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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论贞淫感化妖精 拼性命保全犯妇(1)

却说成帝治国,本以王凤之言是听,王凤既然保举陈汤,当然准奏,便即宣召陈汤入朝。陈汤免官以后,心里岂会高兴,成帝事急召他,理应搭点架子;谁知仍旧热衷,朝命一到,立即随行。但他前征郅支时候,两臂受了湿气,不能伸屈自如,已与朝使言明。朝使回报,成帝正在用人之际,谕令陈汤免去拜跪之礼,陈汤谢恩侍立。成帝便将段会宗的奏本,给他观看。
陈汤阅毕,缴呈御案,始奏陈道:“臣老矣,不能用也!况且朝中将相九卿,个个都是英材,此等大事,伏乞陛下另选贤能为妙!”
成帝听了道:“现在国家正是有事之秋,君是旧臣,理应为国效忠,幸勿推辞!”
陈汤此时一见成帝给了面子,方始答道:“依臣愚见,此事定可无虑。”
成帝不解道:“何以无虑呢?尔可说出道理!”
陈汤道:“胡人虽悍,兵械却不精利,大约须有胡人三人,方可当我们汉兵一人;今会宗奉命出讨,手下岂无兵卒,何至不能抵御乌孙?况且远道行军,最需时日,即再发兵相助,也已无及。臣料会宗之意,并非定望救兵,不过有此一奏,胜则有功,败则卸责,实为一种手段。臣故敢请陛下勿忧!”
成帝道:“匈奴为患,历朝受累无穷,高祖皇帝何等英武,项羽都被他老人家除去,独征匈奴,却也被困七日,足见边患倒是国家心腹大玻嗣后朕当对于边将,功重罚轻就是了。”
说着,又问陈汤道:“据尔说来,会宗未必被困,即使偶尔被困,也不要紧的么?”
陈汤见问,一面轮指一算,一面答道:“老臣略有经验,不出五日,必有喜报到来。”
成帝听了大悦,于是便命王凤暂缓发兵,便又嘉奖陈汤几句,令其退去。
到了第四天,果然接到会宗军报,说是小昆弥业已退去。
原来小昆弥安犁靡,进攻会宗,会宗一壁坚守,一壁飞奏朝廷乞援,他的用意果被陈汤猜着。会宗当时救兵如救火,长安至他行营,至少非三个月不办,胡兵既已临头,只有设法退敌。他却守了几天,等得敌人锐气已减,方才出营打话道:“小昆弥听着!本帅奉了朝旨,来讨末振将,末振将虽死,伊子番邱,应该坐罪,与汝却是无干。汝今敢来围我,就是我被汝杀死,汉室兵将之多,也不过九牛亡了一毛而已,朝廷岂肯不来征讨?从前宛王与郅支悬首藁街,想汝也该知道,何必自蹈覆辙呢?”
当下安犁靡听毕,顿时醒悟,也认有理。但还不肯遽服,便答辩道:“末振将辜负朝廷,就是要把番邱加罪,理应预先告我,今诱之斩杀,太不光明。”
会宗道:“我若预先告汝,倘若被他闻风逃避,恐汝亦当有罪,又知汝与番邱,谊关骨肉,必欲令汝捕拿番邱交出,汝必不忍;所以我们不预告,免汝左右为难,此是我的好意,信不信由汝。”
安犁靡无词可驳,不得已在马上号泣数声,复又披发念咒,算是吊奠番邱的礼节,闹了半天,便即退去。
会宗一见安犁靡退去,便也一面出奏,一面携了番邱首级,回朝复命。成帝嘉他有功,除封爵关内侯外,又赏赐黄金百斤。
王凤因服陈汤果有先见之明,格外器重,奏请成帝,授为从事中郎,引入幕府,参预军机。后来陈汤又因受贿获罪,法应问斩,还亏王凤营救,免为庶人,因此忧郁而亡。
不佞的评论,陈汤为人,确是一位将材。若能好好做去,也不难与唐时的郭子仪勋名相并。无如贪得无厌,他任从事中郎,不过一个幕僚位置,还要受贿,这是从前匡衡的劾他盗取康居财物,并不冤枉他了。名将如此,遑论他人?黄金作祟,自古皆然,不过如今更加厉害罢了。
闲言说过,再讲段会宗后由成帝复命他出使西域,坐镇数中,寿已七十有五,每想告归,朝廷不准,竟至病殁乌孙国境。
西域诸国,说他恩威并用,不事杀戮,大家为他发丧立祠,比较陈汤的收场,那就两样了。
那时还有一位直臣王尊,自从辞官家居之后,虽是日日游山玩水,以乐余年,心里还在留意朝政。偶然听见朝中出了一个忠臣,他便自贺大爵三觥;偶然听见朝中出了一个奸贼,他便咬牙切齿,恨不得手刃之以快。他的忠心之处,固是可嘉,但是忠于一姓的专制独夫,未免误用。
有一天,王尊忽然奉到朝命,任他为谏大夫之职,入都见过成帝,始知是为王凤所保,他只得去谢王凤。王凤素知他的操守可信,又保他兼署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
谁知王尊接任未久,终南山却出了一名巨盗,名叫傰宗,专事纠众四掠,大为民害。校尉傅刚,奉命往剿,一年之久,不能荡平。王凤保了王尊,王尊蒞任,盗皆远避。却恼了一个女盗,绰号妖精的,偏偏不惧王尊。她对人说:“王尊是位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大家为何怕他?”
当时一班盗首听了笑道:“你既不怕王尊,你能把他的首级取到,我等便尊你为王;否则你也退避三舍,不得夸口。”
妖精听了,直气得花容失色,柳眼圆睁,忿然道:“尔等都是懦夫,且看老娘前去割他首级,直如探囊取物。”
说完之后,来到长安,飞身上屋,窜至王尊所住的屋顶。
其时已是午夜,一天月色,照得如同白日,一毛一发纤微毕现。妖精揭开一块瓦片,往下一看,只见王尊正与一个形似幕宾的人物,方在那儿高谈阔论。
妖精便自言自语地说道:“姑且让这个老不死的多活一刻,老娘倒要听听他究竟讲些甚么。”
妖精一边在转这个念头,一边索性将她的身体,侧卧在屋上,仔细听去,只听得王尊驳那个幕宾道:“君说奸臣决不会再变忠臣的,这就未免所见不广了;要知人畜关头,仅差一间。大凡晓得天地君亲师的便是人,那个禽兽无法受到教育,所以谓之畜生。便是这个畜生并非一定专要淫母食父,它因没有天良,所以有这兽性。你看那个猢狲,它明明也是畜类,变戏法的叫它穿衣戴帽,或是向人乞钱,它竟无一不会,这便是教字的力量。还有一班妇女,譬如她在稠人广众之间,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大家都说她是个淫妇;她无论如何脸厚,没有不马上面红耳赤起来的。倘若赞美她一声,是一位贞女,她没有不自鸣得意的。既然如此,一个人何以要去作恶,为人唾弃呢?”
那个幕宾听了,尚未得言,可把在屋上的这个妖精,早已听得天良发现,自忖道:“此人的说话,倒是有理。我也是天生的一个人,为何要做强盗?这个强盗的名头,我说更比犯淫厉害。犯淫的人,只要不去害人性命,法律上原无死罪,不过道德上有罪罢了。我现在是弄得藏藏掩掩,世界之大,几无安身之处,这又何苦来哉呢!”
妖精想至此地,急从瓦缝之中,扑的一声窜到地上,便向王尊面前跪下,一五一十地把她来意说明。
王尊听毕,毫没惊慌之状地问妖精道:“汝既知罪,现在打算怎样?”
妖精道:“犯妇方才听了官长的正论,已知向日所为,真是类于禽兽,非但对不起祖宗父母,而且对不起老天爷生我在世。现拟从此改邪归正,永不为非的了!”
王尊听了,沉吟一会道:“法律虽有自首一条,此处乃是私室,我却无权可以允许赦汝。汝明天可到公堂候审,那时才有办法。”
妖精听了,叩头而出。
那个幕宾等得妖精走后,笑问王尊道:“此女明日不来自首,有何办法?”
王尊也笑答道:“此女本是前来暗杀我的,既是听了我们的谈论,一时天良发现,情甘自首,明日又何必不来呢?”
那个幕宾听了,始服王尊见理甚明,确非那些沽名钓誉之流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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