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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节 凌敬智说杨义臣 范愿受围刘黑闼

  却说凌敬辞了夏主,欲往迎聘杨义臣。自意杨太仆秉性忠贞,难以利禄动。即将所聘车马、金币留于家中,装作行旅,带一二从人,迤逦望濮州路来。行了数日,近濮州地界。谒问本处居民,求杨义臣所在,皆言于雷夏泽中钓鱼为业。凌敬与从人迳到雷夏泽来。未数里,遥见芦林里撑出一渔舟,其人来往烟波,坐卧月浦,手执一竿丝竹,于舟上唱吟下来。且听吟出甚么:
  山雨溪风卷钓丝,瓦瓯篷下独斟时。醉来睡着无人唤,流下前滩也不知。
  凌敬在泽畔正疑思之间,其舟一直进港中去了。凌敬与一行人近前立于泽畔,候问往来人等,多时并不见人来。忽见渔舟又转过前泽,复放下来,优游自吟。凌敬侧耳听之:大智思济物,道行心始休。垂纶自消息,岁月任春秋。纣虐武既贤,风云固可求。顺天行杀机,所向协良谋。况以丈人师,将济安川流。何劳问枯骨,再取阴阳筹。霸国不务人,兵戈恣相酬。空令渭水迹,千古独悠悠。凌敬听罢,顾谓从者曰:“此必杨义臣也。”
  凌敬连叫几声:“买鱼!”
  那老叟睁开醉眼,见岸上一儒者,不官不俗,好似山中宰相陶弘景,洞里真人葛稚川。即将渔船撑至泽畔,迳上岸来接见。凌敬认得不是别人,正是旧交杨义臣也。大喜,携手坐定于柳阴树下。
  义臣曰:“足下今在何处?”
  凌敬曰:“自别后,身无所托,因见窦公建德,蒙重礼纳,故小弟归之,官封祭酒,甚非其任。仰慕老兄,特来相访。”
  义臣喜不自胜,遂引凌敬至家,致酒相待。义臣与凌敬分宾主坐定,酒至半酣,凌敬自思:“义臣绝迹衡门,必不以功名为意。吾当以言试之。”
  因问义臣曰:“何者名为贤?”
  义臣曰:“举荐能曰贤。”
  凌敬曰:“何者为良友?”
  义臣曰:“生身者父母,成名者朋友。”
  凌敬探知其志,微笑而不言。义臣自度:“凌敬心为夏主来作说客。且看他将何动我?”
  因谓曰:“足下莞尔而笑,意在何如?”
  凌敬曰:“隋君失德,被臣所弑。四海骚然,群雄并起。尊兄抱命世之才,正宜任用,辅佐明主,援生民于涂炭之中,致人君于尧舜之上,名垂竹帛,富贵遗于子孙,岂不强为林岩野叟,怀宝迷邦贻后世笑耶?”
  义臣曰:“我以足下所教必重仁义,何为代人作命哉?况我为隋大臣。君志不仁,无以匡救其恶;致被逆弑,又弗能以雪其冤。我之深罪,莫容于天下。如此一旦复为他人之臣,则何面目立于世间乎?且为人之妇,夫死而不嫁者,盖守其夫之节也。人欲就大丈夫名,反不及于一女子?”
  凌敬曰:“当今英雄各霸一方,隋之国祚已自绝矣。今夏主宽仁爱众,尊贤任能,拥精兵二十余万。其锋所向,戎马奔尘。尊兄有文武雄略,如往事之,必见重用。吾当代奏,令起倾国之兵,诛取叛臣逆党之首,悬谢天下。然后纳职退居,则上可报旧君之深恨,下成尊兄之美名,岂不快哉!”
  义臣曰:“人生世间而与禽兽异者,以其有仁义也。是故仁人不因国势盛衰而改节,义者不以君位存亡而变志。隋主虽灭,国祚未终,岂有更事他人之理?公言不敢当也。”
  凌敬曰:“炀帝罪尤深积,是为独夫,岂得为民之父母哉!若使可为人君,则武王不诛商纣于牧野,伊尹不放太甲于南巢。尊兄通识古今,晓达事体,昔汉之张良,为其主韩王之仇,若不跋涉间关,景从高皇,终不能报也。君莫若归附夏主,以成其志。”
  义臣喟然叹曰:“若为建德臣,难逃公议诛吾心于万世之下。度观建德,虽非真命,亦能下士爱民,庶几可亲。然肯依吾三件,则往从之;使不允,宁居陇亩,誓无复出。”
  凌敬曰:“有何三事,幸请一言。”
  义臣曰:“第一件,借其大兵征讨逆贼,不愿称臣于夏主。第二件,寄居朝阙,不愿显名于诸侯。第三件,擒化及以报先君仇后,即许放归田里。”
  凌敬曰:“夏主宽仁硕量,无不容纳。我当复奔再来迎候。”
  即辞却义臣。义臣送出庄外,谓凌敬曰:“前面一座高山,苍松茂竹,路径险绝,乃曹濮山。内有范愿,集聚强徒数千,皆山东骁果之士,倚太行肩脊为巢穴。归见夏主,令人收伏此辈,足为良将用也。”
  义臣以口附凌敬耳边道:“如此如此。”
  凌敬大悦,密记在心,与义臣分别,自回乐寿去了。
  却说夏主早朝,阁门大使奏:“有国子祭酒公干已回。”
  夏主命宣至。凌敬朝见,拜伏阶下。夏主曰:“卿远路风尘不易。聘贤之事若何?”
  凌敬奏曰:“义臣实忠节之士,难以利禄动。只愿主人肯从三件事,则便来见。”
  夏主曰:“何三件事?”
  凌敬曰:“一者,此人不愿于我主处称臣;二者,不愿显其名姓;三者,擒戮化及,愿我主放归田里。”
  夏主曰:“若能与孤平伏化及,廓清天下,无所不从矣。”
  即复遣凌敬仍备安车、厚币,往聘杨义臣。凌敬将行,以义臣取曹濮山强贼范愿之计密告夏主。夏主叹曰:“此人智识,可比战国之孙武,前汉之张良。真能辅世治民也。”
  即下命,以军饷粮储,送至大唐交割,仍令凌敬部壮兵五千,顺带大将刘黑闼副之,便宜行事,勿致有误。凌敬与黑闼领了王命,出离朝门,分付军士,以粮车二百辆,尽装载,皆用芦席盛盖,每车用人一十名,共有二千人押送。凌敬因谕之曰:“即今路上贼寇生发,若知我等运粮,倒恐防不测。尔众人将军器密藏,不许呈露。若有违误失令者,按之以军法。”
  凌敬号令已毕,众军押送粮车,迤逦望濮州进发。
  车行数日,将近曹、濮州地界。哨骑飞报入太山来,具言:“中途大车小乘,装载粮食不计其数。访得乃夏主建德送与大唐的军粮。若夺得,倒可应一年支用。”
  贼首范愿,寨中正缺粮食,日与众徒剽掠村落,听得此消息,大喜曰:“实乃上天所赐也。”
  即令众人:“今夜乘月黑下山劫夺。”
  范愿准备已定,将近二更左侧,范愿带领二千余人,悄悄下山,迳出中路。遥望见运粮车辆连成营垒,其甲士皆在中军稳睡,并无动静。范愿暗喜,分付众人不许扬声,直奔至车营边,即令众人拆开车外芦席。视之,尽是空车。营中所宿甲士,皆是衣服毡衫。范愿大惊,已知中计。拨马引众逃走。不移时,两下炮响连天,鼙鼓揭地,四处伏兵齐起,将范愿围在垓心。天色黎明,范愿死战,杀出重围来,迎头一将拦住,喊声如雷,乃大将刘黑闼也,高叫:“范愿草贼!下马归降,庶免一死!”
  范愿大怒,轮刀跃马,直取黑闼。黑闼舞斧来迎,二马相交,战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凌敬背后看见,暗暗称奇,一匹马直奔前来,大叫:“范将军暂歇,容有见议。”
  范愿挽住手中刀,马上问:“来者何人?”
  凌敬曰:“吾乃夏主国子祭酒凌敬也,观将军貌质魁梧,甚非草野剽劫之徒,部下相随皆豪杰之客,值干戈扰攘、烽火夜警,正英雄取侯封之秋。今被夏兵围逼,如虎陷于槛阱之中,必不得出,枉自劳苦,屈伤人命。不如弃邪就正,随归夏主,建立功名,居官食禄,清节垂于竹帛,子孙图于久远,岂不强为剧盗者乎?”
  范愿见说,即下马乞降。其二千强徒,皆弃甲倒戈顺命。范愿特请二公同归寨内,招集余众,一齐起行。凌敬曰:“刘将军可与足下回山寨。我带领数人,前去濮州雷夏泽中,迎请故人同来相会。”
  范、刘二将领众军回寨。凌敬与二三从人迳趋濮州来。
  却说杨义臣自凌敬别后,每日在庄里焚香弹琴,涤洗俗虑。一夜出于庄门,看见西北上有兵胜之气。次日,谓家童曰:“当有客来,谨宜门首伺候。”
  家童承命出外。不移时,入报义臣:“前日凌祭酒至。”
  义臣出接入庄,分宾主坐定。茶毕,凌敬起曰:“今奉夏主征书、厚币,特来邀请足下。昔日老兄所言,敬为转奏,夏主无不从顺。”
  义臣因问曰:“收伏强寇范愿之事若何?”
  凌敬曰:“仗老兄神机,范愿已亦归降矣。”
  义臣甚喜,备酒礼款待凌敬。次日,义臣叮咛家下:“谨慎桑农,毋致失业。待我王事成就,逆贼诛灭,即须复回。”
  吩咐已毕,与凌敬带一行从人,来到曹濮山。端的这座山:
  数峰回抱隔烟林,连峪崎岖十里深。只可步行寻石径,不堪随马入山阴。
  二人行至山下,只见大将刘黑闼与范愿领一支人马,接至寨中,相见已毕,范愿大排筵宴,款待三人。酒至半酣,凌敬因谓范愿曰:“曾知诈运粮储,暗取将军之事否?”
  范愿曰:“实不知耳。”
  凌敬曰:“此皆出于杨太仆之计。太仆深知将军之勇,士卒精锐。欲得将军同去征宇文化及,以报君仇。恐将军不从,预度将军已乏粮食,故装下此计较也。”
  范愿近前拜曰:“我等菲才,惟恐不堪以任战斗。如弗弃,愿随太仆征讨。”
  义臣大悦,仍令范愿将劫得人家子女各放回宁家,与其路费,勿致失所。范愿一从其言,即将山寨烧毁,带领七千人马,一齐起离曹州,迳投乐寿,去见夏主。且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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