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府兴安县西街富清,缝皮为业,年行伍十,妻陈氏少艾,淫滥无子。清抚兄子维德养老,长娶许氏,貌颇娇娆。有灵川县二人来兴安树,一名莱子龙,一名张子秀,与清有旧好,遂寄宿焉。日久愈厚,二人拜清为契父母,出入无忌,视若至亲。子龙与陈氏通焉,既而子秀皆有。一日清叔侄往乡缝皮,子龙与陈氏正在云雨,被媳撞见。陈氏曰:“今日被此妇撞见不便,莫若污之,以塞其口。”
清叔侄至夜未回,许氏独宿。子龙往,开许氏房门。许氏正在梦寐,龙上床抱奸,手足无措,喊叫不从。陈氏入房,以手掩其口,助之恣行云雨。许氏压(迫)于不得已,遂纳寝焉。子秀亦与陈氏就寝。由是二人轮宿,子龙宿姑,子秀宿媳;子龙宿媳,子秀宿姑。清叔侄出外日多,居家日少,如是者一年有余,四人意甚绸缪。不意为清所觉,欲执未获。子龙二人与陈氏曰:“老狗已知,莫若阴谋杀之,免贻后悔。”
陈氏曰:“不可。我你行事,只要缜密些。彼获不到,无奈你何!”
叔侄乡回数日,清谓维德曰:“今八月矣,家家收有新谷。今日初一不好去,明日早起,同往各处,去讨些谷回家用。”
次日早与侄同出,二处分行。清往石坊略近,维德往新坑稍远。清帐先完,次日午后即回。行至中途,突遇子龙二人,树回家。望见清来,交头附耳:“前计可行。”
近前问曰:“契父回了?包裹雨伞,我等负荷。”
行至一僻地山中,天色傍晚,二人扯清进一深源,清心慌大喊,并无人至。子秀一手扭住,子龙于腰间取出小斧一张,向头一劈即死。乃被脑骨陷住,取斧不出。倏忽风动竹声,疑是人来,忙推尸首,连斧丢入莲塘。恐尸浮出,将大石压倒。二人即回,自谓得志,言于陈。陈氏闻得此语,心肝俱裂,乃曰:“事既成矣,切不可令媳妇知之,恐彼言语不谨,反自招祸。”
皆曰:“此言诚是。”
陈氏曰:“倘维德回寻叔父,将如之何?”
子秀曰:“我有一计,你若肯来,管取无事。”
陈氏曰:“计将安出?”
子秀曰:“维德回来,你先问他。如曰不见,即结送官,谋死叔父,若问死罪,移回我家,岂不快哉!”
陈氏、子龙曰:“此计甚妙,可依计行。”
初六日,维德回到家中。陈氏问之曰:“叔何不归?”
维德愕然曰:“我昨在石坊住,欲邀叔同回,皆说初三日下午已回。”
陈氏变色,扭结投邻里锁住,自往击鼓。县主升堂,陈氏具状告于县曰:告状妇陈氏,告为叛杀事。叛侄富维德,三岁失父。夫因无子,养育成人,长婚许氏。殊恶漂荡倾家,叔屡痛责成仇,于本月初二早,叔侄往乡讨帐。岂料恶侄中途谋死,丢尸,白日黑天,哀爷严鞫,究骸正法。哀告。县主刘仕毅,莅治清明,刑罚不苟。见此状即准,差汪胜、李标即刻拿到。邻佑肖华、里长徐福一起押选。县主曰:“尔叔自幼抚养,安敢负恩谋死?尸在何方,从实招来!”
维德曰:“当日小人与叔同出,半路分行。小人往新坑,叔往石坊。叔帐先完,次日即回。昨日小人又到石坊,邀叔同归,众皆曰已回三日,可拘面证。小人自幼叨叔婶厚恩,抚养娶妇,视如亲子。常思回报未能,安忍杀死?乞爷细审详察。”
陈氏曰:“此子不肖,漂荡家赀,嗔叔阻责,故行杀死。乞爷爷严刑拷鞫,追尸殓葬,断填叔命。”
县主调肖华上平台下问曰:“维德素行何如?”
华曰:“维德素行端庄,毫不孟浪。事叔如父。漂荡嗔责,小人不敢偏屈。”
县主令华跪下一傍。又调徐福低声问曰:“维德素行端否?”
徐福所答,默合华言。福欲言,县主喝止。乃佯怒曰:“尔二人受维德买嘱,本该各责二十,看你老面(疑有缺文)。”
县主知非维德,沉吟半晌,心生一计,喝将维德重打。打至二十,喝止。即钉长板,乃曰:“限尔三日,令人寻尸还葬。”
令牢子收监,发陈氏还家。陈氏叩头谢曰:“青天爷爷神见,愿万代公侯。”
喜不自胜,回至家中。县主退堂,候至更深,微服而出,呼门子随行。径出南街,闻有人云:“刘爷往事皆明,只今日枉屈维德处多矣!”
又转西街,一路皆然,并无异议。县主乃问门子曰:“维德家在何处?”
门子曰:“前面就是。”
二人直至门首,各家睡静,惟陈氏家尚有灯光,县主于壁隙窥之,但两男两女,共席以饮酒。子龙笑曰:“非我妙计,焉有今日?”
众皆笑乐,惟许氏不悦曰:“好,你便这等快乐;亏了我夫,无辜受刑,你心安乎?”
子龙曰:“只要我你得长久享此快乐,管他则甚!大家饮一大杯,趁早好去行些乐。”
陈氏曰:“人道刘爷明,今日问我这事,不见高处。被我三言四语,就问维德成狱。”
子龙曰:“闲话休说。”
乃抱住许氏:“你今日这等不悦,我与你在此乐一乐,为你解忧。”
许氏口中不言,心中怒起,乃曰:“人头人面,众人灯前,何可干此?”
陈氏曰:“老爷限三日后追尸还葬,你放得停当否?”
二人曰:“丢在莲塘深处,将大石压住,不久即烂。”
陈氏曰:“这等便好。”
再饮大杯,撤去碗盏。子秀问许氏曰:“事齐乎,事楚乎?”
氏不答。二人争宿,陈氏曰:“休争。阔开床,四人共睡,盘桓而乐,岂不美乎?”
皆曰:“善。”
遂同床而睡,极尽人间之乐。岂知祸起箫墙!县主大怒回衙,令门子击鼓点兵,众人莫知所以。兵齐乘轿,亲抵维德家,将前后围定,将前门冲开。子秀二人,不知风从何起,见举目官兵,遂向后走,被后面官兵擒住,并捉男妇四人回衙。每责三十,扭锁收监。次早出堂,先取维德出监,问曰:“你去石坊,路上有莲塘否?”
维德思忖良久,曰:“只有中山有一丘,莲塘在里面深源山下。”
即开维德扭锁,令之引路。差皂快二十余人,亲自乘轿,直至其地,果然人迹罕到。维德曰:“莲塘在此。”
县主曰:“尔叔尸在此塘内。”
维德一闻大哭,跳下塘中。县主又令壮丁二人,下去同寻。直至中间,得一大石,果有尸首压于石下。取之得起,抬上岸来。见头骨带一小斧,取之洗开,见斧上凿有“子龙”二字。奉上县主。县主问曰:“此谁名也?”
维德曰:“是老爷昨夜所捉之人名也。”
又问曰:“二人与你家何等亲?”
维德曰:“是叔之契子也。”
遂验明伤处,转县取出男妇四人,喝将子龙、子秀各打四十,令招承。不认,乃丢斧下来:“此是谁的?”
二人心慌,默无一言,喝令挟起。二人面面相觑,刑苦难禁,乃招曰:“小人与陈氏有奸,被彼觉察,恐有后祸,故尔杀之。”
县主曰:“尔既觉察奸情为祸,岂不知杀人之祸尤大乎?”
再重打四十,扭锁重狱。县主谓陈氏曰:“亲夫忍谋,而厚待他人,此何心也?”
陈氏曰:“非管小妇人事,皆彼二人操谋杀死,方才得知。”
县主曰:“既已得知,合当先首,胡为又欲陷维德于死地?你说刘爷不明,被你三言四语就瞒过了。这泼贱可恶,再打三十。”
又谓许氏曰:“你同与谋陷夫,心何忍乎?”
许氏曰:“此事实未同谋。先是妈妈与他有奸,挟制塞口,不得不从。其后用计,谋杀二人,小妇人毫无所知。乞爷爷原情宥罪!”
县主曰:“先固是姑挟制,既后合当告夫,必无今日。须未同谋,亦合宜委曲从事,减等议拟。”
援笔断曰:审得菜子龙、张子秀,负义凶顽,既奸其妻,又杀其身,是豺狼为心,合拟大辟;泼恶陈氏,滥淫害理,既逼其媳,又陷其侄,是虺蜴成性,合就凌迟。始也陷斧为证,既也饮酒自招,此固天理昭彰之应也。其许氏分压(迫)于姑,水性杨花,始靳终随,忍夫就死,减等绞罪。维德无干,合应省发。予按:此断非长于体访察识者不能也。刘公先拟侄罪,以安其心;既访真情,而劾其实,是不鞫而自招也。固邑人咸称神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