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杨瑾与姬繁斗了一阵,未分胜负。杨瑾见姬繁这道剑光也是深蓝之色,晶芒耀彩,变化万端,和一条蓝龙相似,满空夭矫腾挪,倏忽惊雷。自己飞剑竟只敌个平手,占不得丝毫便宜。暗忖:“平生屡经大敌,似这样的蓝色剑光,尚是少见,难怪这厮狂妄,果然话不虚传。反正衅端已启,且不须忙着伤他,看他还有何伎俩。”
便将全神贯注空中飞剑,不再另有施为。姬繁虽知二女不凡,没想到杨瑾的飞剑是佛门达摩嫡派,料定不是芬陀、优昙神尼的门下,也必有牵连。自己平日与人对敌,非占上风不可。此女飞剑已有如此玄妙,道行法力不问可知。虽然可以致胜,事后她必不肯甘休。别人尚可,这两个老尼都不大好惹。适才真不该小觑了她,树此劲敌。事已至此,说不上不算来。又想起敌人神情傲慢,语语讥刺,久不能胜,又将怒火勾起。心想:“你这丫头不过剑术得了点真传,就敢如此无礼。任你身后有多大倚靠,今日先给你吃点苦头,要是不跪下求饶,休想活命。”
一边打着如意算盘,暗中运用玄功,朝空一指,喝声:“疾!”
那道蓝光倏地划然长啸,化分为二:一道紧裹着杨瑾的剑光;一道如长虹飞坠,直朝二人当头飞去。
凌云凤站在旁边,凝望空中,跃跃欲试。一见蓝光飞到,忙回手一拍剑匣,玄都剑化成一道寒光,冷气森森,刺天而上。还未接着那第二道蓝光,杨瑾存心卖弄,早把手一指,空中剑光似天绅骤展,匹练横空,暴长开来,将敌人两道蓝光一齐卷住,两下里又复纠缠在一起。同时云凤的剑光也已飞到,正要一齐夹攻。杨瑾知云凤飞剑虽系至宝,但因入门未久,功候稍差。姬繁蓝光聚炼四海寒铁之精而成,非同小可,虽然不致有损伤,决讨不了好,还落个两打一。便喊云凤道:“区区妄人,有我收拾他已足。我不过因他口出狂言,想看他到底有何真才实学,没下手罢了,难道还值我们都动手么?快将你的飞剑收了回去。”
云凤听话,将剑收回。
姬繁见分出剑光仍未取胜,反受敌人藐视,气得咬牙切齿,大骂:“我因你这贱婢虽然狂傲无知,却不似左道一流,原欲稍微儆戒,未下毒手。竟敢如此执迷不悟,本真人也难容你。”
杨瑾知他必要发动空中埋伏,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不等他把话说完,出其不意,扬手一道银光,般若刀电掣飞出,裹住一道蓝光,只一碰,蓝光便似锤击红铁一般,亮晶晶的火星四外飞溅。姬繁一见不妙,又惊又怒,不顾行法,忙从法宝囊内取出一个铁球,一团烈焰向空飞起。杨瑾识得此宝,一指般若刀将它敌住,姬繁剑光才得保住,没有受损。正要取出法华金轮去破空中飞剑、法宝,姬繁也跟着将埋伏发动。杨瑾身前刚飞起万道金霞,忽听空中一片爆音,似有成千上万的鞭炮齐鸣。眼前一亮,四方八面的蓝火星如狂风催着暴雨飞雪,漫天疾下,其大如掌,奇光幻彩,翠火流辉。顿时山岭匿迹,积雪潜形,大地茫茫,到处都在洪涛笼罩之中,声势委实惊人。
杨瑾先见姬繁初布埋伏时,蓝火星飞,如云即没,只当是道家常用火网火罗,因姬繁蓝面蓝髯,特地将它幻成蓝色,以炫奇异,所以连飞剑光也是蓝的。即便算得道多年,比起别人强些,凭自己身有佛门四宝,也不患冲不出去。万没料到姬繁所下埋伏,名为天蓝神砂,并非法术。那口飞剑,是采海底万千年寒铁精英铸就,已非凡宝。天蓝神砂则就深海广洋之中,先从海水中采集五金之精,然后再行提炼。往往千寻碧海,寻求终日,所得不过片许,难寻如此。初炼此宝,原为地仙虽一样可以长生不死,但经三百六十年,必有一次大劫,炼来抵御天魔地青之用。单是这先后采集熔冶祭炼的时期,就达一百零三年之久。至于炼时所受辛勤苦厄,更不必说了。恰好炼成七十年,便遇天魔之劫,竟仗此宝,从容度过。本来轻易不大使用,这次因知毛公遗宝,宝物还在其次,惟独那部《内景元宗》,不特是异类学道的南针,尤其是地仙学到天仙的捷径。以前常听同道中谈起,这一类前古仙人遗著,共有四种,任何一种得了,也可得成正果,霞举飞升,注籍长生,与天同寿。私心向往,已非朝夕。苦于这类道书仙篆,多半深藏仙府,不是其人,难得一见。只有具有深厚仙福仙缘的人,到时自然遇合,绝难力求幸致。这一得知此书底蕴,如何能舍弃罢手。贪心一起,以为猿精是一个异类,何堪得此,取之无妨。立即飞回祁连山天狗崖。因猿精精通玄功变化,也非弱者,上次相遇,未曾多带法宝,以致被他隐形遁去。此番关系仙业,誓欲必得,竟将两件极不轻用的至宝一齐携带身旁,到处寻访猿精下落。日前始探寻到了武夷山摩霄峰上,破法人洞一看,只有两个小猿守洞,猿精业已他出,候了些日未归。两小猿精因见祖师的洞府被恶道破法强占,仗着新从猿精学会一点小术,不知利害轻重,乘其人定之际,一个盗他法宝囊,一个行刺,吃姬繁用飞剑一齐杀死。最后用天眼透视之法,静坐了两天一夜,才看出猿精正在雪山与人相斗。偏又一时心急,不看下文,立即起身,赶了前来。老远望见银光照处,似有两人,一个极似猿精,以为他闻声先觉,觅地隐遁。又见两个女子闲立当地,先还疑是同党,为防猿精远遁,人一到,先就急匆匆将天蓝神砂埋伏天空。此宝共只三百六十粒,却能化生万亿,神妙无穷,想要破它,自是万难。
杨瑾终是行家,一见蓝光火星如此厉害,知道散仙所炼法宝,大都经过多年苦心精炼,不比妖光邪火,可用金刚、天龙坐禅之法防身。一被打中,必受重伤无疑。云凤道法尚浅,尤为可虑。所幸金轮宝光虽然飞出,此宝尚未离手,不求有功,先求无过。一面招呼云凤仔细;一面忙运玄功,一指金轮,万道金霞立即暴涨,电旋飙飞,将满天空的无量数蓝火星光一齐阻住。金光疾转中,耳听铮铮锵锵之声密如万粒明珠,迸落玉盘之上,其音清脆,连响不已。那被金轮绞断的蓝火星光,恰似万花爆射,蓝雨飞空。乍看似乎金轮得胜,可是蓝火星光密如恒河沙数,而且随消随长,无量无尽;加上其力绝大,重压如山。初发时,杨瑾御着金轮,意欲冲出重围,还可勉力上升。及至腾高了百丈,四外的蓝火星虽仍被金轮宝光挡住,不得近身,但是力量越来越大。二女在法宝护身之中,一任运用玄功,左冲右突,只能在十丈以内勉力升动,不能再过。身一凌空,下面也似万花齐放,往上射来。于是上下四方,尽是蓝火星光,交织空中,齐向法华金轮涌射。时候一久,几乎停滞空中,不能转动。休说上冲为难,便想穿通地底而逃,也不能够。此时双方早将飞剑、法宝收回。杨瑾为防万一,将随身所有法宝,连同云凤的一口玄都剑,一齐放出。诸般异宝,齐放光华,成了一座光幢,拥着二女,矗立蓝光如海之中。芒彩千寻,禅光万道,霞飞电舞,上烛云衙,下临遍地,顿成亘古以来未有之奇观。比起先时运用坎、离妙用,和猿精斗法的那一种奇光异彩,强胜何止数千百倍。二女总算保得全身,不致受伤,要想遁走,却是绝望。且不说二女愁烦。
这边姬繁因受二女讥嘲,怒火烧心,不分青红皂白,骤施辣手。先时不过想逼二女服低认罪,原无必死之心。及至埋伏发动之际,忽见二女身旁放出百丈金霞,其疾如电,旋舞而来,认得此宝是法华金轮,乃芬陀大师佛门中降魔至宝。闻凌雪鸿在开元寺兵解以后,芬陀大师曾说只等爱徒再生,此外决不再收徒弟,怎会落到此女手中?难道她就是凌雪鸿转生不成?否则一个青年女子,哪会有如此法力?若真是她,师徒两人俱都号称难惹。老尼更是法力高强,不可思议,虽是佛门弟子,却是金刚之性,从不服低示弱。今日之事,成了僵局。
猿精不曾寻到,无端树下强敌。自己纵横多年,人称无敌,惟恐弱了声威,对于方今各派中几个介于仙佛之间的能手,从不轻易结仇。今日偏没先问明此女来历,便即鲁莽动手,此衅一开,诸多后患,好生可虑。方在生悔,埋伏业早发动,忙将法宝收回。细查敌人,竟毫不示怯。晃眼工夫,冲升起百十丈,身旁现出许多法宝奇光,天蓝神砂竟奈何她不得。惊骇之余,又想起杨瑾讥刺刻毒,不由勾起前恨。暗忖:“此女既不服低,我这天蓝神砂曾经百年苦炼之功,天魔尚且能御,怕这老尼何来?”
事已至此,成了骑虎之势,想不出个善处之法。只得把心一横,一不作,二不休,索性发挥天蓝神砂妙用,暂时占了上风,再作计较。
他这里只管运用玄功,增加神砂威力。杨瑾这一面,却渐觉有些禁受不住。起初光幢还可在近处稍微移动。一会工夫,上下四方的蓝光火星越来越密,越压越紧,力量大到不可思议。虽然挨近光幢,便被宝光绞碎,无奈旋灭旋生,一层跟一层,似洪涛骇浪一般,六面卷来。一任杨瑾发挥诸宝妙用,奋力抵御,兀是不曾减退,有增无已。到了后来,情势益发危急。二女由光中外觑,上下四方的火星,已密集得分辨不出是散是整,恰似六面光山火海,压到身前。眼看蓝光凝聚在一起,渐挤渐近,光幢外的空隙只剩三尺光景。只要再被逼近身来,六面一压,法宝虽有几件不致毁损,这许多法宝、飞剑结合而成的光幢,难免不被压散。一有漏洞,蓝光火星立时乘虚而入,性命难保。危机顷刻,脱身无计,好生焦急。幸而佛门四宝毕竟不凡,天蓝神砂虽然那等威力,但是压迫得越近,诸宝的光华也愈强烈。法华金轮尤为奇异,起初霞光只能护住五面,还略空出一面,要别的宝物补助。蓝火星在光轮电转中渐渐逼近,尚不甚显。及至压到相隔三尺以内,二尺以外,轮上光梢忽然折转下来,将空的一面也一齐包住。势愈迅急,也看不见在转动,只是一团极强烈的五色金光异彩,现在光幢之外。蓝火星似光潮一般,拥近前去,便即消散。恰似雪坠洪炉,挨上就完;又似急流中的砥柱,任是水花四溅,激浪排空,终不能动它分毫。二女在情急中见状,才稍微放了点心,只是无法脱身罢了。
起初姬繁心中还在妄想:“敌人所用俱是至宝奇珍,反正与芬陀老尼结下仇怨,少时如将二女杀死,就便夺了她所有宝物。再仗神砂之力,等她寻来一斗,能胜更好,否则自己还有一件护身脱险之宝,我便弃却祁连山旧居,逃往海外潜藏。挨到老尼灭度,恩怨自了,那时再行出世,也还无妨。”
想到这里,连把神砂催动,上前夹攻,眼看神砂奏功。敌人护身宝光本如一座五色光塔一般,远射出数十丈以外,嗣受神砂压迫,逐渐收缩。可是射出来的金霞奇光,并未丝毫减退,反因缩小,更加强烈,飞芒电转,耀如虹凝。好似天蓝神砂之力业已止此,不能再进。一任蓝光火星似海水一般推波生澜,六面交加,层层逼近,毫无用处。稍一接触,便被绞碎,星灰四散。远望似满天蓝雪,裹住一幢五色烈火,谁也奈何不得谁。敌人法宝,竟有如此神妙,大出意料之外。又因敌人神态始终镇静自如,直未把自己放在眼中,想必还有致胜之道。这宝光缩短,反倒强烈,也许是成心做作,别有诡谋。本想将神砂变化,以虚实相生之法,声东击西,加强力量,专攻一面,将光幢冲破,既恐敌人看破虚实,乘隙逃走,又恐上当。
相持了个把时辰左右,见那光幢仍在蓝光中心矗立无恙,虽看不见光中敌人形象,并无别的举动,二次断定敌人仅仗法宝之力护身,并无别的伎俩。仔细盘算了一回,决计试她一下。预拟敌人看破虚实,必打从上面冲空遁走;所用法宝,也是法华金轮最为厉害。意欲把神砂之力,九分都聚集在下面,当空和四外只用少许,虚张声势,骤出不意,似地雷爆发,往上攻去,只要将光幢冲破,不患不大获全胜。这法子狠毒非常,二女事前不曾看出,本来危险万分。合该姬繁晦气临头,二女不该遭难,就在这危机一发之间,来了救星。姬繁刚在运用神砂,忽然蓝光海中突地一亮,疾如电闪,从空中飞落下亩许大一片金光,光中隐现一只同样大的怪手,飞入蓝海之中一抓,便似水里捞鱼一般,先将光幢抓住,带着轰轰之声,往远处飞去。
姬繁见状大惊,百忙中竟未熟计利害,一指神砂,蓝火星光如骇浪疾飞,奔涛怒卷,漫天追去。姬繁也随在后面,腾空而起。追出十来里,金光大手与敌人光幢忽然同隐。遥望二女,已落在前面雪山顶上,指点来路,似在说笑。姬繁大怒,益发催动神砂,加速追去。眼见前面蓝光火星相隔二女立处不过里许,转瞬就要卷到。二女神态自如,仍若没做理会,既没有逃,也未取出法宝准备抵御。正睁着一双慧目向前注视,猛觉出神砂虽急速涌进,连自己相隔二女立处都只剩下二三里路,可是前面的蓝光火星仍未卷到敌人身前,好生骇异。细一查看,长约二里的蓝光火星,不知怎地声息无闻,会少去了过半。仿佛敌人身前那一片天空是个无底深穴,后面星光只管如潮水一般涌去,到了那里,便似石沉大海,无形消灭。方知上了大当,情势不妙,欲将神砂止住,不使再进。以为这经过百年苦炼之宝,变化随意,分合由心,只要有少许未尽,不曾全破,终可收回。谁知他这里刚往回一收,适见金光大手突又出现,只朝这面招了一下,那神砂再也不听自己运用。同时金光大手之下,现出赤红一圈光环,大约千顷。蓝光火星仍似飞瀑沉渊,迅流归壑,争向朱红光环之中涌入不绝,竟禁它不住。心中大惊,懊丧欲死。明知遇见强敌,情势危殆,再不见机速退,必无幸理。心终不舍至宝丧失,痴心还想挽回,拼命运用真气,想将法宝收了,再行遁走。无奈事已无及,那天蓝神砂直似敌人所炼之宝,任是如何运用施为,依旧一味前涌,停都不停。光环后金光中,一只怪手也在那里招个不住,只不见行法人的影子。
二女仍在山头闲立,笑语如闻。便将飞剑放出,欲从高空飞过去,斩断那只大手。蓝光才一飞出手去,那光环似有绝大吸力,竟不容它飞越,略一腾挪,便如长蛇归洞,落入蓝光火星之内,随着神砂,便要往敌人光环之中投进。姬繁见神砂将被敌人收完,这口飞剑又要失落,幸是发觉尚快,那剑又经修炼多年,与身相合,先运用真气一收,行进便缓,只是仍不肯回头。因是学道以来,数百年间,炼魔防身之宝,存亡相共,万不可再令失去。见收它不回,一时情急无计,不暇再顾别的,径驾遁光冲入星涛之中,追上那剑,方与身合一。顿觉光环吸力,大到不可数计,几难自拔,勉强运用玄功,奋力冲出险地。再看那天蓝神砂时,因自己忙着收剑,心神一分,未得兼顾,敌人收它甚快,就这瞬息之间,业已全数收去。眼望前面天空中,一团朱红光环带着数十丈长一条未吞尽的神砂尾子,恰似彩虹飞驭,长彗惊芒,蓝光闪闪,星雨流天,直往东南方飞去,其疾如电,一泻千里。晃眼工夫,仅剩些微星残影,灭于遥天密云之中,一瞥即逝,更无形迹。二女已同时隐去,不知何往。
姬繁惊魂乍定,料知敌人得手而去。愤怒交加,痛惜不已,心终不舍。方欲随后追往,相机夺回,猛又觉身子一紧,似被甚么东西网住,往前硬扯。抬头一看,仍是那只怪手,在金光围拥之中,正朝自己作势抓来,相隔不过半里。知道厉害,立时吓了个亡魂皆冒,心胆皆裂,不敢停留,忙将身剑合一。为备万一,又从身旁取出一件法宝,向空掷去,化为一片朱霞,裹住那道蓝光,四外爆起千万点火花,夹着风雷之声往前逃去。那金光中的怪手略一指点,又分化出了一只,与前一般无二,随后远远追赶。姬繁不知此乃幻化,益发亡命而逃,直被追到祁连山前,方始隐敛。由此姬繁与杨瑾结下深仇,朝夕营谋夺宝报仇之策。不提。
原来杨瑾和凌云凤被困神砂之内,眼看危殆,幸而佛门四宝,神妙无比,宝光缩短到了近身数尺以外,便不再缩,光华反更强烈。神砂尽管浩如烟海,丝毫也近不了身。当时虽可无害,长此被困,终非了局。一心运用诸宝,无法分神向芬陀大师求救,想冲又冲不出去。
相持了一阵,觉出姬繁无法再施毒手侵害,便对云凤道:“都是我一念轻敌,才有此难。万不料这厮法宝,竟有如此厉害。为今之计,除却用天龙禅法,冒着奇险,以心灵感召,向恩师求救,别无善法。但此护身幢光,为诸般至宝和你我二人的飞剑连接而成,不可稍有破绽,须有人主持运用,方保无害。你道力虽浅,幸此四宝虽有无限威力,运用却易。待我先传你用宝之法,代我主持,让我匀出身子,用坐禅之法求救便了。”
说罢,便将诸宝用法挨次传授。云凤自是手指心通,一学便会。因法华金轮最为重要,先行传授。云凤刚将此宝用法学完,杨瑾正要叫她试习一回,再传其他,忽见光幢外金光一闪,立即往上飞走,向敌人相反方面飞去。二女方在惊疑,杨瑾忽听芬陀大师的口音在身边说道:“你二人不要发慌。我今日打坐,便为此事,免得姬繁日后仗着此神砂,受了妖人蛊惑,恃以为恶。本心将他消灭,恰好嵩山二老的朱雀环在此,今仗此宝,与佛法并用,天蓝神砂少时便可收去,免毁一件玄门异宝。你二人可至前面山崖上,收了法宝等候,俟朱环将砂收走,急速随往龙象庵里见我便了。”
杨瑾闻言大喜,连忙告诉云凤,一同收了法宝、飞剑,身已出了罗网,落向山崖之上。
往回路一看,漫天蓝火星如骇浪惊涛一般,急涌而来。后面随着姬繁,正在遥遥指挥。眼看相隔邻近,前头的忽然隐灭,姬繁却还不知。正笑他一味逞强,愚昧无知,朱环、金手同时现出。神砂滚滚飞来,入环即隐。知道师父用的是佛家须弥金刚手法。现在各正派中,精此法的不过三人,尤以芬陀大师为最。即无朱环,也能粉碎神砂,复分化为水。见姬繁不知厉害,苦苦相持,欲将此砂夺回,那是如何能够。后来朱环带了神砂向空飞起,后面仍有十丈长一条光尾。才知神砂果然厉害,以朱环异宝,尚且未能收起,如非恩师辅以法力,真还收它不走,好生惊讶。不欲再看姬繁下落,忙和云凤破空飞起,朝那朱环追去。
二人剑光迅速,两下里首尾相追,不消多时,便追到了倚天崖上。同往龙象庵中飞落一看,芬陀大师仍和初归时一样,神态安详,坐在那里,只双目已开,好似刚刚做完功课。见朱环带了蓝虹飞到,只将手朝面前一指,地上突然涌起一大团彩焰金芒,立将朱环托住。那拖在外面的半段蓝虹,似长虹归洞一般,往下一窜,由朱虹中穿进,没入彩焰金芒之中,耳听轰轰发发之声响了一阵。大师把手一扬,焰芒敛处,朱环复了原形,被大师持在手内。蓝光火星,形声全消。再看大师座前,却添了一个黄金钵盂,孟内盛着两升许蓝色宝珠,大仅如豆,颜色彩蓝,光华隐隐,似在流动。杨瑾方悟师父适用化身神游,本身并未离开;天蓝神砂已被金钵盂收来。忙率云凤向前拜倒。大师吩咐起立,笑道:“徒儿,我今日为你虽结了一个冤家,却替齐道友异日消却许多隐患呢。”
杨瑾谢恩请问,大师道:“姬繁出身左道旁门,中途改习道家吐纳之功,幸至地仙。自以当初积恶太多,难逃天戮,又恐转劫不易,便不再上进,专心一意,苦炼这天蓝神砂,以御天魔之灾,竟被炼成。彼时他如多积外功,好自修为,本可永致长生,无如既贪且狠。因生平几次劫难,全仗此宝脱免,天魔尚且能御,何况其他。始而懒于为善,以盖前愆。继而自恃得道年深,别人多半后辈,骄横自恣。虽然不再立意为恶,但是邪正不分,只重情面,以善我者为善,全不想到报应循环,岂能永逃天戮?即以这次所为而论,以猿精这等去恶从善,向道虔修的畜类,本极难得,我们见了,纵不加恩接引,也万不再伤害。他却百计追逼,必欲置之死地。况且所得道书、法宝,出于前生师授,事有前定,不是无故窃夺而来。初遇时尚可推说猿精是个异类,恐其得了为害;后来明知底细,依然未止贪欲,此岂修道人的行径?尤其他近因得道以来,各正派中道友,以及自爱一点的散仙,多不甚礼重他,心中怀愤。而各异派中妖邪,窥知他的心意,遇上时曲意交欢,于是逐渐交往,情好日厚。虽其新恶未著,久必为患。你回庵之前,我已默运玄机,查知因果。今日收了他的天蓝神砂,如丧性命,心不甘服,此去定要勾结妖凶,与我师徒为仇。他的运数该终,天特假手我等,原无足虑。但你白阳山之行,又与妖鬼徐完相忤,强敌正多。虽恃有降魔四宝,可以抵御,但此二恶均非常敌,诡秘飘忽,防不胜防。此后出外行道,务要多加小心,才可无事。”
杨瑾拜领训示,重又叙说圣陵取鼎与白阳山合戮三尸各节,并代嵩山二老致意。大师道:“此鸟神物,但是生具恶性,只知为主。在前古时杀人至多,虽在妖穴沉沦了数千年,仍难抵过。杀孽太重,即使仗我佛力化去恶骨,使其向善归道,终难免遭劫,任是如何爱惜它,也无用处。峨眉盛会,群仙毕集,能者甚多,以齐道友之法力,岂惧区区妖鬼?白、朱二位道友,不过拿作题目而已。此次将承他们助你成功,不得不勉为其难,这一来又要误我十日禅课了。”
杨瑾知道大师法力无边,闻言不禁心中一动,立即乘机力代沙、咪二小求恩改造。大师笑道:“我早就算定你有此一求,加以他们的向道坚诚,本应为之打算,无奈他们本身太已脆弱,改造甚难。况我佛门最忌偏私,他四人资质如一,不分甚么高下,你因沙、咪二小潜入妖穴,盗宝有功,将我灵丹相赐,已足酬功,怎还要我力挽造化,违天行事,对他二人独厚呢?”
杨瑾跪禀道:“弟子明知他们备历千劫,积衰非自今始。不过此辈已多迷途知返,尤以这四个为最杰出庸流。沙沙、咪咪更有妖穴盗宝之功,智勇诚毅,至堪嘉尚。还望大发慈悲,以回天法力,允将他二人改造还原,俾得虔心向道。异日如有成就,便使他们回转故山,度他们那些前古劫余遗黎,岂非功德无量?至于健儿、玄儿,并非弟子敢有偏私。只缘当初云凤收他四人时,适遇岷山白犀潭韩仙子神游路过,喜爱他们,曾令云凤代向自发龙女崔五姑索取一个。崔五姑默算前因,说健儿另有机缘;玄儿应俟云凤身剑合一后,亲身送往白犀潭去,韩仙子尚有恩赐。云凤本已欲往,为了除妖之事,耽延未去。弟子一则因他二人另有遇合,二则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过劳恩师神思,所以没有同时妄请。”
大师略一寻思,笑道:“自来缘法前定,莫可强求。即以我们师徒而论,自你前生起,我便为你惹了多少麻烦;今生二次引你入门,传我衣钵,又费却不少心力,迟我成道之期,并且无求不允。
这般厚遇,岂我初收你时始料所及?你既然心许了他们,我也不愿你失信违心,索性成全了吧。只是此事煞费手脚,也不容你偷懒。当我行法之时,须要在侧守侍多日,还要扶持他二人成长,直到骨髓坚硬,服我新炼灵丹以后,行动自如,方能带了同行呢。”
杨瑾闻言,好生感激涕零,又代二小谢了深恩,方始起身,躬立侍侧。
大师又对云凤道:“圣陵二宝,尚待详参;我以法力改造二小,也须时日,方能成功,你在此无事,可将健儿暂留庵中,拿我柬帖,带了玄儿,径往岷山白犀潭,去见韩道友。她深居潭底,又有神物把守,本难进入。你一到后山,穿入暗壁洞内,如有警兆,或遇腥风,速速高呼韩仙子,将我柬贴往浓雾之中掷去,自然放你过去。还有到了后山,无论遇何怪异,切莫伤它。须知此行于你虽有大益,韩道友尤极喜你践言前往,但是其中尚伏有杀机,一不小心,便留异日隐患呢。”
云凤敬谨拜命,又领四小前去参谒谢恩,并牵玄儿拜辞。
杨瑾率沙沙、咪咪、健儿三人送至庵外,杨瑾力嘱云凤说:“乙休、韩仙子二人,乃散仙中数一数二的人数,不特道行高深,法术精微,性情尤为古怪,虽不似姬繁那样不分邪正,一意孤行,但也有些偏重情感。和他夫妻来往的,哪一派中人都有,只不助恶长暴罢了。
以前有时甚至下交异类。自从夫妻反目,各自被困遭难以后,二次出世,虽然好些,所交怪人还是不少。韩仙子更因当初脱险时得免大劫,是由两个异类精灵之助,益发优容此辈。她平时潭底潜伏,水洞修真,生人一概不见。有那不知深浅的人,因她守着许多灵药,妄欲求取,冒昧前往,常为守洞神物所伤。你此番前去,纵是出于她意,也须小心为上。恩师赐我灵丹,庵中还有,另有恩师护法防身灵符一道,都给你带在身旁,以备万一吧。”
云凤接过三粒灵丹和一道灵符谢了。四小因这一分离,相见无期,也在握别。健儿更因沙、咪、玄儿三人俱有仙缘,可冀正果,独自己一人,尚无着落,心中悲苦,泪流满面。云凤也甚替他难过,便劝慰他道:“你四人遇合虽然不同,将来成就,却差不了多少,决无使你一人向隅之理,否则祖师也不许我带你同回了。此时不过机缘未至,只要向道坚诚,励志修为,皇天不负苦心人,焉知将来不在他三人之上呢,哭他则甚?”
杨瑾此时也劝了几句。健儿终是怏怏。云凤见他可怜,便将杨瑾所赠灵丹转给了他一粒。杨瑾笑道:“此丹恩师生平只炼过一次,妙用无穷,更能起死回生,轻身延年。我前生修道多年,尚未得到一粒。今生奉命下山积修外功,恩师也只赐了我十几粒,除七粒自服外,下余救了六个有大善大德人的性命。在白阳山剩下两粒,为奖有功,给了沙、咪二小。还有四粒,乃我上次回山留备自用的。我见你师父面有晦纹,归途难免有用,故以此丹相赠。她今转赐一粒与你,仙福不小。”
健儿闻言,惊道:“既是恩师有难,须仗此丹之力,弟子如何敢受?仍请恩师收回吧。”
云凤已经给了他,又自恃此行乃师长之命,况还有大师柬帖,纵有险阻,也无妨害,执意不允。健儿却甚担心,再三坚辞,继之以泣。杨瑾见他对师虔诚,喜赞道:“你怀宝不贪,甘误仙缘,即此存心,已不患不邀仙眷。师长已赐之物,怎能收回?你自服了无妨。你师父虽有小灾,并无大害,有此灵符,本足补得此丹缺陷。为防万一,索性连我留这一粒也拿去吧。”
云凤自不肯收。杨瑾道:“有备乃无患。我无此丹,用时尚可向恩师求取;你到危急之时,却是无法。我看恩师适才未提此事,必然还有解法。只管将去,不用时,我再取回这粒如何?现时我又用它不着。崔五姑所赐之丹虽有灵效,以此相比,却差远了。”
云凤、健儿这才分别收了。
当下云凤带了玄儿,辞别杨瑾,径驾遁光,直往岷山白犀潭飞去。剑光迅速,不消多时,即行到达。云凤为表虔诚,到了岷山前山,便将剑光落下,照着杨瑾所说途径,带了玄儿往后山走去。起初还有途径,走了一截,只见危峰刺天,削壁千寻,上蔽青天,下临无地,到处都是蚕丛鸟道,连个樵径都没有。休说是人,几乎连猿鸟都难飞渡,真个形势奇秘,险峨已极。还算云凤本身内外功都臻上乘,剑术飞行俱有门径,随便行走;不比上次司徒平奉神驼乙休之命,白犀潭投简,须要一步一拜上去。遇有阻碍,尽可攀拨纵跃而过,难不了她。当天下午,她由乱山丛里,走入一个山峡之中。那峡口外观尚阔,渐进渐狭,两边危崖高有千丈,时有云雾,循崖出没游动。崖壁上生着极厚的苔藓,一片浓绿直展上去,抬头望不到顶。奇花间生,多不知名。看去其滑如油,莫可攀附。崇崖高处,只正午能见一线日光,本就黑暗,何况又在将近黄昏之际,由峡石峰顶上婉蜒转折而来。
初进时路宽约有两丈,还不甚觉得太险。走了一阵,再看前路,只是一条宽不过尺的天然石栈,歪歪斜斜,缠附在离地数百丈的崖腰之上。下面是一条无底深涧,水势绝洪,涧中复多怪石,奔泉激撞,溅起来的浪花水气,化为一片白茫茫的烟雾笼罩涧面,似拥絮蒸云一般,往峡口外卷起。但闻洪波浩浩,涛鸣浪吼,密如急雨打窗,万珠击玉,潺潺哗哗,声低而繁,却看不到水的真形。这么僻险诡异的山峡,前望是暗沉沉的,仿佛有一团愁云惨雾隔住,看不到底。再加上惊湍怒啸,泉声呜咽,空谷回音,似闻鬼语,越显得景物幽秘,阴森怖人。云凤暗忖:“韩仙子得道多年,天下名山胜域尽多,怎么隐居在这种幽郁诡秘,使人无欢的所在呢?幸亏我现在学会剑术,又系奉命而来,否则真不敢深入呢。”
正行之间,那石峰忽然斜溜向外,窄的地方不容并足,须要提气运力而行,力量稍不平匀,便要滑坠涧底;又带着一个玄儿,走得甚是费力。天光却黑了下来,恐当晚难以赶到,又不敢径驾剑光。
只得通白了几句,手夹玄儿,运用玄功,施展初学剑时陆地飞行之法,加速前进。
行约个把时辰,前面浓雾消处,忽有月光斜照,藤荫匝地,枝叶纵横,碧空云净,夜色幽绝。云凤知一转崖角,穿洞而出,便达潭边。仙宅密迩,沿途毫无阻难,心中甚喜。忙嘱玄儿小心谨慎,不可妄言妄动。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方欲前行,忽听远处一阵鸾凤和鸣的异声,接着便是一片轻云当头飞过,立时云雾大作,腥风四起。云凤那样目力,竟伸手不辨五指。玄儿刚喊了一声:“好腥臭!”
便见远远云气回旋中,现出一对海碗大的金光,中间各含着一粒酒杯大小,比火还亮的红心,赤芒远射,一闪一闪,正从对面缓缓移来。玄儿当是来了怪物,一伸手取出归元箭,便要发出。幸亏云凤持重,记准来时芬陀大师所说见怪无伤之言,忙喝:“玄儿不许妄动!”
躬身向前说道:“小女子凌云凤,奉芬陀大师与家师崔五姑之命,来白犀潭拜谒韩仙子,以践昔日之约,望乞仙灵假道为幸。”
一言甫毕,前面金红光华倏地隐去,腥风顿息。阴云浓雾,由密而稀,跟着消逝,月光重又透射下来。但始终也没看见那怪物的形象。再往前走,便踏上一条丈许宽的冈脊,石地已与石崖相脱,两边都是深壑,泉瀑之声益发奔腾汹涌,宛如雷喧。
那怪物现处,有一条极宽的湿痕,婉蜒冈脊之上,料是龙蛇一类。云凤近来屡经大敌,连遭几次奇险,并没放在心上。又行约刻许,由崖左转,地势渐低。两面危崖的顶,忽然越过两旁涧壑,往中央凑合拢来,天光全被遮住,依稀略辨路径,暗影中似见壁上洞穴甚多,也未在意。行约半里,才觉出身已入洞。再走里许,便到尽头,危石如林,浑疑无路。又从石笋林中转折了几处,才寻到那出口的洞穴,磊砢凹凸,石形绝丑,其大仅可通人。云凤快要穿入,才想起洞外怪物作梗,略微通诚,便无异状,一心觅路,竟忘了高呼韩仙子。玄儿淘气,非但没有害怕,反倒偷觑云凤不注意,朝着鬼怪去扮鬼脸。那些鬼怪想是被他逗急了,愈加摇头吐舌,伸爪跳足,作势欲扑。一会工夫,全壁间大大小小的奇禽怪兽、鬼物夜叉、龙蛇狮象之属,全都飞动,一齐暴怒,作势向穴口扑来。立时异声大作,阴风四起,危壑摇摇,四壁似要坍塌之状,端的声势惊人。玄儿先也疑心闯祸,有些胆寒。再一定睛注视,鬼怪腾跃虽烈,仍是不能离壁飞来,又复宽心大放,还想再逗下去。云凤本在伏地默祝,静候潭开,进谒仙人,闻声有异,已经觉察。抬头一看四壁鬼怪,一齐都活,不禁大吃一惊,只得加意留神戒备,以防不测。暗想:“自己一心虔敬,并无开罪之处,又是奉命应约而来,何以仙人闭关不纳,反使鬼怪现形,大有驱逐之势?”
越想越不甘服,正要借着请罪,质问仙人。忽听万啸同喧中,潭底悠然一声清磐,立时群嚣顿息,壁间一切鬼物也都恢复原状。只剩那清磐一击,空壑留声,余音泠泠,半晌不歇;危岩四处,地绝人境,澄泓不波,圆影沉壁,真个幽静已极。
云凤还不知玄儿惹事,料知仙人召见在即,忙回顾玄儿,以目示意,嘱令谨慎相俟。玄儿闻得磬声,见状知旨,也不敢再淘气了。果然磬声响罢,没有半盏茶时,先是潭底澄波,无风生浪,似开锅的水一般,滚滚翻花,由中心涌起,分向外圈卷去。中间的水却成了一个漩涡,急转了百十转,突然由小而大,一个亩许方圆的大水泡冒过,倏地一落百丈,现出一个同样大小的水洞。四外的水,也都静止如初。当中晶壁井立,直达潭底,光华隐隐。云凤料知仙潭已开,连忙夹了玄儿,朝晶井中飞落。由上到下,约有三百多丈深,四壁的水,全被禁住,分而不合,流光晶莹,如入琉璃世界。快要到底,晶井忽然转折,又是一条高大的水衖现出。用脚一试,竟如踏在玻璃水晶上面,平滑异常。当即停了飞行,放下玄儿,一同往衖中走进。前行不几步,适见光华越显强盛,流辉幻彩,映水如虹,射眼生缬,奇丽无俦。朝那发光之处一看,乃是一根大约数抱的水晶柱子,上面有“地仙宫阙”四个古篆,高可九丈,下半满是朱文符篆,彩光四射,便自此出。往后方是石壁,壁上有一高大洞门,相隔那柱约有三十多丈。这条水衖约有三四丈方圆,由柱前十来丈远处直达洞壁。这一大片的水壁,却加高加宽了好几倍,脚也踏到了真的石地。看那情势,那根晶柱乃是辟水之宝,便无人来,柱前后这一片也是常年无水。
师徒二人且行且看,不觉到了洞门之外。见无人出来,不敢贸然深入,只得朝着洞门跪下。方要通语祝告,忽听洞内有人唤道:“云凤远来不易,无须多礼。适你来时,我正入定未完,如非小儿淘气,还须累你久候。徒儿们俱都滴遣在外。我现在第三层内洞中参修打坐,你二人可至二层洞中,再候两三个时辰。内中有我当年不少物事,你如心爱,不妨挑两件带回去。还有好些忘形之交送来不少果子,也可尽量随意吃些。等我事完,即出相见。”
说完无声。云凤闻言大喜,当下叩谢起立,率了玄儿但然走进。先到前洞,见洞甚高大,壁如晶玉,到处光明如昼。陈设却少,只当中有一座大铁鼎,旁设丹炉杵臼之类。鼎后有一玉墩,一石榻,还有几个就原生珊瑚制成的椅子。此外更无别物。行进数十丈,便到前洞尽头。
一片大钟乳似玉络珠缨,水晶帘帐一般,由洞顶直垂到地,将洞隔断,更无空隙。两旁却各开一个门户。由左门入内一看,乃是一个钟乳结成的甬通,弯弯曲曲,长约里许。当顶满是冰凌晶柱,笔直下垂,离地约三丈。两壁宽仅两丈。仿佛成千成万的宝玉明晶砌成一般,看去光滑温润,个个透明,千光万色,形成一圈圈不同的彩虹,看不到底。人行其内,如入珠宫贝阙,瑰丽无涛。出口处是一半月形的穹门,过去便是第二层洞室,奇辉闪耀,越发光明。回顾来路右壁,也有一同样的穹门,与外相通。细查形势,这座地仙宫闭,当初未开辟以前,只到前洞尽头处晶壁为止。中间里许,尽是石钟乳将前后洞隔断,不能再进。嗣经洞中仙人用法力在钟乳林中开出两条甬道,才得里外通连。
再看二洞情景,比起外洞,又不相同。中间洞作圆形,广约五亩,没有外洞高大,可是洞壁上共有七个门户,内望有深有浅,洞室必不在少。除来路二门外,全是石质,再见不到一根石钟乳。全洞形如覆碗,洞顶也是圆的。通体石壁石地作灰白色,光洁莹泽,全没一丝斑痕,直和美玉相似,生平从未见过这种好的石间。内中陈设也多。正对着当中洞门,放着一个石榻。榻前散列着许多石几、石凳、石屏、石案,丹灶、药炉、琴、书、剑器,陈设繁多。榻后有一丈许高的石台,台上也有一个小石榻。环洞壁石地上,种着许多奇花异卉。有的形如海藻,朱实累累;有的叶如大扇,上缀细花;有的碧茎朱干,花开如斗;有的无花无叶,只有虬干屈伸,盘出地面;有的形似珊瑚,明艳晶莹,繁丝如发,无风自拂。俱是千奇百怪,目所未睹。洞居地底,本不透光,可是一路行来,无一处不是明如白昼。这二洞以内尤其宝光四射,耀眼欲花。
云凤师徒初入宝山,目迷五色,惊喜交集,出乎意想。先匆匆看了个大概,然后同往右壁丹炉侧面宝物放光之处跑去。到了一看,一个三丈多长的大石案上,放着几堆道书和不少物事,自道家应备之物,以及寻常使用之物,如金针、剪刀、尺子等都有,共有数十件之多,俱都位列井然,整整齐齐放在那里,十有九映射出珠光宝气。云凤因韩仙子命她挑两件,没提到书,不敢妄动。明知都是宝物,无奈不知用法深浅,想不出挑哪件好。先想拣那光华较盛的挑,一查看那些东西,又都寻常,看不出有何大用,又不敢贪心多取。踌躇了一会,忽然福至心灵,暗忖:“恩师当初曾说此行得益甚多,不比寻常。这石案上的东西,凡有光华的都放在下首。那些暗无光泽的,反和这道书一起陈列,而且件数不多,形式又复奇古,若无大用,何须如此重视?至于用法,仙人既肯相赐,当必不借传授,莫要被她瞒过,错了机会。”
想到这里,再仔细一看上首陈列的那些无光之物,乃是一根满镌古篆文的铁尺,一支玉笛,两把数寸长的钱刀,三枚黑玉连环,两个古戈头;还有一面细如蛛丝网子,叠在一起,大只数寸,厚约寸许,分不清层数。稍微揭起了百十层,还没显出一点薄,估量展开来,至少也比一面蚊帐还大。恐弄乱了不好叠,依旧原样轻轻放好。云凤哪知这是一件至宝,嫌它丝太细弱,就此忽略过去。余下还有一面颜色黝黑,形如令牌的东西,非金非石,不知何物所制。虽与别物一样,乍看不放光华,微一注视,不特奇光内蕴,而且越看越深。阳面所绘风云水火,隐隐竟有流动之势。背面符篆甚多,非镌非绘,深透牌里。知是异宝,首先中意,取过一旁。还剩一件,正不知如何取舍。玄儿忽道:“师父,你看那两把古戈头样子真好,师父带回去,给沙沙、咪咪两个师兄一人一把多好。”
云凤被她触机,便依言取下。
宝物到手,先朝法台跪倒,谢了恩赐。再和玄儿去寻那些异果。只见法台旁一架石屏风后面,也是一个大石案,共有七大五小十二个古陶盘,有一半空着。中有五个,盛着长短大小各种不同的异果。除有十多个绛红色的碗大桃子,和颜色碧绿、粗逾碗口的两截大藕外,余下休说吃过,连名都没听说,共有二十来种,每种最多的也不过十五个,最少还有两个的。云凤不敢任性,只挑那数目多的,每样吃了一个。又酌取了两样与玄儿。共吃了七八样,甘腴凉滑,芳腾齿颊,各有各的好处,顿觉心清体快,神智莹然,喜欢得说不出来。因见果子中有十来个形似丹橘,大只径寸,里面却不分瓣,肉色金黄。连皮嚼吃,有玫瑰香,芳甜如蜜,最为味美。想连那大桃子带回去孝敬芬陀大师和杨瑾,每样取了两个,藏在法宝囊内。那藕看去佳绝,其他还有十来种,都只是两三个,为数太少,云凤全没有动。在洞内吃罢跪谢。然后在壁角择了一个石凳坐下,重又低声嘱咐玄儿,此后一心向道,奋志虔修,不可丝毫懈怠。玄儿自是连声应诺。想起师恩深厚,少时见罢仙人,便要分别,甚是依恋,不觉泪下。云凤也觉凄然不舍,又慰勉了玄儿几句。
待没多会,便听近侧不远有人呼唤。云凤循声寻视,韩仙子不知何时到来,已在当中法台石榻之上坐定,身着玄色道装,已不似前见时通体烟笼雾约之状。忙率玄儿,慌不迭地赶将过去,恭恭敬敬拜倒法台之下。韩仙子微笑道:“我因当年一时意气,从不许外人走进我这白犀潭的地仙宫阙以内。有那无知之徒,冒昧前来扰我的,多为守洞神鼍所阻,无不扫兴而返。我道号半清。这座地仙宫阙,深藏潭底水眼山根之内,为汉时地仙六浮上人故居。后来上人转劫飞升,更无一人到此,久为水怪夜叉等类盘踞。是我遭难前一月,无心中收伏了现守此洞的神鼍。它本是水中精灵,所有洞中鬼怪,多半相识。经它引路到此,将水怪夜叉之类全用法力禁制在潭面圆崖之上。读了六浮上人遗偈,寻出留藏的道书、宝物,方知底细。当时尚嫌它地大幽僻,不见天光,本意辟作别业,并无长住之心。谁知不久遇难,外子不过暂时受困,我却几乎形神皆灭。劫后思量,只有这里最宜潜修,才弃了故居,隐居在此。
遇难之时,多亏几个曾受我活命之恩的通灵异类冒死相助,将我原身抢盗脱险,所以它们独能得我允许,随时进见;有时我并为之指点迷途,解脱危难。它们倒也着实有良心,知我自来喜花,每寻得一两种奇花异草,灵药仙果,无论有多险阻遥远,必要给我送来。因我姓韩,都称我韩仙子。守洞灵鼍,忠于职守,不得我命,只要有人一进洞前峡谷,踏上了黑龙背石梁,必定出去拦阻。它已得道千年,炼就一粒内丹,颔下神爪握着我的法宝,来的无论是人是兽,遇见它休想再进一步。它们来时,必要高呼韩仙子,朝我打一招呼,再行走进,年岁一久,几乎变成了入潭暗号。尤其近数十年来,神鼍勤于修炼,把这事当作惯例,一听喊韩仙子,便当是得了我的许可,不再中途阻拦。后来渐为外人探悉,觊觎洞中宝物,知我每隔一月,必有一次神游,一出去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以上,意欲瞒过神鼍,来此盗取。不料潭水千尺,宫门紧闭,禁制重重,不深入不过遇阻而返,一落潭内,纵不致死,也须受伤而去。神鼍见出事以后,误了把守,向我请罪。我道:‘这些人既贪且愚,勿须变我洞中习惯,仍旧照常,只要到了地头打招呼,便不必再为阻拦。外人到此,水路不开,他也进不来了,乐得教他见识见识我的法力。况且凡是正教中的高明之士,决不肯行此鼠窃狗偷之事;所来的不是旁门下流,便是一些无出息的散人,计较他则甚?’果然来的人连受了几次挫折,无人再敢问津。
“不料外子乙休竟因此乘机命一峨眉新进来此投简。我当时看在三仙道友面上,仅发动全壁鬼物将他惊走,没有和他过分为难。但知外子异日有一事须我相助,必不容我在此清修。由此吩咐神鼍加意戒备,不许一个生人擅至洞门。此次如非我事前嘱咐,你便入谷高呼,也进不来呢。前者神游,遇着你收了几个小人,虽然根基禀赋都薄,但是小得甚妙,他们俱是前古劫遗,比常人转劫容易。我当年心忿外子自己惹下灾劫,患难临头,反急于自顾。固然他推详先天易理,特意借此来躲过三劫,知我必能转祸为福。但终怪他事前既不明言相告,事发又弃我而去,太觉薄情。虽决意不再与他相见,无奈异日之事,如为对头所挫,未免太使他难堪。日久气平,表面尚未允相助,心终不忍恝置。以前我说的话太绝,不便亲去,只有事前觅一替人。但我虽有门徒,现时谪遣在外,俱都难胜此任。恰好这小人正合我用,尤其是你带来这个更中我意。法力既能使他变为成人,更可使他大小随心。即或万一不幸,为妖尸所伤,我也能使他立即转劫重生,仍旧度到我的门下。那对头灵敏万分,除我亲身前往,若命人代,最好小得和婴孩一样,才能暗中偷入他的巢穴,破他邪阵。寻常婴孩,无论具有多厚仙根,骨髓未坚,体魄未固,也无用处,哪有这样的天生小人适宜。看他聪敏矫捷,远胜常人,异日之行,胜任无疑了。我虽教你转致令师崔五姑,并未向我回话说定,当时料知必允。许久不见你来,离那用时还远。但他道行毫无,早日从容准备,毕竟强些。昨日偶然想起此事,曾欲飞书相询。正当我炼形成功未几天,每日修炼正勤,须到今日今时,才得稍闲。打算过两日,先用千里传真,查看你的住居动静,再行飞书往询。适间神鼍归报,说你已率小人到来。我正打坐之际,本拟屈你暂候,事毕再开水路相见。偏生玄儿淘气,看出壁间鬼怪在真似之间,竟乘你虔心拜祝时,向它们引逗。这些水怪夜叉,无一善良,经我多年恩威并用,勉强驯服,还有不少尚在训练。有几个极厉害的,以前曾被我用宝物镇压后洞。壁间禁法原禁它们不住,近因它们终年被困后洞,不似洞壁诸怪还能每月朔望一食潭底鱼虾,受苦不过,日夜苦求,甘愿在洞壁上与同类一体守法受禁,誓不他去为恶,我才一时动了恻隐,便许了它们。如此凶暴猛恶的怪物,怎能甘受一个小人的侮弄,立即野性暴发。
那几个见我久久不开水路,又当你两个和昔日盗宝的人一类。这些来人,我原不禁它们小有伤害。所以一见你们到来,立即脱禁飞起,意欲公报私仇,得而甘心;不知你竟是事前得了允许,应约而来。我在后洞知道事急,再不接引,难免受伤,你还要保护玄儿,如何应付得许多?我又起身不得,只得命神鼍击了一下清宁磐。这些鬼怪才知惹了不是,恐受责罚,又要镇压在后洞,齐都逃出潭去,潜伏在你来路黑龙背石梁下深壑之内,不敢就回。那里正当你的归路,势必迁怒,与你为难,或求你转来代它们说情。虽无大碍,你少时经过,还是留心些好。”
云凤闻言,方知适才鬼怪鸣啸,乃是玄儿惹的乱子,不禁看了玄儿一眼。玄儿因云凤说他出身细微,韩仙子辈分甚高,不敢请求拜师,谒见时只可伏地叩头,敬俟仙命,心中本在悬悬不定。这一听事已败露,益发敬畏,伏在地上,将头连叩,不敢仰视了。韩仙子见他又害怕又希冀的神情,微笑了笑,吩咐一同起立,说道:“你一个侏儒小人,虽然淘气,却有如此胆力,倒也难得。我素不论来历,但我门中家规素严,修为尤关紧要,犯了规条,固然诛责无赦,便是怠忽不用功的,也必加重责,绝不宽容。所以事前极为慎重,以免异日为我门之羞。收你与否,须看你此后修为如何,不在你出身高低上。不过我既有用你之处,将来列我门墙,也必会给你一番造就。现时权且充我洞中服役童子,等四十九日后,你已成了大人,得了我的传授,那时我再查看你的行为心意如何,才能定准他日的去留呢。”
玄儿闻韩仙子大有收他为徒之意,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跪倒,拜谢鸿恩,勉力前修,誓死不渝。韩仙子笑道:“你能如此,自然是好。随我学道,却非容易呢。”
玄儿又向云凤拜谢了师恩及引进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