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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奸情类」 吕县尹断诬奸赖骗

  辰州府卢溪县富民鲁稷,家有余赀出贷,贫之穷甚无偿者,辄不苦勒。临终之时,批帖盈匣,嘱戒二子曰:“我一生放债,批帖在此间。有得本而未得利者,有得半本者,有全未得者,簿载明白。累年未结,是皆悯其贫而不勒者也。倘后有负心者,自送来还,利有不足,亦将原贴还之;不来还者,置之不可逼取,以贻后悔。”
  二子唯唯听命。及父终,不改父道,兢兢谨守嘱言。既而长子亦卒。次子鲁聪,为人浑厚,慷慨有为,济弱扶危,所行合义。生子三人,长子明佐,丰姿奇特,才节出伦。襟怀磊落,度量宽宏。每出财助窘,人不以为德,明佐亦不较之;甚至有以横逆加之,卒不能为害,明佐视若罔然。其存心犹过厚也。有族人鲁倍,娶妻熊氏,与德母属表姨。家私消乏,倍乃雉为业,每外出或一月,或两月。熊氏居家,粮无隔宿,瓦有凝尘,德母往往周之以谷粟,贷之以银两,累成十计。熊氏一旦疾故,遗子鲁宜,年才九岁。倍将祖屋出卖族人,子寄舅家,逃往府城入赘。三载,其妇恶倍不务生业,且有齐人之行,遂弃而逐倍,又抱琵琶而过别船矣。倍莫能与角,回寓水东。身无定业,或打鸬鸶于溪港,或诱雉于田间。其子鲁宜稍长,或货薪于市廛,或雇工于富室。倍厌劳改业,学精星平。一日闲居,将宜命推算,见略有贵气,遂遣子读书。倍则出外推命,以赡馆用。宜常有不给,馆友不忍见其受饥,推食食之,推衣衣之。数载,学将有成。哀恳族人,集子弟与宜训蒙。奴颜婢膝,俯仰于人,毫无士节。苦积学俸十余年,仅仅有二十两。父谓子曰:“尔年四十,可将此银娶妻传后。”
  宜曰:“唯唯。”
  近地枫溪有妇陈氏,乃三姓婢女所产,嫁与庄人班玉为妻。宜常往其地,见此妇貌尽娇娆,堪折若章台之媚柳;性多风月,可采若路傍之残花。两意绸缪,遂而通焉。誓为夫妇,族人阻之不可,卒娶回家。陈氏归鲁门半载,见明佐英俊,累欲私之。且明佐素性端方,凛然难夺,屡拂其意,心稍怨之。及一年余,陈氏不贤,悍性渐渐露出,不敬家长,有美肴则自享,以菜饭奉家长。宜乃溺于淫爱,不能箝制。倍恨而长斋,以不食子媳肥甘为誓。德母春秋仅百,最嫌不孝之人,往其家而责之。陈氏愧而恨焉,因有非言,传于德母。母怒,往其家取索前债。倍爷子混争,先投党正,皆言公谅处头还。倍只以年久抵塞德乃还了。“你既云已还,拜天三日,分毫不取。”
  倍执不拜,二家大。偶回衙过其地,德往呈焉。批尊长党正代追。宜自知理亏难抵,与陈氏计议,以奸诬明佐,可以抵塞。宜屋西有学馆,明佐常往馆谈。次日偶过其门,正欲入馆。陈氏立门,以手招之。明佐以为有他事,尚未交谈,不意宜在后以手扭结,投伊堂兄鲁富。云明佐强奸其妻。次早,二人各写状,结告于县曰:告状人鲁德,告为诬骗事。枭恶鲁倍,约借身母赡老纹银玖两。妻死逃赘府城,邻里可证。回寓水东,取捱岁月。旧年伊男鲁宜,奸娶班妻陈氏,典屋回宗。母往理取不还,纵媳推母晕地。状呈捕厅,批党追还。恃强混争,情亏难抵。男偶过门,飘结奸妻,兄投弟证,预布爪牙。恳天劈诬追瞻,正法明伦。上告。告状人鲁宜,告为豪恶诈骗事。闾富鲁德,纵男明佐,势横荒淫,瞰身就馆,入抱强奸姿嫂。身归撞获,互结投邻鲁富。思骗无由,诈将车磊故纸,贿党勒贫,买妻捏呈捕厅,审明奸忿,切嫂叔分严,强奸罪重,迄今变法屠民。恳天亲剿,除害安民。上告。时南京吕智晦新任,各准其状。略审一遍,县主曰:“难凭二人自说,必要发牌,拘奸正犯干证,方可审理。”
  即差里长拘齐一干人犯。县主问曰:“鲁富既系谨邻,孰是孰非,公道说来。”
  富曰:“小人店近宜家,只知喊叫,出门看见鲁宜明佐,结出门外,当投小人,中间暖昧,不敢妄言。”
  宜曰:“明佐瞰身在馆训蒙,来家强逼妻奸。妻贞不从,故尔缠久。小人自馆偶回,只知妻喊,入见扭结,当投鲁富。”
  明佐曰:“富非党里,又非尊长,兼系至亲,胡不投他人而独投彼堂弟一人?明是偏证扶同,况我父已呈取债,盖为仇敌矣!纵然不智,安敢奸敌人之妻?此理必无。且彼门属通衢,亦未有白日门外行奸之理。种种虚词,难逃照鉴。”
  陈氏曰:“小妇正在门内,明佐冲进,强抱行奸。不从喊叫,偶遇夫回,方才放手。不然几入虎口矣!”
  县主笑曰:“你夫来得这般凑巧!这泼贼无耻,着实攒起。既曰家近通衢,喊叫岂无他人知之?从直招承!”
  陈氏受攒不过,乃曰:“强奸事无,搪抵是实。”
  县主曰:“债有几年?”
  明佐曰:“原贴存证。”
  县主见贴,屈指三十余年,乃曰:“年载多了,决无深追之理。”
  宜曰:“此银父手。已还二次。”
  明佐曰:“既还二次,岂不取帖?”
  宜曰:“当时你父推遗失。”
  明佐曰:“既推遗失,还银岂无收付?”
  宜词穷,乃遁曰:“我父未还,何待今日?”
  明佐曰:“尔父手早有昼无,日食犹难,安忍开口索债?既而卖屋逃住府城,人且不面,对谁取讨?”
  县主曰:“二人不必争辩,事已昭然。借债未还是的,但以年久不追,天理分明,今世不还,俟再世轮回,做牛马偿你。”
  明佐曰:“债固付诸天理,鲁宜不合纵妻,推我祖母跌晕,尊卑分定,乞老爷明伦正法,扶植纲常。”
  县主曰:“鲁宜不合纵妻,又不合诬奸。重责二十,以彰风化。陈氏不合欺殴,发回祠尊惩责,以别尊卑。”
  援笔判曰:借债而负债,贫人之常态;放债须舍债,自古有遗言。弟先奸后娶,固已有乖于国法;诬奸骗债,是乃陷溺乎良心。鲁宜自执奸,从夫捉理固然也!胡为不捉奸于房中,而乃捉奸于门首?恐白昼之事,难与绝缨例同日语也。陈氏自称抱奸呐喊,鸣己节也!胡为不终事于一夫,而复嫁于二天?恐奇货之身,难与采桑辈争媲美也!鲁倍借德父之银,历年已久,决不深追,在天眼恢恢不漏,应有轮回之报,犬马何辞!鲁宜诬明佐之奸,取索己仇,必不为此在朗鉴,昭昭不昧。合从招诬之例,杖罪取供;借帖付火,以塞讼端。其陈氏殴尊,家有词堂,仰族长惩报。予观鲁宜,一则曰强奸其妻,再则曰勒卖其妻,是以妻为奇货,以人为孤注,此孳孳为利者也。稍可利己,虽名义而不顾。弟愚夫愚妇,尚知名之当正;矧鲁宜滥衣冠之列,甘为此禽兽之行,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其明佐一时被诬,犹之美玉,区区苍见,何足玷哉!虽然讼强奸者,孰若讼负债者之名为尤愈也!及次年,鲁倍因疾而死。鲁德是夜梦见倍入牛栏,天早起往相视之,牛产一小牯,牛背四字:“倍偿德债。”
  德笑曰:“报何速也!”
  闾里咸称奇异。此断吕公折理推情,一审了然,虽无甚奇,见天报应之奇也。似若天典同心者,然录之以示天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毋致效此覆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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