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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回 重返仙山 灵泉初孕暖冰肌 三探妖窟 毒青齐飞裂地肺

  黄昏将近,英琼算计庄易不会再来,便照他所说的捷径,往灵玉崖妖尸洞内飞去。起身时节,仿佛见身侧下面,似有一丝银光一闪,因为时机紧迫,没有在意。黑暗之中,借着剑光照路,不多一会,便从那枯树窟中,穿了出去。一看,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俱无。天空雾漾漾,低得似要到了头上。再看二层洞门,黑气弥漫,定睛细看,仅仅辨出门户。英琼大着胆子,身剑合一,冒险从二门穿了过去。里面倒还光明,只封锁门户的黑气有二三尺厚,虽然闻见奇腥,却无他异。到了里面一看,一排五间天然生就的石室,几榻丹炉,森然罗列,石壁莹洁,似玉一般。因早得庄易指示,知道当中一间钟乳屏障后面,甬道尽头处,有一深穴,下面便是妖窟,便将剑光按住,悄悄循路走进。走完甬道,忽觉奇腥刺鼻,霉气袭人。
  指剑光一照,果然有一深穴,又有黑气笼罩,看不见底。只得加紧戒备,仍用剑光护身,往下飞落。在浓密黑氛里弯曲转折,降有数十百丈,才得到底。又前行了几丈远近,忽睹微光,渐渐身子也穿出浓雾。剑光照处,看出两旁岩石低合,只有人高。前面现出一个广洞,到处都是湿阴阴的,霉气中人欲呕,那微光便从洞中发出。知妖人巢穴已到,且喜没有惊动。
  二次收了剑光,移步行近洞前,微微听得兽息咻咻。
  探头往里一看,洞里竟是一个怪石丛列,穷极幽暗深窟,宽约百丈。满地上竖着数十面长幡,俱画着许多赤身魔鬼。每面幡底下,叠着三个生相狰狞的马熊、猩猿的头颅,个个睁着怪眼,磨牙吐舌,仿佛咆哮如生。当中有一面一尺数寸长小幡,独竖在一个数尺高的石柱之上。幡脚下有一油灯檠,灯心放出碗大一团绿火,照在妖幡和兽头上面,越显得满洞都是绿森森阴惨惨的,情景恐怖,无殊地狱变相。英琼虽然胆大,看看也未免心惊。正在细查妖尸踪迹,忽听当中主幡后面起了一阵怪声。接着满洞吱吱鬼叫,阴风四起,大小妖幡一齐摇动,那些兽头也都目动口张,似要飞起。英琼疑心妖尸又闹什么玄虚,待要使用剑光护身时,怪声忽止,阴风顿息。猛一眼看见石柱背后,还躺着一个绿衣怪物,微将身纵起,辨出正是日前对敌的妖尸。周身四围,突现出一圈绿火,将他围住,绿衣赤足,僵卧地下,口里黑烟袅袅。胸前碗大一团红紫光华,正是那块温玉放光。心中大喜,不问青红皂白,就要飞进。
  刚一入洞,忽然劈面一样小东西打来,被剑光一挡,落在地下。同时好似见石柱往里闪动,迎面有一道乌金光华飞来。定睛一看,哪有什么石柱,竟是哑少年庄易,穿着一身墨绿怪样衣服,垂手站在那里,头顶一个灯檠,因为满洞幽碧,适才没有看清。见他飞剑来得甚慢,知是示警,叫自己退去,并非为敌。暗想:“日里明明和他约定,来此一试,他既未再见自己的面,事前又未说明妖窟还有这般布置,只说往常妖尸回死,他便可随意飞出,怎又与妖人去作灯檠?尤其是以前两次和自己对敌,总怕紫郢剑伤了他的剑光,且战且退,这次却死命抗拒自己的飞剑,拦住去路,不能上前抢玉,令人不解。”
  一面迎敌,一面盘算。还待抽空冲到妖尸身旁动手时,忽听洞顶怪石上有人喝道:“胆大女娃,竟敢前来送死!”
  言还未了,便听当当几声磐响,衬着地下回音,眼前怪状,格外令人心悸。英琼循声注视,看出洞顶怪石上面,还站着日前所见的米、刘两矮,穿着麻衣麻冠,脸如死灰。手中一个持磐连敲,一个持钟待打,手却指着英琼,往外直挥,意思也是要她退出。英琼虽然明白他们示意妖尸厉害,但是事已至此,一不作,二不休,娇叱一声:“妖孽休要猖狂,还不纳命!”
  说罢,算计庄易剑光不会伤害自己,打算不管庄易,上前抢玉。
  正在这连前带后没有多少分晷之际,猛地磐声才毕,钟声又响,地下妖尸突然缓缓坐起。先是目瞪神呆,宛如泥塑。倏地咧开阔嘴,露出满口撩牙,似笑似哭地怪啸一声。接着把手一指,大小妖幡全都展动,满洞阴风起处,鬼声啾啾,兽息咻咻。暗绿光影里,数十百个兽头,带起浓雾黑烟,直扑过来。妖尸身旁绿火,化成千万点黄绿火星,一窝蜂般飞起,妖气薰人,头晕目眩,地动山摇,又和上回被陷情形一样。英琼惊弓之鸟,才知先未见机,后退嫌迟,不敢怠慢,忙将身剑合一,依原路往外飞逃。且喜紫郢剑光毕竟是长眉真人至宝,英琼又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始终不曾离身。就在这惊慌昏暗之中,暗运玄功,一任剑光觅路飞遁,紫光闪闪,宛如飞电驾虹般,往上游走穿行。不时听到后面地合石坠,宛如雷震山崩,惊心悸胆,哪敢回看。不多一会,穿过甬道,出了二洞石室,慌不择地忙往古树穴内钻去。到了地穴,见那里猩、熊三个一堆,二个一丛,分散在穴内盆地之上,自在嚼食藤草花果。看见紫光飞来,一齐昂首长鸣示意,跳跃不停。暗想:“谁说畜生无知?猩猿一向素食,倒没什么,这些马熊都是天生异兽,凶猛绝伦,性喜血食,多厉害的虎豹豺狼,遇上便无幸理,竟会被自己当初几句劝勉的话,改用草木充饥,不再杀生害命,真是难得。”
  心中惦记雕、猿,适才拼死命从妖窟冲逃,虽仗有紫郢剑护身,仍沾染了一些妖气,兀自觉得头脑昏眩,心头作呕。见猩、熊无恙,便不下落,只在穴中略一回翔,径往兔儿崖玄霜洞飞去。袁星早在洞口等候,迎接进去,见神雕仍在抖颤不停。英琼问袁星:“钢羽可曾好了一些?”
  袁星说:“钢羽须照这样运用玄功接连七日七夜,才能将阴寒之气一齐驱散。洞外三个妖人尸首,已经埋好,以免显露形迹。适才听到山北地震,疑是主人又遭失陷,袁星和它都非常着急。再候一个时辰,主人不归,便要命袁星去寻找日前那位救星了。”
  英琼见雕、猿如此忠义,甚为感动,近前抱着神雕头颈,抚摸它的毛羽,觉得虽然冷气侵人,已不似先前触手麻木,知道好些,略微宽慰。渐渐月上中天,月光从洞内移向洞外。
  黑暗之中,只有神雕一双火眼金睛放光。英琼觉得心头发烦,又为失了弥尘幡无处寻找,神雕中邪不能远离,好生焦急。待了一会,嫌洞中黑暗闷气,出洞飞上顶去一看,半轮明月高悬空表,碧空万里,净无纤云。下面却是四山云雾齐起,到处都是白茫茫成团成絮,包围着许多遥峰近岭,只露角尖,宛如大海汪洋独掉扁舟,容于洪涛骇浪之中,时见远方岛屿出没隐现。转觉昔日莽苍山夜月梅花,有此清丽,无此壮阔。奇景当前,终因心事在怀,身体不适,无意留连。兔儿崖原是山中最高所在,洞在崖根,一面平冈,一面下临绝壑,云雾都在足下。英琼正想心事,忽见崖冈之下,似有银光一闪,低头一看,一片轻云,正从脚下升起。先似成团白絮,笼以轻绢。不一会零云整雾,暖魂凝合,山下云层逐渐升高。身在银海,一片浑茫,更觉得没什么意思,心头又烦热作恶。便将身转回洞去,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尽自盘算心事,越来越觉得头晕难受。无聊中想起日里在妖人尸身上搜来的几样东西,见洞口云稀,月光又现,打算取出观看。往宝囊中一伸手,首先摸着日里所得的那一块似晶非晶、似玉非玉的圆石。才一取出,顿觉满洞黄光闪耀。定睛一看,那光竟从石上发出,光虽不强,近身三两丈内,已能毕睹,猛想起弥尘幡失落,因为归时天晚,还忘了搜寻洞内,何不搜寻一回?
  当下又强打起精神,持玉照路,在洞中寻找。找来找去,忽然发现石壁旁边还有一个石穴。钻将进去一看,里面也是一间石室,有两个石榻,一个石案,陈列着一些酒肉、干粮、鲜果之类,还有半葫芦丹药,知是妖人遗留之物。正苦烦渴,随手取了两个桃杏吃了。再找室内,别无他物。刚喊袁星进来,将案上果子取去,与钢羽同吃,猛觉头脑昏眩,身上烦热,越发厉害起来。一个懒劲,坐在榻上,便即晕倒,以后便神志昏昏,不知人事。有时清醒,觉着周身寒热酸疼,仍难坐起。见袁星已用葫芦吸来清泉,随侍在侧,问想饮不。英琼问天亮了没有。袁星道:“天已亮了。钢羽说主人身染妖气,有一半天将养,便见痊愈,并不妨事。千万不可劳动心神,求速转缓。”
  英琼闻言,想起自己又病倒荒山,妖穴密迩,虽有雕、猿随护,神雕一样的在那里受苦;尤其是温玉未得,反将弥尘幡失去,无颜回山。一阵焦急,心如油煎,立时又昏了过去。
  迷惘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仿佛听见袁星在喊:“主人醒来!秦仙姑来接你了。”
  睁眼一看,果然是秦紫玲含笑坐在身旁。先以为是心切成梦,及见是真,想起弥尘幡,不由“咦”了一声,羞得无地自容。正要起身开口述说,紫玲道:“你受毒不轻,现在尚未复原,且缓起来。我们正在后洞抵御许多妖人,忽见神雕独自回山,你又多日不返,疑你失陷,大师姊特地命我抽空由前洞暗开教祖封锁,偷偷前来,探个动静。行至中途,想起你身边的弥尘幡,不知可曾失落?那幡经我母亲和我用过心血祭炼,已与身合,虽然非我母女亲手相借,外人不能使用,但是那妖尸神通广大,恐用邪法毁去。一时情急,姑且用收宝之法一试,径从东南方飞来。上面还咐着我母亲一封小柬,说近来得三仙相助,功行大进,参透玄秘。
  那日正受完了风雷之苦,忽见弥尘幡飞回,以为我姊妹失了事,大吃一惊。忙拔了一根头发,用三昧真火,点起信香,请玄真师伯驾到洞前,哀求解救。经玄真师伯运用玄机,告知因果,才知你还有八难未满,掌教师尊特地命你饱历艰辛。我姊妹并未遭难,幡是在你手中失去。并知你连在妖穴失利之事。你中的乃是万年地煞阴霉之毒,仗你一身仙根仙骨,并无大碍,仅只数日,便可满难。我母亲因灵元初复,不能多耗真气,将幡给我送回,知我不久便会知道,用法收转。又以超劫在即,嘱我峨眉事完之后,与司徒师兄同寒妹等大劫到前再去等语。及至神雕将我领到这里,才放了心。至于仙府,目前正值多事之秋,被妖人大举围困,业已多日,须等你将玉盗回,英云遇合,才能将妖阵破去,妖人逐走。所幸前洞通天绝壑,长年云封,下临无地,又仗教祖灵符障眼,没被妖人觉察,出路未断,才能前来接你回去,将息好了再来。有了弥尘幡,更可随意出入。一切话长,你多日不归,大师姊们虽知你不致失陷,总不甚放心,神雕一回,更是悬念,还以先回山去为是。钢羽、袁星尚有用它之处,无须同回,仍留在此,省得山中出入不便。”
  英琼闻言,又感又愧,不便再说什么,只得由紫玲扶起。出室一看,神雕业已昂首长鸣,依然神骏。先问袁星,才知刚刚病了二十三昼夜,且喜未生变故,卧忆前尘,好不心惊。
  当下二人同出洞外,嘱咐雕、猿小心潜伏,只可探查情形,休要轻举妄动。然后由紫玲抱定英琼,取出弥尘幡一晃,化成一幢彩云,飞回峨眉。英琼在空中往下一看,妖云密布,山壑潜踪,时见光华乱窜,也分辨不出底下是什么所在。就在这微一寻思的工夫,觉得身子往云雾中飞沉,忽然满眼光明,仙景如绘,已降落在凝碧崖前。南姑正在大元洞前闲立,一见彩云飞坠,现出二人,慌忙迎了上来,说道:“适才敌人又用风雷攻袭飞雷后洞,诸位仙姊俱往后洞迎敌去了。”
  紫玲闻言,忙对英琼道:“琼妹身尚未愈,千万不可造次,可由南妹扶你进洞养息。我去见了大师姊们,叫她们放心。”
  英琼身子也委实软得厉害,眼看紫玲仍用弥尘幡一晃,竟往侧崖飞雷捷径飞去。南姑殷勤来扶英琼进内,到了室中一看,只有虎儿一人在石榻上面壁兀坐。南姑要唤他下来相见,英琼连忙拦阻说:“用功夫时,不宜中断,等他坐完再说。”
  南姑笑道:“他哪有那个福气就得传授?就是妹子,学了一些入门口诀和坐功,除了转教他打打坐,养养心神外,本门真传,慢说自己尚未得着皮毛,就是会了,没有诸位姊姊吩咐,怎敢私相授受?不过是怕他淘气,仙府正在多事之秋,恐他又和上次一样闯祸,逼他面壁养心罢了。”
  说时,虎儿已跳下来,上前施礼相见。英琼见他果然安详得多,随口夸奖了几句。正要问妖人侵犯之事,几道光华闪处,灵云、轻云、紫玲姊妹及芷仙先后入室。诸同门相见之后,灵云首先说道:“异派妖人想乘各位前辈炼宝不能分身,欺我等年幼力薄,勾结许多同类侵犯仙府,打算劫取芝仙和七口飞剑。石、赵两位师弟被困飞雷洞前,业已数日,仗有掌教师尊灵符护体,没有受害。如今全山虽被妖法封锁,一日三次风雷攻山,有我等支持,并不妨事。英男师妹,己蒙掌教夫人飞剑传书,收归门下。知取温玉尚须时日,怜她受苦,特赐殊恩,用灵符开了本山温泉,将她身体自腰以下浸入泉眼,借灵泉阳和之气暖身,已能言笑如常,就只暂时不能随意走动。再将温玉得来,当时便好。这里的事,话说起来太长。你中邪情形,我们业已尽知。你须要服了丹药,静养一半天,痊愈之后,再与周师妹同往莽苍,先寻师祖遗留的青索剑,再去盗取温玉。只有你两人双剑合壁,用弥尘幡护身,飞入妖阵,斩断妖人的都天神雷烈火旗,才能将妖人封锁破去,大获全胜呢。”
  英琼闻英男回生,心中大喜,急着想见一面。灵云说:“此后成了同门,朝夕聚首。她既不能离开泉眼,你又急于调治,好在不出数日,诸事全了,何须急在一时?你走后接连飞剑传谕,莽苍妖尸自被你误破火云链,脱了羁绊,情知正教要和他为难,你必还要再去。一则聚兽妖法尚未炼成,不舍功亏一篑;二则意狠心毒,还想借着机会报仇,到时将山脉倒转,将来人陷身地肺,和他以前所遭一样。助你的庄、米、刘三人,除庄易是奉有师命,准备归入本门外,那米、刘二人,又将妖人的钟磐故意慢打,才使你于万分危急之中,脱身而去。彼时稍慢一些,地肺翻裂,纵有紫郢剑护身,也难脱走。这三人都被妖尸看透行藏,处死他们,不过一举手之间,因为尚有利用之处,表面故作不知,心中已恨如切骨。庄易有华仙姑传授仙法,到时尚可脱险。米、刘两人,以前虽行不义,近已洗手多年,又有向善之心,不宜负他们。掌教夫人说,你将来光大门户,用人之处甚多,与别人不同,特授取舍之权,任你伺机处置。不过你到底年幼道浅,一切仍须小心谨慎为是。”
  英琼见师尊如此器重,自是感奋异常。灵云说完了话,便取飞剑传书中附来的丹药,与英琼服了,吩咐好生静养,一交子夜,起来运用两次玄功,便可痊愈。说罢,等众同门略微寒暄,便即一同出去。关于妖人侵犯凝碧之事,留为后叙。
  且说英琼服药不久,便觉神气渐渐清健,到了第四日早上,已经复原。苦思英男,正想前去探望,忽见轻云一手拿着弥尘幡,飞将进来说道:“适才寒萼师姊轻敌,从正门上空出去,绕向飞雷崖敌人阵后,想破掉妖阵中央主旗,没有得手,若非仗有弥尘幡护身,差点陷入阵内。归途看见你那神雕独自盘空下看,似要择门飞入。恐妖法厉害,将神雕陷住,命它暂在远方高空等候,回来送信。紫玲师姊袖占一卦,说是应在袁星身上。大师姊因你身体业已痊可,本想敌罢妖人,回来命我和你遵照飞剑传谕,同往莽苍。一听神雕飞回,必然莽苍有事,不便延迟,着我和你即刻动身,现在一干妖人正用妖法攻洞,我们由前洞通天绝壑上去吧。”
  英琼闻言,连忙接过紫郢剑,与轻云同驾弥尘幡,一幢彩云,飞出通天壑,直升高空。神雕早在空中等候,迎上前来。当下二人一雕,同往莽苍山飞去。先到了地穴之中一看,果然袁星不见踪迹。又飞往兔儿崖玄霜洞,亦是无有。英琼忙问神雕:“袁星被妖尸捉去了么?”
  神雕点了点头。依着英琼,当时便要前往探看。还是轻云再三主张慎重,说:“既然妖窟有了三位内应,妖尸又在黄昏时分回死,何必急在一时?”
  英琼只得勉强忍耐。因地穴之内黑暗卑湿,穴中猩、熊又未被妖尸发现,决定暂住玄霜洞内,与轻云先寻那口青索剑的藏处,到了傍晚再作计较。
  轻云取出飞剑传书附来的柬帖一看,大意说紫郢、青索,一个阳刚,一个阴柔。青索剑原埋藏在妖洞左近,离昔日英琼斩木魈的山壑不远。自那日妖尸倒转山谷,泄了地气,封锁灵符失去效用,青索剑原本灵通,径自在地下穿行,已离奥区仙府不远。三日之内,便要穿透地壳,自行飞往北海。不到时候,没法掘取。到时稍一防备不及,稍纵即逝,难于追寻。
  那奥区仙府,在猩、熊潜伏的地穴附近,已由醉道人派一位与轻云有三世宿缘的弟子在彼准备,命轻云于后日午前赶到,一切自能应手等语。英琼惦记袁星,只草草看过,不曾留神。
  轻云猛想起昔日餐霞大师传授飞剑时,曾有“宿缘三世,有碍飞升”之言,不但把来时一腔欢喜一齐冰消,反倒羞急起来,当时也未便说明。
  到了黄昏将近,轻云与英琼骑着神雕,便往灵玉崖飞去,离崖不远落下。英琼以为仍可从三个内应口中,得知一些底细,照旧由袁星所指的秘径出去。那秘径原来窄小,自经那日妖法震动,好些地方俱被堵塞。两人用剑光费了好些事,才得走到出路的缺口。英琼首先听到外面有人笑语和野兽悲号之声。探头往外一看,并非庄、米、刘三人,乃是两个从未见过的道童,地下生着一堆火,一边躺着一个被妖法禁制的野猪。两个道童便坐在猪的身上,一人手持一柄短剑,另一人手持一个半片葫芦,里面盛着一些红水,不住拿短剑就活猪身上挑开皮毛,切那生肉,就火烤吃,也不将猪先行杀死,一任它悲鸣呼号,以为笑乐。火光之下,照见两童虽然不过十六七岁,却都生相异常凶恶。再见了这般惨恶之状,英琼首先按捺不住,将手一拉轻云,相继飞身出去。才一照面用,那两个道童已经觉察,知道来了敌人,同时站起,手扬处,各将短剑化成一道黄光飞出。轻云暗笑:“小小幺魔,也会卖弄。”
  玉肩摇处,早将剑光飞出,将两童黄光绕住。接着飞纵过去,用玉清师大所传禁身擒拿之法,双双捉住。那两道黄光已被英琼剑光绞断。一同将两童擒入缺口喝问,才知妖尸发觉庄、米、刘三人联合背叛,终觉有些不妙。偏偏这日又来了一个恶党,便是这两个小道童的师父、云边石燕峪三星洞的青羊老祖路过莽苍山,看见一只猩猿在那里舞剑,宛然峨眉嫡派,细看无人在侧,用妖法将它擒住。那猩猿竟通人言,说剑是在土内掘的,因昔日偷看别人舞剑,学得一些,并没师传,只要放了它,自愿拜师,跟回山去。它说这山里还有一口剑,可惜拿不出。青羊老祖自是心喜,要它领去。领到一处山崖,忽从空中飞来一只大黑雕,那猩猿忽然高叫起来,那雕闻声,往下飞扑。青羊老祖看出那雕是白眉和尚的神禽,才知上了当。正和那雕对敌,巧遇洞中妖尸神游洞外,帮着青羊老祖用妖法将雕赶走,将猩猿擒回洞去,留青羊老祖师徒帮他几日的忙。那猩猿非常狡猾,几番想逃,都被识破。本来想将它杀死,因为妖尸要用它日后炼那妖法,如今吊在地穴,已有数日了。
  正说到这里,轻云见那两个道童一身妖气,知非善类,本想杀他们除害,又因他二人年纪太幼,于心不忍。正在寻思,忽听缺口外面一声怪叫,两童闻声,同时高喊道:“师父快救我们!”
  轻云手提二人原未沾地,因见他们俱都驯服乞怜,毫不挣扎,渐渐疏了防范。这时听外面有了怪声,略一分神,两童喊了一声,倏地往下猛力一挣,一道黑烟闪处,直往缺口外面飞去。英琼、轻云也跟踪追出,见迎面飞来一个青脸长须道人,穿着一身青服,手持一根竹杖,一颗头长得如山羊一般。那两个道童业已落地,一溜烟往洞里跑去。那道人将手中竹杖一晃,化成一条青蛇飞来。英琼知是道童师父,手起处紫光飞出。道人一看见紫光,知道不妙,想收法宝,已来不及,紫虹过去,将那青蛇断成两截。略一回旋,更不怠慢,直往道人顶上飞去。道人见情势危急,不及再使别的妖法,化成一溜黑烟,径往洞内飞逃。英琼刚要追进,倏地四周黑烟弥漫,地动山摇,鬼声啾啾,惨雾漾檬。隐约听到神雕在空中连声示警,不敢怠慢,连忙招呼轻云,用剑光和弥尘幡护体,纵身高空,上了雕背,故意往东遁走。初升起时,还听后面怪声,转眼不听响动,才绕回兔儿崖落下。英琼见今晚情形和那日涉险一样,妖尸到时并未回死,越发长了凶焰。尤其袁星被擒,三个内应俱被妖尸觉察,适才可惜不曾问那两个道童,三人情况如何,估量吉少凶多,越发焦急。轻云也是另有心事在怀,默默相对。
  到了次日清早,英琼又要轻云前往奥区,早将飞剑到手,便可早日将事办完。轻云说:“师尊命有时日,早去也是无用。”
  英琼道:“不是还有一位同门道友在那里守候吗?我以前怎地竟未发现?就是不能得剑,早作商量也好。”
  轻云仍是推托不去。英琼无法,对于妖穴三个内应毕竟仍然放心不下,见这日无事可作,觉得既有弥尘幡可以护身退走,索性日里前去探上一回。轻云不便再不应允,只得答应一同前往。这次神雕也不带,命它守洞,径自出其不意,直扑妖穴,与他一个迅雷不及掩耳。或者盗玉,或者救出袁星,一得手便即遁回。只须两人紧持弥尘幡,形影不离,再加有紫郢剑光护体,虽不一定有功,料无闪失。商议已定,由轻云将弥尘幡一展,化成一幢彩云,直往二层妖洞飞去。刚要到达,离地还有数十丈,便见下面黑雾沉沉,将一座山洞完全罩住。转眼之间,云幢护着二人身体,业已穿过雾层,落在二层洞内一看,四外静得一点声息俱无。二人见未被敌人觉察,忙将弥尘幡收起,暗持手内。英琼原是熟路,悄声将那已成化石的古树穴指给轻云,以备万一脱身之用。然后轻悄悄照日前行经之路,仍由当中石室走了进去。
  才一进门,便听见侧面一同石室有人叹息,英琼侧耳一听,甚是耳熟。一个道:“你说救星快来,怎么还不见动静?时机一过,没活路了。”
  另一个正要还言,英琼已经探头往里,看出说话这人脚上头下,倒悬空中,两脚似被什么东西绑住,却又不见绳索痕迹,英琼便要近前相救。轻云自在成都辟邪村与玉清大师同居多日,对于旁门妖法已经知道不少,看出那两个矮子被妖法禁制,倒吊室中,身旁定有妖法埋伏,防人援救。见英琼毫不思索,便要走近,连忙拉住,悄悄对英琼说了,叫她不可造次。同时两矮也看见英琼同了一个仙风道骨的女子站在室外,正议论救他二人之事,忙同声喊道:“我们虽被妖尸用黑煞丝捆住吊起,身旁设有埋伏,但是并拦不住李仙姑的紫郢剑,只须用那紫光朝我两人头脚身侧绕它一绕,便可破去。我们已和庄易商量好了,决计改邪归正,助李仙姑盗温玉斩妖。快请下手相救吧。”
  英琼不俟二人把话说完,早指挥手上剑光,直往二人近身之处飞绕了两圈。紫光影里,果然看见百十条黑丝似断线一般,满室飘扬。米、刘两矮脱身之后,慌不迭地跑将过来说道:“那妖尸甚是机警,此时必因炼法将身绊住,如不快走,等他发觉,必然又用妖法移形换岳,将我等困住,再用阴飙地火,化成齏粉,那时想走,便走不脱了。”
  言还未了,英琼正想向他打听袁星、庄易踪迹,猛觉双脚一软,往下一沉,脚下的地平空直陷下去。同时阴风四起,鬼声啾啾,黄雾绿烟一齐飞涌,红火星似火山爆发一般往上升起。轻云本就时刻留神,一见不好,首先一手抓住英琼,一手展动弥尘幡,往上升起。烟雾火星中,眼看足下成了一个无底火坑。米、刘二矮猝不及防,哪里存身得住,竟似弹丸飞坠,往下翻滚飞落,口中不住哀号:“仙姑救命!”
  就在英琼、轻云转瞬升起之际,一见二人命在顷刻,竟忘了危险,同时大动恻隐之心,连话都未及说,好似彼此都有意会,不约而同地手中掐诀,返身往下飞沉。彩云飞坠中,降没有二十多丈,早一人抓着一个,同喊得一声:“起!”
  比电闪还疾,冲霄直上。英琼百忙中注视下面,忽见一朵火花一闪,往脚底冲上,耳旁又听怪声,那妖尸突地从地穴下面现身追上,睁着一双黄绿不定怪眼,张开满嘴撩牙,手拿着一面妖幡,一手掐诀,那五色焰火似春潮一般,往上冲来。且喜挨近彩云,全都消灭。再抬头往上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二人只顾救人,忘了危机四伏。
  就在彩云下沉之际,虽然时光不及分暑,上面适才裂开的地穴,突又四面合将拢来,眼看只剩二尺宽的隙口。下面是无边无底的火焰地狱,上面地壳又将包没,如何不急。刚要将紫郢剑飞出手去,猛听嚓嚓连声,身子已在彩云保护中穿出地面。再看下面,石块如粉,已将地壳包没,真个是危机一发,少迟便未必能够脱身。这时石室业被妖法震裂,二人便驾着彩云,提着米、刘二矮,穿透黑氛,直往空中飞去。到了兔儿崖落下,米、刘两矮先谢了救命之恩。英琼问起袁星,才知袁星被擒以后,几次逃脱,都为不舍那两口宝剑,想要一同盗走,最后仍被那羊面妖人擒住。先因想将袁星带回石燕峪看守门户,并没害它之心,后来看出野性难驯。同时妖尸谷辰又因主幡短一灵兽真魂,起初碍着青羊老祖情面,本想就庄、米、刘三人中择一代替,及见袁星不肯驯服,用它作主幡元神,自是再好不过。如今袁星同庄易俱被妖尸困入地穴,业已二日。早先三人未被妖尸看出行藏时,曾定本月庚辰为妖法炼成之期,颈上残留的半截火云链也同时可以脱卸。自从英琼来到,它知敌人厉害,日夜加紧祭炼。近来虽说每日仍有几个时辰在穴中行法,已无须回死。大后日才是庚辰,如果日期不改,庄易、袁星尚有数日活命。青羊老祖手下两个道童虽然年幼,也是穷凶极恶,每日常去凌虐米、刘二矮。昨早听他们在室外说话,仿佛说妖尸有突然改期,在期前下手之说,庄、袁吉凶就不可知了。说着,忽然跪了下来,说是他二人虽然身在旁门,业已洗手多年,这回偶因一时贪心,几蹈不测。算出此次虽得侥幸脱难,因为以前造孽太多,魔劫还重,非归入正教门下,跟着广积功行,不能免祸。又看出英琼一身仙根仙骨,前程远大。明知峨眉门下男女弟子不能乱收徒弟,尤其是异派旁门中人。但因向善与避祸心切,他二人也颇会一些旁门道术,善于隐行潜踪,入地穿行,并不一定要求传授,只望作为驱遣的奴仆。一则借她福庇;二则除了妖尸时,好代他们夺回已失的几件法宝和他们所炼的护命元丹。说罢,叩头不起。
  英琼正为袁星之事愁烦,一则念他二人前次在妖穴两番提醒之功,二则又不忍见他们身遭惨死,三则想得一点虚实,才奋勇冒险将他们救出。一闻跪求之言,又不便伸手相扶,不禁着起急来道:“你两人真是胡闹!我在峨眉不但所学有限,为时不多,而且许多年长功深的同门,并无一人收徒。无心收了一雕一猿,已恐教祖怪罪,何况你二人虽在旁门,俱是得道多年,又是男的,我怎能违了教规,做你们的主人师父?你们如有心向善,事成之后,待我代你们禀过大师姊,教她给你们设法,此时万万不可。”
  边说边往侧面避开。米、刘二矮仍不起来,一味哀求说:“仙姑来历我等已早闻传言,非比寻常。又从卦象上看出,主人如不收容,我们早晚必遭横死。否则,这位周仙姑一样是仙根深厚,因为无缘,所以不敢相求。主人既因教规为难,我等情愿立下重誓,永归正教,只求收为奴仆,托庇门户。也不敢随主人厕居仙府,但求事完带往峨眉,我们另在附近择地潜修,不奉呼唤,也不妄与主人相见。有事驱遣,再命我二人前去,岂不可以两全?雕、猿畜类尚蒙主人收留,何况我等。”
  无论如何恳切陈词,英琼只是一味躲闪。
  二矮忽然对使了个眼色,一阵旋风,似走马灯一般将英琼围住,跪拜哭求起来。轻云本就见二矮生相奇特,又见英琼受窘,不禁好笑。正要开言劝说,英琼被迫不过,倏地秀眉一耸,说道:“我一肚皮愁烦,你二人却如此纠缠,真悔适才误救了你们。再不起来,休怪我下绝情了!”
  说罢,手一扬,将剑光飞出,指着二人。英琼原是想将二人吓退,谁知出手快了一些,二矮又是十分情急,不曾留神躲避,紫光照处,只听“嗳呀”两声。英琼一见不好,忙将剑光收起时,二矮已双双倒于就地,鲜血淋漓。英琼连忙同轻云近前一看,一个削落半截手臂,一个将头发削去大半,头皮也削去一层,痛晕过去,好生过意不去,直说:“怎好?”
  忙着便要取灵丹出来救治。
  轻云早看出二人受伤不重,一多半是用幻术打动英琼怜悯。一则因来时有灵云吩咐;二则代米、刘两人设想,也是旁门中得道多年有数人物,只为脱劫心切,情愿为一女子奴仆,可见修行委实不易,早动了恻隐之心。一见英琼为难,乐得觑便成全,便说道:“琼妹你忘了临来时大师姊传掌教夫人法旨么?三英二云,独你根厚,日后光大门户,险难正多,不比旁人,须多要几个助手。雕、猿遇合,因是仙缘注定;这两人如此存心,也非偶然。人家为做你门人,落得受了重伤,你还不屑答应么?”
  英琼着急道:“你怎么也帮着说情?你看他两人生相和以前行为,漫说教规有碍,我也不敢当此大任,保他们将来。如说助我盗玉有功,向善心切,我情愿遇见机会,尽力量帮助他们,不是一样,何必非做我徒弟奴仆不可?于我有损无益,还伤了他们的体面呢。”
  轻云道:“缘有前定,由不得你。掌教夫人怎不准别位同门相机行事?你如再为难,不妨和他们说明,须等事完回山,禀过大师姊,问了诸同门,再定可否,如蒙赞许,不论为徒为仆,仍照他们自己请求,在仙府附近另寻修真之所,平时供你驱遣,到时助他们脱劫。你看如何?他二人俱是旁门,被你仙剑所伤,不易痊可。我曾从玉清师大学了一点旁门法术,你如依得,我情愿成全他们,将伤治好。否则成了残废,你又不收人家,孽由你造,我可不管。”
  英琼经轻云再三劝说,只得勉强应允。轻云才含笑过来,只取了两粒灵丹,在二人伤处各按一粒,口中念念有词,喊一声:“疾!”
  二人应声而起,先向英琼叩完了头,又谢了轻云成全之德。英琼一看地上血迹虽在,二矮伤处却是好好的,任何仙丹,也无此快法,才知上了人家的当。既已答应,不便反悔,埋怨了几句。轻云只含笑不答。米、刘二矮却是垂手侍立,非常恭敬。因知袁星被困地穴,除了制伏妖尸,万难入内,只得先商议寻剑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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