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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奸情类」 陈大巡断奸杀命

  徽州府歙县富民张时,家赀巨万。生子学礼,性耽风月。最好驰骋,丰姿俊雅,才思过人。春初,父命学礼请师设馆于庄,去家二十余里,师徒辞就馆。路经一地柳塘,有居民邓魁,常借银出外经商。偶遇学礼师徒过门,魁欣然延入其家。入门时,学礼见魁室门半掩,于门隙间见魁妻喻氏花容月貌,赛过当年西子,堪比往昔潘妃。手纤纤若兰芽新发,眉弯似柳叶初垂。学礼见之,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心猿意马,莫能把持。魁恭敬款待,坐分宾主,席列高低。嘉肴美酒,师徒尽醉而别。学礼就馆,经史无心,思一见无由,日夜惟魁妻是念。日往月移,倏尔清明。魁与其母往醮父坟,独喻氏一人在家。适有东源后生章八,久思喻氏,因其姑在家未便。偶途中遇魁母子往祭,意其家别无他人,乃径往其家,欲奸其扫。喻氏贞洁不从,大骂:“无耻光棍,安敢如此!我夫回来,必不轻放过你!”
  奔出厨房,章八追至厨中。喻氏骂不绝口,章八自思:“此妇不从,夫回必告,是非难免。”
  见房中首饰、衣服颇多。“莫若杀之,以掩其口,因而利其所有。”
  向厨中取利刀一把,赶至堂前杀之。入房内,掳其衣服首饰,逃入后面,盘山而回。学礼是日因先生辞回醮祭,父命仆马接学礼回。将至柳塘,先令仆安福挑衣箱前行。学礼挽缰直至魁门下马,系马于门,意图得见喻氏一面。自厅呼魁至堂,只见其妇鲜血淋漓,死于地下,吓得学礼魂不着体,忙出骑马即行。章八尚在山上,见得明白。魁母子回家,见妻死于地,母子惊晕于地,半晌方苏。子谓母曰:“今日不知谁人来我家,大抵强奸不从,或行杀死。”
  入房但见钗股一空。魁遍问无有知者,乃往投西源地方韩福、保长李忠、东源章八等到家验明。章八曰:“今日我在山砍柴,见张学礼到你门首下马,击门而入。半日方出,慌忙策马而走,必是他无疑。”
  魁曰:“你见得仔细不?”
  章八曰:“这等大事,安敢胡言?委系的实。但时家富,止有一子。你可抬尸上门,彼决不肯令尔闻官。千金买获,不亦美乎?”
  魁曰:“我只要为妻伸冤,意不在索银也。”
  众皆曰:“然。且张宅家丁众多,若被他抢尸去了,又无话柄,只宜告官。”
  魁乃写状告县曰:告状人邓魁,系本县民,年甲在册。告为奸杀事。豪恶张学礼,漂荡风流,奸淫无比。窥见身妻喻氏青年貌美,百计谋奸。瞰身母子出祭父坟,飞马来家,搂抱强奸。妻贞不从,持刀杀死,掳去簪钗。邻佑章八见证是实。当投地方韩福、保长李忠验明。恶逆弥天,冤情沉海,乞天相验,法断偿命,以正纲常。含血哀告。县主沈修为人躁酷,性至刚执。见状,审过口词一遍,大怒曰:“白昼敢行奸杀,世变异常。”
  即差付贵、王荣火速拿来重究。学礼是日忙回,神色大变,见父母默无一言,即入房闷坐。父母以子久在馆中,呼婢设酒同饮,闷闷不乐。父母问其故,终不敢言。至次日傍晚,在门首闲行,见二捕快直抵其家,惊问曰:“我家无甚事,公差来舍何干?”
  公差出批与看,览愕然。忙问其子,学礼以直告父。家中即备酒肴,款待公差。次曰,写状诉曰:诉状人张学礼,本县民,诉为飘诬事。身业儒流,家传清白。冤因邓魁先年借父本银未还,思骗无由。偶身今岁藏修于庄,道经恶境。本月初八日,骑马过门,孰知伊妻谁杀,飘空捏是身谋,意图吓骗。情惨昏天。况骑马非行奸之事,白昼岂行奸之时?恳天查审,详鞫一干,不遭骗陷。上诉。县主准诉,亦详问一遍。即拘原被干证一干人犯,择日验尸。只见项下一刀,肋下一刀,血迹犹在。沈公即唤韩福、李忠二人问曰:“尔二人附近,知学礼杀妇之详,明白说来。”
  二人曰:“小人是日上午出耕,家隔一坳。午后回来,魁投验尸是实。其间情由,章八知之。”
  沈公曰:“章八,你知学礼何以杀之?”
  章八曰:“小人在后山砍柴,见学礼骑马至魁门首,下马进入其家。半日才出,跨马忙走,不是他人奸杀是实。”
  沈公谓学礼曰:“章八之言,是你无疑。从直招来,免受刑宪。”
  学礼曰:“小人颇晓诗书,颇知礼法,安肯为此昧心之事?小人其日到魁家,妇已被杀。小人既来行奸,安敢骑马?既骑马来,安敢杀人?”
  章八硬证。沈公怒,敲击案子喝打学礼四十。晕死半晌。令汤灌醒,终不屈招。沈公令牢子取挟棍夹起。刑法难当,屈认行奸不从刺死。又问曰:“首饰、衣服何在?”
  学礼曰:“实无。”
  沈公令敲狼头,学礼曰:“家中钗服颇多,安掳彼物?”
  沈公不听,逼勒招承。沈公判曰:审得张学礼恃富欺天,妄行灭法,淫纵匪彝,乱大伦而不顾;奸谋强杀,贪美色而枉为。瞰母子出祭坟间,驰快马而入逼强奸。行奸不遂,杀美人于非命;贪心奋起,掳钗服以回家。邻里咸称的实。明是强梁上恶,得非搪突西施。本当的决,用作贪花炯戒。制决待时,尚俟秋后处斩。陈主道为南京大巡,七月出巡徽州府,张时具状,拦马告曰:告状人张时,系徽州府歙县民。告为烛冤劈陷事。身年六十,止生学礼。冤因先年邓魁揭本经商,屡年未还。思骗无由,今年三月,伊妻被杀。男偶馆回,骑马过门。飘空捏男强奸刺死。买贿邻佑章八等偏证。本县沈爷非刑拷讯,屈挟招承,罪拟大辟。冤蔽覆盆,铁壁铜城,冤无诉路。恳天大发雷霆,击破冤门。冒死上告。陈代巡青年进士,明如镜鉴,清若冰壶。任事精勤,秋毫必察,刑罚严简,纤微必烛。每问刑,焚香告天,狱无冤枉,屡出无辜。此老三告不准,见不胜哀泣,意必有冤。即准其状,发本府候审。大巡到任,三五日后,行牌拘审。调县原案人犯俱齐,唱名过后,见学礼人物俊雅,似非恶人。乃厉声呼学礼曰:“尔既读书,安为不法?重责四十。”
  学礼曰:“容诉,小人委实冤枉。春间与师就馆,魁邀入饮。清明回家,特踵门而谢。岂知魁不在家,小人扬声呼魁,自厅至堂,只见妇死于地。不知所以,惊骇忙出驰马而回。既欲行奸,必不骑马系马于门,必不杀人。章八苦证小人进魁家半日才出,此乃买嘱屈陷。望老爷高抬明镜,照破苦冤。”
  章八曰:“此事是的,小人在后山砍柴见学礼进魁家,半日才出。并未有他人到彼家。”
  大巡见此人状貌不善,乃怒问曰:“其妇被杀必会喊叫,尔在山逼近,岂不知之?”
  章八曰:“小人知叫。”
  大巡曰:“既知喊叫,胡不进看?何待邓魁来投才说?此言难凭。”
  章八词穷,无言可答。大巡正在狐疑,适有一乌鸦飞入台前,三匝而鸣,向章八头上一啄而去,众皆惊异。大巡厉声曰:“杀喻氏掳财货是你,这贼安可证陷他人?重打四十,依直招承。”
  不认,令挟起,敲狼头一百。又不招又令重挟,熬刑不过,乃招曰:“是小人强奸不从,恐言于夫,故杀之。”
  大巡曰:“既是你杀,怎陷学礼?”
  章八曰:“偶学礼过门入其家,小人尚在后山,沿山奔回,是不合强证屈陷学礼,此亦天理不肯。今遇爷爷青天,自分偿命。”
  大巡追其钗服,不认,又令挟起。乃招曰:“钗尽用去,衣服尚存。”
  即差严完、吕范挟同邓魁到其家,搜出原衣十余件,魁认明。陈大巡判曰:喻氏被杀,情固可矜;学礼遭刑,苦犹可怜。非有司罪欤!其章八身行大恶,嫁祸东吴,虽寸斩不足以谢天下。然乌鸦飞啄可稽,在天理不容漏网;宪台法眼难瞒,在王法安容横暴。填命有条,斩首示众。学礼无干,省发还家之例;邓魁不合诬告,死罪之刑。喻氏贞节,虽死不从,合旌其门,以风天下。予按:此断非素行动神明,诚心格物类者能乎?陈公一见学礼丰姿,知非其罪。况乌鸦之报,一鞫便明,王法昭矣。旌贞节,诛强暴,民风可挽,时俗可回。足称明于折狱者矣。百姓作《古风》一篇,以颂美云:陈公明镜天心烛,魑魅魉皆驱逐。执法焚香叩上苍,审的有罪方诛戳。命徽州作大巡,当时照破沉冤狱。乌鸦三匝绕官厅,嘴啄贼囚脑顶肉。章八分尸偿节贞,万户咸宁无私曲。吏胥守法奉公差,士民安乐亲眷属。皇王有道四海清,德星高照开天目。指日丹书下九天,致君尧舜百姓足。代代公候匪浪夸,五福全臻从心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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