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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直谏

  魏主畋于河西,尚书令古弼留守。诏以肥马给猎骑,弼悉以弱马给之。帝大怒曰:“笔头奴敢裁量朕,朕还台,先斩此奴。”
  弼头锐,故帝常以笔公目之。弼官属皇怖,恐并坐诛。弼曰:“吾为人臣,不使人主盘于游田,其罪小;不备不虞,乏军国之用,其罪大。今蠕蠕方强,南寇未灭,吾以肥马供军,弱马供猎,为国远虑,虽死何伤?”
  帝闻之叹息,赐之以裘马。它日,魏主复畋于山北,获麋鹿数千头,诏尚书发牛车五百乘载之。诏使已去,魏王谓左右曰:“笔公必不与我,汝辈不如自以马运之。”
  遂还,行百余里,得弼表曰:“今秋谷悬黄,麻菽布野,猎鹿窃食,鸟雁侵费,风雨所耗,朝夕三倍,乞赐矜缓,使得收载。”
  帝曰:“笔公可谓社稷之臣矣。”
  齐,文惠太子幸东田观获稻,谓范云曰:“此割甚快。”
  云曰:“三时之务,亦甚勤劳,愿知稼穑之艰难,无徇一朝之宴逸。”
  文惠改容谢之,侍中萧缅先不相识,就车握云手曰:“不谓今日复闻谠言。”
  傅縡谏陈后主曰:“夫人君者,恭事上帝,子爱黔黎,省嗜欲远。谄佞,未明求衣,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之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雠,视百姓如草芥。后宫曳绮绣,厩马余菽粟,兆庶流离,转尸蔽野,贿赂公行,帑藏虚耗,神怒人怨,众叛亲离。恐东南王气,因兹而尽。”
  后主人大怨,竟被赐死。
  章华谏后主曰:“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妃嫔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邪,升之朝廷。今疆场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弦更辙,臣见麋鹿复游于姑苏矣。”
  后主大怒,即日斩之。
  宋,明帝起湘宫寺,曰:“此是大功德。”
  虞愿曰:“陛下起此寺,皆是百姓卖儿鬻妇,佛若有知,当悲哭哀愍。罪高,佛图有何功德?”
  袁粲在坐,为之失色。帝大怒,使人驰曳下殿,愿徐去无异容。
  后周,宣帝德政不修,数行赦宥。乐运上疏曰:“臣案周官,国君过市刑人赦,此谓市者交利之所。君子无故不游观焉,则施惠以悦之也。《尚书》曰:‘眚灾肆赦,此谓过误,为害虽大,当缓赦之。’谨寻经典,未有罪无轻重溥天大赦之文。故管仲曰:‘有赦者奔马之委辔,不赦者痤疽之砺石。’又曰:‘惠者人之仇雠,法者人之父母。’吴汉遗言犹云:‘唯愿无赦。’王符著论亦云:‘赦者非明世之所宜有,至尊岂可数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恶乎?’。”
  隋,苏威,高祖尝怒一人欲杀之。威伏阁进谏,不纳。上怒甚,将自出斩之,威当上前不去。上避之而出,威又遮止。上拂衣而入,良久乃解。召威谢曰:“公能若是,吾无忧矣。”
  赐马二匹,钱十余万。
  隋,刘行本,高祖尝怒一郎,于殿前笞之。行本曰:“此人素清,其过又小,愿陛下少宽假之。”
  上不顾,行本于是正当上前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臣左右,臣言是,陛下安得不听臣言若非,当置之于理,以明国法,岂得轻臣言而不顾也!”
  因置笏于地而退。上敛容谢之。
  刑部侍郎辛亶,常衣绯裤,俗云利于官。隋高祖以为厌蛊,将斩之。刑部侍郎赵绰曰:“据法不当死,臣不敢奉诏。”
  上怒甚,谓绰曰:“卿惜辛而不自惜也。”
  命左仆射高赹将绰斩之。绰曰:“陛下宁可杀臣,不可杀辛。”
  至朝堂解衣当斩,上使人谓绰曰:“竟如何对?”
  曰:“执法必不敢惜死。”
  上拂衣而入,良久释之。明日,谢绰劳勉之,赐物三百段。
  魏郑公,容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或逢上怒甚,郑公神色不移,太宗亦为之霁威。尝谒告上冢,还,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在外皆丽装已毕,而竟不行,何也?”
  上笑曰:“初实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辍尔。”
  上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征来,匿怀中,征论事故久不已,鹞竟死怀中。太宗尝朝罢,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
  后问为谁,上曰:“魏征每廷辱我。”
  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后曰:“主明臣直,由陛下之明,故妾敢不贺。”
  上乃悦。
  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顿踬,彼岂非天子儿耶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耶?”
  房玄龄等皆皇恐流汗拜谢。魏征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必无敢轻魏王者。在礼,臣子一也。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隋文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
  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朕以私爱忘公义,及闻征言方知理屈。”
  唐俭从太宗幸洛阳苑射猛兽。群豕突出林中,太宗引弓四发殪四豕。有雌彘突其马镫俭投马搏之,太宗拔剑断豕首,顾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耶,何惧之甚?”
  俭曰:“汉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治。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一兽?”
  太宗纳之,为之罢猎。
  隋文帝遣屈突通往陇西检覆群牧,得隐藏马二万匹。帝盛怒,欲斩太仆卿以下一千五百人。通谏曰:“岂容以畜产之故,戮千有余人。敢以死请。”
  帝瞋目叱之,通顿首曰:“臣一身如死,望免千余人。”
  帝悟曰:“朕之不明,以至于此,今从所请,以旌谏诤。”
  诸人竟得减死论。
  李大亮为凉州都督,有台使到州,见有名鹰,讽大亮献之。亮密表言之,太宗下书嘉叹云:“古人称一言之重比于千金,今赐卿胡瓶一枚,虽无千镒之重,是朕自用之物也。”
  太宗即位,务止奸吏,遣人以财物试之。有司门吏,受绢一匹,太宗怒,将斩之。裴矩谏曰:“此人受赂,诚合重诛。但陛下不应以物试之。即行极法,所谓陷人以罪,恐非道德、齐礼之义。”
  太宗从之,因召百寮谓曰:“裴矩遂能庭折,不肯面从,每事如此,天下何忧不治?”
  房玄龄病笃,谓诸子曰:“当今天下清谧,咸得其宜,惟东讨高丽,方为国患。主上含怒意决,臣下莫敢犯颜。吾知而不言,则衔恨入地。”
  遂抗表切谏云:“陛下决一死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食,停音乐。今兵士之徒无罪,乃驱之行阵之间,委之锋镝之下,使肝脑涂地,魂魄无归。令其老父、孤儿、寡妻、慈母,望轊车而掩泣,抱枯木以摧心。足以变动阴阳,感伤和气。且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侵扰百姓,灭之可也;久长能为国患,除之可也。今无此三者,乃坐敝中国,所存者小,所损者大。谨罄残魂余息,预代结草之诚。”
  太宗省表曰:“此人危惙如此,尚能忧我国事。”
  太宗闲居,与王圭宴语,时有美人侍侧,本庐江王瑗之姬,瑗败,籍没入宫。太宗指示之曰:“庐江不道,贼杀其夫而纳其室。”
  圭避席曰:“陛下以庐江取此妇人,为是邪非邪?”
  太宗曰:“杀人而取其妻,卿乃问朕是非,何也?”
  圭曰:“齐桓公之郭,问其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桓公曰:‘若子之言,乃贤君也,何至于亡?’父老曰:‘善善不能用,恶恶不能去,所以亡也’。今此妇人尚在左右,窃以圣心为之。陛下若以为非,此所谓知恶而不能去也。”
  太宗虽不去此美人,而心甚重之。
  太常少卿祖孝孙,以教宫人声乐不称旨,为太宗所让。王圭、温彦博谏曰:“孝孙雅士,陛下忽为教女乐而怪之,臣恐天下慑愕。”
  太宗怒曰:“卿皆我之腹心,当进忠献直,何乃附下罔上,反为孝孙言也?”
  彦博拜谢,圭独不谢曰:“臣本事前宫,罪当死。陛下置之枢近,待以忠直。今臣所言,岂是为私不意陛下忽以疑事诮臣,是陛下负臣,臣不负陛下。”
  帝默然而罢。明日,帝谓房玄龄曰:“昨日责彦博、王圭,朕甚悔之。”
  太宗遣使诣西域立叶护可汗,未还,又遣使历诸国市马。魏征谏曰;“今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又往市马,彼必以为意在市马,不为专立可汗。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惠,诸蕃闻之,以中国薄义重利,未必得马,而已失义矣。昔汉文时有献千里马者曰:‘吾吉行五十,凶行三十,銮舆在前,属车在后,吾独乘千里马,将安之。’乃赏其道路所费之术而遣之。汉光武有献千里马、宝剑者,以马驾鼓车,剑赐骑士。凡陛下所为,皆邈逾三王之上,奈何此事欲为孝文、光武之下乎魏文帝欲求市西域之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贵也。’陛下纵不能慕汉文帝之高行,可不畏苏则之言乎?”
  太宗乃止。
  刘洎竦竣敢言,太宗每与公卿持论必诘难往复。洎谏曰:“以至愚对至圣,以极卑对至尊,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扬。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词以折其理,援古以排其义,欲令凡庶何阶应答。今日升平皆陛下力行所致,欲其长久,匪由辩博。但当忘彼爱惜慎兹取舍。每事敦朴,无非至公,若贞观之初则可矣。”
  马周上疏云:“古语云:‘动人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以陛下之明诚,欲励精为政,不烦远采。上古之术,但及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
  太宗走马射帖,娱悦近臣。孙伏伽谏,以为:“此只是少年诸王之事尔。”
  太宗览之,大悦。
  马周上疏:“以太上皇居城外宫宇卑小,四方观者有不足焉。”
  又云:“车驾欲幸九成宫避暑,而太上皇尚留热所,温清之道窃所未安。”
  又谏:“践祚以来未尝亲享宗庙。”
  又谏:“驺子倡人鸣玉曳履与朝贤比肩。”
  太宗深纳之。
  高祖幸泾阳校猎,顾谓朝臣曰:“今日畋乐乎?”
  苏世长进曰:“陛下游猎,薄废万机,不满十旬,未为大乐。”
  高祖色变曰:“狂态发耶。”
  世长曰:“为私计则狂,为国计则忠。”
  高宗遣宦者缘江采异竹欲植苑中,宦者科舟所在纵暴。苏良嗣在荆州囚宦者,上疏切谏。高宗下诏慰勉,令弃竹江中。孙伏伽谏高祖曰:“陛下二十日龙飞,二十一日有献鹞鶵者。又闻相国参军卢牟子献琵琶,长安县丞张安道献弓箭,及太常官司于民间借妇女裙襦五百余具,充散伎之服。”
  高祖大悦,下诏褒赐。
  贞观四年,诏发卒修洛阳宫乾阳殿,以备巡幸。张元素上书极谏云:“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乾阳毕功,隋人解体。且以陛下今时功力何如隋日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敝,恐甚于炀帝。”
  太宗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
  对曰:“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
  太宗叹曰:“我不思量,遂至于此。所有作役,宜即停之。”
  魏征叹曰:“张公论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柳范为侍御史,吴王恪好田猎,损居人,范奏弹之。太宗因谓侍臣曰:“权万纪不能匡正我儿,罪当死。”
  范进曰:“房玄龄事陛下,犹不能谏止田猎,岂可独罪万纪?”
  太宗大怒,拂衣而起。久之,引范谓曰:“何得逆折我?”
  范曰:“臣闻主圣臣直,陛下仁明,臣敢不尽愚直。”
  太宗乃解。
  睿宗时,姚宋秉政,奏停中宗朝斜封官数千员。及姚宋出为刺史,太平公主又特为之言,有敕总令复旧。柳泽上疏谏曰:“斜封授官,皆是仆妾汲引迷谬先帝。今又令叙之,将谓斜任封之人忍弃也,先帝之义不可违也。内外咸称太平公主令胡僧慧范曲引此辈,将有误于陛下矣。故语曰:‘姚宋为相,邪不如正。太平用事,正不如邪。’臣恐积小成大,累微起高。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害,其祸将大。”
  高季辅尝谏时政得失。太宗特赐钟乳一剂曰:“进药石之言,故以药石相报。”
  太宗尝言及山东关中人意有异同。张行成跪奏曰:“臣闻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以东西为限,示人以隘。”
  太宗又言:“我为人主兼行将相事。”
  行成上疏以为:“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
  太宗深纳之。
  太宗平高昌,每岁调发千余人防遏其地。褚遂良谏曰:“岁遣千人事屯戍,终年离别,万里思归。去者资装自须营办,既贵菽粟,又倾机杼,经途死亡,复在其外。设令张掖尘飞,酒泉烽起,陛下岂能得高昌一人而及事乎?”
  高宗欲废王后立武后。褚遂良谏曰:“先帝不豫执陛下手以语臣曰:‘我好儿好妇,今将付卿。’陛下亲承德音,言犹在耳。皇后自此未闻有愆,恐不可废。”
  遂良置笏于殿陛曰:“还陛下此笏。”
  仍解巾,叩头流血。帝大怒,令引出。
  贞观十四年,太宗将幸同州夜校猎。时收获未毕,栎阳丞刘仁轨上疏谏曰:“今年甘雨应时,秋稼极盛,元黄亘野,十分才收一二。尽力刈获,月半犹未讫功。贫家无力,禾下始拟种麦。今供承猎事,兼之修理桥道,纵大简略,动费一二万工,百姓收敛,实为狼狈。愿退旬日,收刈总了,则人尽暇豫,公私交泰。”
  太宗降玺书嘉之。
  则天临朝,刘仁轨陈吕后祸败之事,以申规谏。则天玺书慰谕之曰:“卿玉:‘吕后见嗤于后代,禄产贻祸于汉朝’,初闻此语,宁不惘然。静而思之,是为龟镜。”
  高宗风疾,欲逊位武后。郝处俊谏以为:“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所主守也。昔魏文帝著令,身崩后尚不许皇后临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传位于天后!”
  帝乃止。
  高宗既封泰山,欲遍封五岳,作奉天宫于嵩南,监察御史里行李善感谏,上虽不纳亦优容之。自褚遂良、韩瑗之死,中外以言为讳。几二十年,及善感始谏,天下皆喜,谓之:“鸣凤朝阳。”
  韦思谦为监察御史曰:“大丈夫当正色之地,必明目张胆以报国恩,终不为碌碌之臣保妻子耳。”
  又云:“御史出都若不动摇山岳,震慑州县,诚旷职也。”
  思谦在宪司每见王公不拜,云:“鹏鹗鹰鹯岂众禽之偶,奈何设拜以狎之。”
  狄仁杰以百姓西戍疏勒等四镇极为雕敝。上疏曰:“自典籍所纪,声教所主,三代不能至者,国家尽兼之矣。此则今日之四境已逾于夏殷者也。诗人矜薄伐于太原,美化行乎江汉,则是前代之远裔而国家之域中。至前汉时,匈奴无岁不陷边杀略吏人;后汉则西羌侵轶汉中,东寇三辅。入河东上党几至洛阳。由此言之,则陛下今日土宇过于汉朝远矣。若其用武,荒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硗确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赋;获其土不足以耕织。苟求冠带远夷之称;不务固本安人之术。此秦皇汉武之所行,非二帝三王之事业也。以臣所见,请捐四镇以肥中国;罢安东以实辽西。省军费于远方,并甲兵于塞上,则恒代之镇重,而边州之备实矣。”
  朱敬则以则天初,临朝称制,天下颇多流言异议。至是稍宁,宜绝告密罗织之徒,云:“自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二叔流言,四凶构难。不设钩距无以应天顺人;不切刑名不可推奸息暴。故置神器开告端,故能计不下席,听不出闱,苍生晏然,紫宸易位。岂造攻鸣条,大战牧野,血变草木,头折不周,可同年语乎然急趋无善迹,促柱少和声,拯溺不规行,疗饥非鼎食。即向时之妙策,乃今时之刍狗也。伏愿去萋菲之牙角,顿奸险之锋,窒罗织之原,扫朋党之迹。使天下苍生坦然大悦,岂不乐哉?”
  则天甚善之。
  中宗宴侍臣,酒酣,令各为回波调。众多为谄佞或要荣位,次至谏议大夫杨景白曰:“回波尔时酒厄,微臣职在箴规。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仪。”
  中宗不悦,中书令萧至忠进曰:“此谏官也。”
  则天时,张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数人,于内宴上前博戏。宰相韦安石跪奏曰:“蜀商贱类,不合至此。”
  因顾左右逐出之。在座者皆为失色。则天以安石词直,深慰勉之。陆元方谓人曰:“此真宰相,非吾等所及也。”
  武后幸三阳宫避暑,有胡僧邀车驾观葬舍利,太后许之。狄仁杰跪于马前曰:“佛者,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彼胡僧诡谲直欲邀致万乘以感远近之人尔。山路险狭不容侍卫,非万乘所宜临也。”
  太后中道而还曰:“以成吾直臣之气也。”
  卢怀慎上疏言三事:一事乞郡县未经四考不得迁除;二事乞省官;三事乞赃吏削迹簪裾,十数年间不许齿录。
  郭子仪婿赵纵为奴当千所告,贬循州司马。留当千于内侍省。张镒上疏以为:“太宗之法,奴告主者皆不受,尽令斩决。顷者长安令李济得罪因奴告;万年令霍晏得罪因婢告。愚贱之辈,悖慢成风主反畏之。动遭诬构,准律。奴婢告主非谋反以上者,同自首法。令赵纵所犯非叛逆而奴实奸凶,奴在禁中,纵独下狱,且将帅之功莫大于子仪。坟土未干,两婿先已当辜,赵纵今又下狱,陛下方诛群贼,大用武臣,虽见宠于当时,恐息望于它日矣。”
  德宗深纳之,杖杀当千。镒乃召子仪家僮数百,以死奴示之。
  裴谞为河东租鄘等使。关辅大旱,请入奏计。代宗召见便殿,问谞摧酤之利,一岁出入几何久之不对。上复问,对曰:“臣有所思。”
  上曰:“何思?”
  对曰:“臣自河东来,其间所历三百里,见农人愁叹,谷菽未种,诚谓陛下先问人之疾苦,乃责臣以利。孟子曰:‘治国者亦以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上前坐曰:‘微公不闻此言。’”
  元载为宰相,建白:“凡论事者,皆须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宰相定可否,然后奏闻。”
  颜真卿上疏以为:“是自蔽其耳目也。太宗著《司门式》云:‘其有无门籍入,有急奏者,皆令监门司与仗家引奏,不许关碍。所以防壅蔽也。并置立仗马二匹,须有乘骑便往。所以平治天下正用此道。天宝以后,李林甫威权日盛,群臣不白宰相,辄奏事者,托以它故中伤。犹不敢明约百司,先白宰相。然潼关之祸,起于下情不得上通,陵夷至于今日。天下之蔽,萃于圣躬,所从来者渐矣。陛下方当日闻谠言,以广视听,而顿欲隔绝。虽李林甫、杨国忠犹不敢公然如此。陛下不早觉悟,渐成孤立,危殆之期,翘足而至也。臣诚知忤大臣者,罪在不测,不忍孤负陛下,无任恳迫之至。”
  元载构于代宗,贬真卿峡州别驾。
  肃宗以王玙为相,信妖祠道士李国祯,请建大地婆父等祠。昭应县令梁镇上表极言其不可,曰:“大地婆父祀典无文言甚不经,义无可取。若陛下特与大地建祖宗之庙,必上天贻向背之责,陛下又何以为祠哉!”
  李晟在凤翔谓宾介曰:“魏征能直言极谏,致太宗于尧、舜之上,真忠臣也。仆窃慕之。”
  行军司马李叔度曰:“缙绅、儒者之事,非勋德所宜。”
  晟敛容曰:“行军失言。邦有道,危言危行。今休明之期,晟幸得备位将相,必有不可,忍而不言,岂可谓有犯无隐,知无不为耶是非在人主所择尔。”
  叔度惭而退,故晟为相,每当上所顾问,必极言匪躬,尽大臣之节。
  宪宗以皇甫为相。裴度上疏以为:“陛下引一市肆商徒与臣同列,在臣亦有何损,但于陛下实有所伤。”
  宪宗以度为朋党,竟不省。
  李晟收京城,德宗令中使宣付翰林院,具录先散失宫人名字,令草诏赐浑于奉天寻访,以得为限。陆贽不奉诏,进状谕之以为:“清庙震惊,三时乏祀,宜先迎复神主,修整郊坛,然后吊恤死义,慰犒有功。至如中栉之侍,宜后不宜先也。内人散失,已经累月,既当乱离之际,必为将士所私,一闻搜索,必皆怀惧。昔人所以掩绝缨而饮盗焉,盖知为君之体然也。”
  帝遂不降诏,但遣使而已。
  奉天围解,从臣称庆。贾隐林舞毕奏曰:“贼泚奔遁,臣下大庆,此皆社稷无疆之休。然陛下性灵太急,不能容忍,若旧性未改,贼虽奔亡,臣恐忧未艾也。”
  上不以为忤,甚称之。
  归登为右拾遗,时裴延龄奸佞有恩,欲为相。谏议大夫阳城上疏切直,德宗赫怒,右补阙熊执易等亦以危言忤旨。初,执易草疏成,示登。登愕然曰:“愿寄一名,雷霆之下安忍令足下独当?”
  自是同列切谏,登每连署,无所回避,时人称重。后为散骑常侍。因中谢宪宗问时所切,登以纳谏为封,时论美之。
  敬宗时,少列陈岵进注《维摩经》,得濠州刺史。刘宽夫与同列因对论之,言岵因供奉僧进经以图郡牧。敬宗怒谓宰相曰:“陈岵不因僧得郡,谏官安得此言须推排头首来。”
  宽夫奏曰:“昨论陈岵之时,不记发言前后,唯握笔草状即是。微臣今论事不当,臣合当罪,若寻究推排,恐伤事体。”
  帝嘉其引过,欣然释之。
  薛廷老与同寮入阁奏事曰:“近日除拜,往往不由中书进拟,或是宣出。伏恐纪纲渐坏,奸邪恣行。”
  敬宗厉声曰:“更谏何事?”
  舒元褒进曰:“近日宫中修造太多。”
  上色变曰:“何处修造?”
  元褒不能答,廷老进曰:“臣等职是谏官,凡有所闻即合论奏。莫知修造之所但见运瓦木极多,即知有用,乞陛下勿罪臣言。”
  帝曰:“已谕。”
  敬宗荒恣,屡出畋游,每月坐朝不三四日。韦处厚从容奏曰:“臣有大罪,伏乞面首。”
  帝曰:“何也?”
  处厚曰:“臣前为谏官,不能先朝死谏,纵先圣好田及色,以至不寿,臣合当诛。然所以不死谏者,亦为陛下尔时在春宫,年已十五。今时陛下皇子,始一岁矣,臣安得更避死亡之诛!”
  上深感悟,赐以银彩。
  韩愈始为监察御史,德宗时也,极谕宫中之敝,贬连州阳山令,后为刑部侍郎;宪宗时也,力言佛骨之事,贬潮州刺史。李绛因浴堂北廊奏对,极论中官纵恣,方镇进献之事。宪宗怒,厉声曰:“卿论太过。”
  绛前论不已曰:“臣所谏论于臣无利,是国家之利。陛下不以臣愚,使处腹心之地,岂可见事亏盛德,致损清时,而惜身不言,仰屋窃叹,是臣负陛下也;若不顾患祸,尽诚奏论,旁忤幸臣,上犯圣旨,以此获罪,是陛下负臣也。且臣与宦官素不相识,又无嫌隙,只是威福太盛,上损圣明。臣所以不敢不论耳,使臣缄嘿非社稷之福也。”
  宪宗见其诚切,改容慰谕之。
  李绛作相时,教坊忽称,密旨取良家士女及衣冠别第妓人,东师嚣然。绛谓同列曰:“此事大亏损圣德,须有论谏。”
  或云:“此嗜欲间事,自有谏官论列。”
  绛曰:“居常病谏官不论事,此难事即推与谏官,可乎?”
  乃极言论奏。翌日,延英宪宗举手谕绛曰:“昨见卿状,所论采择事,非卿尽忠于朕,何以及此。朕都不知向外事,此是教坊罪过,不谕朕意,以至于此。朕缘丹王以下四人院中,都无侍者,朕令于乐工中及闾里有情愿者,厚其钱帛,只取四人。王各与一人,伊不会朕意,便如此生事,朕已令科罪,其所取人并已放归。若非卿言,朕宁知此过?”
  文宗便殿对六学士,语及汉文恭俭。帝举袂曰:“此浣濯者三矣。”
  学士皆赞咏帝之俭德,唯柳公权无言。帝留而问之,对曰:“人主当进贤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服浣濯之衣乃小节尔。”
  时周墀同对,为之股栗,公权词气不可夺。
  温璋为京兆尹。懿宗以同昌公主薨,怒杀医官,其家属下狱者三百人。璋上疏切谏,以为刑法太深,帝怒贬振州司马。制出,璋叹曰:“生不逢时,死何足惜!”
  是夕,自缢卒。
  元稹为东台御史,召还京,宿敷水驿。内官刘士元后至,争厅。士元怒排其户,稹袜而走厅后,士元追之,以击伤稹面。执政以稹年少后辈,务作威福,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白居易为拾遗,上疏云:“况闻士元蹋破驿门,夺将鞍马,仍索弓箭吓辱朝臣,承前已来未有此事。今日中官有罪未闻处置,御史无过却先贬官,远近闻知实损圣德。”
  白居易为翰林学士,尝因论事,言:“陛下错。”
  宪宗色庄而罢,密召承旨李绛谓曰:“居易小臣不逊,须令出院。”
  绛曰:“陛下容纳直言,故群臣敢竭诚无隐。居易言虽少思,志在纳忠。陛下若罪之,臣恐天下各思箝口,非所以广聪明昭圣德也。”
  上悦,待居易如初。
  裴度作相,五坊使杨朝汶以贾人张陟负钱逃匿。于陟家得私簿有负钱人卢载初,云:“是故西川节度使卢坦书迹。”
  即捕坦家人拘之。坦男不敢申理,即以私钱偿之。及征验书迹,乃故郑滑节度使卢群手书也。坦男理其事,朝汶曰:“钱已进,过不可复得。”
  台谏上疏,陈其暴横,度与崔群因延英对极言之。宪宗曰:“且欲与卿商量东军,此小事我自处置。”
  度曰:“用兵小事也,五坊追捕平人大事也。兵事不理,只忧山东。五坊使暴横恐乱辇毂。”
  上不悦,良久方省悟。召朝汶数之曰:“向者为尔使我羞见宰相。”
  遽命诛之。
  李渤为谏议大夫。长庆宝历中政出多门,事归邪幸,渤不顾患难,章疏论列,曾无虚日。敬宗虽昏纵亦为之感悟,宝历中肆赦,先是杜令崔发以捕五坊内官被系,立在鸡竿下,内官五十余人持杖殴之。是日,系囚皆释,发独不免,渤疏论之云:“县令所犯在恩前,中人所犯在恩后,中人横暴一至于此。”
  上以为朋党,出渤桂管。
  太和中,李中敏为司马员外郎。时王守澄、方宠、郑注及诬构宋申锡,后人侧目畏之。上以久旱诏求致雨之方,中敏上言曰:“仍岁大旱,非圣德不至。直以宋申锡之冤滥,郑注之奸蔽。今致雨之方莫若斩郑注而雪申锡。”
  士大夫皆危之。疏留中不下。
  穆宗不恤政事,喜游宴。即位之始,吐蕃寇边,谏议大夫郑覃与崔元亮廷奏:“陛下宴乐过多,畋游无度。蕃寇在境,缓急奏报,不知乘舆所在。”
  又云:“倡优近习,赏赐太厚,况金银货币皆生灵膏血,不可使无功之人,滥沾赐与。”
  帝初不悦其言,顾宰相萧俛曰:“此辈何人?”
  俛对曰:“谏官也。”
  帝意稍解乃曰:“朕之过失,臣下尽规,忠也。”
  乃谓覃曰:“合中奏事,殊不从容。今者有事而陈。朕与卿延英相见。”
  时久无ト中奏事,覃等抗论人皆相贺。
  宪宗时,王承宗叛,以吐突承璀为招讨使。谏官御史上疏相属,皆言自古无中贵人为兵马统帅者。补阙独孤郁、段平仲尤激切。宪宗不获已,罢为招抚处置等使。师出无功,平仲抗疏论承璀轻谋弊赋,请斩之以谢天下。宪宗不获已,降承璀为军器使。
  苏安恒谏则天曰:“陛下蔽太子之元良,枉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风易俗惟陛下思之,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陛下何故日夜积忧不知钟鸣漏尽臣愚以天意人事还归李家,陛下虽安天位,殊不知物极则反,器满则倾。”
  则天不纳其言,亦能容之。
  则天时,新丰因风雷山移,乃改县名曰“庆山”,四方毕贺。俞文俊诣阙上书曰:“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和而疣赘生;地气不和而堆阜出。今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隔塞而山变为灾。陛下谓之‘庆山’臣以为非庆也。”
  则天大怒,流于岭外,后为六道使杀之。
  德宗时,裴延龄、李齐运、韦渠牟等以奸佞相次进用,诬谮时宰,毁诋大臣。陆贽等咸遭枉绌,无敢救者。谏议大夫阳城伏合上疏,与拾遗王仲舒共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德宗大怒,召宰相入议,将加城等罪。顺宗在东宫,为城开解之,城赖以免。时朝夕欲相延龄,城曰:“脱以延龄为相,城当取白麻坏之。”
  元宗东封,征突厥大臣扈从。突厥遣阿史德颉利发入朝,元宗发都下至嘉会,顿引颉利发及诸蕃酋长入仗,仍与之弓箭,时有兔起于御马之前,上引弓旁射,舍拔获之。颉利发下马捧兔蹈舞曰:“圣人神武超绝若天上,则不知人间无也。”
  上因令问饥否,对曰:“仰观圣武如此,十日不食犹为饱也。”
  自是常令突厥入仗驰射,起居舍人吕向上疏谏曰:“鸱枭不鸣,未为瑞鸟。猛虎虽伏,岂齐仁兽。突厥安忍残贼,赐以弓箭同逐兽之乐。若荆卿诡动,何罗窃发。暂逼严跸,仰犯清尘,纵殪元方,墟幽土单于为醢,穹庐为污,何塞过责?”
  上纳其言,遂令诸蕃先发。
  太宗平高昌,将以为郡县。魏征谏曰:“未若抚其人而立其子,所谓吊民伐罪。今若利其土壤以为州县,常须千余人镇守,数年一易。每往交番,死者十有三四,十年之后,陇右空匮。陛下终不得高昌撮谷尺布,以助中国。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未见其可。”
  太宗不从,后亦悔之。
  宪宗谓宰臣曰:“朕览国书,见文皇帝行事少有过差,谏官论诤,往复数四。况朕之寡昧,涉道未明,今后事或未当,卿等每事十论,不可一二而止。”
  开元五年,太庙四室坏,上素服避正殿。时将幸东都,玄宗以问宋璟,璟陈:“天戒请辍行。”
  又问姚崇曰:“太庙屋材皆苻坚时物,岁久朽坏,适与时会。”
  上大喜,右散骑常侍褚无量上曰:“隋文富有天下,迁都之日,岂取苻氏旧材以立太庙乎此特谀臣之言耳,愿陛下克谨天戒,纳忠谏,远谄佞。”
  上弗听。
  代宗时,程元振专权自恣,天下畏之。吐蕃入寇,元振不以时奏,致上狼狈出幸。上发诏征诸道兵,李光弼等皆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中外切齿,莫敢发言。
  太常博士柳伉上疏以为:“犬戎犯关度陇,不血刃而入京师,去刂劫宫闱焚陵寝,武士无一人力战者,此将帅叛陛下也;陛下疏元功,委近习,日引月长,以成大祸。群臣在廷,无一人犯颜回虑者,此公卿叛陛下也;陛下始出都,百姓填然,夺府库,相杀戮,此三辅叛陛下也;自十月朔召诸道兵,尽四十日,无双轮入关,此四方叛陛下也。内外离叛,陛下以今日之势为安耶危耶若以为危,岂得高枕不为天下讨罪人乎陛下视今日之病,何由至此乎必欲存宗庙社稷,独斩元振首驰告天下,悉出内使逮诸州,持神策兵付大臣,然后削尊号下诏引咎曰:‘天下其许朕自新改过。’宜即募士西赴朝廷,若以朕恶未悛,则帝王大器,敢妨圣贤,其听天下所往。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天下不服,臣请阖门并斩,以谢陛下。”
  帝以元振常有保护功,但削官爵,放归田里。
  后唐,明宗时,大理少卿康澄上疏:“国家有不足惧者五,深可畏者六。阴阳不调不足惧;三辰失行不足惧;小人讹言不足惧;山崩川涸不足惧;水旱、虫蝗不足惧,此不足惧五也。贤人藏匿深可畏;四民迁业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耻道消深可畏;毁誉乱真深可畏;直言蔑闻深可畏,此深可畏六也。”
  优诏奖之。澄言可畏六事,实中当时之病。
  后唐明宗时,太常丞史在德,上疏言事,其略曰:“朝廷任人率多滥进,称武士者不闲计策,穷则背军;称文人者鲜有艺能,多无士行。问谋略则杜口,作文字则倩入。虚设具员,枉费国力,又欲一一考试群臣。”
  宰相见其奏不悦,班行亦多愤讲。谏官刘涛、杨昭俭乞出在德疏辨可否帝召学士马裔孙谓曰:“在德语太凶,其实难容。朕初临天下,须开言路,若朝士以言获罪,谁敢言者尔代朕作诏,勿加在德之罪也。”
  于是诏引贞观中陕县令皇甫德参上书谤讪。魏征奏曰:“陛下思闻得失,只得恣其所陈。若所言不中,亦何损于国家?”
  又云:“昔魏征则请赏德参,今涛等请黜在德,事同言异,何相远哉?”
  石晋高祖时,高行周奏修洛阳宫。谏议大夫薛融谏曰:“今宫室虽经焚毁,犹侈于帝、尧之茅茨;所费虽寡,犹多于汉文之露台。况魏城未下,公私窘困,诚非陛下修宫室之日。请俟海内平宁,营之未晚。”
  上纳其言,仍赐诏褒之。
  湖南马希范用孔目官周陟议,常税之外别令入输米。天策学士拓拔恒上书谏曰:“殿下居深宫之中,籍已成之业。身不知稼穑之劳,耳不闻鼓鼙之音,驰骋遨游,雕墙玉食。府库尽矣而浮费益甚,百姓困矣而厚敛不息。今淮南为仇雠之国,番禺怀吞噬之心,荆渚日图窥伺待我姑息。谚曰:‘足寒伤心,民怨伤国。’愿罢输米之令,诛周陟以谢郡县,去不急之务,减天兴作之役,无令一旦祸败,为四方所笑。”
  希范之大怒,以先王旧臣为隐忍之。
  唐庄宗患宫中暑湿,思得高楼避暑。宦官进曰:“臣见长安全盛时,大明兴庆宫,楼阁百数。今大内不及故时卿相家。”
  庄宗曰:“吾富有天下岂不能作一楼?”
  乃遣宫苑使王允平营之。宦官曰:“郭崇韬眉头不伸,常为租鄘惜财用,陛下虽欲有作,其可得乎?”
  崇韬时为侍中枢密使。庄宗乃问崇韬曰:“昔吾与梁对垒于河上,虽祁寒暑雨,披甲跨马不以为劳。今居深宫,荫广厦,不胜其热,何也?”
  崇韬对曰:“陛下昔以天下为心,今以一身为意。艰难逸豫为虑不同,势自然也。愿陛下无忘创业之难,常如河上,则可使繁暑坐变清凉。”
  庄宗默然,终遣允平起楼。崇韬果切谏。宦官曰:“崇韬之第无异皇居,安知陛下之热?”
  由是谗间愈入。后崇韬破蜀,竟以诬死。宦者为之也。
  周世宗深怒翰林学士窦仪,欲杀之。宰相范质入奏事,帝望见知其意,即起避之。质趋前伏地叩头谏曰:“仪罪不至死,臣为宰相,致陛下枉杀近臣,罪皆在臣。”
  继之以泣,帝意解乃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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