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回 狮吼河东懦夫屈膝 鸡鸣阃内美妾伤颜(2)
她哭道:“你可不要来花言巧语的了,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可以随你哄骗的,请你快些放手,让我死了倒是安逸。”
梁冀急道:“夫人,你再不信,我可以发得誓。”
他说罢,死天活地地赌起咒来。
她哭道:“无论你赌什么咒,谁还来相信呢?”
这时梁冀的母亲正在后园赏牡丹,猛听得丫头们来报告,说老爷和夫人不知为着什么事情,在房里拼死拼活的,老太太赶紧去,迟一步儿就要出岔子了。梁母听得,吃惊不小,忙扶着丫头,跌跌撞撞地向寿娥的房中而来。到了房外,只听得里面嚎啕叫噪,沸反盈天。
她进了房,梁冀见母亲进来,忙起身迎接,口中说道:“太太请坐。”
寿娥见婆婆来到,格外放刁撒赖地大哭不止。梁母忙问道:“是什么事?”
梁冀忙答道:“没有什么事,请太太不要烦神。”
梁母道:“没有事,难道就吵得这样的天翻地覆的么?”
寿娥抢进一步,扑通往梁母面前一跪,掩面痛哭道:“孩儿今天冤枉死了,要求婆婆给我伸冤呢!”
梁母忙命仆妇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说道:“寿娥!你有什么冤枉,尽可来告诉我,让我好来责问这个畜生。”
寿娥便一五一十加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把个梁母气得只是喘气,厉声骂道:“我把你这个不肖的畜生,枉做了一位大将军,连三纲五常都不晓得,成日价鸡头扭到鸭头,乱来寻着人,我可问你,究竟是谁告诉你的?毫不忖度,就对人家这种样子,你说她做下这些不端的事,你的脸上有什么光荣?休说人家是个官宦后裔,便是平常的女孩子,也不能义兄义妹做那些禽兽勾当的。我晓得了,你这畜生向来是个见新忘旧的,现在差不多又搭上什么咸鸡腊鹅了,回来闹得别人不得安生了。”
梁冀忙赔笑躬身说道:“请太太不要动怒,这事总怪我不是,我给夫人赔罪就是了。”
梁母说道:“赔罪不赔罪,倒没有什么要紧,可是下次如果再这样子,我就不答应了。”
梁冀受着一肚子屈,不敢回嘴,只是诺诺连声的答应道:“遵示遵示,下次不敢。”
梁母又向寿娥说道:“你也不要气了,下次他如果再这样委屈你,尽可到我那里来说,我一顿棍子打他个烂羊头,看他改不改脾气了。”
寿娥拭泪道:“太太请回去吧,今天劳动,孩儿心中实在不安,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只要他不寻着我,再也不敢教太太生气的。”
梁母笑道:“好孩子,你进了我家门,我就疼你,随便什么事情,都比人家来得伶俐,从不像人家撒娇撤痴的不识体统。”
她说罢,扶着丫头走了。
这里梁冀见太太走了,满指望她从此消气。谁知她仍旧柳眉紧蹙,杏眼含嗔,俯首流泪。
梁冀火已熄了,也顾不得许多,便走过来,涎着脸笑道:“夫人!方才我们太太来给你打过不平,也该就此息怒了。”
她也不答话,仍旧只有呜咽的分儿。梁冀见她哭得双眼肿得和杏子一样,梨花带雨,可怜可爱,情不自禁地挨肩坐下,向她低声说道:“夫人!谁没有一些错处呢,就是我乱说了一句话,我们娘也来替你消过气了,我在这里赔罪,也该算了,为什么兀地哭得不休呢?万一伤感过度,弄出毛病来,便怎么办呢?”
她下死劲朝他一瞅,说道:“谁要你在这里罗嗦没了,我死了,与你有什么相干呢?我横竖是一个下贱的人,要杀要剐还不是随你的吗?”
梁冀忙道:“夫人,你又来了。你再这样一口气不转来,我就要……”
她道:“你要杀便杀,我岂是个怕死的?”
梁冀急道:“你又误会了,我哪里是这样呢。”
她道:“不是这样,是怎样呢?”
他也不回答,便扑通往下一跪,口中说道:“我就跪下了。”
她才微微地露出一点笑容,用手在粉脸上羞着道:“梁冀,羞也不羞!枉把你做个男子汉大丈夫,竟做得出来。”
梁冀笑道:“好在是跪在活观音前的,又不是去乱跪旁人的,便又怕谁来羞我呢?”
她暗想道:劲也使足了,再紧反要生变,得着上风,便可住了,休要自讨没趣。
她便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梁冀又千不是,万不该的赔了一番小心,总算将她的一肚子假气哄平了,心中十分庆慰。
过了几天,梁母因为看花受了一些寒凉,究竟年纪大了,经不起磨折,不知不觉地生病了。梁冀连忙请医诊视,谁知将太医差不多请过了,仍然未见有一些效验。
到了五月初九,竟一命呜呼。
梁冀大开孝帐,满朝的文武,谁不来趋承他呢?一时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到了第四天的早上,中常侍曹腾带了许多奠礼,许多从仆,拥簇着一辆车仗到了梁府。梁冀听说是曹腾,连忙亲自出来迎接。曹腾见面,先和他行了一个丧礼。
梁冀便道:“常侍太也客气了。”
曹腾答道:“岂敢岂敢,下官此番到府,一来是奠唁太夫人,二来还有一件事,和将军商议。”
梁冀忙问:“是什么事?”
他悄悄地笑道:“尊太爷在日,不是进过一个美人与老王爷么?”
他道:“莫非是友通期么?”
曹腾道:“不是她,还有谁呢?”
他道:“久闻她的艳色,尚未见过面,不知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后来听说老王爷没有中意,竟将她退了,那时我很替她可惜。现在你提起来,难道这人有了下落了么?”
他道:“你且慢着急,我来慢慢地告诉你。”
他道:“你说你说。”
曹腾道:“老王爷将她退了之后,我便暗暗地将她留在家中,那时她只有十四岁,现在已经有二十三岁了。但是徐娘半老,她的丰姿却仍不减豆蔻梢头,真个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她的心志,却非常的高傲,常常的对我说,非像将军这样,她才肯下嫁呢。
我便对她说,你如果愿意,我便替你去做媒。她听我这话,心中已是默许了,所以我今天已将她带来,请将军亲眼一看。如果合适,收下来做个妾媵,也未为不可。”
梁冀听他这话大喜,问道:“现在哪里?”
曹腾便将他领到车前,打开帘子。
梁冀仔细一看,禁不住身子酥了半截,果然是位绝色的丽姝,较孙寿娥尚要占胜三分呢。把个梁冀险一些儿喜得疯了,忙附曹腾的耳朵吩咐道:“如此如此。”
曹腾点头会意,忙命回车仗而去。梁冀又送了一程才回家料理丧事,好容易挨了四十九天。七期一过,他便对寿娥说道:“夫人!
我现在要将太太的灵柩搬到西陵去安葬,开椁筑墓,至少要有三月的工程,家中我却不能兼顾了,我要到西陵去监工,府里的事情,都要请你照应才好呢。”
寿娥哪知就里,便满口答应。他又上朝告假三月。桓帝本来是他一手托出来的,而且他的妹子又是现在的六宫之主,什么事都是百依百顺的,准假三个月,复又御赐许多奠典。他便到西陵,一面着人修造椁墓,一面寻了一所幽静的去处,筑了一座香巢,将友通期安放在里面,朝夕寻乐。人不知,鬼不觉的一个多月。寿娥在家里好不寂寞,暗自猜道:“他就是监工,夜间也应该回来的。为什么一去一个多月,竟是连晃都不回来晃一下子呢?说不定这人莫非有了什么外遇了么?而且我离他一月半旬的,还不见得怎样。但是他从来不是这样一个人,就在这个地方,便可以看出他的破绽来了。”
她越想越疑惑,便派几个心腹人,在暗地里四下打听。可是天下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未到三天,居然被他们将根底完全摸去了。回到府上,一五一十地对她说了一个究竟。
把个寿娥只气得浑身肉颇,那一股醋火酸溜溜地从脚心里一直冲到头顶上。便不延挨,点齐一班有力的仆妇,大队娘子军,浩浩荡荡,只向西陵进发。到了香巢之内,凑巧梁冀又不在家,寿娥便吩咐众仆妇,将友通期拖了出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由得喝了一声打。这正是:悍妇有心翻醋海,残花无主怨生风。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