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之度支告绌,库藏空虚,欲减靡费而归撙节,必自汰冗员始。夫内外各员其所谓枝官备位,闲曹冷署者,屈指数之,实繁有徒。国家设官分职,原所以治民保国,使各有所职而百事俱举,如事足以一人了之,复何取乎多人?《书》曰:“官不必备,惟其人。”自捐纳一开而冗员愈众,候补拥挤,大员调剂维艰,势不得不多列名目,是皆冗员也。国家多一冗员,不持多一靡廪禄之人,即多一朘民膏之人,甚且多一偾国是之人。夫今之冗员,非犹古之散佚已也,所谓汰者,非必举高爵厚禄而尽行裁改也,亦使倖位之流,素餐之辈无所讬足耳。不然徒耗俸糈,无所短长,朝廷安赖此人以累民病国哉!
冯氏曰:“今冗员不冗于小冗于大,不冗于闲冗于要,不冗于一、二冗于什百。”请得而备言之:一漕督以下各官。夫南漕仅三百余万石耳,曩年行漕运之时,所有漕米经过之地,有郡县,有营汎,有河员,皆可为助,何需乎多人?漕督以少司马领行台开府,握兵符,控制七行省,岂不巍然大官哉!夷考其职,不知何所为也。漕督所辖卫弁三百,标兵三千,暖衣饱食,安生无事,矧其大者复有旗丁一项,而自靡费国帑,需索漕船之外,无余事矣。漕标除盐城、海州东海二营应酌留镇标外,余皆可裁,岁省廉俸、兵饷、工食约银数十万两。
粮道一官不过岁一临仓,责州县陆规,取盈而去,州县倚为护符,弹压生监、恫喝平民,以为陋规之酬。所谓公事者,助旗丁勒索州县,助州县鱼肉小民而已。
今河运不可复,漕督、粮道更无所用,此外又有督粮同知、管粮通判、主簿之类,皆坐食漕规,不与漕务,又验仓收米者亦数十百人,如天庚正供招商承办,则海运委员均可裁撤,省费尤巨。
一河务。两河岁修五百万,实用不过十之一、二耳,余皆河督以至兵夫瓜剖而豆分之。河督之驯谨者,常以十之三办工,贪冒者递减其实,非抢险不使一钱。
窃以为不如归并地方,俾专责成。河兵饱食而嬉,办工仍调民夫,毫无所用。
运河既免挑濬,所设闸官,闸夫纵不全撤,亦可裁减大半。
一各关监督。体统与督抚埒,糜费繁多,故视道府管之关征收倍绌。织造公事更简,所办责成地方官足矣。各口监督税客更少,不如尽裁官差,归并地方官。
兼理各海关道事颇清简,亦可裁撤,而深识中外文字,长于榷算道府,班为正税务司,与洋人税务司分司其事,既可省费又免漏卮。
一盐务。盐铁置使由来已久,运使固不可省,至盐政领之督抚已定,至运同、运副、提举、知事等官,或有或无,毫无诗意。大使似州县非州县,亦出两歧。
惟各场辽阔,不可无官,可移主簿,巡拉、驻扎兼理盐事,但存运同一员,为运使属官,驱策奔走可矣。此盐务中官必宜量裁者也。
一督抚司道。凡与总督同城之巡抚,亦皆可省。考总督,巡抚自前明,固事设官,事定则罢,中叶始为定额,国朝因之。督抚或并设,或偏设,并设者不必治,偏设者不必不治,惟督抚权位相埒,和衷固不乏人,而同城者议论意见每多不协:同一事也,或此是而彼非;同一人也,或此好而彼恶。
两姑之间难为妇,属吏亦几无所适从。应请将湖北、广东、福建、云南四巡抚裁并,而各以总督兼之,以一事权。盖大省则督兼抚,小省则抚兼督,岁可节省廉俸、兵饷,役食银无算。如使各直省以布政司为主,又设按察司掌刑名,按劾之事,其实刑名不过视成例而已,按劾久无其实,可并之布政。
各道本布按之副,兵巡、盐粮各分一职,无非赘疣,酌中之法,以之、四府设一员,所司之事上其成于督抚,至郡县皆以各设一副为限制。此督抚、司道各员必宜量裁者也。
京官自六卿九列而外,亦有应行裁减者。如东宫不设,安用官属?詹事府可归并翰林院,以副名实。科道为耳目之官,今设员八十不为不多,然半皆仗马塞蝉,曾何取乎具臣,不如减额之半,而以内官之科甲、外官之司道许其言事,殆不啻收八十人之效,未始非拾遗补缺,询事考言之一助也。
他若内务府糜帑更多,必当大减,偏核在二十名外者,部曹五年外不解补缺者,概令回籍充山长,一以广教化,一以示体恤,事为两得,此京官之必宜量裁者也。
至于内外武职,王公、将军、都统之外,提督十三人,总兵六十二人,亦大官太多,又如准部,回部官亦太多,新疆、奉天近日增设督抚,官愈大则率多养尊处优,恶劳好逸,能糜帑不能杀贼,宜无论大小,皆裁其半,此内外武职之必宜量裁者也。
儒学一官,大县设教谕,小县设训导足矣,何必正副兼设。府学诸生仍归诸县,府学教授可裁也。
迩来自厘局一开,所有捐班候补人员,悉举而纳之其中,故刘岘帅甫莅两江,凡道府以下差委之有名无实者一概裁去,兼差不领薪水,通计每年省费约三十余万金。今之局务可裁者尚多,以支应、采办、转运、牙厘而论,皆理财之类,应归藩司所管,今则采办有局,支应有局,转运牙厘又有局。
即云藩司事繁责重,不暇兼顾,然每局派干员一人总理,亦可措置裕如,乃一局中既有督办,又有会办,以及委员司事,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至于保甲、清讼、巡防,本皋司之专责,郡县相与为治者也,今乃省有局,郡有局,县有局,甚至有东局、西局之判,南局、北局之分。道府衙门又有春秋二季例差派查驿站、班馆等事,每次至少十余人,多至二、三十人,所以然者,非一人之才力不足,必须分任于众人,不过捐员日众,不得不多添差事、位置、闲员,虽然为闲员计则得矣,其如库款日绌何?要宜力加整顿,可裁则裁,可并则并,非特可省经费并杜幸进之阶。至于京害,则自枢垣台谏以外皆为闲散,各部则自掌印主稿以外,徒糜廪禄,堂官则每署四员,而兼差者尤多,文书则每日数尺,而例案极其繁琐,至于鬻爵竟及监司,而吏治坏滥极矣。
今请首停捐纳乃政官制,用汉世太守领令长之制,唐代节度兼观察之条。
每道设一巡抚,上通章奏,下领知县,以四五品京堂及藩臬之才望者充之,其知县开为四品,以给御编检郎员及道府之爱民者授之。巡抚以下增置参议、参军、判官等员,以道府同道改授;知县以下分设功曹、刑曹、户曹,而亦以州县进士分补其缺,其余诸吏皆听诸生考充,渐拔曹长行取郎官,其上总督皆由巡抚兼管,各因都会以为重镇,使臣胥之积弊化为士人、三老之乡官,各由民众整顿疏通乃可为治。其京官则太常、光禄、鸿胪可统于礼部,大理可并于刑部,太仆可并于兵部,通政可并于察院,其余额外冗官皆可裁汰。
裁老弱之兵以加饷,汰闲冗之员以加俸,何莫非节用之大端乎哉!夫国家之蠹中饱而已矣,冗员愈众侵蚀愈多。一盐务计养闲员数百,一厘局计养食客数千,一漕运河运计养无用之人千万辈,甚至持一荐书,大者可得一、二百金,小者可得数十金,以一省计之,所费已属不资;以二十一行省计,所费愈觉无穷。应令各督、抚查有此等人员,毋徇情面,一概屏黜。且闻各省台、局,实在坐办者无须多员。事务减少者归并兼办,凡挂名及差遣者均应裁撤,以除酬应、虚糜之费。其余京内、外各衙门丁书,亦宜一概逐去,另雇诚谨有余者专给奔走,不得与闻公事。如是则中饱之风自绝。且也,大官多则取之于民也愈厚。国家当鼎盛之时,物力丰盈,无形之弊人所不觉;今则自微而著,有不能不大加芟薙节费尚其小焉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