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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回 楚云娘惊梦舍胡珠 岑姑子留尼念淫佛

  诗曰:
  参破虚空事事禅,多藏厚利亦徒然。
  悭贪徒积生前债,施济聊酬此前缘。
  摩什自能成宝刹,如来原不受金砖。
  尘根欲断先求舍,净洗泥涂种白莲。
  话说楚云娘因庄上被劫,不敢久住,又无亲戚相投,正自悲哀,忽老马说:“你老人家还记得观音院岑姑子么?她在城里与地藏庵王姑子告了状,因出城来,在这村东里,又起了个准提殿,好不兴旺。前日造檀香接引佛像,我还随喜了一会。离这庄上不上五里路,咱今寻她,且住这一宿。她是女僧家,你是个旧檀越,有不留的?就有些乱信,咱一个女道家,也好藏躲。”
  云娘听说点头,泰定也说:“那里去的是。”
  即时细珠抱着慧哥,老马、泰定领路。
  不一时,望见庵门,是一条小桥,枕着流水,在大路傍边;一带深林进去,甚是幽僻。但见:清清佛舍,小小僧房,数株古柏当门,几树乔松架屋。小桥流水绕柴扉,时闻香气;.野岸疏林飞水鹜,遥见旖扬。掩门月下,须防夜半老僧敲;补衲灯前,时共池边双鸟宿。.
  一行说话,早到庵前,只见一只小狗儿汪汪吠进去了。庵门紧闭,众人走困,且在檐石坐歇。
  却说岑姑子因那年为她寺里引奸起衅,犯了人命,当官一拶,失了体面,城里庵子就不住了,躲了些时。后来众施主与道奶奶们,因这村里有个旧准提庵,日久招不住人,来的和尚都不学好,就请岑姑子来安禅讲经刻像做道场,引得乡下一班邪教妇女来听宣卷,都拜徒弟。不消一年,就盖了三间方丈、三间韦驮殿。终日送油送米的,好不热闹。近因兵乱,躲了几日回来,因此终日关门,同徒弟幻音、幻像三时功课。
  那日听得狗叫,使幻音开门去看,看见云娘众人坐在门前,原是认得的,忙道:“快请奶奶进去。”
  好不殷勤。
  云娘先在正殿上拜了菩萨,幻音敲得磬响。岑姑子忙整衣而出,一见云娘,不觉满面堆下笑来,说道:“我的奶奶,这样荒乱,你在那里来?我各处施主家问,一个信也问不出来。”
  因看着慧哥道,“哥儿长成了。这几年不到宅里来,珠姐成家几时了?”
  即时烧水,请云娘沐浴,拿几件布衫,替云娘换换底衣。忙得幻音、幻像做饭不迭。此时已近午,先在方丈里留吃茶,糕饼素果,八盘碟子,喜的慧哥取了枣子在手只是吃,全不眼生。云娘看了笑道:“你还认得岑师父?改日舍在庵里罢,也省得带累我拖来曳去。”
  不一时,又拿上米饭来,又是油饼,莫说素菜齐整,就是四碟小菜,也时新可口。吃完饭,苦茶嗽了口。那泰定、细珠、老马,都在厨下安排在炕桌上吃饼去了。,云娘见他这等诚敬,也是穷途容易见德,十分感激。
  饭罢天晚,岑姑子把自己禅房请云娘安歇。别有一间净房,禅床、经卷、香炉,挂着一幅达摩渡江图,是他的客座,在此宣卷,因同幻像炕上睡去不题。
  这岑姑子恭敬云娘,原是以为她旧家豪富,虽南宫吉死了数年,还有家事,那知乱后家破身孤被盗,一贫如洗,方来投她庵里安身。这正是老鹳打牙,倒先扯了仙鹤一条腿,好好一个庵观,凭空添了男女四五口。岑姑子不知,一住五六日,见云娘不动身,就寻出法儿来,使幻音探细珠口气道:“这庵因新造,没钱粮。如今才盖的三问殿,这韦驮还没贴金;接引佛檀香雕的,才有身子,也还没贴金;又少安的佛心五脏,也须得金子、珍珠、琥珀、砗磲八宝攒成,用五色丝线系在佛的肚内,才完功果。少也得三四百两银子,哪里去化?如你奶奶这等大檀越,才完的善事,慧哥长大了,也该舍些,替他老人家念保命寿生经,随他兵荒马乱,自有伽蓝保护,再不遭劫数的。”
  细珠听说,便把云娘避乱出城,家中衣服物件被人劫得一空之事说了。岑姑子得信,才知云娘已是富室的贫婆,失家的寡妇,只有一日穷似一日的了,哪有重新的日子?于是,礼貌渐疏,茶饭懒供,每日只着细珠在大家的锅边,盛些稀粥薄汤,不过是一碗盐菜豆腐。后来几日,连饼也没了。
  岑姑子假骂徒弟、骂伙头,又把小锅揭去,小屋做饭,总不与云娘交言,把脸扬着。一个笑面也没有。
  云娘情知没甚布施,久住无光。那日随着念佛跪香,睡到三更时分,合眼而寐,只见一个穿白衣的老妪,合掌问云娘化她那一百单八颗胡珠。云娘寻思一会,本待要舍,因家业全无,还要与慧哥日后成人长大度日营家,如何舍得?正在迟疑,只见那一百单八颗明珠,忽化成一百八颗首级,俱像南宫吉生前面目,鲜血淋漓,满地乱滚,吓得云娘大叫一声而醒,原来却是一梦。因叫起细珠来,诉说一遍。天还未明,姑子们早起来敲磐念佛。也是云娘素有善根,把一串胡珠从衣底拆下,亲到佛前,拈香顶礼,就挂在准提菩萨右手指上,以助造佛之费。那岑姑子见云娘舍了一串胡珠,约值五百余金,满脸赔笑,问讯了云娘,就请去吃斋,又比前加倍丰盛,不消细说。一炷香消,即将那珠子收入柜里去了。云娘以此又得安身。
  将及一月,老马回家去了,泰定又去访楚大舅家的信息——止有楚大妗子和二舅寄在远村穷亲家住,没有衣服,出不得门。那时正逢十月,下元之期,先一日挂起旖来,做解厄道场,晚上放施食,请了邻近几个尼姑堂上开经打法器。也有村里送盆头米的,拖男抱女。忙乱到晚。云娘藏在屋里,不好出来。到了十五日,黄昏时候,有三个女僧——个胖大黑粗,约有三十余岁;一个面黄身细,四十多岁;一个不上二十五六岁,紫膛面皮,像新出家的,还是双小小脚儿,穿着僧鞋——挑着经担、蒲团、禅钵,也来随喜投宿。幻音看见认得,欢天喜地报与师父,先接衣钵进去。两下相见,问讯了,就在经房安歇。云娘也不知是哪庵里的女僧,不好问她。是夜道场已毕,众尼僧散去,止留下后来的三个尼僧,与岑姑子经堂里宿。一住三日,只见那小姑姑和那四十多岁的出来走动;那个黑胖粗大姑子不见出头,只在法炕上蒙着被,面壁朝里而卧,说是有病,也不见“她”要汤水吃。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细珠日常只在后院茅厕上小便,那一日五更,起来得早了些,见开了菜园门,一直走去。有两间盛柴炭的屋,紧闭着门,一个小窗户,土坯堆了半截,露出一个眼来。细珠正待在窗下撒尿,还没解下中衣,忽听得屋里摇得乒乒乓乓的声响,不住地乱动,吓了一跳。又听得一片淫声浪语,一似人交媾一般。忙起来悄悄向窗眼里一瞧,原来是岑姑子与那个黑胖尼姑,干那男女交媾之事。恐怕里边看见,忙闪开窃听。只听见一个道:“负心的贼秃驴,你因何事这半年不来看看老娘?我知道你有心上人,忘了我也。你且说,那小姑子是你哪里弄来的?”
  那—个道:“我的娘,我哪一时不想着你?好容易上的你这门?不知有多少睁眼的看哩!今听得你做道场,才寻出这个法来。这小姑子,也是我的俗徒弟,相处的久了,她丈夫遭乱,被兵杀了,才跟了我出家。那黄脸的是她师父,是个知趣的。”
  说着又声响起来。细珠恐怕开门看见,两步做一步,气呼呼奔到角门首,正见幻音念完了功课,也到后园里来,撞个满怀。问细珠道:“这早早的你起来做什么?”
  细珠道:“我小解去来。”
  就不言语,一直往后园里去了。细珠明知是去寻那假尼姑,就躲在厨下看她。过一会儿,岑姑子方走来,只见气喘汗流,唇红唾润,腮边添些春色,如酒醉相似。
  细珠坐在厨房门首,足有两个时辰,幻音才出园来;把园门锁上,踅到厨边取水净了手,眉黄颊赤,十分爽快。各自去上灶不题。
  到了夜间,细珠悄悄和云娘细说一遍,云娘才知这尼僧是佛门中的色鬼,女流中的强盗,因思:“这和尚住久了,知我是个寡妇,和姑子们来算计我,我又不敢声扬,弄出事来可不丢丑?”
  想了一夜。“久住在此也不是常法,不如再寻别路。”
  次日早起来,因辞岑姑子道:“我要同泰定上城里去看看。”
  那岑姑子不知其意,忙说道:“我的奶奶,这天渐渐冷了,你到哪里去?这几日佛事忙,想是我待你不周,你老人家计较起来?常言‘熟不讲礼’,咱与你是一家,突然的这样去了,也使人笑话。”
  云娘道:“哪有这话。打搅的岑爷还少哩?因他大妗子有信来,替他大舅出殡,我城里去问问老马;宅子里破被破瓮的,胡乱换几个钱来,好做冬衣穿,你这些人有一尺布哩?”
  说毕,叫细珠抱着慧哥,带了泰定.往外就走。岑姑子见留不住,也爱没人。好放心与和尚行事,便说道:“既有事要去,过几日,我再使幻音来接奶奶罢。”
  遂一面送出庵来,千恩万谢作别,关上庵门去了。云娘上路,自入城找寻楚大妗子信息。正是:孤身一似无巢燕,又绕空梁别处飞。
  云娘此去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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