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记旧恨戏诘尊翁 蒙奇冤难为令坦(1)
却说萧何见汉帝转怒为喜,已在安慰他了,反又栗粟危惧起来,肃然答道:“微臣此事,虽蒙陛下宽宥。但为日方长,难免有误,尚望陛下有以教之!”
汉帝复微笑道:“汝作事颇有远见。朕记得从前此地城破时,请将乘乱入宫,未免各有携取,惟汝只取书籍表册而去,目下办事有条不紊,便宜多了。”
萧何亦笑道:“臣无所长,一生作吏,对于前朝典籍,视为至宝。平日得以借镜,今为陛下一语道破,天资颖慧,圣主心细,事事留意,真非臣下可及万一也!”
汉帝听了大喜,便指着未央宫的四围,谕萧何道:“此处可以添筑城垣,作为京邑,号称长安便了。”
萧何领命去办。汉帝乃命文武官吏,至栎阳、洛阳两处迎接后妃,一齐徙入未央宫中。从此皇宫已定长安久住,不再迁移了。不过汉帝生性好动,不乐安居,过了月余,又往洛阳一住半年,随身所带的妃嫔,第一宠爱戚夫人,其次方是薄姬。
至八年元月,闻得韩王信的党羽,出没边疆,复又亲率人马出击,及到东垣,寇已退去,南归过赵。至柏人县中过宿,地方官吏,早已预备行宫。汉帝趋入,忽觉心绪不宁起来,便顾左右道:“此县何名?”
左右以柏人县对。汉帝愕然道:“柏人与迫人同音,莫非朕在此处,要受人逼迫不成?朕决不宿此,快快前进!”
左右因为每每看见汉帝喜怒无常,时有出人意外的举动,便也不以为异。汉帝到了洛阳之后,左右回想,在途甚觉平安,方才私相议论道:“是不是万岁爷在柏人县里,那种大惊小怪的样儿,差不多像发了疯了,其实都是多事!”
大家互相议论,不在话下。汉帝住在洛阳,光阴易过,又届残年,当下就有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赵王张敖、楚王刘交,陆续至洛,预备朝贺正朔。汉帝适欲还都省亲,即命四王扈跸同行。及抵长安,已是岁暮。没有几天,便是九年元旦。
汉帝在未央宫中,奉太上皇登御前殿,自率王侯将相等人,一同叩贺。
拜跪礼毕,大开筵宴。太上皇上坐,汉帝旁坐,其余群臣,数人一席,分设两边,君臣同乐,倒也吃得很有兴致。酒过数巡,汉帝起立,捧了一只金爵,斟满御酒,走至太上皇面前,恭恭敬敬地为太上皇祝寿。太上皇含笑接来一饮而尽,不觉脱口道:“皇帝已有今日,尔亡母昭灵夫人的龙种之言,真应验了。”
群臣不解,都起立请求太上皇说出原委。此时的太上皇微有醉意,并不瞒人,就将当年昭灵夫人堤上一梦,讲与群臣听了。
群臣听毕,一个个喜形于色道:“如此说来,万岁万世之基,早已兆于当时的了。臣等早知此事,那时战场之上,心有把握,何必担惊受怕呢。”
汉帝也有酒意,便去戏问太上皇道:“从前大人总说臣儿无赖,不及仲只能治稼穑之事。今日臣儿所立之产,与仲兄比较起来,未知孰优孰劣?”
太上皇听了,无词可答,只得付之一笑。群臣听了,连忙又呼万岁。大家着着实实恭维一阵,才把戏言混了过去。直至夕阳西下,尚未尽兴。
汉帝便命点起银烛,再续夜宴。后来太上皇不胜酒力,先行入内,汉帝方命群臣自行畅饮。自己来至后宫,再受那班后妃之贺。
后宫的家宴,又与外殿不同。外殿是富丽堂皇,极天地星辰之象。后宫是温柔香艳,具风花雪月之神。于是汉帝坐在上面正中,右面是吕后。那时重右轻左,凡是降谪的官吏,所以谓之左迁,——左面是戚夫人,薄夫人坐在吕后的肩下,曹夫人坐在成夫人的肩下。宫娥斟过一巡,吕后为首,先与汉帝敬酒。汉帝笑着接到手内,一饮而尽,也亲自斟上一杯,递与吕后。吕后接了,谢声万岁,方才慢慢儿喝下。戚夫人却将自己的酒杯,斟得满满的,递到汉帝的口边。汉帝并不用手去接,就在戚夫人的手内,凑上嘴去把酒呷干。汉帝也把自己杯内斟满,递与戚夫人,戚夫人见了,便嫣然一笑,也在汉帝手中呷干。此时吕后在旁见汉帝不顾大局,竟在席上调情起来。又恨戚夫人无耻,哪儿像位皇妃的身份,此种举动,直与粉头何异。
原想发挥几句,既而一想,今天乃是元旦,一年的祥瑞,要从今天而起,不要扫了汉帝高兴。汉帝与吕后多年夫妇,哪能猜不透她的心理?因此对于雹曹两位夫人的敬酒,只得规规矩矩起来。
大家敬酒之后,汉帝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略皱其眉地向吕后说道:“朕已贵为天子,今日后妃满前,开怀畅饮,可惜少了一个。她若在此,那时首占沛县之功,似在诸将之上呢。”
吕后忙答道:“万岁所言,莫非记起那个袁姣佩夫人来了么?她真走得可惜,贱妾说她真称得起能文能武,又贤又淑的夫人。现在宫中,人数却也不少,谁能比得上她呀!”
汉帝听了,复长叹了一声道:“咳!朕何尝不惦记她呢!未知她还是尚在人间,抑已仙去?果在人间,四海之内,为朕所有,未必一定不能够寻她转来。”
吕后道:“恐怕未必,她从前每对妾说,她只想把剑术练成,便好去寻她仙去的亲娘。她又是一位未破身的童女,练习剑术,自然比较别人容易,并且家学渊源,有其母必有其女。照妾看来,自然已经仙去的了!不然,陛下与她如此恩爱,贱妾也与她情意相投,若在人间,她能忍心不来看视陛下一次的么?”
汉帝道:“她就仙去,朕已做了天子,已非寻常人物。她就来看我一看,似乎也不烦难的呀!”
吕后道:“妾闻始皇要觅神仙,曾令徐福带了三千童男,三千童女,去到海上求仙。谁知一去不还,大概也已仙去。妾以此事比例,大概一做神仙,就不肯再到尘凡来了。”
不佞做到此地,想起秦史中所记徐福求仙一节,因与徐福同宗,安知徐福不与不佞有一线之关。不佞于逊清光绪末叶,曾赴日本留学,暇时即至四处考察古迹,冀得一瞻徐福的遗墓,以伸钦仰之心。果于熊野地方新宫町,得见二千年以前,那位东渡的徐福之墓。墓地面积凡四亩又二十一步,墓前有石碑一,相传海川赖宣藩主于元文元年立。附近有楠树二枝,墓傍原有徐福从者之坟七所。惟不佞去时,仅见二冢,蔓草荒烟,祭谒而返。熊野即是蓬莱,蓬莱山之麓,有飞鸟神在,中有徐福祠一。至于徐福之遗物,早已散失无存。该地滨海洋,多鲸鱼出没,捕鲸之法,犹是徐福遗教。该地又产徐福纸,亦徐福发明的。如此名贵的古迹,竟沦于异域,可慨也夫!
不佞作书至此,因以记之,这是闲文,说过丢开。再说当时汉帝听了吕后之言,甚为欷歔。薄夫人见汉帝惦记前姬。便请汉帝将那位仙去的袁家姊姊一生事迹,谕知朝臣,立朝致祭,使她好受香烟。汉帝摇头道:“这可不必,朕知她素恶铺张,如此一来,反而亵渎她了。”
戚夫人最是聪明,能知汉帝心理,忙接嘴凑趣道:“婢子之意,也与万岁相同。袁家姊姊,既是埋名而去,她的行径,自然不以宣布为是。不过万岁苟有急难,她岂有坐视之理。圣天子有百灵护卫,何况同床合被的人呢?”
汉帝听了,方有喜色。戚夫人又想出许多歌功颂德之词,拣汉帝心之所好的说话尽力恭维。汉帝此时就不像起先那般颓唐了,有说有笑,大乐特乐。这天因是元旦,汉帝只好有屈几位夫人,自己扶着吕后安睡去了。
第二天起来,忽接北方警报,乃是匈奴又来犯边。但是往来不测,行止自由,弄得战无可战,防不胜防。汉帝无法对付,急召关内侯刘敬,与议边防事宜。刘敬道:“天下初定,士卒久劳,若再兴师动众,实非易事。冒顿如此凶顽,似非武力可以征服,臣在一计,但恐陛下不肯照行。”
汉帝道:“汝有良策,能使匈奴国子子孙孙臣服天朝,这是最妙之事,汝尽管大胆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