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城一丐子刁梗,与外江客丐子厮打。刁梗力强,又无人劝解,将客丐子痛打一顿,命几乎绝。至高门外关王庙中歇,只说,我被他这打痛难过也。及次日,客丐子死于庙。刁梗自忖打那丐子极重,想必是死,密密寻到高门外来。人有言,关王庙中死一乞丐者。入看之,正昨所打之客丐也。即放声哭曰:“此吾亲弟也,闻昨日被人打,敬来看之。不意便死,我当为尔报仇也。”
哭了便去,竟不来收埋。住庙人方去各家化钱,欲雇人为葬。有一长者张善,本府约正也。生平好善,肯施舍。因道人来化钱,自出银五钱与买棺木,铜钱二百文与雇车夫,殡埋已讫。刁梗复来问曰:“何人为我葬弟?”
住庙人曰:“你亦不来,多得张长者舍钱若干,买棺代葬。”
刁梗即到张宅曰:“我本江右客人,亲弟刁柄。前日在人家抄化,触怒于人,被人痛打身死。今闻正是你家,怎么将白棺贮得去?我弟兄流落在此,孤客无倚。你不如付埋殡银十两三钱与我,免我去告。不然告出人命,你亦要偿命矣。”
张善好言温慰之,曰:“你弟必在别处被打,可要详细体访。我家世守本分,决不打骂乞丐人。况昨日并无乞丐,何曾有打?你去问左右邻便知。”
刁梗曰:“人命奸情,露财是真,不是你打,何以出银埋殡?”
张善曰:“施舍出人自心,昨日道人来化钱,我以此舍之。你反以此致疑,是恩将仇报也。”
刁梗不听,坚要讨银。张善曰:“似此是教人后日不敢为善矣!看你无赖之徒,且将钱一百文当舍你去。”
刁梗狼心不足,便去告曰:状告为打死人命事。梗籍江右,与弟刁柄流落乞食。弟性肮脏,前在势豪张善家唐突,触怒豪。喝家童打,伤多致命。匍匐入庙,一夜即死。豪贿恶党,寅夜扛埋,故称施舍。剌钱故与梗买灭。切思弟死非命,埋骨异乡。梗虽贫乞,忍受贿钱?乞委检验伤,正恶偿命。冤屈得伸,生死衔结。哀告。张善去诉曰:状诉为飞祸全诬事。善忝约正,素守理法。因本境庙中死一乞丐,庙祝化钱资助埋殡。善发慈心,舍银五钱买棺,铜钱二百文顾埋。庙祝募劝,保甲通知。突出刁梗,称系伊弟,赖善打死。屈舍钱一百文求静,彼骗未满,复捏耸告。并无乞丐来家,安有打骂?人劝出钱助义,何谓财贿?乞台细访邻甲,洞灼真伪。玉石得分,不遭架祸。上诉。张老家,素良善,众保甲愤其被诬。共举呈保结,见张善并无打死乞丐之事,极出冤枉。如有打死人命之情,众人都愿受罪。府准三状,批与清军馆问。梅同府提来审之,刁梗苦执弟被张善打死,故出钱代埋。众保甲共称张家素善,殡埋出彼施舍善心,并无打死乞丐之事。梅爷一时难辨,令将刁梗监起。过五日后,思丐子之人必无盘缠,拘禁五日必求知识济应。可就此问其人来历,乃召禁子问曰:“刁梗命你送信与何人?”
禁子初焉不识,梅爷喝打五板。曰:“强盗恐怕连累,故不敢扳知识。今刁梗告他人,寄信与亲眷,亦有何妨,你何故替他隐瞒?”
禁子乃曰:“今日命我寄信与朝天门杨建。”
梅爷即拘杨建到,问曰:“刁梗与你甚亲?”
建曰:“爪葛表兄也。”
梅爷曰:“梗居止何处,其家更有何人?”
建曰:“梗是本府东乡人,今其家零落,止梗一人,并无别兄弟、伯叔。”
梅爷曰:“梗有家资否?”
建曰:“梗先时亦足度日,因好赌嫖,家筵荡尽,今为乞丐头。安得有家?”
梅爷曰:“梗寄信与你,谓何?”
建曰:“他因官事现禁在狱,问我借盘缠耳。”
梅爷曰:“其信安在?”
建即取出递上。梅爷看之,果是借盘缠信,丢下还之。杨建去,梅爷取刁梗问曰:“你非江右,乃本府东乡人,并无兄弟。原亦有家,因好赌嫖破荡,今为乞丐头。自打死客丐子,人未告你,你反而赖张善。我尽体访出来,该偿命何疑!好好供招,免受刑宪。”
刁梗见来历尽真,不敢隐瞒。又受饥饿,恐不禁受刑。乃一一吐实,招认打死客丐是真。不待再拘张善对执,而状已悉明矣。梅侯判曰:审得刁梗飘蓬浪迹,寄食资身。始为赌嫖之行家,即为乞丐之魁首。尚不安贫守己,犹且恃力凌人。间兢祭余,逞螳螂之怒臂;路上逢侪辈,启蛮触之雄心。客丐被挞而丧生,冤含黑夜;善士捐金而助葬,仁著青天。未告凶殴,罪几漏网;反行图赖,污且蔑人。视杀命如鸿毛,不畏鬼责;借伤尸为奇货,冀断殡银。以己之罪而诬人,利人之财以益已。凶以奸济,贪与忍兼。世未见此斗胆之人,我宜加尔斧颈之戮。按:此状诬张善,得众人肯为力保,自不至被陷。然客丐果有致命之伤,若不捕出凶身,刁梗硬称善打,将必花判殡银与梗,便为落彼术中,且客丐之冤不雪矣。梅爷故囚之以徐察其求济应之人,便可知刁梗之来历。审其有无兄弟,则执一实可以赚百虚,而奸端从此可辨矣。故此判之奇,奇在故囚禁一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