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于第一次直奉战争败后,在关外竭力经营,用新人,练新军,购置新武器,宜若能蔚成劲旅,一举扬威阃外者。乃第二次直奉战起,奉军悉精税向关内进攻,与吴(佩孚)军相持日久,竟不能越雷池一步;而李景林、张宗昌所率之第二军,在奉方初意本仅用之以牵掣吴军者,反迅速发展,尤以张(宗昌)所部最先抵达冷口,使吴军之在山海关者,大感威胁,否则即有冯玉祥之倒戈,而战争尚未必能遽行结束。故就奉方言,此役实以张为首功,张亦以此一跃而取得鲁(山东)督。其后孙传芳起兵讨奉,继以郭松龄叛变,老张进退失据,幸赖张始终效忠,乃获转危为安,则在此时期,张实不失为一风云人物,而有一纪其生平之价值也。
张山东掖县人,父业吹鼓手,住乡间一破屋中。某日薄暮自外归,饥甚,就炉煎粥,而火久不生。一贫妇过见之,笑曰:“男儿安得习此,代劳何如?”
张父诺之。粥既熟,相与进食,自是常往来,遂成夫妇,无何生张。张父以妻子累,益苦贫,至不能给饔飧。妇迫于饥,持木棍伺僻径,谋夺食。适一人手持烙饼十余枚踽踽来,天昏黑不能辨谁某,急当头一棒,乘其晕,攫饼归,肠略果而张父返,连呼晦气,妇问之,具告以故。妇曰:“击汝者,我也,幸余饼犹在,可取食。”
张父眢曰:“虽饥,奈何为此?可速去,吾不妇汝矣。”
妇大怒,遂绝去。
张既长,以为人放铳为生,盖俗每值庆吊事必放铳也。旋弃去,充某衙署门卫。其地商会会长某有一女,见张悦之,为某所觉,禁不许通,女乘间走依张。某怒鸣之官,官拘张及女至,女手持琵琶,自供已入北里,并在公堂弹唱以证实,盖藉此辱其父,使不能再领归。女与张相处数年,一日忽欲去,张怪之。女曰:“我在,汝有所恋,不自图奋发,是误汝也。”
遂行。张只身飘泊,辗转至东北某地,事扒金,时金价昂,所入颇不恶,乃另娶某商人女为妇。妇亦劝张取功名,于是负金沙两袋,相将入关投效某军队。初事冯国璋,冯任总统尚挈之入京任侍从武官,冯死仍隶直系,曾率队驻防湘西,归吴(佩孚)指挥。迨吴由衡州移师北上讨段,张部以力单,退入赣境。赣督陈光远虑其难制,以计解散之,乃谒曹(锟)求用,曹诺之而久未发表,遂往投奉。奉张委为旅长,然亦徒拥虚衔而已。
会直奉大战,奉军败退,吉督孟恩远率兵蹑其后,与直军相策应,奉张大惧,问诸将谁愿往当者?张奋身自任,遂遣行,并拨八列车供运兵用,实则张部仅四五百人,沿路招收土匪,以益其数。孟部本极窳腐,不堪一战,闻奉军至,悉奔溃,张直追至俄边乃止,以功授该地镇守使。其时俄国正大革命,白俄军人多携械逃入华境,张悉予收编。故张部极为复杂,有华人、有俄人,有土匪、有正规军,器械亦新旧不一,然战斗力则颇强,每战张又能身先士卒,此所以于第二次直奉战争克奏首功也。
张既贵,迎养父母(时父已另娶)于署中,以其生母誓不与张父相见,乃别治第宅以居之。张晨昏定省,曲尽孝道。未几,其下堂之妇亦至,张大喜,欲为买宅购器具,该妇力止之,谓张曰:“我前之离汝而去者,为汝计也。今汝既富贵,则吾愿已遂,此来专为视汝,别无他意。汝才能致富贵,而不能处富贵,勿骄勿纵,守纪爱民,此处富贵之道也,汝宜勉之!”
遂辞欲去,张坚留之,妇曰:“汝今正妻在室,姬妾满前,何所用我?且我去汝必愈念,彼此长留不尽之情,不胜于久而生厌耶?谨守我言,即为爱我。”
竟去。
至张之生母,于张失势赴日后,尚居京。“九一八”事变将起,举朝酣嬉,彼独往谒张学良,告以日本对于东北将有大举动,宜预加严防,勿松懈!学良不听,未几其言卒验。后张应学良电招,由日本返京,以为当畀以重任,实则学良恐彼为日本利用,但以虚礼羁维之而已。张在京正诧傺无聊,会山东韩复榘以石友三为介,邀张往商大计,张亦派参谋某往报聘,事为其生母所闻,力诫张勿轻动,动必有奇祸。张不听,母不许张出门,至欲以身横卧大门前,以阻汽车出入。参谋某至鲁,彼此已成议,张遂乘母不备,乘京沪车南下。
讵某偶于韩客厅见悬一相片,认系前在徐州为张所杀之郑金声,忽大惊悟,急乘车北返。抵津,以饥甚,饭后始转京,即以此一迟延,某抵京而张适赴津矣。张到鲁,韩盛宴款待,各将领均在座,酒数巡,韩提议谓:“闻孝昆(张字)先生精枪法,能两手持枪并发,请一表演,以开我辈眼界。”
张允诺。演毕,以枪置几上,众咸赞其技之妙,韩独持枪把玩,叹为精巧。张曰:“君喜之乎?即以奉赠何如?”
韩亟称谢。
张在鲁数日,见韩无表示,知有异。左右咸劝其微服出走,张曰:“此间人几无一不识我,焉能逃耳目?欲去不如明白去。”
乃往别石友三,托其向韩致意,率同来僚属迳赴车站,石亦来送行,匆匆数语,即避去。张欲上车,有弹自车中发,张从左车门上,右车门下,向前奔,步阔而迅,刺客追之弗及,欲发枪,弹骤卡不能出,几被脱矣。刺客忽为车轨所绊,仆地,枪受震,弹自发,中张,刺客又连发数弹,乃毙。在场者微闻有人呼曰:“我郑金声子也,今日始报父仇。”
张一卫兵亦受伤,舁往医院,翌日死。刺客则为宪兵所逮,如何处置,终无有知者。据闻韩与郑关系极深,郑之丧,韩为执孝子礼,其致张于死,皆韩预布罗网,刺客亦未必即为郑子,特故为此以图掩饰耳。张既死,韩给费二百元,草草成殓,其灵柩则由张旧属运回北京云。
以上所述,为张之秘书某告余者,其言当较可信。平心而论,张亦非全无足取,只以不学无术,致终不免于祸国殃民,岂独一张而已?当时军阀中如张者,恐比比皆是,无怪乎军纪、政治日趋败坏也。惟张之生母与去妇,一则出身微贱,一则行为放荡,而皆能见微知著,具有卓识,可不谓非奇女子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