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唐俭见夜来交兵,先自脱身走归。靖因点录诸将之功,世勣居首。众人前后共斩虏将万余级,俘男女十余万,羊马、弓矢不计其数。自是,李靖威声大振,碛口酋长怀惧,皆帅众降,斤地自阴山北至大漠悉平。靖捷音报入长安,露布以闻。
《拟李靖破颉利可汗露布》尚书兵部臣闻:周征玁狁,长驱北伐之师,汉讨匈奴,用绝南牧之患。惟帝王之耀武,亦今古之长风。我国家乘五运以膺图,顺三灵而改卜。义旗方举,万民喧桃李之歌;神武惟扬,四海绝萑蒲之盗。建德寻膏于椹芗,世充俄系于桴囚;武周则瓦解以无遗,黑闼乃土崩而自尽。杜伏威蜂屯江表,束手来降;徐圆朗窜窃山东,连颈受戮。萧铣之兵销岭外;薛举之电扫陇川。民心于是悦随,王业以之大定。惟兹左衽,滞于(我)休风(伐):颉利豺狼其心,腥膻异类。信天地之偏气,为声教之外臣。前王忍含育之恩,历代患羁縻之术。和之,则防如蛇豕,违背欢盟;攻之,则遁若犬羊,疲劳师旅。我高祖以洪基肇创,黔首未安,虑王化之不敷,舍鬼方而弗顾。稔以称臣之礼,加其厚往之仪,持神锋而方俟斩鲸,豢良犬而未遑顾兔。谋臣为之切齿,壮士为之冲冠。天威久战于雷霆,丑类逾滋于蜂虿。伏惟陛下经纶草昧,扫荡搀枪;出震宫而日丽九天,仰皇道而风行八表。痛心疾首,长思渭水之侵,缮甲理兵,特问铁山之罪。而又侵凌王土,搔动边民,稔恶贯以既盈,奉天诛而无赦。臣等俱征授钺,仗义平戎,执乎彼曲之辞,乘以我盈之势。鼓鼙动地,三春掀蛰震之雷;戈甲连云,千里散龙蛇之雪。指阴山而直入,移马邑以兼程。康苏密应变知机,先来颖附;萧太后离邦去里,再见京师。颉利有此败亡,方来朝谒。阱中饿虎,暂为掉尾之情;篝上饥鹰,终有背人之意。臣与副将张某等,知其犹预,恐恣猖狂,遂乘无备之时,爰作袭人之计。齐三旬之路食,拥一万之精兵,火炎而三见燎毛,雷疾而宁容掩耳。斩俘馘于万段,虏羊犬以千群。颉利生擒,义城断首,尽复恒安之地,永清大漠之尘。韦韛毳幕之人,从兹率服;浴铁衽金之士,将见凯旋。臣等职忝专行,材非善战,实赖自天之祐,敢言破虏之功?遥荷皇威,不辜阃外之寄。咸知睿算,自马丘堂上之兵,伫见兴耒耜于沙场,戢干戈于武库。憧憧夷邸,长倾奉日之心;寂寂边城,永罢防秋之役。臣等无任乐圣戴天抃舞欢呼之至!
却说颉利与塔察儿、孛罗等,引数千骑走沙钵罗。”
苏厄失知颉利等败穷来投,遂聚本部商议。帐前牙将执失契必曰:“颉利往年常有侵沙钵罗之心,因未有暇也。今其战败将亡,无处依栖,来投此处。若容纳之,必有相图。不如赚入城杀之,送头与唐主。唐主必重待于汝也。苏厄失曰:“只恐唐将乘时引兵取吾地,又不如纳颉利以助之,使为前驱,其必与吾死斗矣。”
契必曰:“唐将已破其城廓,必待擒颉利以献,纵死未暇即来。任城王宗道听得颉利在此,亦将引兵逼之,其肯放过哉?”
苏厄失曰:“公之言甚善。必如何可以擒颉利?”
契必曰:“大王接他入洞中,埋伏部下于洞口。待彼坐定,令众人抢入,就于座上执之。有何难哉?”
苏厄失曰:“颉利部骑骁锐,亦须持防。”
契必曰:“吾自有计。先令安排饮食于洞中,侧以酉农酪相待。饮若醉,令人尽行捆缚之。”
苏厄失曰:“此计大妙。”
即出洞口迎接颉利入洞中,相见毕,一边安顿其众部在洞外相待。苏厄失与颉利与唐兵交锋之事,言未及半,洞口喊声大举,数百丑汉奔入洞中。颉利口痴目呆,不知所为,被众人近前捉了。颉利连叫:“部下何在?”
塔察儿已先醉了,众骑皆不能动。唯苏阿力少饮,见势不好,踏进前来,大叫曰:“贼奴辈,不得无礼!”
拔刀早砍倒数人。彼契必一涌而出,骂曰:“逆天狂虏,犹不知死在目下!”
一斧劈下,阿力头已落地。其余颉利带来部骑,俱被捉了。苏厄失商议,正待解送诣李靖军中请赏,忽报:“洞口金鼓连天,一彪人马来到。”
苏厄失遣人打探虚实,乃是任城王道宗与行军总管张宝相,引兵来擒颉利。厄失知的,即率部落,与契必将颉利可汗并众骑送至军前曰:“颉利因投本地,小臣知的天兵已临,预先安下捉了。正待解送李总管处交割,不期总管先到。今特捉来以献。”
宝相大喜曰:“吾当奏知天子,上汝之功,使汝世封此地也。”
厄失拜谢。宝相命以金帛、军饷赠苏厄失以回。即将颉利用槛车囚了,并其余众各解送长安请功。众军得令,遂班师回长安,不在话下。
却说李靖军中,早先哨马报知:“颉利可汗已被沙钵罗酋长用计捉了,送献总管张宝相,解赴长安。”
靖闻知捉了颉利,大喜。乃下令班师。各营将士久征思归,今已平伏了突厥回军,皆欢声动地,拔寨起行。
静轩先生有诗赞曰:
承诏南征显俊豪,输谋决策霍嫖姚。
挥丸落鸷培元化,披雾观天解战袍。
胡越一家无鼾睡,汗青千古载功劳。
凯还士卒欢声动,万里胡骑入贡朝。
忽一日大军已近长安,天遇总管张宝相人马会齐。近臣奏知,太宗大悦,率群臣于御楼受俘。下诏:“许李靖、张宝相鼓吹入长安,解颉利等至御楼前处决。”
使臣递诏至靖军中谕旨。次日早,李靖将三军分为前后队而入。槛车囚颉利于中军。是日金鼓齐鸣,枪刀出鞘入长安。内外军民,观者无不喝采。李靖等先朝见,太宗于御楼慰之曰:“卿以三千骑趋恶阳岭,颉利可汗失计,君乃喋血胡庭,遂定突厥。古未有此。足可洗吾渭水之耻矣。”
靖曰:“此出陛下神算,众士齐心,以成平蛮之功,臣何预焉?”
太宗又召世勣,谓之曰:“朕闻君交锋之际,披矢先登,首诛虏将。捷音报入,朕甚戚戚然。诚恐公致危,吾复何忘。今后临敌,俱勿深入也。”
世勣顿首曰:“臣幼从戎马,未沾寸箭之功。今得小胜,何以重劳圣虑!陛下之言,臣当深铭肺腑。”
太宗于诸将,各召而抚谕之。命监过颉利于楼下,太宗扬责之曰:“君背负盟约,屡生边衅。今日势穷窠破,欲与君复驰骋于便桥之上,面陈和好,其可得乎?”
颉利曰:“非吾背约,君亦失信。今乃突厥当灭之日。何复多言!”
太宗犹不忍诛之。沉吟半晌,将下诏赦还国。仆射杜如晦进曰:“此乃千载不遇之功,天授之而不取,反受其患。陛下若复纵令还国,再欲治之,无十万人马不可得矣。今将士百战之余,而成厥功。何以辄弃之耶?”
诸将力请太宗诛之。太宗乃命将颉利可汗推出长安城东斩之。其余部落,量情发落。不移时,监斩官将颉利首级呈进。太宗命传首各夷,不在话下。是时高祖上皇在养老宫,闻知李靖已平服突厥,叹曰:“汉高祖困白登,不能报其耻。今我子能灭突厥,吾付托得人。复何忧哉!”
次日,太宗早朝,群臣毕立,下诏曰:“突厥既亡,其部将散居者甚多,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今其降唐者,尚十余万口。汝群臣各陈所见,朕将择而区处之。”
谏议大夫苏世长出班奏曰:“戎狄自古为中国患,今幸破亡,宜悉将降众徙往河南、兖、豫之间,其种落散居州县,教之耕织,可以化为农民。”
太宗曰:“卿之论,经久策也。未可以目前取效。各人更陈其次。”
忽一人进曰:“依臣之策,酋长部落自安也。”
众视之,乃中书舍人彦师古也。太宗问曰:“卿有何论?”
古曰:“中国杂之以夷狄,恐化之不能,反滞其性。莫若置之河北,分立酋长领其部落。不出一年,染吾之俗,则皆良民也。侍卫李百药以为:“突厥虽云一国,然种类区分,各有酋师。宜因其离散,各署君长,使不得相臣属,则国分势敌,不能抗衡中国矣。仍于定襄间置都护府为其节度。此安边之长策也。”
中书令温彦博进曰:“臣有一策,可制夷狄。请准汉建武年故事,以降部落置于塞下,顺其土俗,以实空虚之地,使为中国捍蔽。外患顿可熄矣。”
秘书监魏徵曰:“察乎夷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穷则叛乱。若留之中国,数年之后,蕃滋倍多,必为腹心之疾。西晋之祸,前事之明鉴也。宜放之使还故土为便。”
彦博曰:“公言未当。且王国之于万物,天覆地载,无有所遗,今突厥以穷来归,奈何弃之?今若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数年之后,悉为吾民。选其酋长,使入宿卫,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
太宗竟用彦博策。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分突利故地为四州,又分颉利之地为六州,左置定襄、右置云中二都督府,以统其众,以突利为颖州都督。时有颉利族人思摩,初无宠于颉利,颉利之亡,亲近者皆离散,独思摩不去。被唐兵袭了突厥城廓,竟与俱擒。太宗见其壮貌魁梧,可以大用,与苏厄失皆封郡王。其余拜官有差,五品以上有百余人。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