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唐高祖车驾已归长安,太子建成迎接。群臣参贺罢,高祖曰:“东宫僚属,不以仁义训导,使建成蹈弗赦之祸。今后虽(惟)选硕德老成者辅之,庶能保其位也。”
众臣皆以:“中允王珪、洗马魏徵,是二人才德伟闻,陛下可赦其罪,必惩劝太子于有道之归矣。”
高祖允奏,特赦二人之罪,复其原职。又诫秦王曰:“自后兄弟各齐心辅治,勿越分而生异心。国法必所不容。”
世民顿首称谢。
武德七年秋七月,突厥入寇,边廷消息报入长安,高祖大惊,慌聚文武议曰:“孤素知夷狄反覆无常。今秋高马肥,大举入寇。若一旦人马到长安,何以当之?”
群臣畏惧,皆曰:“突厥所以屡寇关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长安故也。若焚长安,陛下迁都以避其锐,则胡寇自息矣。”
高祖欲从之。一人大呼曰:“不可!”
众视之,乃秦王世民也,进前曰:“夷狄为患自古有之。陛下以圣武龙兴,所征无敌。奈何以此贻四海之羞耻,为百世之笑乎?愿假数年之期,臣请系颉利之颈,致之厥下。若其不效,迁都未迟。”
太子建成谄之曰:“突厥犯边,得赂则退。秦王外托御寇之名,内欲总兵权,成其篡夺之谋。”
言未毕,一人出曰:“秦王之论,金石之言。主上便可举事。何必纷纷以动众议耶?”
言者乃谏议大夫苏世长也。高祖乃改容劳勉,诏世民将兵出豳州,以御突厥。史断云:高祖每有寇盗,辄命世民讨之。事平之后,猜嫌益甚。
却说秦王以李世勣为参军,房玄龄为参谋,点起大兵十二万,潜出长安,径望豳州进发。正值初秋天气,红尘极目,雁阵南飞。后人有《塞曲》二首,单道出征将士,遇此萧条光景,亦只得弃家而行也:
吹角出辕门,军中寂不喧。塞鸿惊阵起,胡骑隔河屯。箭劈秋云黑,旗摇落日昏。腰间双剑在,犹未报君恩。
又曰:
出得长安道,秋云一望赊。野狐啼古堠,磷火照寒沙。铁甲秋风冷,牙旗暮雨斜。单于犹未灭,战士莫思家。
秦王屯兵胡堡,先唤程知节、秦叔宝曰:“你二人先引五百军去守雄关,敌住胡兵。吾自随后持兵来也。”
叔宝曰:“颉利突厥二可汗举国入寇,连营三十余里,势如丘山。大王如何只与某等军五百去守隘口?胡骑掩至,将何策以御之?”
世民曰:“吾使汝等少带人马去,必有所主。夫出兵之道,先察天时,次审地利。今近秋半,必有霖雨。胡兵虽有数十万,安敢深入险地?故不以多军付汝,恐受苦。吾以大队且屯关中,不过一月,待戎狄自退之时,天必晴霁。此时,吾以大军随后掩之,无有不克。汝何多疑哉?”
房玄龄亦曰:“昨夜观天文,见河汉毕星失度,此月之内,必有霖雨也。大王之见,的与天机符合。秦公但去无忧。”
程、秦二将领兵而去。世民与一班战将张瑾、程名振、殷开山、段志贤等,各备军粮马草,以防秋霖。
果是未数日天降大雨,盆倾瓮氵塞,淋淋不住,豳州城外,平地水深三尺,旌旗衣甲尽皆濡湿,粮运阻绝。胡骑饥疲,器械顿弊。大雨三十余日不止,马匹多毙。夷人不服水土,往往病黄而死。东营大将阿赤环入见突利曰:“天时久雨,骑众疲弊。大王若不退回,必被唐军所算。且目下牛马皆死,粮食不继,非攻敌之计也。”
突利曰:“游骑报知,唐军已屯雄关。倘今便退,世民有追兵,何以御之?秋雨落之已久,不日开晴,愿与卿等决战。唐人有军饷可资也。”
突利虽是严令禁之,胡人如何止约得定?忽报:“秦王大军已近豳州。”
〔突利曰〕:“唐军冒雨而来,山坂浚滑,正好乘其疲而战之。”
即约东营颉利可汗,率万余骑,掩至豳州城下。唐军立营未定,见胡骑一涌而来,皆惧不敢出。世民乃引殷开山、段志贤等五万人马,摆开阵势。对面颉利可汗跨马立于门旗下。世民马上扬鞭而言曰:“国家与可汗和亲,何为负约深入我地?我秦王也,奉命来讨汝等。可汗能战,独出与我战,若以众来,我只用百骑相当耳。”
颉利不知其意,但笑而已。世民又遣李世勣曰:“尔出军前,如此如此说之。”
世勣跑马出告颉利曰:“尔昔与我主结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无香火之情也?”
突利亦不应,胡骑各面面相觑,欲战不战,皆有退意。
房玄龄见虏阵不整,驰入见世民曰:“大王渡河,吾引兵急至,二可汗不足破矣。”
世民曰:“吾且疑之,彼必自乱。”
即轻骑突出阵前,引数十骑欲济沟水。颉利隔岸看见世民轻出,又闻香火之言,疑突利与世民有谋,乃高叫曰:“王不须渡。今日非战斗之会也。但欲与王申固盟约耳。”
言罢,即引胡骑退回。黄昏雨如注下,世民亦收军回营中,谓诸将曰:“虏骑所恃者,弓矢耳。今积雨弥旬,筋胶俱解,弓不可用。吾有坚甲利兵,以逸待劳。乘今夜虏贼不知持防,可以挫其锋也。”
众将皆曰:“王之计甚妙。”
世民着李世勣守军中,自与众将夜出冒雨而进。至突厥营中,将二鼓矣。是夜雨益甚,胡骑各散乱安歇,并无巡禁。世民令三军呐喊,虏营中大惊,鞍马不及,只顾逃走。唐军火炬齐发,冲入虏营,杀死者不计其数。颉利二可汗黑里不敢恋战,各自逃窜。唐军大杀一阵,夺得弓矢、驼马无算。次日天明,突利可汗收集人马,已折去一停,深悔恨之。遣人于东营会颉利,欲来与唐军决一死战。
却说颉利可汗被唐军混杀一场,正在营中闷坐,忽报:“秦王差军人来见大王,有机密事说。”
颉利令召入,军人迳至帐前,告以秦王来意,曰:“我主以大王所爱者,金帛子女,往年已盟誓约。今又相攻,是君长失信于中国屡耳。目下两敌相拒,欲战则出兵,不战惟议和。二者唯大王所择。秦王带甲百万,控弦者何止数千。若不见机,大王未必能全师而回也。”
颉利曰:“汝回拜上秦王,吾人马屯扎在此,明日自来与申前好也。”
军人自回。突利已差胡卒来约出战。颉利单骑入西营,见突利可汗曰:“高祖威加四海,秦王兵马精雄。今来欲与我等决一成败。吾众久被霖雨,野无所掠,战心日怠。若复出战,必无胜理。不如讲和息争,固其盟好,斯为上计矣。”
突利半晌不答。胡将撒礼黑、塔察儿等皆思归,亦力劝之和。突利曰:“既与讲好,当先遣人通知秦王。”
颉利即令胡骑至秦王军中,议所以讲和意。秦王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既尔国要来复申盟好,有何不可?”
乃许之于里沟河相会。胡骑领命去了。
次日,秦王带一班将士,列阵于东岸,旌旗齐整,队伍分明。遥见突厥二可汗,亦整点人马,于隔河相会。秦王出门旗下,谓之曰:“日(目)今讲和以后,吾与尔国犹如兄弟,急难相救。再毋得有侵中国。所赐金帛,亦不汝惜。如有违此盟誓,香火之所不容也。”
二可汗齐曰:“大唐都于中国,夷狄界乎一隅,所爱者唯金宝子女而已。既与大王申前好,将士解兵甲之苦,关隘息烽火之警,天下幸矣。岂有复为边患耶?今日之言,必无违也。”
世民大悦。突利因自托于世民,请为兄弟。世民亦以恩意抚之。二可汗得金帛牛马之赐,将大队人马退回本国去了。
却说秦王听知突厥退去,与众将议曰:“二可汗受盟而去,胡虏贪心不足,若见中国多事,必复来矣。吾当以重兵守此,防其不测。”
房玄龄曰:“大王所虑甚远,必虽(推)得一大将当此任,可保无事。”
世民问曰:“谁可守此?”
言未毕,帐前一将应声而出,众视之,乃右卫大将军张瑾也。世民喜,拨精兵六万,着温彦博、司马雄为副将,镇守豳州。自班师回长安,不在话下。
却说突厥回本国以后,所得金帛悉分与部落。撒礼黑因谓突利曰:“秦王大队人马班回京师,所遗粮食牛马,皆在豳州,不如乘其退去,部众掠之。彼若知来救应,则吾已夺之而归矣。”
突利曰:“吾与秦王盟誓,沥血未干,今复以人马入寇,非安国之计。”
礼黑曰:“前日侵犯中原,因霖雨不止,致人马损毙,又被唐军杀败,吾等受其耻辱。今有此机会,如何不复仇也?”
颉利见部下志锐,即引胡兵数万,分三处入寇:撒礼黑引人马出潞州;塔察儿引胡骑出朔州;自统大队攻豳州。哨马报入豳州,张瑾听得,与温彦博议曰:“夷狄不可取信。日前议和而去,今日复来。吾与君整点人马,近前杀他一阵。彼不敢正视豳州也。”
彦博曰:“夷人此来,欲利吾所积。将军正宜深沟高壑,婴城而守。一面差人往长安求救。候彼兵到,两下夹击,必胜之道也。”
张瑾曰:“秦王班师未久,今以大任付吾,岂可坐视而不战?我即点起二万人马,开了南门出战。”
彦博见张瑾出兵,只得披挂相随。
两阵对圆,颉利出马于门旗下。张瑾遥指骂之曰:“夷贼不量时势,有失信约!今日受吾开刀!”
颉利笑曰:“尔城中所积粮食、金帛,好献出与我,我即退回。不然,打破城池,寸草不留!”
张瑾大怒,舞刀直取颉利。颉利举鞭来迎。二人战上二十合,颉利败走。张瑾驱兵掩杀。彦博引兵继进。四下喊声大举,虏众佯输,走入太谷。唐军不舍,追袭。忽谷中火炮齐发,胡兵四下逆集,箭如雨落。且看下节如何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