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金兀术十万人马过江,被韩世忠杀得大败,无路可归,几次哀告求生,俱被神臂弓射回,赶入黄天荡,不得渡江,已指日受擒,再无生路。谁料天相金朝,出了一个闽人,指出老鸦河旧路潜通建康。金人日夜开凿,把人马渡尽,韩都统方才知觉,无处追赶。金兀术似漏网游鱼、脱笼狡兔,急奔扬州。
那知元帅岳飞从江北提兵接应,八百精甲、三千步卒,把兀术的人马赶在江边泥淖陷坑中,一阵杀得血流成河。剩不下一万残兵,不敢回扬州,往淮南一路连夜奔突。岳元帅直赶过淮扬地方才回。
单表这扬州城,留下毛橘塘、胡喜做了都督,同番将勃堇等老弱五千镇守,接应江南兵饷。自兀术渡江,这扬州城盐商大户,死的死伤的伤,子女金帛,大家小户,不遗一家,比从前追拷捆打日甚一日。这些百姓,真是釜中鱼一般,生死不保,捱得今日,不知明日如何。
就中有一个好汉,姓李名安,原是山东周守备府中有名的家将,后来因汴梁失守,投在宗留守标下。南渡后,流落在扬州,做些小生意养母。此人武艺出众,胆勇超群,见胡喜一班奸细引金人人城,久已不平。藏在百姓人家有旧日结识十个义气弟兄,都是些营里旧武官们,动得手的好汉。大家商量,待金兵大营南渡过江后,在城里杀起来。这些守城的金兵,不过几千老弱,久已足心,哪提防着百姓起义?只因金兵势大,不敢动手,专差几个心腹,在瓜州打听兀术过江、韩将军的胜败,以便举事。后来,打听得兀术大败,走入黄天荡去了,大家喜之不尽,连夜纠合起些有胆的壮士千余人,定日在天宁寺取齐,举火为号,先拿住胡喜,以报献城之恨。
不数日,兀术败信到了扬州,勃堇正在点兵接应。这李安怕日久泄漏,一面差心腹上岳元帅营投报告急,一面城里设计,怕金兵走脱。到了半夜,塔上举起火来,满城呐喊,乱杀起来。
原来金人破了扬州,料南人软弱,不敢叛的。这些番将们,哪个不是醉拥红妆,几个妇女昼夜纵酒狂淫的?就是这马兵步卒们,也都放胆奸淫,日日醉生醉死,全无提防。忽然半夜一声喊起,只叫:“休要走了番贼!”
那些有胆力、受冤屈的百姓,成千成万,上得城来,把城门的兵马早已入城,内外夹攻。这金兵好兵马俱挑选过江,只留下老弱兵马不上三千,一个价束手就缚,没走脱一人。早把胡喜、毛橘塘、王起事一起奸人背剪绑了,只勃堇剃了胡须,扮作游僧走了。
却说这胡喜和毛橘塘,从做了扬州正副都督,穿着吞肩大蟒大红倭缎、玉带金貂,日夜排宴,把掠得的珊瑚玉器、古玩珍奇,摆设得真似古董店一般。王起事又公报私仇,诈有十万金银,每日还搜谁家有玻璃盏、汉玉杯、商周铜器,不知害了多少性命。又把琼花观封锁的美人,悄悄叫出,昼夜奸淫。把个毛橘塘、胡喜,酒色里淘得终日昏昏沉沉,只是盹睡,也是命数已尽,罪恶贯盈,全没点活人气儿。那日两班女乐唱到四更,吃得上下官卒懵腾大醉,忽然一声呐喊,放进岳家兵来,这一惊好一似:雀入鹰群,羊投虎口。短命索套住喉咙,阎罗王忽投请帖;磨刀石砌成脖项,刽子手不久尝新。盐店十万,旧元宝难认财神;侍妾百人,新春药尚存海狗。
正是从前作过事,不幸一齐来。
岳元帅进了扬州,这些百姓和军士,杀得金兵献首级的、活俘的,不消一日,把金兵杀戮百姓的罪恶细诉:“胡喜投了毛橘塘,和王起事先将城里虚实私通金人,半夜献城,将一城良民妇女奸淫将遍,杀死的大商富户不计其数。现如今把妇女千余人,封锁琼花观里,自己的金银元宝,不止三百万,如今垛在察院里封着,不曾支动。”
岳元帅大怒,即将三个大奸绑进辕门。那胡喜、毛橘塘,已被百姓打得半死,只闭着两个眼儿,王起事还伶牙俐齿地口里辩话。岳元帅审问已毕,即分付刀斧手,将胡喜和王起事绑在辕门外将军柱上,凌迟处死;将毛橘塘带往江南献俘。那时百姓上千上万,哪里打得开?及至走到扬州府前市心里,那里等得开刀,早被百姓们上来,你一刀我一刀,零分碎剐去吃了,只落得一个孤桩绑在市心,开了膛,取出心肝五脏,才割下头来。这王起事初时还睁着眼,看着剐了胡喜,轮到自己,才悔他平生兴词唆讼,专以捏款开单、害官害人的报应,果然不爽。
岳元帅看剐了胡喜、王起事一班奸党,行了一角文书报镇江都统韩世忠,遣将防守,并解毛橘塘江南献俘,他却去安抚淮安一带百姓。将琼花观选过妇女,一应放回本家;中间有死节全贞的,都行文府县官旌表。又照依原册,搜刮的商人富户金银,一一许本主领回,当官生理——虽然不得一半。百姓如重见天日一般,欢声如雷。扬州都会之地,不消数月,依旧人烟辏集,商贾充满。岳元帅自去两淮防御,一面恢复不题。
却说韩都统见兀术逃回,正在发兵追剿,兵到仪真,才知兀术过江。岳元帅大杀一阵,直赶过淮西一路,复了扬州。只见岳元帅差标下副将牛皋,押解伪都督毛橘塘到镇江来,上本听朝廷正法。韩都统大喜,即时差官上临安报捷:“生擒伪都督毛橘塘,候旨定夺。”
不日,高宗批下旨意:“扬州既已恢复,其忠义百姓、首倡举义李安,着一例叙功,随镇江营效用。伪将毛橘塘,着押解建康市,乱箭射死,仍枭首扬州悬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