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左右分为皖、闽两派,前既言之矣。段平生最宠任者二人,一为徐树铮,一为曾毓隽。徐籍苏、曾籍闽,徐倔强、曾机警,虽素不相能,而皆忠于段。段性颇执拗,苟为所信任,非谗言所易携间,故二人固挟争宠之心,初无相残之意也。民国六七年间,为段势最盛时期,其依段以取功名者,殆如蝇集蚁附,不能不结奥援,于是非亲徐即亲曾,两派对立之势乃渐形成,但亦尚未呈剑拔弩张之状。及十三年段再出执政,徐以为各方所集矢,避走南方,段系之属皖籍而亲徐者骤失中心,乃群谋拥段子宏业为魁,以与闽派抗。
宏业本有憾于曾,以其平日自恃勋旧,对己不甚重视故也,益以当时皖人之集旗下者,已不如前此之单纯,如自命为宏业四皓之汤漪、章士钊等,皆非与段有甚深关系,名为段父子谋,实则皆自为谋,彼辈于段入京时,即已对曾大肆抨击。曾见形势如此,乃以退为进,力荐梁鸿志为执政府秘书长,寄以耳目,己则不参与实际政治。
彼辈本思借宏业以左右段氏,但段素不喜宏业,不过以属父子之亲,既有愿为之助者,亦遂听之,故宏业在段前千言,终不若曾暗中一言之有力。彼辈以曾在,决难逞,又知段信之深,排挤不易,乃谋籍外力以去之,虽损段威望弗顾也。
时冯玉祥方握京师实权,与奉张交恶,因由宏业遣人密告冯,谓曾力谋联奉驱君(指冯),不去曾,恐于君不利。冯信之,阴令京警备司令鹿钟麟逮曾,曾弗知也。某日,曾有事欲赴津,抵车站,为一宪兵所截,谓:“鹿司令请总长(曾曾任交通总长)到司令部谈话。”
曾谓:“司令欲与我会晤,可访我于寓所,奈何请我往?”
宪兵谓:“我但奉令而行,不知其他。”
遂强挟曾登汽车。曾两仆亦随上,车行数武,两仆乘宪兵不备,突击而掷之车外,驱车径返寓所,正以电话向各方探询,而兵警突入,拥曾而去。曾抵司令部,严词质鹿。鹿谓:“此出总司令(指冯)意,君可在此小憩,无他虞。”
本交军法处负责监视,处长闽人某,以避嫌拒,乃移交副官处,派副官二人监之。曾亲友四出营救,托人语鹿,果释曾,愿以十万元助军费。鹿答以款姑先缴,候陈明总司令办理。曾方恐受绐,卒未缴。
曾日与两副官处,渐稔熟,先探其对段信仰如何?两副官极口称执政功德。曾乃与谈己与段之关系,并谓司令欺侮我,即不啻开罪执政,将来未必与彼有利,二人亦唯唯。曾又询其在司令部月入几何?前途有无希望?二人均称生活困苦,升迁甚难,言下又有郁郁居此之意。曾知有机可乘,乃谓:“尔二人果能脱我于险,我当各赠二万元,以纾尔目前困难,彼此结为兄弟,我有生之年,尔二人仰事(二人中有一人父年已八十余)俯蓄,均由我担负,并言诸执政,录尔大功。”
二人俱:喜诺。谋既定,曾令其密将眷属移津,于某黄昏,二人以汽车载曾出司令部。门卫见副官在车,不疑有他,置不问,车驶入东交民巷,迨鹿发觉,已无如何也。曾匿居数日,与两副官同乘汽车,由其婿王某驾驶,自东交民巷旁门出,径越丰台,于某小车站,改乘火车安抵津日租界,虽幸脱虎口,然亦云险矣。
未几,段系姚震亦为国民第三军所逮(冯为国民第一军),或云乃曾所为,藉示报复,实则姚虽皖人,而与曾亲,夙为宏业派所不满,殆亦彼辈陷之也。此足见内部派系之争,其互相仇视,有时反较异党为甚,其争愈烈,贻害亦愈大。冯虽跋扈,其始尚不敢公然与段为难,自此端一开,乃益无忌惮,其后徐树铮在车站为冯所杀,虽云为其舅陆建章复仇,其心目之中无段,亦可概见,谁谓段之败,非皖、闽两派内争有以促成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