪二小藏伏之所。并在二十六天梯下面乌龙岭脊上,分五方八面设下禁制,以备诛戮徐完带来的三千妖魂。申若兰在红花姥姥门下多年,深知各异派妖邪虚实禁忌。知道徐完所经之处,一切凶魂厉魄无不俯首皈依。与仇敌交手,事前常命门下妖鬼四出窥探,来去飘忽,瞬息千里,防不胜防。五人又各有职守,只米氏兄妹、刘遇安和新来的二小人主持阵法。当此强敌,惟恐行法时走漏机密,吃附近游魂厉魄和来的妖鬼看破机密,预向徐完禀告,出甚差错,特施此法,将那一带地方掩蔽。遥见众人飞过,正值布置停妥,只刘、米兄妹三人还在演习,英男、莹姑又认出来人有叶、杨二人在内,知与抵御妖鬼有关,忙同迎来。匆匆说罢前事,便由易静领路,指说妖鬼来的途径与应付机宜,往烟中步行走去。双方多半初见,均互致倾慕。
一会行近,易静、申若兰各自行法,将手一指,杨、叶、凌诸人便由岭脊上移向淡烟之中。叶缤这才看出里面还设有一层禁制,如非易静用缩地移形之法进去,自己和杨瑾虽然不怕,云凤等不知误入,便吃不住,外人更是休想闯进。再一细看,这五人个个仙根深厚,尤以二英、易静为最。峨眉弟子才见数人,已是如此,无怪门户光大,冠盖群伦了。刘、米兄妹见三个到来,知是尊长,慌忙一齐拜倒,又与沙、咪、健儿分别叙礼。英琼、若兰都是天真烂漫,稚气未除,一个见了健儿小得希罕,一个见了古神鸠形态比起神雕钢羽还要威猛得多,俱都赞赏不绝。
杨瑾视察一遍,问知嵩山二老另外还有安排,埋伏的人虽都是峨眉最小一辈人物,料无疏失。便将沙余、米余二人连同神鸠留在当地,令随刘、米兄妹息止,不许躁妄擅专。少时迷烟一撤,只那茅棚有二老灵符隐蔽,四外禁制,不到发动,看不出来,仍是原来地形。须在茅棚以内守候,不可走出离棚一丈以外,免被妖鬼看破。嘱咐之后,李、易等五人也须回山复命,便陪了杨、叶、凌三人,带了健儿同往凝碧仙府飞去。
到了后洞飞雷径外落下,对面髯仙的飞雷洞,已被史南溪等华山派妖人上次攻打峨眉时,用妖火震毁。自从妙一真人夫妇回山,知道各派群仙好些都要先期赶来,特地行法,驱遣丁甲,将飞雷故址残破山石全数移去,削出一片平崖,建了一座广大亭子。每日命众弟子分别在亭内洞口两处轮流守候,延接仙宾,并防妖邪乘隙闯入。众人到时,正该金蝉、石生二人值班延宾,石奇、施林把守洞口。一见众人飞落,金蝉、石生都爱健儿,抢着引路延客。
李英琼笑道:“原是客人新来,才命你们分出一人接引,现有我和诸位师姊妹陪客,还要你们何用?你两个不是因为我说那姓谢的孪生姊妹要来,怕有妖人随后追赶,特地向大师姊讨令,情愿在此守望,为她打接应吗?等才半日,怎又想离开了?”
金蝉道:“我真上你的当了。只说那两个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么大本领胆子,敢和轩辕老怪为敌,惟恐万一被人追到此地,她义父未来,吃了亏,特意把众同门新传的七修剑和文姊的天遁镜都借了来,准备给来的妖人一个下马威,试试七修剑的威力。哪知等了大半日,连和石弟在空中眺望好几次,只把客人接到了几位,妖人和那双胞姑娘不见一点影子。还不如在里面和诸位师兄师妹说笑有趣呢。”
英琼抢口答道:“小师兄,亏你还说人家小。照爹爹说起来,人家生相看去年小,真论年纪,且比你大得多呢。拿妖人试新传的法宝,这是多好买卖,我谁都没有说,只告诉玉清大师,被你听去,总共等了半日,就埋怨人。还是修道的呢,一点耐性都没有。”
叶缤本随杨、凌、易、余诸人要走,一听二人斗口,心中一动,忙把众人止住,在旁静听。英琼偶一回望,见来客尚在守候,云凤尚可,杨瑾与峨眉两世至交也还勉强,叶缤是外客新来,当着人家争执,自觉失礼,不禁羞了个满面通红,赌气对金蝉道:“我请易姊姊代为复命,你们都走,由我自和英男妹子接班轮值好了。”
金蝉未及回言,叶缤见英琼不往下说,接口问道:“琼妹说那姓谢的孪生双女,何处相识?如何知她与轩辕老怪为敌?还到此地?能见告么?”
杨瑾也听出英琼所说,好似叶缤至友谢山昔年恩养的仙都二女谢璎、谢琳,便请众人各就亭内玉墩上落座道:“叶姊姊不是外人,此来专为观光,并无甚事,迟见教祖无妨。就是那谢家二女,却与她有渊源。琼妹请说此事经过,如真为妖人所迫,我们也好早为接应,免有疏失。”
英琼便把前事告知。叶缤闻言,才放了心。
原来英琼和周轻云、女神婴易静三人,自从追赶妖妇,误伤红发老祖门下,惹出乱子。
逃到中途,又遇李宁父女重逢,带往依还岭绝顶幻波池底,仗着李宁佛法相助,深入圣姑寝宫,得了许多法宝。神雕佛奴也仗佛力救助,脱胎换骨,转了一劫,换上一身白毛。由李宁率领四人一雕,正往峨眉飞行之际,忽见两道红光簇拥着两个白衣幼女,由南而北,往斜刺里山谷中飞落下去,容貌不及看真,身材甚是美秀。四人飞行甚高,又在后面,无甚破空声息,两女飞行特急,其去如电,一点也未觉察。英琼见二女身材幼小,至多十二三岁,却有这么深法力,剑光又是正而不邪。知道各正派中剑光,除却本门金蝉的霹雳双剑一红一紫,还有凝碧仙府新出世的七修剑中,有一口是火红色外,似这样宛如朱虹的飞剑,却未听说过,首先觉着奇怪。想跟踪下去,看个仔细,强要乃父停住,一同降落。李宁只把遁光停住,笑道:“我已不喜种因,我儿怎如此喜事?”
英琼笑道:“不是女儿多事,只为常听师长、师兄姊们说,如今正邪两派都在物色门人,有许多人都被异教网罗,入了歧途,造孽无穷。
我们如能度到一个好资质的新同门,免被妖人物色了去,便无异多积好些善功。那两个女孩比女儿还小,有此本领,根骨必然甚厚。这点年纪,师长决不会在妖邪横行之时,放她们轻易出游,那去的所在又不似个修道人寄居之所。听说近来散仙修士为避四九天劫,故意兵解者颇多。万一此二女师长新逝,妄自下山,或是一时无知,大胆出游,遇见妖人强迫收去,岂不可惜可怜?好在离开府还有些日,也不急这片时耽搁,先看明了她们的路数,相机行事。果如女儿所料,由爹爹援引,度入本门,岂非佳事?”
易静也觉二女形迹奇突,说:“这种红光飞剑,只有一位前辈散仙运用,但只听说,没有见过。尤其此人得道多年,绝无娶妻生女之事,连男弟子都不肯收,何况女孩?”
相助英琼,在旁怂恿。李宁笑道:“既你二人一定要去,我和轻云在前面山头相候也可。不过现在异人甚多,极乐真人便是幼童形象,就你易姊姊也是生来矮小,宛如女婴,但功行法力,哪样不是极深造诣?切不可以相貌长幼定人高低。此去先莫露面,只由易姊姊用隐形之法暗中窥伺。等你俩走后,我往前面山头入定,默查前因,自知就里。她那飞行虽快,自问还能追上,等你二人回来,我自有区处。如有师长便罢,否则,决不肯令其陷入旁门便了。轻云随我护法,你们去吧。”
李、易二人大喜,忙即隐形,尾追下去。落地一看,那地方乃是一条广长山谷。当中一段最宽,林木也最多,内有十几株素不经见的奇树。那树下半干粗皮厚,苍鳞如铁,高约三丈。上半不生旁枝,却生着数十百片长达丈余的翠叶,纹理形态俱与芭蕉无二,只是宽大得多。叶丛中心有一独茎挺生,色如黄金。茎顶上开着一朵海碗大的红花,莲瓣重叠,色甚鲜艳。围着花底,生着一圈长圆六棱,与茎同色的拳大果子。易静认得此树名为佛棕,又名陀罗蕉。此树冬夏常青。每十三年结实一次,虽不似朱果、萍实之类仙果灵效,却是色香味三绝,服了也可长生。只是此树秉磁铁精气而生,除铜椰岛有百十株外,只南海大浮山有一落星原,因是陨星所化,所产独盛,不知怎会在此生长?
正寻思间,前见二女忽由林内走出,红光已经敛去,各人手上拿着十多枚佛棕果,一同跳跃而来。内中一个,从身畔取出一条薄如蝉翼的小网兜,向空一掷,立时乌云缭绕,展布开来,约有丈许大小,撑空悬在路侧大杉树上。然后喜孜孜走到佛棕林中,飞升树抄翠叶之上,拣那成熟肥大的果实往网中投去。互相往来纵跃,于红花碧叶之上,宛如蜂蝶穿花,轻灵已极。英琼、易静见二女年只十二三岁光景,俱生得粉装玉琢,美秀绝伦。各穿一身极淡雅的古仙童装束。罗裳霞佩与冰肌玉骨交相映衬,宝焕珠辉,清丽绝尘。最奇怪的是,二女不但装束一样,宛如本是一人化身为二,尤妙在每人脸上各有一个酒涡,神情举止又极天真,满面俱是喜容。稍一说笑,颊上浅涡便嫣然呈露,使人见了加倍爱怜。不禁又惊又爱,看得呆了。
英琼更是觉得自出生以来,也没有见到过这等美妙少女。同门师姊妹虽有好几位极美的,但都不是这么小年纪,多少总带一点成人气味,以彼例此,微嫌英芒外露。尽管一样明珠美玉,光彩照人,总不如这两少女于极美丽中,带着几分憨气。一见便恨不得常与相聚,尽量爱怜,才对心思,越看越喜欢,几欲想要现身相见。易静毕竟见多识广。上来也和英琼一样,诧为仅见,怜爱非常。再定睛仔细一看,二女举止纵跳虽极天真,但那一身仙根道气,决非十二三岁少女所能到此,如说是已修成散仙的元婴,神情体态又都不似,与峨眉诸新进弟子和自己的道路迥乎不同。分明循序修炼,自然修积,并非法宝灵药之助到此地步,少说也有百十年功力,年纪偏又这么轻。如说是天上金仙孕育灵胎,岂非笑话,万无此理。怎么察看,也看不出个就里,断定有大来头。想起来时李宁叮嘱,恐英琼喜极忘形,冒失出去,说错了话,遭人耻笑,再三拦住。仗着隐形神妙,在侧窥伺。
二女一会便将成熟的果子摘完,投入网中。又把秀发披散,禹步行法,手掐灵诀,绕树三匝,手向树根连指,树顶花心一缕青烟冒过,那些生果立即成熟。二女一一采下,投入网中。见树上已空,手扬处,网兜飞下。那果共约百枚,每枚长有四寸,粗约二寸。本是一大堆,及到网中取下,看去不过拳头大小。二女看了看,由一个将网兜系向腰间的绢带之上,同声笑道:“主人必当我们由大浮山犯险得来。一送礼便是客,不愁门上人不放我们进去了。”
语终人起,手扬处,便是两道朱虹破空飞去。
英琼不舍要追,易静道:“此树离却本土不生,必是二女所种无疑,幸喜没有冒昧摘取。这孪生女子休要看她们年幼,实年当在百岁左右。我也不少知闻,竟没听说有此二女。此事大奇,且等见过伯父再说,免被外人见笑。”
说罢,同了英琼正要起身,前面金光一闪,李宁已率轻云降落。不等问,便先笑道:“你们可探出二女来历么?”
易静说了前事。李宁道:“难怪贤侄女不知底细。我适才静中参算,此二女乃是一母双生,因遭母难,受一姓谢的散仙恩养,修炼已逾百年。谢道友向不收徒,况系女子。一向由她们在浙江缙云县仙都中虔修,终年白云封洞,四外都有禁制,又不向人提说,所以知此事的只三数人。这次乃是背了恩父,私用法宝裂开石山,闯出禁地,欲往峨眉观光。无如修炼虽然年久,外面山川途向全都不晓,性又清高,不喜向俗流问询。自恃飞行迅速,以为峨眉是在西方,径往西行。此地名为灵树谷。崆峒老怪轩辕法王第四门人毒手摩什,知道谷底藏有无限磁铁,特由大浮山抢夺了十三株佛棕移值于此,每十三年采果一次。平时本有禁制,今早妖徒来此查看,见果要在明日中午始能全熟,知道此谷偏僻,景物不佳,一向无人经过,那禁法行使极为烦难,以为不致出事,一时偷懒,并想抽空往大城镇中寻乐,径自抛下走去。不料被二女无心走来闯见,知是珍品,先采几个吃了。走出不远,忽想起忘备礼物,正好现成,又返回来给它全数摘走。妖人原为老怪喜食此果,千方百计抢夺了来,以讨老妖欢心。本来看得极重,被人偷去,怎肯甘休?此果离树愈久,香气越浓,老远便可闻到。妖巢在大咎山绝顶,高出云表,金碧辉煌,穷极壮丽。二女初次出门,眼力不高,山又正当她们西行去路,胆子更大。望见宫阈巍峨,必疑是峨眉仙山楼阁,上前问询。这等美质,便无故遇上妖人也不肯放松,何况又盗了他的珍果。香气一透,又不知隐藏,如何还容她们脱身?照我推算,此时想已与妖徒们对面了。”
英琼不等说完,便失声“哎呀”道:“这怎么得了!好爹爹,我们快救她们一救吧。”
易静虽知轩辕老妖为方今各异派妖邪中第一等厉害人物,便是他的手下五个恶徒,也各炼有一身极恶毒的妖法,非同小可,入耳未免心惊。及见李宁神色从容,知他不会坐视,不是二女道法高强,能够脱身,便是别有救星。见英琼满脸惶急,轻云也跟着力请:“伯父快去救援。”
正想开口说:“伯父佛法高深,早已前知,二女必可无害。”
李宁已笑对英琼道:“我儿总是性急,好插嘴。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虽然不喜种因多事,却照我法随缘行事,既然遇上,便是缘数,焉有漠视之理?不过我以汉代高僧,一念之差,轮回七世,全仗恩师超度,今生垂老,始完尘孽,得返本原。已在师前发下宏愿,从此不开杀戒,专心度世,以修善业。但二女所遇妖徒均是极恶穷凶,便我佛慈悲,也须任其化为虫沙,始能度化。我既不开杀戒,正好由二女先去除掉几个,等到二女快要受陷,再去救援,岂非一举两得?”
英琼仍不放心道:“谢家二女人小力微,怎是妖人对手?又有杀徒之仇。万一我们去晚一步,就不送命,受一点苦,也叫人心痛,何况还危险呢。爹爹不开杀戒也好,我们早点赶去,隐在旁边,连女儿和二位姊姊也不动手。专等她两个杀完妖徒,快要被困时,救走多好,还是快快走吧。”
李宁笑道:“我不杀人,却等二女杀了人之后再去,已算是启了杀机,再要目睹其事,成何道理?我佛家心光遁法,快慢由心。你就磨着我先走,到彼也恰是时候,不会在先,何必忙呢?”
英琼央告道:“女儿实爱极她两个,担心极了,连叫她们受个虚惊都舍不得。情愿爹爹快慢由心,按时到场,莫要错过便好,总比在这无趣的山谷里呆等放心些。女儿先只见她们照直飞起,飞得极高,晃眼不见。如看出方向,知道那山所在,已和易姊姊先追去了。”
李宁道:“你三人先走也好,神雕佛奴可留在此。由此往西北过去百余里,望见山中宫阈,便是妖巢。妖人厉害,寻常正派道友都不愿由他山前经过,以免生事。你们虽然无妨,也须小心。”
英琼一听路隔这么近,越发心急,如非周、易二人静听李宁吩咐,不等说完,已自先走。当下李、易、周三人一声招呼,便同往前飞去。飞不一会,遥望前面高山矗立,高出云外。当中顶上现出一所宫阙,果然光霞灿烂。妙在看不出一点邪气,如非事前知底,谁见了也必当是正派中仙人第宅。易静连用慧目一看,二女红光正在云烟缭绕的殿外广场之上,和两道乌光、一条绿气驰逐争斗。随见一蓬花雨由红光中飞射出来,两道乌光立时了帐消灭。紧跟着耳听龙吟之声,宫门内倏地飞出千万朵乌金云团,各自旋转如飞,由小而大,旋起无数漩涡,由高空飞起,晃眼连成一个其大无匹的天网,向红幕光中罩去。知是妖人所炼最厉害的邪法金乌障。二女红光已落罗网,危机瞬息。忙喝:“周、李二位妹妹,速将双剑合壁,随我同上。”
说时迟,那时快,三人剑遁迅速,当发觉时,已经飞近山头。到了金乌色云光边际,刚刚会合深入,一眼瞥见地上倒着三堆血肉,二女红光被两条绿气双双绊住,天幕虽未绝情下落,一经罩定,便如影附形,万难脱身。易静明知危险,一则恃有紫郢、青索双剑合壁,又自有七宝防身,更有李宁大援在后,三人救人心切,便闯了进去。只见殿台阶上站定一个形态丑恶、面如锅底、穿得非僧非道的矮胖妖人,正在手指妖云,恫吓二女降服,免得云光一合,化为脓血。忽见三道剑光由外闯进,知道内中双剑来历,又惊又怒,忙把右手一扬,五指上各射出一道极强烈的乌光,随着手指动处,朝三人射去。哪知谢家二女机警非常,一见乌金云幕飞起,身被罩住,妖人再一通名,早知厉害。乘着妖人恫吓喝降之际,表面装作被绿气绊住,暗中各将一件极厉害的法宝取到手内,故任绿气缠绕摇曳,与殿阶相近,猛地运用玄功,两道红光忽然暴胀。绿气骤不及防,立被震散。同时扬手,每人五道五色星光,照准妖人打去,紧跟着收回法宝。两道红光并为一条,由光中发出一片霹雳之声,两头射出万点雷火,星驰电掣,往云幕外飞去。妖人因后来三人飞剑厉害,只顾先下手为强,做梦也没想到前来二人诈败诱敌。那五色光华捷如雷电,相隔只有数尺,心神又为易、周、李三人所分,瞥见敌人宝光飞到,情知不妙,忙即遁开,已是无及,肩头和胸前各中了一下重的。愤急之下,忙运玄功,伸手去抓,敌人比他更快,这一来又慢了一些,竟被用法宝护身,冲出圈外遁去。易静一见二女打伤妖人,逃出险地,乘机又发了三粒灭魔弹月弩。一任妖人玄功变化,依然措手不及,又中了一下重的。妖人心也真狠,两起同是仇敌,故将后来的舍去,朝二人狞笑一声,双手朝空连指,脚顿处,连身隐去,天空云幕便急逾奔马,朝二女身后追去。
易、周、李三人正等上前拦阻,忽听李宁在耳边低喝:“往右方速退,候我同行。”
三人忙即依言行事,晃眼工夫,头上妖云已离开宫前上空,到了前面天边。那两条绿气不知为何,竟未同追,各往宫门内遁去。妖人这等神速,李宁好似才到,不知能否解围?正代二女发急,想要随后追去,身已被佛光托住,却不见李宁人影。微觉眼前一花,再看已在妖宫百里以外高峰之上。李宁合掌正立面前,佛奴飞停空中,似在护法。晃眼二女红光星驰而过,紧跟着后面妖人的金乌色光云圈已铺天盖地而来,眼看首尾相衔,快要追上。忽见李宁一面口中念了几句,右手朝二女去路一扬,同时左手朝前一指。倏地眼前奇亮,万重光霞自天直降,化为一片光墙,将妖人光云拦住。精光万丈,霞彩千寻,立时大地山河全成金色,大放光明,一股旃檀香味弥漫天空。妖人光云来得快,去得又急,未等接触,便风卷残云一般收退回去。这类妖法,只要被光云罩上,便无幸理。二女仗着机警神速和法宝威力,虽乘妖光未合之际冲逃出去,一会仍被追上,非此一来,定遭毒手。
易静见佛法威力竟如此不可思议,好生惊服。正欲询问,李宁道:“谢氏二女虽脱毒手,但是今日她们连伤了三个妖徒,妖人也为她们法宝所伤,必不甘休。妖人乃左道中有名人物,受伤乃是一时疏忽所致,伤并不重。适才因我放起旃檀佛光,误以为白眉恩师驾到,当时虽然惊走,恨定不消。因恐恩师作梗,必往西崆峒老怪那里,私用老怪万里传真环中缩影之法,查看仇敌下落。二女此时即往峨眉,也还不会被他赶上。妖人因老怪近知大劫将临,必不肯与峨眉开衅,单凭自己,又非峨眉派对手,许多顾忌。只要二女一进凝碧仙府,便可无事。偏生二女匆忙中又把方向走错,耽误了些时候,恰被妖人查出行踪,赶来寻仇。妖遁迅速异常,终久仍被迫上,只不妨事罢了。”
说完,英琼失惊道:“妖人如此厉害,除非爹爹相助,哪有不妨事之理?反正同路,爹爹佛光迅速,何不把她们追上,带往峨眉,见着诸位师长,共商除妖之策,免她们又受惊吓多好。”
李宁道:“你们哪知此中因果。二女修炼已逾百年,根骨缘福均极深厚,此次出山,正是因祸得福,将来成就之机。前途正有一个与她们父女极有渊源之人相待,而这位道友,差不多与谢道友同时出家,不过她乃佛门弟子,早已成道多年。最难得的是她道法十分高强,自修行起,便没开过一次杀戒,遇上恶人,全以坚忍毅力感度。如今愿功皆完,住在峨眉西北小寒山山麓一座自搭的茅棚之中,闭关潜修,业已五十三年,不曾出庵一步。静等完了初出家心愿,便即飞升。二女便是她所完心愿之一,那地方上有万年不消的冰雪,下面山穷水恶,亘古仙凡不到,她又一向随缘,永不强求,如非二女把途向走错,怎得相遇?二女此行获福无穷,并且妖人追上时,二女业已飞到峨眉,你同门师兄姊有好些人俱在洞外轮值,惧他何来?本是转祸为福之事,关系重大,我们爱之实以害之。如若真有危难,适才我已将她们留住,带了同行,不放走了。”
英琼等方始默然,仍由李宁用遁法飞行,片刻便到峨眉。进了仙府,拜见妙一真人夫妇和诸长老之后,英琼将幻波他所得法宝、册子一齐献上,妙一夫人见她道行精进,甚是嘉勉,随对易静道:“我日前曾见令师,你的来意,我已尽知。适才已经礼拜过了,且等开府那日,随新进诸同门,重行拜师大典,再定班次吧。”
易静造就本深,见多识广,目睹仙府盛况,气象万千,师长多有无边法力,众男女同门无一不是仙根仙骨,福缘深厚,暗中好生欣幸。本意想等师父到来作主,听妙一夫人这样一说,看出期爱颇深,越发感慰,当即拜谢,改了称谓。
英琼终不放心谢家二女,只因老父久违,不舍为此久离。见洞口轮值迎宾的是石奇、施林、孙南、尉迟火四人,觉这四人本领不是妖人对手。又见众师长与父亲正在问询白眉禅师近况,又命众弟子随意别室相聚,无须随侍。想寻一道行高的长辈商量,便退出来,正遇玉清大师。知她智深道高,料敌如神,拉向一旁,告以前事。玉清大师笑道:“是谢家二女么?我前听师父说起,真可爱极了。如论追她那妖人,众同门除了三英二云各有仙剑异宝护身,不致为他所伤,余者均恐难敌。只有本门七修剑合壁是他克星。最好是福泽深厚,永无凶险的一二同门,将七修剑带在身旁,必能将他逐走。”
英琼道:“那七修剑,自从庄师兄来,已经齐全。但听大师姊说,内中还有好些妙用尚未传授,佩带的人仅凭本门心法练习。不知一人独用,能发挥不?”
玉清大师笑道:“你来晚了,掌教师尊日前已将此剑用法口诀一齐传授,只你和轻云不曾在场。灵云的一口天啸剑改给了金蝉。但那用法一样,一传便会,极为容易,你只把人找到就行。”
正说之间,金蝉、石生恰巧走来。英琼知他最为相宜,头一口天啸剑又在他手。闻言故作寻思,委决不下。玉清大师也只微笑不言。金蝉、石生自从紫云宫大开杀戒,好似得了甜头。新近又得了口七修主剑,早恨不能找个妖人试手。忍不住插口道:“你们要是没人,我去如何?再令石师弟帮我,他也是个有福的。”
英琼笑道:“这一说,小师兄更是有福的人了。但你私自出洞行吗?这轮值的事,归大师姊和秦师姊调度,不知改了没有?如若未改,你便向她们讨令,前往仁云亭,代人轮值。听家父说,二女到洞前才被妖人追上,无须远去,只须多留心,以防措手不及好了。”
金蝉喜诺。英琼随把自佩的一口阳魄剑先交金蝉。
正谈论间,在室中轮值的徐祥鹅忽传师令,令英琼、易静、申若兰、余英男、余莹姑进去。五人入内,妙一真人说:“妖鬼徐完行即来犯,必须预先布置。你五人可领我符柬,前往二十六天梯,搭一茅棚,以备古神鸠栖息之用;一面照柬施为,暗设禁制。妖鬼机智绝伦,来去如电,党羽极多,休要泄露机密。此外,朱师伯还另有安排。可将英琼新收二弟子和米明娘带去。佛奴、袁星无庸同往。事完,即留三小弟子在棚内和新来沙、咪二小伏伺,你五人可同回洞。我和诸位道友谈到明早,便须闭关开读师祖洞壁所藏法偷,在内祭炼,须待庚辰日午正,五府同时开辟,方能出洞。在此期间,各方仙宾早到者甚多,我己另派有人接待。但来人中尚有些不速之客,竟欲尝试暗中作祟。由今夜起,便须指示一切机宜。除值班诸弟子外,俱应守候在外应召,不可远离。”
英琼等领命自去。
金蝉寻到齐灵云,一说值班之事,竟然应允。又把轻云的水母剑、紫玲的金鼍剑、朱文的赤苏剑、若兰的青灵剑、庄易的玄龟剑一一要来,连同英琼的阳魄及自有天啸,共是龙、蟾、龟、兔、蜈蚣、鸡、蛇七口。临出洞时,又把朱文的天遁镜、司徒平的乌龙剪借来,与石生二人分带身上,一同到洞口仁云亭守候。满拟妖人不久追到,哪知越等越没影子。眼看各地仙山胜域的长幼两辈同道和一切散仙修士相次飞来,却多不认识。因英琼未回,先还恐离开,错过误事,全由石、施二人引导仙人入内。后见久无消息,想起洞中嘉宾云集,不知要听到多少新奇事物,不由心动,想等英琼等回来,入内看上一会。所以一见有客,便和石生争着引路。二人至交,一半也是有心说笑。吃英琼用话一将,也就作罢。恰被叶缤听去,暗忖:“昔年问谢山如何不令二女出山历练,曾听极乐真人说,二女另有机缘,不是玄门弟子,成就极佳,尤妙是到处逢凶化吉。李宁乃白眉禅师高弟,夙世因缘,佛法高深,诸事前知。既已救过二女一次,仍令她们受妖人追迫,必有深意存焉。妖人追到时,二女已在峨眉仙府门前,决无吃亏之理。何况还有人在此接应,所持法宝又是峨眉至宝。”
越想越放心。
听完只向金、石二人谢托了两句,说二女乃至友义女,诸劳相助,容当后谢,便自起立欲行。
云凤爱屋及乌,相劝杨、叶二人暂缓入内,且等二女到来,除去妖人之后,一同进见。
杨瑾笑道:“你多虑了。这二位道友俱是峨眉之秀,又持有仙府奇珍,区区妖人,何足为虑?你原为专诚拜师而来,虽然崔五姑尚还未到,岂可未见师长,便在洞外与人交手?齐真人闭关在即,现正忙碌。叶姊姊远方生客,初次登门,终以先见主人为宜。”
说罢,仍由英琼等五人引进。金、石二人俱都好胜,见杨、叶二人一称赞,心中高兴。好在客已有人引导,便各息了前念,自在亭中等候。不提。
光阴易过。一直守到子夜,休说妖人和谢家二女,连客也接不到一个。计算该是师长指示机宜的时候,也不见命人来唤进去。石奇、施林已由秦紫玲和廉红药来代值。问知妙一真人、玄真子、髯仙李元化各位师长,连同一些与本门有深交的前辈仙宾,还有金钟岛主,已早在中洞升座。除三英、二云和齐霞儿、林寒、诸葛警我八人侍立外,余人俱在室外候召,挨次召进。有的面示机宜,有的还附有法宝、灵符、柬帖之类,各有一定职司。秦、廉二女出时,已差不多分配停当,现正奉命出来,将石、施二人接替进去受命,金蝉、石生二人却未提起。听说只等一位老前辈来,商谈之后,诸位仙长便要闭关行法,静俟到日,运用玄功无上法力,裂地翻山,开辟五府等情。
石生听了,还不怎样,金蝉便发起急来。石生笑道:“蝉哥哥,你急甚么?听家母和餐霞大师谈说,这次开府,为千古以来神仙未有之盛,大遭异派妖邪嫉恨。各位师长因事关重大,尽管筹计周详,仍是如临如履,众同门各有专责,不许擅自行动一步。你看今夜分配职司,只有限几位师兄姊侍立,得知全局,余人多半单独传见,可见各做各事,不相混淆。事情一有专任,便不能由己心意行动。现时众同门俱已派定,我和蝉哥独未奉使命,旁侍八同门也没听说有甚么吩咐。据我看来,诸位师长平日对我们这几人比较期许得深一些,定是别有重任无疑。即或不然,到时有好些左道旁门乘机作祟,我们如有职司,便不能随意敌斗。
可见师长自有安排。况且干看着妖邪惹厌,也是有气;何如这样,无拘无束,遇上可以出手的机会,便拿他试试新的法宝、飞剑,岂不是好?”
正说之间,忽听东南遥天际有极轻微的破空之声传来,行甚迅速。二人知有仙长到来,忙即飞身迎上前去。才见遥空金星飞驶,晃眼面前金霞闪处,来人已经现身,乃是一个白发飘萧的老道婆,手里拄着一根铁拐杖,生得慈眉善目,神仪莹朗。只是周身并无光霞云气环绕,好似就这么凌虚飞来神气。同来另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也是御着玄门剑遁飞来,一片精光耀目的金霞刚刚敛去。金蝉虽没有见过,却早听师长说过,知道来人乃方今数一数二的老前辈剑仙江苏大湖西洞庭山妙真观老观主媖姆。同来少女便是她惟一衣钵传人姜雪君,看去年只十二三岁,实则成道已三百年,和极乐童子一样,以道家成形婴儿,游戏人间,师徒二人和长眉师祖俱早相识,近年和诸师长也常往还。媖姆道法高深,剑术精奇,自成一家。尽管谦和,各论各的交情,诸位师长均以老前辈之礼相待。便此番下帖,也由醉道人亲往西洞庭奉帖延请,甚是尊崇。金蝉不敢怠慢,忙和石生就空中便要礼拜。媖姆师徒已含笑说道:“下去再行礼吧。”
话才出口,金、石二人便觉身似有甚大力牵引,随同降落,越发惊佩,重又通名跪拜不迭。
媖姆一面唤起,笑对金蝉道:“你便是齐道友前生的令郎么?仙根仙骨,果然不凡,和你这师弟真称得上是一对金童,可爱极了。令尊二女二子,前均见过,略有薄赠。只你一人初会,连你这师弟石生均极可爱。我也无甚好东西,前在川边青螺峪外清远寺,收了蛮僧九九修罗刀。回山之后,又经你雪君师叔亲加祭炼,用它除去了轩辕老怪门下的一个妖徒。老怪生平无仇不报,所杀是他最心爱的大弟子,自然痛恨,只是无奈我何。他知我不好相与,恶徒虽擅玄功变化,难逃我手;自己出面,又恐挫了多年威望。自从妖徒和雪君结仇之日起,便说他一向把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主意。怪他徒弟不守师训,其曲在彼,一任妖徒自己应付,不加闻问,以为日后掩饰之地。暗中却命妖徒严防,再赐了他几件厉害法宝。满拟我师徒照例是一击不中,除非再来招惹,决不再击,只要把这一次难关逃脱,便可免死。哪知我师徒除恶,下手虽只一次,从不轻举,谋定后动,决无遗漏。又以妖徒罪恶山积,胜于乃师,决计除他,一直数年没曾举动。最后遇机得了此刀,然后寻上门去。妖徒自恃妖法高明,又擅玄功幻化,身外化身,和九烈一样,炼就三尸元神,魂魄均可分化,任何厉害的飞剑、法宝俱不能伤。真要觉出不妙,至多舍却一个元神,便可脱难。尤其对我师徒早有防备,只要遇上,动手以前,将元神遁去一个。下余形神纵使全数为我消灭,他不过再寻一副好庐舍,修炼一甲子。无论如何,大劫总可躲过。久候不见动静,竟认为师言太过,渐渐放纵起来。我会潜光蔽影,而老怪万里传真环中缩影之法,又看不出我的行动。又不自隐匿,容容易易,吃我师徒寻上门去,乘他正要奸淫妇女之时,突然出现。一照面,先将混元祖师遗留的太乙五烟罗暗中放起,以防元神逃遁。再用本门至宝和这九九修罗刀,将他形神一齐化尽,去了人间一害。老怪原可算是第一厉害妖人,生平所忌,只芬陀、白眉、极乐和我四五人而已。如果遇上一个,还能勉强支持。所惧者,四人合力与他为难。近来他对于令尊也有戒心,本不会来此侵犯。因前在小寒山麓遇一昔年禅友,说起老怪劫运将临,明知未限,匿迹不久,忽然倒行逆施。并且他那第四恶徒毒手摩什,因为仙都二女无心由他妖巢路过,居然出言无状,强要收服二女,致使二女大怒,连杀了三个徒党,摩什痛恨切骨,必欲得而甘心,一路追踪到此。你们自不容他猖狂,由此双方成仇,最终还将老怪引出,和你们为难。此刀虽是蛮僧所炼,却能以毒攻毒。尤其经我炼过,按我玄门妙用,化为三套,各为二十六把。一套赐给红药,余两套赠你二人,以为接应二女,并备异日之用好了。”
金、石二人闻言大喜,忙又拜谢不迭。
说时,对面洞口轮值的廉红药见恩师降临,早飞身赶进亭内,礼拜之后,侍立在侧。媖姆随命姜雪君将修罗刀分赐三人,传以口诀用法。一面笑对红药道:“你师姊和我飞升在即。本门功行难进易成,初步进境极缓。一则你在我门下日浅,难于深造;二则当初救你,本我师徒一时义愤,你资质尚还不够。难得遇到峨眉开府旷世仙缘,为此将你引进齐道友夫妇门下。你日后只要和在西洞庭那样,奋志虔修,异日不特亲仇可报,并还有大成之望。我师徒和你缘分只此,赴会之后,便即回山炼丹。只等还有一事办完,便不在人世了。”
红药闻言,想起师恩深重,会短离长,不禁又感激,又伤心,痛哭起来。
姜雪君笑道:“好一个修道人,怎还如此痴法?还不起来,传了飞刀,引导师父进去。”
媖姆道:“此女天性至厚,伤感自是不免。对面洞口立着秦紫玲,太乙五烟罗本她姊妹应得之物,被我借去。此宝甚毒,她妹子煞重,不宜使用,正好还她,可去唤来。”
言还未了,金蝉已高叫道:“秦师姊快过来,参见太师伯和姜师叔。”
紫玲已听红药说了来客是谁,早想上前拜见。因适在洞中,听师父面谕,各人职司一经派定,决不许擅自离开,人又素来谨慎。见红药已去,只自己一人把守洞口,明知媖姆师徒近在咫尺,决可无虑,仍是谨遵师言,不敢走开,欲伺进洞时再行参拜。一听媖姆叫她过去,这才飞过亭来跪拜。媖姆随将太乙五烟罗取出交与。并说此乃混元祖师故物,因许飞娘、司空湛等五台派中能手均知用法,遇上时恐被夺去,为酬借用之情,另传紫玲一种用法,照此勤习,异日遇上,还可将计就计。
紫玲拜谢领命后,金、石、廉三人飞刀也已传授完毕,可以运用。正拟由红药引导入内,忽见对面洞口内飞出两道金光,正是诸葛警我和追云叟的大弟子岳雯双双现身,上前拜见。媖姆已知来意,笑对姜雪君道:“峨眉诸道友如此谦和礼敬,其何以当?”
雪君也笑道:“所以弟子要催请恩师早来呢。”
说罢,二人已拜罢起立,躬身禀告道:“诸位师长得知太师伯与师叔驾到,亟欲亲出恭迎,适值乙师伯自前洞降临,亲交礼物,分身稍迟。特命弟子等先来禀报,家师和诸师长随后就到。”
秦、廉二女一听,师长俱要出迎,忙即拜辞,退向洞口侍立。刚刚站定,妙一真人、玄真子等峨眉本门诸长老,便率领好些男女弟子迎将出来,直到亭上,各自礼见之后,将媖姆师徒迎进洞去。岳雯传示金、石、秦、廉四人小心守候,自随师长回洞。不提。
金蝉、石生正看着新得的法宝,说笑高兴,又见一道青光带着破空之声飞降,来势迅疾,更胜于前。二人定睛一看,来者正是前在莽苍山助众人斩妖尸收剑夺玉的前辈散仙青囊仙子华瑶崧。才一现身,便对二人道:“二位贤侄不必多礼。后面妖人追赶仙都二女,不久即至。如非小寒山佛女孙道友法宝灵符妙用,已被追上,遭了毒手。现时妖人屡伤不退,仇恨越深,必欲生擒二女回山楚毒,连这里也不再顾忌。眼看即至,我暂时还不便露面。适闻人言,媖姆严师婆由小寒山来此,如已到达,当知二女之危,必有准备。我先见令师去了。”
说罢,便往洞口飞去。紫玲、红药忙即施礼,待要分人引导入洞,华瑶崧道:“勿庸,妖人即至,你们人多好些。洞中十九知交,当不嫌我冒昧。”
说时,正值醉道人听神驼乙休说起与她途中相遇,迎了出来,见面告以二女之事已有安排,一同走了进去。
华瑶崧进洞还没盏茶光景,便听天空异声如潮,接连不断,由东北遥空传来,声势甚盛。秦紫玲一听,便知来了异派妖邪,方喊:“二位师弟留意!”
金、石二人早在戒备,声一入耳,便已飞起。金蝉首先运用慧眼,定睛往怪声来路一看,只见云净天高,碧空如洗,月光之下,两道红光似流星过渡一般,直往峨眉飞来。红光后面,一片乌金色的云霞展布甚宽,涛崩潮涌,电也似疾,向红云簇拥上去,看去来势比红光快得多,晃眼首尾相衔,快要追上。不禁“哎呀”一声,刚喊:“石弟快随我上前!”
一言未了,猛瞥见红光中发出千万道金星,朝后面乌云中打去。乌云中好似知道厉害,待要退缩,无如双方势子都是迅猛异常,骤出不意,未容逃避,金星已经爆裂,散了半天金雨,前半妖云立被震散,好些随着星光明灭,化为无限缕游丝,袅荡空际,甚是好看。那乌云也真快得出奇,就这么略为退缩,至少已被遁出百里以外。同时那两道红光也似惊弓之鸟,尽管得胜,并不回身追敌,反乘妖云微一顿挫之间,催动遁光,加紧往仁云亭这一面飞来。
金蝉、石生本想上前接应,因近数日来连经大敌,学乖许多,不似以前轻率。又听说妖人太已厉害,迎敌之际,只可以逸待劳,不可远离洞府,加以红光飞落迅速,二人刚要上前,瞬息之间,已是飞近。光中拥着两个美如天仙的孪生幼女,面上微有惊恐之色。迎面遇着金、石二人,只双双含笑,把头一点,便往亭中飞降。二人一则见二幼女相貌如一,身材娇美,难得还有这么大本领,心中钦慕。又知妖人不可轻敌,断他必要追来,意欲向二女略间经过,再行迎敌,便随了一同下落。谁知那妖云去得快,回来得更快,二人足才着地,刚向二女询问姓名来意,猛觉空中一片乌霞闪过。二女忽然摇手,示意噤声。跟着平空落下一个妖人,怒冲冲朝着对面洞口立定,朝着紫玲、红药将手一举,说道:“我乃西崆峒轩辕法王座下第四尊者毒手摩什,与贵派素无嫌怨,本来不想到此惊扰。只因昨夜我教下男女弟子在我大咎山绝顶宫阙外面闲眺,忽有两个贱婢无故上门生事,乘我在宫未出,接连暗算了我三个弟子,等我追出用七煞玄阴天幕将她们困住,不料来了三个贵派女弟子,想系见二贱婢年幼,生了怜悯,也不问我来历姓名,便自出头,致被贱婢乘隙逃去。后来三女想也有点醒悟,不战而退。我念她三人事出无知,又看她师长与我无甚过节,恕其初犯,不与计较。但二贱婢伤我门人,却是饶她不得。回宫运用玄功,搜寻踪迹。适才查出她们由小寒山左近往峨眉飞来,追到此地,快要追上,忽被逃脱。此时料已逃入洞内。我知贵派掌教正奉长眉真人遗命开辟洞府,延请各派道友来此观礼,只须略有渊源,或是心存敬仰,均可自请参与。这两个乳臭未干的贱婢,定是师长新死不久,没了管头,仗着师门留传之宝,下山乱闯,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休说各派宗祖,连山川途径都不晓得,与贵派无甚渊源。不知急难中听甚鼠辈指点,欲借贵派盛会,避此一劫。我素重情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遇事最讲情理。本来我可等到贵派开府之后,再要贱婢狗命。任她们逃到上穷天闾,下达地肺,相隔千万里,我只略施小技,便如掌上观纹,网鱼囊鼠,伸手即可擒来处治。一则杀徒之恨难消;二则贱婢甚是狡诈,保不投身贵派门下,以求护庇,那时我再杀她,岂不伤了双方和气,仇怨相寻,彼此不值?本想中途追上,立时诛戮,两不相干,偏生下手略慢。既被逃进洞内,我不能不打个招呼。有烦速进洞去告知令师长们,最好将二贱婢逐出,凭我擒回处治,足感盛情。如因来者是客,不论长幼、来路,均无见逐之理,也望鉴谅微意,略看薄面,只许贱婢观礼,勿令列入门下,以免为此小事,彼此不便。”
毒手摩什正说得起劲,忽听身后娇声骂道:“不识羞的狗妖人!我姊妹只是赴会心急,懒得和你师徒纠缠,当是真怕你么?我姊妹自在小寒山拜访一位前辈仙师,你枉偷老怪传真缩影之法,如非我们故现形迹,引你赶来上当,你做梦也休想看出一点形影。休说我们来历不知,如今人就在你面前,你都看不出来,还说甚么千里万里,真没羞呢!知趣的,快滚回去,静候天戮。否则我姊妹就不愿与你一般见识,不想杀你,污我仙剑,你在仙府门前胡闹发狂,这四位哥哥姊姊容忍不得,要你狗命,我却不管。”
妖人闻声回顾,洞口立定二女,正是所追仇人--那两个孪生女孩。才对人发狂,说了大话,仇敌近在咫尺,竟未看见,不由又惊又怒,又急又愧。切齿痛恨之余,决计拼着树下峨眉一处强敌,说甚么也要用金刀将仇人生擒回去,报仇雪恨,并炼妖法。因二女中途得一神尼相助,怎么也查算不出底细。自见面起,连受创伤,对面又被瞒过。再一听这等口气,估量必有大来历,神通广大,法术神奇,弄巧还长于玄功变化,不易擒捉。现在峨眉门口,一发不中,夜长梦多,仇报不成,徒自结怨。便改了初遇时轻视之念,尽管耳听讥嘲,心中愤极,并不还言辱骂,却在暗中运气,等到天罗地网布置周密,再行下手。
仙都二女来此前本已受了高人指教,胸有成竹。一到峨眉,心更早已放定。故作不睬,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紫玲、红药先听妖人发话,本要还言,因见对面位云亭忽然连人隐去,跟着平空现出“二位姊姊,不要理他,少时愚姊妹说完了话,将手一举,再请诸位哥哥姊姊相助”一行拳头大小的红字,一闪即灭。金、石二人与二女同在亭内,更是看得逼真。后来仙都二女出面,人既生得玉貌朱颜,比花解语,娇丽无俦。语声更如出谷春莺,笙簧互奏,怡情娱耳,好听已极。又相貌穿着俱都一样,无独有偶;好似造物故显奇迹,聚汇两间灵秀之气,铸了一个玉雪仙娃,铸成以后,尤嫌不足,就原模子再铸了一个出来。同门少女虽有几个天仙化人,仍嫌比她俩少了几分憨气,又都少了一个配对的,便没这样可人怜爱。方信李英琼那么眼界高的人,居然爱如奇珍,赞美不绝,实非虚誉。
四人俱对仙都二女爱极,因见妖人满面狞厉之容,眼射凶光,怒目相视,不发一言。二女却是出语尖俏,使对方难以下台。知道妖人厉害,必有诡谋。一面觉着仙都二女天真有趣,一面惟恐妖人骤下毒手,躲避不及。仙都二女虽然道法高强,看来时慌迫神情,及媖姆师徒、青囊仙子华瑶崧先后所说的话,到底不可大意。各自暗中戒备,静俟迎敌。妖人邪法本来发动极快,因仙都二女两次遇上,俱被逃脱,虽以全力出手,多了设施,也只瞬息之间,便即完竣。仙都二女还待往下说时,妖人突将手向空一扬,一片乌金色云光先往空中飞起,一晃天便遮黑。紧接着手向四外连指。一面朝金、石二人厉声大喝道:“我已设下天罗地网,你二人如非贱婢同党,可急速避入亭内。只要不往空中四外飞起,心无敌念,便可无害。等我捉到仇人,立即撤去法宝,决不伤你们一草一木。”
一面又喝:“二女上前纳命,免我入亭连累不相干人,受我虚惊。”
言还未了,金、石二人一般心急,见二女手老不举,妖云已经飞出,又向四外乱指,每指一处,便有千百缕极细游丝射出,晃眼无踪,惟恐妖人先发制人,落后吃亏。石生新听米鼍、刘遇安和佛奴、袁星以及新近投到拜在女殃神郑八姑的门下易名袁甦的老猿无事时,在一起互以各地俚俗之言讥笑嘲骂,学会了几句骂人的话,闻言忍不住,先纵身出亭,指着妖人大骂道:“放你娘的春秋屁!哪个要你容让?不管你和二位姊姊有仇无仇,在我仙府门前放肆,便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看我先破你这些乌烟瘴气的鬼门道。”
声才出口,手扬处,天遁镜放出百丈金光,先朝妖道手指之处照去。适见妖烟立即由隐而现,成了片片乌云,杂着无数魔鬼影子,惨啸如潮,随着宝光照处,跌跌翻翻,重又化为残烟飞絮,由现而灭。
妖人一见,方自急怒交加,金蝉见石生动手,更不怠慢,喊一声:“大家快上,莫放妖人逃走!”
也将七修剑化为七色七样彩光,连同自有霹雳剑,齐朝妖人飞去。仙都二女也各将手一举,跟着红光飞出,身剑合一,待要上前。对面秦紫玲看出妖人厉害,惟恐二女有失,忙喝:“二位道友,远来是客,妖人既敢来此猖狂,自有我们除他,无须动手。”
声随人起,弥尘幡一晃,一幢彩云先朝二女飞去。果然妖人一见亭中敌人这等厉害,所用法宝、飞剑无一不是至宝奇珍,才知峨眉门下果是不凡。几个年轻后辈已有如此威力,少时诸位长者得信赶出,更难讨好。眼看仇报不成,弄巧还要丢人现眼在这几个无名小辈手里,并且从此结仇,后患无穷。益发把仙都二女恨如切骨。不愿所炼魔光为宝镜所毁灭,一面放起数十道乌光抵御七修剑,一面运用玄功把未破的魔光收了回来。紧跟着施展本门极恶毒的玄阴神煞,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化为千百朵暗碧色的焰光,直朝二女飞去。恰值紫玲飞到,一见不好,忙把彩云往前一挡,就势将二女拥住。口喊:“二位道友,暂且观战。”
径往洞口一同飞回。
仙都二女原知妖人厉害,怨毒已深。神尼所赐法宝、灵符,俱在途中被追时用完。身带法宝虽多,决非其敌。只为初次和外人见面,好胜心切,加以沿途惹事,均占上风,未免胆大,不欲袖手示弱。不料妖人竟拼损耗精血,猛下毒手。如非紫玲久经大敌,长于知机,几遭不测。就这样,虽未受伤,那一簇血焰撞上云幢,全都爆散,宛如千百霹雳同时爆发,砰砰之声,震得山摇地动,崖侧飞瀑俱都倒涌惊飞,弥尘幡连人带云幢也被荡开老远。妖人天空的玄阴神幕也似天倾一般,罩将下来,立时星月无光。如非宝镜、飞剑精光照耀,对面几不相见。这才知道实是不可轻敌,随定紫玲在彩云围绕之中,观战不前。紫玲见金、石二人等法宝、飞剑均在满空飞舞,与妖人相持不下;七修剑又吃妖人所放的乌金色光华绊住,虽然我强彼弱,急切间仍难合壁;天遁镜金光也只能将天空妖云阻住,不能破它。忙喝:“廉师妹,你那修罗神刀还不放起除妖,等待何时?”
红药为人本分,身负守洞之责,惟恐妖人乘机侵入,一意谨守戒备,没想到放刀助战。闻言刚把飞刀放起,金、石二人一个想将七修合壁,偏吃妖光绊住,暂难如愿,心神专注一面;一个是惟恐妖云压下,坏了仙景,手持宝镜,也是全神贯注。闻言齐被提醒,各照媖姆师徒传授,将三套九九八十一口修罗刀相继飞出手去。
妖人本来还想另施辣手,自恃玄功变化,不等到敌人首脑出来真个不敌时,决不退去。
一听修罗刀,想起大师兄五淫尊者便死此刀之下。但是此乃仇人媖姆师徒所有,怎得在此?
如是原物,敌人这七修剑已是克星,虽然功候尚浅,不能完全发挥妙用,也费了不少心力,拼损七股飞叉,才得勉强绊住,不令合壁。如今玄阴神幕被镜光阻住,不能下落伤人。敌势甚强,忙着抵御,还未及另施法术取胜。再要真是此刀飞出,如何能是对手?方疑不是原物,略疏防范,那八十一道血焰金光已分三面夹攻而来。百忙中定睛一看,谁说不是原物?知道此刀是本门中最怕的克星,又经仇人重炼,除却乃师一人而外,任谁遇上,只要被刀光裹住,不死必伤。弄巧还要坏去一个元神和数十年苦炼之功,焉能不怕。料定今日之局万难讨好,把一口钢牙一错,一声怪啸,匆匆收转飞叉,运用玄功变化,打算驾了头上妖云遁走。
哪知金蝉始终记住七修合壁的妙用,见飞刀出去,敌人飞又一收,无了牵绊,立把七道剑光一指,飞身上去,身剑合一,化为一道七色彩虹,连同自己和石生的飞刀,一齐追上前去。
妖人一见两般克星俱都赶到,那多年辛苦炼就的玄阴神幕,已被二女用佛门法宝损毁了好些,再被此剑截住绞散,实在可惜。只得忍痛用化血分身遁法,自断一指,收了妖云,由妖光中借遁逃去。金、石二人正追得急,方恐妖遁神速,追赶不上,忽然妖人身上一片烟光闪过,满身都是血光火焰围绕,恶狠狠回头扑来,还当又有玄虚。自恃七修合壁、宝镜神光威力,石生又将离垢钟取出护身,一同迎上。彩虹金光方往前一合围,猛觉妖云尽退,星月重明,清光大来。耳听下面紫玲高呼:“师弟回来,妖人已逃走了。”
对面妖人火焰血光,也被剑光绞散,纷纷下落。跟踪下来,再细一查看,残焰消处,只有几缕极细碎的血肉零丝,知果受伤遁走。由紫玲行法引来瀑布,将洞岩山亭刷洗一遍。然后和二女相见,叙谈以前经过。
原来武夷散仙谢山,自从昔年成道隐居武夷绝顶以后,因是生来性情恬淡,所修道业与别的散仙不同,道力高强,早证长生,炼就婴儿。既不须防御寻常道家的天灾魔劫,又没打算超越灵空天界,飞升紫府。只想永为散仙,介于天人二境之间,灵山隐修,自在逍遥,长此终古。本来无庸物色门人,承继道统。又鉴于好友极乐真人李静虚功行早已修到金仙地位,只为收徒不慎,为恶犯戒,累他迟却多年仙业,还受了好些烦恼,所收徒弟,十九人而不秀,内中只一秦渔最好,本可代他积修善功,早完宏愿,偏又为黄山紫云谷天狐宝相夫人所迷,坏道落劫。真人为完善愿,至今仍在尘海往来,费力操心,不知何时始得圆满。可见人定虽能胜天,但这强求的事,总要经过无限艰难与波折。尤其是中途稍一懈怠,前功尽弃。
转不如自己这样逍遥自在,虽然金仙位业难于幸致,毕竟长享仙家清福,不须终日畏惧,惟恐失坠之忧,所以始终没打收徒主意。
他在散仙中交游最少,也和人永无嫌怨。除极乐真人等有限四五好友外,只一女道友叶缤最为交深。叶缤曾经劝他:“修道门人总须有两个。你所居洞府景物清妙,楼阁宏壮,花木繁植,占地甚广,平日又喜邀游十洲三岛,宇内名山。仙人纵然不畏岑寂,既有这等壮丽布置,便须有人看守,服役其间,方能相称。专凭法力驱遣六丁为你服役,不是不可,但是莳花种竹,引瀑牵萝之类,全是仙家山中岁月的清课。一切俱以驱役鬼神得之,虽然是咄嗟可致,无事不举,反而减了许多清趣闲情,有煞风景。何如物色几个好徒弟,于传经学道之余,为你焚香引琴,耕烟锄云,偶出云游,仙府也有人看守照料。岂可因李真人收徒不佳,便自因噎废食?”
谢山未成道前,便和叶缤是世交之戚,情分深厚,素来推重,闻言笑道:“我只是一切随缘,不去强求,没为此事打主意罢了。真要遇上根骨深厚,福慧双修的少年男女,也无弃而不顾之理。既承雅意,我以后出游,多留点心便了。”
叶缤笑道:“此言忒不由衷,仍是当年遇事曲从,不愿拂我心意的故习。想你生性高洁,游踪所及,都是常人足迹不到的仙山灵域,纵有美质,早都各有依归,如何能强收到自己门下?这类多生修积,夙根深厚,或是转劫滴生有仙根的童男女,多在人间产出,你足迹不履尘世,何处物色得到呢?”
谢山当时含笑未答,但两三次劝过,却也动心,觉着所说也实有理。如虑孽徒牵累,尽可看事行事,循序传授,何必固执成见?于是稍稍留意,不时也往人间走动,但美质难求,终未遇上。自忖:“偌大一片仙景,没有两个仙童点缀其间,也是缺点。”
本心是想收两个好徒弟与叶缤看,省得说是言不由衷。
这日行经浙江缙云县空中,俯视下面,大雪初霁,遥望仙都群山,玉积银堆,琪树琼枝,遍山都是。一时乘兴飞落,观赏雪景,踏雪往前走去。仙都本是道书中的仙山福地,峰峦灵秀,洞谷幽奇。再被这场大雪一装点,空中下望,不过一片白茫茫,雪景壮阔。这一临近,南方地暖,山中梅花颇多,正在舒萼吐蕊,崖边水际,屡见横斜,凌寒竞艳,时闻妙香。
空山寂寂,纤尘不到,更有翠鸟啁啾,灵禽浴雪,五色缤纷,冲寒往来,飞鸣跳跃于花树之间,彩羽花光,交相掩映。越觉得景物美好,清绝人间。只顾盘桓,渐渐走向山的深处,忽见危崖当前,背后松桧干霄,戴雪矗立,凌花照眼,若有胜境。刚要绕过,忽闻一股幽香,沁人心脾。走过一看,乃是一大片平地。地上一片疏林,俱是数十丈高,合抱不交的松杉桧柏之类大树。崖顶一条瀑布,下流成一小溪,上层已然冰冻,下面却是泉声琤纵,响若鸣佩。溪旁不远,独生着一树梅花,色作绯红,看去根节盘错,横枝磅礴,准是数百年以上的古树,宛如袁家高士,独卧空山,孤芳自赏,清标独上。孤零零静植于风雪之中,与对面苍松翠竹互矜高节。花光明艳,幽香蔑郁,端的令人一见心倾,不舍遽去。
正在树前仰望着一树繁花,留连观赏,偶一低头,瞥见树后大雪地里,有一尺许大的包裹。刚要走近去拾,便见包中不住乱动,微闻呀呀之声自内透出,暗忖:“大雪空山,何来此物?”
忙运慧目,定睛往包中透视,里面竟是两个女婴,锦褪绣褓,甚是华美。再看婴儿,不特生得玉雪可爱,美秀绝伦,其根骨禀赋之厚,也从来未见。尤妙的是一胞双生,从头到脚,俱是一般模样。想是在冰雪中冻久,声已发颤,甚是细微,互相紧贴一起,手足乱动。不禁好生惊奇。因恐人家弃婴,血污未净,随将手一指,放出一股热气,将那锦包护住,先为御寒。然后默运玄功,潜心推算,立即洞彻前因后果,喜慰交集,不暇再看雪景,伸手抱起,便即回走。
婴儿得暖,渐渐哭出声来。谢山边拍边走道:“乖儿莫哭。既与我相遇,此时我尚不能养你,且给你就近找个安身去处,平时仍来看你好了。”
婴儿经此抚慰,哭声忽止。谢山便照适才推算,往相隔数十里的仙都胜地锦春谷赶去。一面寻思:“二女不能带回武夷抚养,尤其在褪褓之中,自己孤身隐修,又是男子,抚养女婴,诸多不便。本山又是她俩安身立命之所,不应离开,难得有这现成的保姆,也真是实在凑巧。只是这位女道友出身旁门,近始改邪归正,来此潜修,不久便该兵解;和自己又是素昧平生,如不许以酬报,未必答应。此外再无适当之人。她偏前孽甚重,为此二女,说不得只好逆数而行了。”
主意打定,便纵遁光飞去,晃眼到达那锦春谷。危崖外覆,仿佛难通。内里却是谷径平坦,泉石独胜,春来满山花树,灿如云锦。谷当中有一高崖,崖腰以上突然上削,现出一片平面,嘉木疏秀,高矗排空,占地约有数十亩。向阳一座极宽大的石洞,洞内隐居着一个麻面道姑,名叫碧城仙子崔芜,便是谢山为二女所寻的人。刚由空中往洞前雪地上飞落,崔芜便走了出来。初出时,因红光一道突然飞落,颇似含有敌意。及朝来人细看了看,忽改笑容问道:“何方道友?有何见教?”
谢山便把自己来历渊源告知,欲烦她代为抚养十数年,自己也常来探望。请她视若亲女,传以道法,为她们异日成道之基。冒昧奉托,明知不情,但也与二女夙缘深厚。此外又无人可托。如蒙俯允,必有以报。
崔芜一见来人便是谢山,大为惊异,先时颇有难色。末了把谢山请进洞内,打开包来一看,二女生得一般相貌。首先触目的便是那一双又黑又亮、神光湛然的眸子。再衬上额上浅疏疏一丛秀发,两道细长秀眉和琼鼻红樱,玉雪一般的皮肤。端的是粉滴酥搓,不知天公费了多少心力,捏就这么一对旷世仙娃。别的相貌都同,独独颊上各有一个酒涡,一是在左,一是在右,好似天公恐人分辨不出次序,特地为她们打出来的记号。尤妙是在仙根仙骨,智慧有生俱来,见人丝毫不惊,反而睁着一双乌光的的的眸子,摇着粉团一般的双手,向人索抱。梨涡呈露,一笑嫣然,越添了好些天真美丽。由不得爱怜已极,立时接抱过去,引逗起来。谢山刚问:“道友,你看此二女可还使人爱怜么?”
崔芜忽道:“如此佳儿,我便为她迟转一劫,也所甘心。只是贫道法力浅薄,大劫不远,仇人三年以内必至,不能始终其事,已自愧对,再使二女因在我这里受了仇人侵害,岂非罪过?”
谢山笑道:“这个无妨,到日必效微力,助道友避去此劫便了。”
崔芜原因早年误入旁门,走了歧途,后虽改参玄门正宗,无如功夫驳杂不纯,元婴不能出窍,只有兵解,更无他途。偏生对方是生平仇敌,到时稍一不慎,必为所乘。夙仇深重,追寻已久,又无法避免,早晚难逃毒手。转不如就在本洞相候,可以预为防备,就势假手兵解,还有几成指望。每一念及仇人势强,吉凶莫卜,便自忧急。一听谢山肯为出力,知他道法高深,不特仇人非其对手,还可相助元婴出窍,免受一刀之厄。不由喜出望外,当时拜谢应诺。谢山闻她平日功行也颇深厚,只为旧日朋辈因她弃邪归正,均断了往还,为避未劫,必须期前尸解。自身功夫不纯,元灵未固,旧友既多嫌怨,正教中人又乏知交,无人护法,易为魔扰。仇人将法宝炼成,苦苦寻仇,无计避免,不得不冒险硬闯,实则火候已差不许多。只消将那寻仇的妖人除去,到时再有一个道行较深的人为她护法,不令仇敌扰害,再施法力,助她自开天门,便能成功证果。虽然夙孽稍重,有些魔难,但她已早回头,理应上邀天眷,化险助她脱劫,并不算是逆天行事。
谈了一阵,越发喜慰。二女相貌相同,只以面上梨涡略分长幼,便以在左的为长。并从己姓,一名谢璎,一名谢琳。崔芜因二女托她抚养,惟恐仇敌万一来犯,谢山还赠了她两道灵符和一件遇变告急的法宝,才行走去。不久叶缤闻知此事,赶来看望,见二女生得那么灵秀美丽,也是爱极。如非谢山告以二女和自己的夙世渊源和异日的归宿,简直恨不能带回小南极去代为抚养。由此二人无事便来看望。二女生具仙根仙骨,灵慧绝伦,又得谢、叶、崔三人时以灵丹仙果为饵,周岁便能修持。第三年上,仇人寻来,法宝厉害,声势十分猛恶。
谢、叶二人为使崔芜应此一劫,以减前孽,故意迟来,于万分危急之际飞临,合力将妖人杀死,永除后患。
由当年起,便教二女正经修炼。二女用功也极勤奋,进境神速,年才十岁,便炼到了飞行绝迹,出入青冥地步。相貌更是出落得和紫府仙娃一般,冰肌玉映,容光照人,美秀入骨。只是天真烂漫,性好嬉戏。崔芜珍爱太过,不忍稍加苛责,未免放纵了些,益发惯得憨跳无忌。日常用功之外,尽情淘气,花样百出。始而只在山中捉弄猿鹿之类作耍,日久生厌,渐去附近各寺观中,去寻那些庸俗僧道作闹。仙都离城市甚近,为道家有名胜地,寺观甚多。锦春谷地界僻险,虽然游踪不至,但不时仍有樵采之迹。加以地多贵药,春秋二季,时有采药人往来其间。二女有时作剧太恶,竟被对方跟踪寻上门来。尤妙是仗着大人爱怜,每出生事,照例一人上前。事情若犯,总把小脸一板,叫人去认。二女相貌、衣着无不相似,不到憨笑时现出面上酒涡,谁也分辨不出谁长谁幼。认时又不令占算,一经认错,便不肯受罚。罚又极轻,至多不过三五日不许出洞一步。即便受罚,关了不到一日,便姊妹双双抱住崔芜,软语磨缠,不到撤禁放出不止。过不两天,又去生事。
崔芜拿她们无法,惟恐日久传扬,踪迹显露,为异派妖邪所知,生出事来,自己功行又将完满,坐化期近。想使二女学点防身本领,并使她们敛性就范,不再憨戏,便去告知谢山。谢山本因二女将有大成,意欲使其循序渐进,静候机缘之来。除三岁以前给她俩多服灵药仙果,使其骨坚神凝,益气轻身,以便早日修炼外,一交四岁,每来传授,都是扎根基的功夫。此外仅传些隐身遁形,以及御气飞行之法,别的均未传授。崔芜因谢山外柔内刚,怜爱二女,恐受呵责,从未告诉。二女又是心高志大,见了义父、叶姑,总是守在身侧,专心请益,恨不得当时便把所有道法一齐学会,所以淘气一事,一点也不知道。及听崔芜一说,刚把面色微沉,二女妙目微晕,泪珠晶莹,装作十分害怕,倒在谢山怀里,同喊:“爹爹,女儿下次不敢了。”
谢山本是假怒,心便一软,嘱令下次改过。哪知二女一副急相也是半真半假,谢山刚一低头,二女也在怀中偷眼看他,早“嘻”的一声,一个玉颊上现出一个浅涡,笑将起来。跟着争搂着谢山头颈,说个不已。抽空还向崔芜扮个丑脸,意似不该告他。
谢山慈父威严,竟无计可施。和崔芜计议了一阵,决计把锦春谷封锁,并将各种贵药产地行法移植到谷外平坦之处,以防断了药户的生路。一面传授二女一些应用法术,使先挨次学起,免得崔芜去后,年幼道浅,难于自立。二女觉着学习法术新鲜,每日用功,连洞口外都不走出一步。转瞬经年,因崔芜坐化在即,以后无人照看,谢山传授颇勤。叶缤更恐二女将来受欺遇险,又赐了两件防身法宝。于是二女本领大进,凡浅近一点的法术,全都学会,由不得便想寻人试试。知道义父不在,由崔芜主持,明说必然不肯,便等谢、叶二人来去之时,暗中留心察看撤禁之法,仗着心灵敏悟,触类旁通,回数一多,居然悟出几分生克妙用。然后故作不知就里,向崔芜套问。崔芜见她们近一年来勤奋安分,轻易门都不出,以为童心渐退,一意用功,不再贪玩。况且向来不忍拂她俩,二女又故意把自己知道的舍去不问,竟被一阵花言巧语套问了去。满以为二女只知口诀,不识生克之妙,并无用处,哪知二女早蓄深心,一点即透。
次日乘着崔芜入定,便双双穿通禁制,走出谷去。先拿野兽试了一阵,吓得一群群东逃西窜,吼叫连天。又去附近一个庵观中作闹。庵中女道姑出身绿林女寇,近年姘上一个道士,同在庵中匿踪,不时同出抢劫。男的也是左道之士。上次二女因见道姑神态妖淫,知非好人,颇给她吃了几个苦头。哪知道姑竟将二女看上,暗中尾随,到了锦春谷。被崔芜看破,行法掩蔽,不令看出住处。道姑知道二女不是常人,没敢深入下手。回庵等妖道归来一说,再同去找寻,已是谷口云封,无门可入。妖道本山地理最熟,越知有异,时常留心守伺,终不见二女再现,也就罢了。今又忽见二女寻上门去,一看根骨这么好,又惊又爱,当时便想生擒。吃二女戏侮了一个够,强迫着他叩头赔礼才罢。
此时二女年幼,不知除恶,兴尽即归,毫无机心。回到谷口,不料只悟到一半禁制,知出而不知入。须俟崔芜打坐功完,发觉二女不在,寻将出来,始能领了进去。二女也不着忙,候了些时,觉着无趣。暗忖:“这事明日便被养母发觉,以后休想再出。反正不免告知爹爹、叶姑,武夷相隔不远,飞行前往,片时可达,何不说是思念爹爹,前往寻找,还可看看仙府景致。一次走过,下次便可常来常往。”
主意打好,苦于不知方向道路,正想寻人打听,偶一回顾,瞥见适才所戏弄的道士正在身后树林内窥伺。忙即飞身过去,喝问道:“你苦还没吃够?打算跟在后面,去告我们么?”
妖道自然抵赖。二女乘机逼他详说去武夷的道路。妖道暗中尾随,本想看明下落,好约人再来。这一来,与虎谋皮,正合心意。知二女稚气天真,容易受欺,立时将计就计,答说认得,只要不再给苦吃,愿为详说。二女哪知道士所说乃是妖师巢穴,离仙都只有三百余里,此去等于送死。行时还向妖道喝道:“你说的地方如若不对,回来我们叫你好受!”
说罢,驾遁飞走,照所说途向飞去。妖道见她俩小小年纪,如此法力,颇为惊异,忙驾妖遁随后赶去。
二女自然较快,飞行了一阵,忽见前面高山插云,两峰并峙,正与所闻符合。未甚思索,便即降低,贴地往两峰中间飞去,沿途景物均与道士之言相似,先未疑心。及至进了峰口,见里面肢陀起伏,草莽纵横,景并不佳。忽然想起:“久闻武夷仙山楼阁,遍地都是瑶草琪花,怎的如此荒凉丑陋?道士曾说过了峰口,再进十来里,大山之上,便是武夷绝顶。如有仙景,不会不见。莫不上了狗道士的当?回去决不饶他!”
心正起疑,忽见前面山麓之上有一庙宇,殿阁隐现。又想:“难道仙山楼阁便是指此?且进去寻人问问再说。”
边想边往前飞,晃眼到达。
刚把遁光按落,山门内走出两个道童。一个上下打量了二女两眼,回身往里便跑。一个开口便厉声喝问:“你们这两个小女孩哪里来的?可知我们五雷观的厉害,随便乱闯,不要命么?”
二女见二童相貌丑恶,本就心中不快。况且从未受过呵斥,听他无故出口伤人,神态甚是凶横,越发有气。各把小脸一板,星眼微瞪,怒道:“我姊妹因由仙都锦春谷到武夷山寻找爹爹,没有寻到,打算寻人问路,与你甚么相干?这样无礼,以为你那五雷观就厉害么?我们不过急于寻到爹爹,不值和你一般见识,要不,眼下就叫你跌个七昏八倒,爬不起来。早知你们不是好人,我们还不问啦。”
两童一名法通,一名法广,原是观中妖道五雷真人门下。先见二女驾着遁光飞来,疑是正派中人寻事。妖师又正在观中,紧闭法坛,祭炼邪法。忙同赶出一看,来人已经飞近,乃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因见飞得颇慢,以为无甚本领。内中法广最坏,见二女神清骨秀,相貌相同,知道这类灵秀童女,师父曾经到处物色,难得送上门来,连忙赶往后殿送信。法通凶暴莽撞,先喝了几句,也看出二女天生美质,知道法广已去通报,想等其师亲自擒捉,便不再喝骂。及听二女由仙都来,忽然想起以前听说之事,狞笑问道:“如此说来,你两个是仙都锦春谷居住的那一对双生女娃了?你们可认得我师兄火法师杨玉龙么?”
二女说完,本来赌气要走,闻言怒问道:“你问的可是锦春谷左小庙里道姑的丈夫,口会喷烟冒火,专用障眼法吓人,吃我姊妹制住,罚他叩了四十八个四方头,才饶了他的那个头上有块红斑的狗道士么?这条路就是他指的,我们上了当,回去便要他的好看。你既是他的师弟,自然也不是好人。他说错了路,理该问你,再好没有。快领去寻我爹爹便罢,要不,我一使法,包你哭不得,笑不得,那时再叫我饶你,就后悔无及了。”
法通一听,师兄杨玉龙吃了二女的亏,不由大怒,正要发作,忽见七八道黑烟自观中冒起,向中左右三面天空分布开来,疾如潮涌,推将出去。知道妖师已经暗下埋伏,鱼已入网,越发趾高气扬,怒冲冲指着二女厉声喝道:“蠢丫头,做梦呢!这里是小雁山朝天门,是我师父五雷真人的仙山,离武夷山还有千多里路呢。我师兄怕你们活不长,叫你们自上门来送死。少时师父开坛出来,便要取你们的生魂,祭炼法宝。乖乖跪下降伏,免你小真人动手,白白多吃苦头。”
二女虽然从未杀生害命,平日却是饱闻邪正不能并立,与遇上时除恶务尽的话。适见妖烟弥漫,已觉出观中必有妖邪。再一听这些话,不由勃然愤怒,同声娇叱道:“原来你们都是左道妖邪呀!我姊妹早打好主意,将来专杀你们,为世除害。上月叶姑赐了我们法宝,老想寻一妖人试手,没有遇上。今天看那狗道士倒有几分像,他又没甚本事,和叶姑、崔姑所说的妖人不像。他又脓包,才吃一点苦,便跪地哀求。我们怕误伤了不相干的人,却吃他哄了。正好拿你们试手。我看你是他师弟,必更脓包。你师父也许有点本领,快喊出来,试试我们法宝。我姊妹不愿欺软的,省得少时你吃不上一点苦,又跪在地下求告,惹厌无趣。”
言还未了,法通已经怒不可遏,厉声大喝:“贱婢可恶!叫你们知我厉害!”
说罢,双肩一摇,由背后飞起两把飞叉,化为两溜碧色烟光,冷森森朝二女飞来。这时天空黑烟已经分布开数十亩方圆地面。二女自恃学会了好些戮妖驱邪之法,又有叶缤所赐防身之宝与谢山用五金精英炼成的剑气,一点不觉身在险境。见叉光飞出,双双笑喝道:“这等破铜烂铁炼成的旁门邪法,也敢拿出现世!”
随说,将手一指,各由身畔飞出一道红光,飞上前去,一照面,便将叉光包没。法通一见大惊,连忙运气收回,已是无用。急怒交加,由腰间取出一面麻幡,口诵邪咒,待要晃动。二女先斗妖道,见过此幡,当时没有防备,如非学会太乙玄都正法,应变神速,一觉神昏,立即施为,几为所算。今见妖童又使此幡,便不等他施出,谢琳首先娇叱道:“原来你与狗妖道真是一种货。”
随说,一双粉团般的小手搓了两搓,朝前一扬,只见一团烈火夹着殷殷风雷之声,打向幡上。倏地化为千百万火星,爆散开来,一股浓烟散处,妖幡立成灰烬。妖童总算见机,逃遁得快,只右臂被火星扫中了些,骨肉皆被炸焦,遁向一旁,疼得急喊师父。二女笑道:“你哭喊则甚?叶姑常说,将来遇见妖人的年轻徒弟,除非真正知他罪恶太多,不许随便伤害。我如安心杀你,早没命了。我只等你师父出来,试我法宝。快喊出来,我便不再给你苦吃。”
正说之间,先进观报信的妖童法广忽然飞身出来,手持一道妖符,一落地,看见法通受伤,大怒喝道:“师父还得些时才出。他说贱婢已经入网,命我二人发动阵法,不怕她们跑上天去。”
不等说完,手中妖符已化黄光,向空飞起。随听四面鬼声啾啾,天空妖气烟光潮水一般当头罩下。内中还有无数狰狞魔鬼,一个个张牙舞爪,厉啸连声,四方八面围拥上来。二女还当和前遇妖道一样,故意用障眼法来吓人,并非真鬼,不过声势盛些。仍是谢琳先动手,用谢山所传玄都法妖之法,放出大乙纯阳真火去破。哪知星火爆处,烟光鬼影,只当前的一面被震散了些,而且晃眼散又复聚。左右和身后的更不必说,身上机伶伶直打寒噤。
本甚危急,所幸二女各有剑气法宝防身,又都机智。谢缨一见神火无功,首将那叶缤所赐的辟魔神光罩取出,往空微举,立时化为大约方丈,类似钟形的一幢五色光霞,升向二女头上,电一般转将起来。仙家至宝,果然神奇,只见精芒若雨,飙飞电射,妖烟魔影到了身侧,便自荡开。
这时全阵地俱被妖光黑雾笼罩,光幢丈许以外,甚么都看不见。二女越想越有气,不耐久持,一赌气,御着剑气,索性飞入罩内,在红光彩霞围绕之下,满阵冲突起来。因见对头邪法与所闻妖人行径相似,一点没打逃去的主意,本就想仗法宝护身,由妖阵中冲入观内,去诛妖道师徒,为世除害。冲了一阵,哪知妖阵颇擅玄妙,暂时虽奈何不了二女,却能将她们困住,不使脱身。
也是妖童命数该终。本来悄没声隐在一旁,暗中主持,不住挪移颠倒,变化阵法,足可将二女困住,候到妖师出来,一举成功。偏巧诱二女来入网的妖道随后赶来。他因平日不得妖师欢心,法力有限,虽能入阵,不能尽知妙用。又当神光冲突,阵法倒转之际,恐和敌人宝光撞上,一进阵便大声高叫:“师父、师弟!”
一面施展本门护身入阵法,到处乱找。二童也知二女厉害,恐遭误伤,忙即赶前会合在一起。三人都是得意忘形,一见面,便说起话来。二女何等心灵,见飞行了一阵,照理少说也在百里以外,偏连敌人门户俱未找到,立悟妖阵变化,便停下来附耳低商杀敌之法。一听妖道到来,心更愤恨。知道闻声冲去,敌暗我明,定然无效。各把法宝取在手中,略停了停,故意失声惊讶,装作身已被困,想要逃走。
又装出身已中邪,无力飞行之状,故意缓缓退飞了半盏茶时。一面留神察听妖童等三人语声所在,等方向远近全都听出,算计阵法是按自己退路,照直倒转,倏地改退为进,急逾电掣,朝前冲去。同时双双把手一扬,两柄碧蜈钩突化作数十丈长的碧绿晶莹两道精光,一左一右,如神龙剪尾,朝前面妖童发声处一绞。本来妖阵仅有数十亩大小,全仗妖童倒转迅速,方不致被二女冲逃出去。两方相距最远时,也只三四十丈。那碧蜈钩乃万年寒铁所炼,神妙非常,便不听出发声所在,也难保不被扫中。妖童如不说话,二女不知妖阵底细和敌人所在,不肯妄发,略再相持一会,妖师便出,何致便死。偏都骄敌,以为二女力竭智穷。又见二女照直前飞欲逃,只将阵法倒转,全没在意。二女再飞慢些,相隔更近,两道宝光横扫开来,何止百丈。突然由分而合,从两旁往当中绞将过去,如何还逃得脱。二女恨极敌人,还恐法宝落空,连人带光幢一同冲去。只听两三声惨嗥过去,妖童等三人全被腰斩,二女也已冲到。那地方正是观门,妖阵无人主持,二女不问青红皂白,一味直冲,遁光迅速,晃眼出阵,见了天光。可是势子太猛,遁光还未曾停,一下冲在山门之上,连门带墙,俱被宝光冲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