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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吏政) 革弊

  凡事有利即有弊,有弊即有利。利与弊如影之随形,惟善用者则弊亦利,不善用者虽利亦弊。所谓为政贵得人,人存则政举,人亡则政息者,此也。
  慨自礼教衰微,人心陷溺,上下内外大小一切往来惟利是尚,有事至公庭,未有不索贿赂行苞苴者。诚如冯氏抗议曰:“今天下利而已矣。”百弊丛生皆由于此一士流之弊。士子身入痒序,宜守卧碑,乃幸得一衿,即尔作横乡曲,鱼肉良善,抗粮不究,结党恃私,出入衙署,交通官吏。甚至与差役朋比为奸,差役恃为护符,张其牙爪,随意作腹心,有利则瓜分,藉以讹诈乡愚,聚赌抽头,视为常事。浸假而为举人焉,浸假而为进士焉,所作所为亦复如是。名望愈高,声势愈大,贪吻亦愈张。动恃其律倒之熟,笔锋之利,颠倒是非。士为四民之表率,今若是,朝廷亦何必有此士子哉?
  革之之道奈何?则所谓刑乱国用重典,杀之而已矣。非过苛也。当纪纲废驰,非用重典不足以申国法,杀一以儆百,士风庶几稍肃乎?其次则褫其衣领,永不许登士籍。
  一、官员之弊。今之大小官员其出仕也,岂为朝廷乎?为一己耳。每得一官,惟量缺分之肥瘠,计班资之崇卑,每岁可获利若干。抚字则拙,催科则勤,明目张胆以号于人曰:“好官不过多得钱耳。”甚至与丁书胥役互相狼狈,倚为耳目,托为股肱。心膂为上者且如此,为下之势更肆矣。民其聊生乎?何法以处之?
  亦惟轻者斥、重者戮而已矣。
  一吏胥之弊。贱等于奴隶而权驾乎公卿,流品甚杂,心术最坏,良由积习使然,莫之能返也。江苏州县漕书,阍人得持其短长,所设关书,徒以供侵蚀,其缺可纳资为之,传之子孙。官易而吏不易,公革而私不革,权势之盛莫过于今日。
  衣冠中无耻之徒且与之往来要结。每有事,州县曰可,吏曰不可,斯不可矣。
  推而上之,卿贰、督抚曰可,吏部曰不可,斯不可矣。此犹其小焉者也。天子曰可,吏部曰不可,其不可者亦半焉。其权直出宰辅大臣之上。究其所谓可不可者,为索取部费地耳。上下其手,得失系乎一字。
  利之所在,其弊如此。今计每部不下数千人,其渠数十人,车马宫室衣服妻妾之奉埒于王侯。内外交结,隐语邮书。疾驰旁午,辇金暮夜。踪迹诡秘,莫能得其赃私。计吏兵户工四部岁不下千数百万。
  其次则曰差役之弊。差役素无工食,专倚民讼以为生。一县中大者不下千人,小者亦数百人,有十总,有六十总,魁其党者曰管班,出入裘马,僭侈无度。
  此外,所有图甲庄书皆适以追呼扰民。今计外省衙门人数之众,莫可究洁,婪赃更多,不啻千万。究其银所从来,国家之帑藏居其三,斯民之脂膏居其七。
  天下乱之由来,皆由此辈。所谓养百万虎狼于民间者是也。正名定罪,非尽杀不可。然杀者一而养之者百,则帷有永易其人。内官所用,但供奔走,而不得与闻政事;外官可并其事于幕,名之曰幕职。可以为入仕之途,重其责成,彼亦不敢侈然自放,以贪墨败名。夫吏之得以弄权,其弊者由于则倒之繁,得以任其比附,惟吏挟例以牟利。混淆黑白,颠倒是非,循至于天下大乱。胡文忠谓:“大清之律可以恪守,大清之例不能胜读”,盖早慨乎言之。原夫例之设所以治天下,而流弊之极至如此。其条目繁多,细如牛毛,徒足为吏胥舞弊之具,选人万不得已,一切以欺应之。国家设例,本以防欺,今乃适以导欺,甚且逼之使出于欺,岂不异哉?
  今欲革其弊,莫如悉索旧例付之一炬,但取明白简易者数万言足矣。旧例既废,重颁新例。凡事以简驭之,一事两可者,长官断之以理足矣。必约束以无一定之例,是疑大官而信吏也,孰甚焉!
  一、杜漕粮浮收之弊。今之赋役全书,款项繁多,名目猥狡滑,分合杂糅,莫悉其每亩征税之数。必宜改定体例,但著某县田若干亩,一亩之税米若干,银若干,主于大目通晓,吏即欲舞弊,已自无权。每岁征收钱粮必书细数,揭之大堂,俾众咸知。漕事既完,刷印征信录分送上司、各国绅士惟遍。如有不符,许其上揭,如是而不弊绝风清者,未之有也。
  一、杜赋税不均之弊。赋税不均,由于经界不正。欲正经界,须将各省田亩一切度以工部尺,而增减其赋。吴田一亩不敷二百四十岁,甚有七折八折者。林文忠疏稿所谓南方田亩狭于北方者,此也。今拟先绘图,然后明定亩数,以一县之丈地,敷一县之粮科。按亩均收,自泯偏颇。不得藉口田多丝毫增额。如是则豪强无欺隐,良懦无贻累矣。
  一、徭役差费之弊。内地各省徭役之苦,民不聊生,历经督抚奏疏言之矣。
  海疆各省差役之费骇人听闻,不论有理无理、原告被告、做禀有费、代书有费、入禀有费、差役有费,甚至被劫者役禀,被押候批准勘验而后释放,复索勘验夫马费,既受拘押之苦,又耗许多费用,鲜有破案,人赃并获者。
  故广东被劫之家多不禀迫劫盗之风益炽。闻广州府各县劫案岁有数百起,殊可慨也。查欧西平常之案,衙署上下巡捕均无费,惟大案有公堂费,归输者出,如输者无力,归胜者垫。无中国衙门费用之多,鲜有因讼倾家荡产、卖妻鬻子者。
  宜参酌除之。
  一曰州县亏空之弊宜除也。一曰贡物勒索之弊宜蠲也。
  天下之害,大抵上下两损,而归于中饱,以至于蠹国而病民。凡事,一经官吏之手,无不浮开价值,横征商民,而于上无丝毫之益。即一极琐悄事,亦必欺罔贿赂,无所不至,火者远者可知已。天下事尚可问乎?宜亟变通,一切蠲除之,以培国脉,以厚民生,则幸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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