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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吾知太后虽命余稍候,然苟见吾兴致奋发,必更喜也。太后旋问余第一日入宫,发何屈曲乃尔?吾乃禀太后特以纸使之屈曲者。是后太后乃恒以是嘲余矣。太后并谓余苟不能梳发使直,而著旗衣,则状必奇丑云。是晚,余方坐廊下,一宫眷来笑语曰:“苟尔衣旗衣,不知尔究能美丽否?”
  吾告以但愿其自然耳。渠又谓“尔出外数年,吾等颇以西人目尔也。”
  余告以自太后目余,一如其所出,中心殊自足,不劳代烦。吾知其甚嫉余,故余贻彼独居此,而往寻皇后。时余方与皇后于憩室中相话语,而此宫眷又至,傍余而坐,自笑不已。时又一宫眷,方为太后摘取鲜花者,见之,并询其自笑之故。继皇后亦见之,亦以此事相询,渠概不置答,仍自笑不已。适其时一太监入,谓太后需余,乃去。后余尝以其自笑之故询皇后,然终不能得。是后数日间,甚安谧,太后殊愉悦,吾亦然。一日皇后告余等“各事须早置备,备十八日易旗衣也。”
  因为时已促,仅余两日矣。是夜太后寝息后,余乃返室中,戴旗装之头饰,往见皇后。渠谓余较差,且可必太后见余衣旗服,将更挚爱。余告皇后“未赴欧洲前,恒衣旗服,故知所以戴之。”
  并告渠宫眷辈恒以异邦人目余,诚不识其故。渠谓以是仅足见彼等之愚耳。并谓彼等嫉余,余可不必置之念云。
  次日兴时,较恒常为早,而著新衣焉。衣后自视,乃并己之目力,亦不克自信,频频询之他人果是吾否也?此类装束,虽余不恒著之,然今自视,似尚不陋。时皇后入觐太后,途经余室,来俟余辈,与之偕往。及抵憩室中,来视余辈者颇众。且议论不休,使余颇觉羞缩,群谓余衣此衣,较西服美甚。惟光绪帝与众特异。渠谓余曰:“尔之巴黎装,实较是为美。余向之含睇而笑,未之置答。渠乃频摇其首,而往太后寝室中。继李莲英至,及见余辈,乃兴致奕然,嘱余即往谒太后。余告之曰:“人争来睨余,一若余为奇物者。”
  渠曰:“尔不自知己之美也,愿尔后勿再著西衣矣。”
  及太后见余,大笑不已,余以是颇不自适,盖虑今之装束,或不自然。太后曰:“余殊不信尔犹是前此之女子也。”
  旋指一镜语余“尔且监镜自窥之,视尔姿态,其变更果何似。吾思尔后诚属吾有矣。将再置外褂与尔。”
  时李莲英谓是月二十四日为夏至,各人之钗,均于是日易金以玉。而余等尚未之有云。太后乃谓李曰:“尔以是语吾,吾心殊悦。既使彼等衣旗衣,吾必各给以一玉钗。”
  李乃去,旋复持翡翠玉钗一盒,至其前。太后乃取一美者以予余母。并告之曰:“簪此者,已有太后三人矣。”
  又取钗之较美者二,与余及余妹,谓此两钗本为偶。其一东太后恒簪之,其一则渠幼时所簪者也。余见太后赐物甚多,而余殊未有以报答。思之良恧。余等乃竭真诚以谢,并示感戴之意焉。渠曰:“吾今视尔,一如吾有。至为尔所制之外褂,诚最佳者,且将给尔以宫服,与皇后同制。尔固余之宫眷,其阶级本相若也。”
  时李莲英侍其后,与余作暗号,使叩首以谢。是日也,余叩首频频,几不能忆其数矣。其头饰太重,戴之殊不惯,且虞其坠落。太后且谓将于其七十寿辰,昭示吾等之职位于宫中。盖太后万寿,每进一秩,渠可赐殊恩于其所爱者,或有功绩而有所裨益于太后者,太后固无论何时,可以晋人职位,惟此际特觉殊异耳。旋皇后来贺余,谓太后已选得一亲王匹吾,便余嫁之。渠亦喜戏弄者。余乃以所遇宠眷,一一丞告吾父。父谕余受此宠眷,颇冀余内省无愧,思有所以裨益之,且必忠荩无惰,以终其身也。
  余时欢忭无似,宫中日月,诚有足令人爱慕者。太后慈蔼,始终不衰。且自余易旗装后,待命优异,大与前殊,诚如伊所自述。一日,月下侍太后棹舟湖中,太后尝询余仍思适欧否。是夜月光皎洁,余舟之后,尾有数舟。其一舟中,有太监数人奏笛,声韵悠扬,颇足悦耳。并弄一乐器之名月琴者,太后复引声而歌,声极柔媚。余闻是音,乃告太后“得奉晨夕,于愿至足,任彼何处,亦不愿去矣。”
  太后复勖余诵诗,而彼日为余训迪。余告以吾父曾使余习之,能稍自作。太后闻之,状似惊异,而言曰:“前此奚不我告?吾乐诗,尔可时时为吾诵之。余蓄诗甚多,各体无不备。”
  余告太后“中文知识,殊有限量,颇不敢以浅陋自陈。盖读书仅得八载耳。”
  太后告余“宫中仅皇后与彼。娴习文字。曾思启迪宫眷辈,俾能书诵。卒以彼等荒惰,遂尔中止矣。”
  昔吾父语吾“苟有所能,无见询者,切毋自炫。”
  故余之于诗,遂秘而未宣。迨宫眷既知之,遂颇有与余不洽者。且自是而怨日积矣。
  四月也,除此外堪称欢愉之日月,今已过矣。至五月既朔,宫中人无不大忙。盖自朔日以至初五,为毒虫节,或亦谓之龙舟节。是日除皇族宫眷太监外,凡督抚将军显宦,靡不有精美之贡品,其贡物之多,实余所未曾见。凡贡进者,人有一黄帖,帖之右角,书贡者之名,名之下,复书叩进二字。至其所贡之品,亦书于其上。太监辈乃以大黄匣,一一携之入。此五日中,无不繁剧,尤以太监为甚。至贡进之多,余亦不能计数之。贡物靡不有,如居屋器用,丝绸珍宝,种类极繁。其最多者为舶来品。余且见有刻镂极美之御座与绣货焉。太后命将诸物,均储诸别室,仅留舶来品于其宫中。盖多所未见者也。
  五月三日,为宫中各人进献之期,其情状殊足娱目。余等以置备故,前一夜迄未眠,且为皇后襄助,至翌日晨,乃陈各人进献之物于一广院中,而置诸黄匣之内。皇后之物,列匣作第一行。凡彼所献,悉其自制,为鞋十双。余则绣花丝帕,橄榄袋,烟荷包种种,靡不精美。至宫眷所献者,人各异。盖于节前,不克请假外出以购之市中也。至余等日必有一二人居太后侧,尤无一可以外出者,故颇乐以所购之物语人。余等固未尝请假出宫,然所有献物,已早为之备矣。而宫中人又无不各就献物,预测太后之爱憎。吾母暨吾姊妹,曾函致巴黎,购有法国之华丽锦缎数段,及法国古式之器用一副。余等居宫中,为时虽短,而太后嗜尚所在,已尽悉之。故此外又购行箑扇、香粉、胰皂,以及法邦之新物焉。凡所献物,太后必逐一视之。苟见有恶劣者,必究献者之姓氏。下至太监婢仆等,亦有所贡献,且颇不恶。太后于诸物中,择其所爱者留之,其余则令持去,竟有永不寓目者矣。至其所最慕爱者,为外国品,尤以法国之锦缎为最。盖渠几无日而不制外褂也。他若香粉、胰皂、亦颇使之愉悦,足以美其颜色也。渠以是恒谢余辈,为状至殷。且谓余等思虑周详,能为渠选得佳品。不宁此也,即对于太监婢仆等,太后亦必婉言慰之。众人以是大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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