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言语而后有文字。言语者,所以达人之情意。而文字者,又所以达其言语也。韩昌黎所谓言之精者,为文是也。举凡国家大事,治民之法,制以忠孝节义,谠论名言,莫不藉文字,而后布于天壤,传诸久远,伟哉!广哉!
文字之有益于世,岂有量哉?天地间万事万物,能垂诸亿万年而不废,可以与天地同休者,其唯文字乎。是故地球各国古时未有轮舟帆舶也,亦未有火车铁路也。道路不通,商贾不兴,各君其君,各子其民,彼此不相往来。然而无国不有文字,其文字制造之法虽不相同,而通情达意以利用,则一也。
苟有一邦不知文字之利益,但知以言语通情达意,已往之事以结绳为记,即不成其国矣。从可知日月之所照,霜露之所队,无论东海西洋,岛屿僻壤,不生人则已。苟有人焉,则必有言语,有言语则必有文字,实为天地自然之理。我中华文字,肇自苍颉三代而还,其法益密,其用益宏。载圣人之道者,曰经,记国家之事者曰史,诗以言志,歌以永言,下逮庄骚词赋,古文时文等,莫不各有体裁,各有规模。学者专意研究,毕一生精力,尚有不能得其奥窔者。呜呼!中国之文字,精深富丽,恐他国无有能及者矣。虽然中国文字以象形、谐声、会意为主,而西文则源出子拉丁文字,即古罗马字也。考其成字之法,用二十六字母相并成声,可以千变万化至于无穷。天下万事万物皆赖此二十六字母书之。其连合之法或二三字,或五六字。间有七八字至十余字者,于是以其连合之字而调音,定音而成言,积言而成句。又可审其音而成新字。又有一种阿喇伯数目字,若中国号码之类,西洋各国因其便用,俱通行之。其数不过九字,然自小数至于亿万数只用此九字而无穷。所书之字皆系横行,读法自左而右,以左幅之页为首,与我中国文字自上而下,读法自右而左,以右幅之页为首者,适相反也。然以中西之字较其难易,则华字难而西字易,何也?华字一字一音而书法又各自不同;西字则只此二十六字母,其声音亦不出二十六字之范围。华文自上而下笔画不能相连,西文则自左达右,一字可以一笔书成。华文与言语绝然不同,而西方之浅者即言语也。
是以西国童子不过读书数年,而已能观浅近之书,又能运笔作书信及论说等。我中国苟非绝顶聪颖子弟,未见有读书数年而即能作书信论说者也。
可知中西人非智愚之有殊,实文字之有难易也。盖学西文较华文易学,日本文较西方尤易。查日本风气之开,如此速而且盛者,由妇孺皆识本国文字,能看报章,故也。吾闻蔡毅若,黄煜初、沈曲庄感中国识字作文之难,仿罗马省笔法创有切音快字,虽愚夫愚妇从学一月亦可通信。如蒙大吏奏请颁行。
实足以大开民智。所谓学一月亦可通信,如蒙大吏奏请颁行,实足以利穷民而益国家,可使国内无不识字之人。复请文部大臣考究东西各国有用之书,奏饬各公使购运回国,聘精通中西文字专门名家,广为翻译,或精于一艺者,难得兼通中西文字,而所费时又多,则译西国书即请西国技艺师,兼选精通中西文字之肄业生与其对译。如译东瀛书,即请东瀛技艺师,兼选精通中东文字之肄业生与其对译。分门别类,译成后颁发各省,任人翻刻,以期嘉惠士林,籍开民智。当此需材孔亟,宜先译各种技艺矿学电学化学律学等书,以免借材异域,并通饬各省广兴学校,兼设机械制造厂,聘精于技艺师为教习,凡书中不尽之意,均为口授。庶不出几年,超等之生可为人师,俾不识东西文者,亦能晓其意义,自然制造多,谋生易,漏卮日少,富强可望,以视专习洋文,事难费多,且恐染习气,贻用夷变。夏之讥者,气象不侔矣,况无论何国学艺于人,皆不变其本国文字。
日本近年已将泰西有用之书,择其最要者,翻译刊布。如译西文之书,难于东文,不若译东文之书,以期简易。溯自泰西通商以来,我中国人士见其国家富强,器械精利,天文地舆、格致制造,算学矿学化学等靡不效法。而各制造局肄业生,或浅尝而辄止,或泛鹜而不专,或得其皮毛而未悉实济,卒无有成一艺可与西人相颉顽者,何哉?盖因京师同文馆,上海翻译馆,各省教会所译之书,皆非精通其艺之人所译,且西书事物名目,往往中国所无,而文辞语气等又与中国文法颠倒不同,是故翻译诸书恒有辞不达意之患,似是而非之弊也。天译者技艺不精,对之如隔簾幕。学者仅知其万分之一,而欲求广其识见,增其学问,不亦难乎?
慎勿以翻译有书,而不求师指授也。当今之世,重译四至,无论西学不能不讲。
即华洋交涉之事,亦日多一日。官商苟不明西文,安能周旋于其间哉?而为翻译者,尤须中西文理俱优,方能融会贯通。若蹈浮少年之习,略识西文西语,便诩诩然夸耀于世,以为中国文字学问,不足学,不必知,弃若弁髦,视同疣赘,则非余之所敢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