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夏主与杨义臣议曰:“孤闻宇文智及率领大兵在外,化及固守聊城。体探军回报,城中积聚尽被火焚。朕欲乘其弊,举兵先克聊城。智及人马在外,不战自败也。特问太仆,其计可否?”
义臣曰:“兵法云:‘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其无算乎?今聊城之南,魏公李密故将徐世勣拥兵据阻,西有唐主李靖之兵。今二国按兵不动,岂无灭贼之心?想此聊城之灾必非天意,实乃智者为计也。明公不必重忧,管取聊城唾手可得,宇文智及亦在吾术中耳。”
夏主曰:“计将安出?”
义臣曰:“予观智及大营东北三十里外杀气冲逼,当有敌人至矣。可令范愿领敢死步兵五千余人,尽着许兵衣甲,是夜卷旗息鼓,悄悄于僻路潜行,过智及大营三十五里外埋伏,待许兵至则发。用命者重赏,失机误事全军皆斩。”
范愿引众领计去了。复命刘黑闼、曹旦、王琮率兵一十万,前去与智及兵对敌,谓黑闼曰:“若许兵一败,你当疾追。留兵三万与凌敬等守营。夏主自领铁甲五万,专取聊城。”
义臣分拨已定。
刘黑闼部十万大兵,出山南摆开阵势。智及对阵中郑善果当先迎敌。夏阵上刺史王琮挺枪勒马而出,问曰:“来者何人?”
善果曰:“吾乃许帝驾下民部尚书郑善果也。”
王琮责之曰:“公名臣之家,隋室大臣,奈何为弑君贼效命拒战乎?”
善果更不打话,捻枪骤马,直奔王琮。王琮举刀来迎。二马相交,二十余合,王琮拨马望本阵而退,善果一匹马从后追入中军。王琮按住枪,拈弓搭箭,觑定善果脑门边射来,正中胸膛,善果坠于马下,被王琮众军捉入本阵。王琮勒骏复杀入许阵,迎头一将红袍铠甲,手执钢刀,乃刘汝和,抵住王琮交锋。战不两合,被王琮一枪刺死。许军大败。夏兵漫山塞野而进。建德亲兵至聊城下,见许阵将陷,戒厉其众曰:“隋为吾君,吾为民。化及弑逆,不可不讨。大丈夫欲取封侯之品,无过于今日也!”
诸将得令,各奋勇争先,无不以一当百。宇文承基与智及、张敬等分左右翼杀出,大呼曰:“若不决死,必为所擒!”
尽力冲突,得透重围。刘黑闼一支军从山南驰下,追赶宇文智及,走上二十余里,只听得山坡后伏兵齐起,喊声动地,智及看见尽打许军旗号,只说是王铁佛之兵来此救应。智及众人复抵住黑闼交锋,未度此乃范愿伏兵也。两下截出,箭如飞蝗,宇文智及措手不及,被范愿捉于马上。张敬中乱箭矢死。杀的许兵七断八续,各自逃生,降其众不计其数。宇文承基单骑拚死杀出垓心,走入聊城,坚闭不出。王铁佛知许兵已败,率众军弃营而走。
夏主收军,众人各上其功。夏主将宇文智及用槛车陷囚,候捉化及一齐就刑。督令诸军攻打聊城。许帝与黄安、陈智略等计无所出,又听得杨义臣在城下招谕其众。城里张章仁皆关中人,连日见聊城无粮,饥饿难忍,又见夏兵势重,恐难逃生,谓其下曰:“今淮安王屯兵在外,不若今夜偷出西门,前往归降,必不害我等性命。若同许帝一时受死,生既无益于国家,死亦与草木同朽腐,岂非愚之甚耶?”
众人曰:“〔愿听〕将军之命。”
当即弃马,各束行装,偷出聊城,不在话下。次日,人报知许帝。许帝大惊曰:“吾死无日矣!”
众臣亦劝之乞降淮安王,庶可保不死。许帝从之,即奉表遣人驰诣淮安王乞降。使命密出,离聊城西门,迳入中军,来见淮安王,呈上许帝乞降表章。淮安王以示李靖等。李靖曰:“不可允其降。夏主百战疲劳,困逼聊城贼,擒在目下矣。大王如许所请,是欲邀功也。”
淮安王然之,即发使人回。仍遣刘文静赍礼物,往夏主军中赏劳众将,约其会兵取聊城日期。文静领命,赍礼物去讫。
却说夏主与杨义臣商议:“但有聊城愿归之卒,许众人开围放出,不得阻拦。”
忽报:“辕门外有唐纳言刘文静至。”
夏主宣入帏幄之前,问曰:“纳言此来何为?”
文静曰:“今聊城仓库皆被李靖用火计烧之,今内无积聚,外有重兵。日前许帝奉表乞降,淮安王我主以贼亡在旦夕,不允其降。特遣区〔区〕赍来礼物,赏劳诸将,仍约何日期会兵破敌。”
夏主曰:“重劳淮安王赏物,将何报答?拜上淮安王,不必费王之师,待孤擒之,以谢天下。”
刘文静辞夏主回唐营去讫。夏主问义臣破敌之策,义臣曰:“可遣内史麹棱分领二万人,从聊城西北迳至东南角上会兵。主公帅精兵三万,自聊城北往南行,亦聊城东南取齐。”
众将得令,各自准备行事。
却说使命回聊城,奏淮安王不允纳降,许帝愈惧,莫知所为。宇文承基奏:“臣舍死出退夏兵,复还魏县,又作良图。”
许帝即与兵五万,承基披挂出城,将五万人分为上下中军:以司马雄领左军,当其左;宁虎领右军,当其右;自领军当其中,摆开阵势。对阵麹棱部王琮、范愿等一齐出战。许阵中宇文承基手执方天戟,出马请战。夏阵中王琮勒马向前。二将军器并举,金鼓齐鸣,战上三十余合,未分胜败。范愿一支军从左杀进,两下夹攻。许阵上闪出一员猛将,身长七尺,浓眉大眼,手执长枪,乃副将司马雄也,直取范愿,战十余合,范愿勒马绕阵而走。司马雄随后追来。范愿按住三停刀,绰起铜锤,望司马雄当门打落,脑髓迸流,死于马下。宇文承基见司马雄战死,拨回马逃入本阵。只见东南上一支大兵驰下,乃夏主亲兵也,两下截杀。承基首尾受敌,与宁虎、陈智略奋力冲透重围,杨义臣统大兵,分头追袭。曹旦一匹马追及。宁虎抵住,持起狼牙棍,与曹旦交锋数合,后军麹棱拈弓在手,搭箭当弦,弦响箭到,宁虎中流矢而死。许兵大败,杀死者如芦苇相似,僵尸数十里。宇文承基知不能脱,仰天叹曰:“臣力至此,不能支也!”
欲引刀自杀。麹棱后兵追及,擒承基,捉回中军。夏主令以陷车牢固,与宇文智及并余党俱监在一处。宇文化及见将士杀尽,无军可应,复诱海曲诸贼帅共守聊城。
杨义臣曰:“臣昨观天文,见贼星暗坠,兆在丙子日得俘也。明公可急攻之。”
夏主听说大悦,即纵兵围击聊城,装起云梯、瞰车、火炮之具,日夕困打。未三日,城中已报:“捉了宇文化及并其余党。今开聊城,既欲献中军,来见夏主。”
夏主令宣入,其将拜于帐下曰:“臣是魏公李密故将徐世勣,因宇文化及诱诸海贼御守聊城,故领三千精兵诈为海贼。今臣洞开四门,已将化及并其党俱监下,请大王入城安民。吾于此辞去。”
夏主曰:“破聊城擒逆贼者,将军之功也。未及旌赏,何以遽欲辞去?”
世勣曰:“臣以故主旧城无将统理。得欲归之,以安其众。”
夏主曰:“徐公真丈夫也!”
世勣已去讫。夏主督令诸军,守聊城四门,以备宫阙府库。宇文化及等,皆以兵甲监之,乃给榜文,晓谕六军。榜云:将士若无符节,毋得擅入城中,不许妄杀无辜,抢掠百姓,烧毁神庙,拆坏民居,砍伐树木,翻掘坟冢,奸淫妇女。若有违此军令者,一人犯罪全军皆诛。右榜晓谕通知。
却说夏主次日会集各部人马,进入聊城,所得资财悉以分将士。止不见了太仆杨义臣。只见小校来报夏主:“昨夜太仆乘月黑出营,竟弗知从(往)何处去。惟睡榻上遗书一封。”
夏主令拆开视之,内有七言四句二首。诗云:
自古高官必险危,武昌门外柳花飞。韩侯苦恋淮阴职,狗死弓藏悔已迟。
又诗云:挂冠玄武便休休,一别王侯竟莫求。独泛扁舟无限景,波涛西接洞庭秋。
夏主欲遣人四下追寻,凌敬奏曰:“杨太仆忠直之士,今借夏国之兵,已报旧主冤仇,其志足矣。望主公勿再追寻,乃其去矣。”
夏主从之。即先令隋萧后称臣,素服哭炀帝尽哀,收传国玉玺。就执过宇文化及父子等集隋宫,数其罪曰:“尔之祖宗本是白奴皂隶,累世承受隋厚恩,为炀帝画策,谋夺正位,实汝父宇文述所为也。位居国公,任理大政。当炀帝行无道,苦虐生灵,尔昆仲帝帏之宠臣,无一言谏止,共成其患。及君被弑,祸并于子。即夺大宝,淫乱宫闱。今神人共愤,仗天行讨。三军勉励,旌旗齐指,已擒获贼党,执列市曹,用正大辟,以谢上帝。复何言哉!”
化及低首无语。夏主命刀斧手剐其心而祭二帝。夏主已诛却宇文化及,以裴矩为左仆射,其余各随才授职。有欲诣关中及东都者,听之。遣使将宇文化及用匣盛贮,驰送东都,奉表结好王世充。世充乃遣使,表建德为夏王。裴矩为夏主定仪制、律令。建德甚悦,欲乘席卷之势,取唐之邢、沧等州。
胡氏曰:商纣既亡,子孙皆臣服于周,惟妹土顽民(氏),乃有哀号呼天欲纪其绪,未闻殷之贤臣为纣斩衰躃踊,敬事妲己者也。隋炀之罪,视纣为浮。窦建德于是焉,数宇文化及以世受国恩,不能匡谏,亲行弑逆,辍自称尊,讨而杀之可也,而为昏炀发哀,拜谒萧后,则施之不当,何足以感动人心。其与汉祖为义帝之节,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