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国璋)段(祺瑞)执政时代,府、院之间,明争暗斗,至为剧烈,为世人所尽知。其实两人之积不相能,由来已久,并不自此时始也。当革命军占领武汉,冯率师南下,夺回汉阳,清廷大加赏赉,赐以爵位。正在踌躇满志之际,袁(世凯)恐其图功心切,不明己意所在,骤破南北均势,乃将其召回而以段代之,冯虽不敢言,心实怏怏。其后段第一次联合将校四十余名,电请内阁代奏,主张维持君宪,反对共和,以威吓民党,第二次又联合将校发出通电,主张立采共和政体奠定大局,以威吓清廷。旋乾转坤,悉由段发动,冯反寂寞无闻,其对段深怀嫉忌,自不待言。及袁任元首后,冯虽出膺疆寄,然较之段久在中枢,主持军政,仍不免有相形见绌之势。洪宪变起,冯、段均取淡漠态度,最大原因,即在于两人均以袁之继承人自命,帝制果成,则将来不传贤而传子,彼等将永无继位之望,故均不以袁之所为为然也。
袁既失败,取消帝制,仍欲保持总统地位,先思借重段氏,令其出组内阁,段则要求其完全交出军权以挟之,次则转以谋之冯,冯召集未独立各省开会议于南京,有人说冯谓:“君若助袁,袁败,君亦随而俱仆,若能持严正态度,使袁退黎继,则所遗副总统一席,国会必举君以相酬。”
冯为之动(冯本意尚欲各省拥己为总统,见势不能,乃求其次),于会议时果不为袁张目,而袁技以穷。可见在袁未死前,两人已各作打算,各自布置,以争此一遗产,两雄相争,即不能不出于相厄,势使然也。
冯、段既素不融洽,且利害相反,兼以府、院争权,袁、黎已然,冯、段自更不能例外。袁拥有军权,而又知利用国会中之接近于己者以为之助,故能始终独揽大权,黎则有国会中比较多数之议员为后盾,而无军权,冯则虽有军权,而全无国会为之支持,故同归于败。人第知废旧国会、召集新国会为段所主张,而不知冯之为此主张尤早于段。
当袁取消帝制,冯在南京,曾先后发出两电,第一电提出和平办法八条,意主另组新国会,俟新国会开会后,袁向新国会辞职,再由国会另选继任总统,此电系仅征求未独立各省意见。第二电中更有参酌国会组织法及选举法,严定资格,慎防流弊,速筹开国会等语,此电则系遍征各省同意者。后虽以反袁派反对而止,而冯对于国会之态度已可概见,所以其后段主法统中断之说,冯处元首地位,并未尝稍持异议。冯之副总统,本为旧国会所选举,乃亦主废弃旧国会,已为失策;而对于新国会又太无布置,致其选举全为安福系所操纵。迨新国会召集,冯继黎之总统任期适已届满,势除拱手让人外,自属一筹莫展。
向使冯稍加注意,当时直系尚有相当地盘,在国会自亦可得相当人数,再能与反段之研究系及旧交通系密相连系,未始不足在选场中一决胜负。乃只知倡导和平,指使己系督军、将领反战,以折段之台,而不计及己之任期迫届,武器一失,如何与人争衡?最终虽与段同时下野,稍解愤恨,然段一面则拥有所谓参战军,一面则握有所谓新国会,隐然居于太上内阁地位,而冯则悄悄引去,从此与政治绝缘,岂非失败之甚耶?
冯素以狡猾见称,与段刚愎性格迥不相侔,此次乃坠入段派术中而不之觉,此亦足见武人思想究属简单,不能了解政治战之作用,而当时冯幕府之无人才,亦不难于此窥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