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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初九日夜,宫眷中无一眠者,盖欲于初十之晨无后时也。所有来宾,均嘱之以轿先行,至某山顶太后之特别朝堂而迟吾辈。彼等须夜间三时抵此,余等则稍后,约在破晓。有顷,太后至,而庆礼于是始焉。此次庆礼,与皇帝万寿无稍差异,前已述之矣,无庸再叙。其异者仅有一端,盖于是日侵晨,吾等仍需有所进献,且每人各进鸟百头,其类各殊。每年太后万寿,率有此奇特之举。盖太后必以其私资购鸟万头而释之也。方鸟笼悬于丹墀中,其状殊可悦。太后于此必选一吉时,而太监等携笼随之去,今之所择者为午后四时。太后乃携诸宫眷至一山顶,顶上有庙,先焚檀香,而后祷于上帝。太监等乃各携一笼。跪太后前,太后一一启之,目睹鸟之飞去。且祝上帝,毋令之再见捕也。太后作此举,状极庄重。而余等方互相私语,计议群鸟中以何者为最美而可畜之者。此诸鸟中,有鹦鹉数头,有淡红者,有红与绿者,各以细链锁架上。乃太监既断其链,而鹦鹉并不移动。太后曰:“甚奇事!每年均有鹦鹉数头之不去者,恒由吾畜之,以俟其既毙。尔等其视之,必不去矣。”
  方此时,总管至,太后乃以所遇告之。伊则立即跪下而言曰:“老祖宗大吉!此鹦鹉盖知老祖宗之慈爱,宁愿居此以侍奉耳。”
  此举名曰放生,功德事也,且必获酬报于天上。
  时有一宫眷询余,鹦鹉之不飞去也,于意云何?余谓此诚奇事。彼曰:“此甚易见,何奇之有?彼太监者,奉总管命,购之已久,而教练之也。当太后午后休息时,必携鹦鹉来此山顶以驯习之。其目的所在,仅欲博太后欢而愚之耳。盖如此可使之愉快,且自信其仁慈,下及无知之禽鸟,亦且乐与之俱。”
  又续言曰:“其最可笑者,则当太后纵鸟时,太监等方于远山之顶,捕而再售之。彼太后之祷。虽诚切祝其自由,乃不转瞬,而旋又被捕矣。”
  万寿庆礼,延续至于十三日始止。各人均一无所事,且均快乐,而逐日演剧焉。十三日之墓,乃告来宾典礼已终,各自预备,翌晨而去。是晚彼等乃各向太后兴辞,而于次日离去。以后数日,余等以将迁入三海之故,从事检束,无不冗忙。太后取历书,择得二十二日迁居最吉。故二十二日晨六时,宫中诸人,尽离颐和园而去。时大雪,途行极艰,余等乃以轿行,一如恒昔。太监等亦各乘马,不役之充轿役矣。途中马之倾跌于滑石上者甚多。而肩太后之銮舆者,亦有一人倾跌,致堕太后于地上。遽然间,余颇意其有骇闻事发见,马蹄得得,太监狂呼,曰:“停止,停止!”
  继闻人曰:“趣视之,彼未死耶?”
  于是各人停轿不前,而道途亦为之阻塞。此盖入西门时,銮舆行各路上所致。其后余等见太后驾已息于道旁,于是乃下轿趋面前,以观所遇。此时议者纷纷,各有惊色。余亦以是惶甚。旋即至驾前,见太后神色安详,坐而谕总管,嘱其勿惩轿役,以途湿而滑,非其罪也。而李莲英则谓“此殊不可,盖必其不慎所致。肩老佛爷之銮驾,竟敢不慎至此!”
  语毕,回首顾掌刑者而言曰:“于其背上,笞八十可也。”
  而此可怜之轿役,方跪泥泞中,敬聆是命。于是掌刑者携之至于百码以外,踣而挞之,笞八十者,为时至速。而此人旋即起立,一若行所无事者然。致余甚讶其状,固甚镇静也。余等于时乃候一太监以茶来,而以之进于太后。且问其曾蒙损伤否。太后笑而言,谓殊无事。且命余等先行。今且述彼茶也,此茶太监等必恒备之,携一小炉,与之俱行,并备热水。至宫廷迁移时,虽亦备之,然鲜有用之者。
  时诸宫眷仍由径路趋三海,备先太后而于其到时迓之。余等候于庭院中者既久,冻几僵矣,而太后始至。余等俱跪,俟其既去而止。继乃随之入宫。
  方雪之既霁也,太后乃定以次日往觅一地,俾加尔女士之继续绘事焉。余谓莫若稍待,俟女士既来而自觅之,必能择一地可适当于工作也。太后谓此殊不可,苟俾伊自择之,必将取彼所不能至之处。盖宫内禁地甚多,不能令女士去也。故于次日,太后乃与余外出以觅之。觅之既多,终嫌太暗,其后乃得一室在宫之湖边者。太后曰:“此则甚便,尔之来去,或以轿,或以舟也。”
  吾见此地,苟以轿行,必得四十五分钟始达宫门。若以舟则可稍速。余初甚盼寓居宫中,与太后共晨夕。然计议之后,终不能达。盖以加尔女士,仍寓美国使馆,设令其独自出入宫门,殊非计也。故太后谓余莫若寓吾父处,晨与女士偕来,暮则与之同归也。此事于余,惟觉欣慰。胡除遵太后命令外,亦遂无他说。
  其翌日,加尔女士来宫中,见所选之室,俾之工作者,尚觉不甚愉快。其最所不悦者,则谓此室之太暗也。于是太后乃命窗牖之蒙以纸者,易以玻璃,而此又使室之太亮。加尔女士请悬以帘幕,俾聚光于画上。方吾以其所请告之太后,太后曰;“举宫中事物而变易之,除其适吾者外,此诚第一次也。”
  其始余则易其窗牖,彼犹不自惬意,而索帘幕焉。吾思莫若举屋顶而尽弃之,彼或可安适也。然余等仍以帘幕悬之。俾遂女士之意。当太后审视画像,以观其进行之奚若也。其际,谓余曰:“余等以此像也,几经困阻,乃吾终虑此将不能有所奇异。吾见坎肩上所绘之珠,其色乃各异。有白者,有淡红者,且有作青色者,尔可以是语之。”
  吾于是乃竭力解释其故,谓加尔女士绘此,一依其所目睹者,因光之影以异。但太后终不明其说,且询余能见其有青色或红色者否。吾乃又释此乃光线射于珠上,所呈之颜色也。而彼仍谓彼所见者,除白者外无他色。然至此后,觉彼亦殊不以此烦困矣。
  太后寝室之在三海内者,其左近一室中,有塔一,高约十英尺,而以檀香雕成者。塔内佛像种种,太后率于晨问拜其下,其礼仪则太后于塔外焚香,而命宫眷一人稽首佛前。太后告余“此塔之在宫中百余年矣。”
  其诸像中,有观音大士之像一,高仅得五寸,而以纯金制成。其中空,脏腑无不备,系金玉制。群信观音之权力极大,而太后每于困难时,必拜之。且谓彼之所求,恒有灵验。太后曰:“此必然也,方余祷时,靡不诚切,非若尔辈女子,稽首其前以尽职也,而旋即匆匆去矣。”
  太后继谓彼颇觉中国人民,废弃其祖先之宗教,而信基督,至觉悲悼也。
  太后于中国旧有之邪教,而涉及三海者,信之最笃。一日方话语时,太后告吾“凡有所见,毋惊惧也。”
  彼谓恒有人与尔偕行,而忽不之见,此常事也。且述此为狐,特作人形,以自适耳。彼等居三海中,或将数千载,具有权术,以变形状,一如所欲。且谓太监辈,固必告余为灵魂或为鬼也。但殊不确,此盖灵孤,并不伤人者。乃数日后,竟有一事,一若证实此说者。是夜,余之火已灭,乃遣余之太监,视他宫着中有无未眠者,若有之,试取热水来。渠去时,曾携灯笼与俱。乃旋即趋回,面白如垩粉。即问其故,渠答曰:“吾见一鬼女也。彼来吾前,灭吾之烛,而旋即不之见矣。”
  吾告彼“此或一婢女也。”
  但彼曰:“非是,宫中诸女,靡不识之。若此人者,从未之见。”
  彼坚信其为鬼也。吾告彼“太后曾谓此间无鬼,或狐而人焉者。”
  彼答曰:“此非狐,太后谓之为狐,以彼惧言鬼耳。”
  彼遂告余“数年前,总管李莲英,行于太后宫后之广院中,见一少女,坐于井侧。渠乃去询其所事。但稍近之,则见坐于此者,尚有数女。及至其前,诸女乃徐徐跳入井中。渠于是大呼。一侍者以灯笼趋其前,渠以所遇告之。而此侍者,乃告渠无有能跳入井中者,以其上尚复以巨石也。”
  余之太监谓“多年前,确有数女子,投此井以自戕。李莲英所见非他,即其鬼也。中人率信人之自戕者,其灵魂仍存在于其地之左近,以勾引他人而为之替,彼乃得投生以去故也。”
  吾当谓“素不信此,且极愿一目睹之。”
  彼答曰:“苟尔一见之,必不欲再见,盖此已足使尔惊悸矣。”
  以后事,一如常,至十一月初一,太后乃降谕宫中,谓“十一月内,先皇之忌辰甚多,照例所演之戏,一律停止。而宫人所衣,亦应变易,期当于礼。”
  是月九日,皇帝往祀圜丘。帝于是日前,静居私宫三日,除其太监外,不与一人语。虽皇后,其妻也,于此际亦不得见之。凡大祀,无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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