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监复谓自余入宫,从未雨也。余初不信无雨,竟至两月七日之久。继又念其时似较此为长,因宫中岁月,殊足愉乐。而太后待余之慈善,几若识余为时已甚久者。是晚太后所食甚少,各处都无声息,人亦无敢语者。而皇后则嘱余努力速食,余几为此语所迷。其后,余等入憩室中,皇后告余“太后甚为贫农烦忧,且将祷雨而禁肉三四日焉。”
是夜,太后寝息前,下命北京城内,无得屠豕。其故,盖以人各戒肉,以自牺牲,天或悯而降之雨。旋又命各人必沐浴,且涤其牙齿,俾洗除污秽,而克祷于上帝前也。皇帝且必入禁城某寺行礼,帝亦不得食肉,或与人语,并祷上帝,悯彼贫农,而施霖雨。身悬一玉牌,上镌斋戒两字,字为满汉体。而随帝之太监等亦悬此。其意盖欲儆其行礼时,敬肃将事也。
次日,太后兴时较早,并命余勿以其珠宝与之,著衣甚促。所食之早餐,仅牛乳面馒而已。而余等所食者则菜粥,加盐少许,殊无味。太后除命令外,从不与人语。故余等亦无语者。是日太后衣淡灰色长褂,都无修饰。鞋亦灰色者,手帕亦然。余等随之至一厅堂,有太监一人,手持大柳枝一,跪其中。太后摘取一枝簪头上。皇后亦若是,并嘱余等效之。光绪帝亦取一枝插冕上。而太后复命太监婢女等亦取而簪之。故各人头上,柳叶招展,状甚奇特,见之殊可哂也。太监总管入,跪太后前曰:“已于宫前厅堂中,备齐一切,候行礼矣。”
太后乃谓今往祈祷,愿步行。行不数分钟,已过庭院,而达此室。余见室中置大方桌一,上有黄纸一方,暨一玉版,内盛银朱,以之当墨者。复有大笔二。桌之两侧,置大瓷瓶二,亦插柳枝其中。时各人俱静肃无哗。而余之意念中,则颇以戴柳枝为奇,亟欲得其故焉。时太后所衣之黄缎外褂,则置于桌之前。太后立此,取檀香而置于炭盆内焚之。皇后乃密嘱余,前往相助,余乃如嘱,置香其中,俟太后谓已足乃止。于是太后跪其外褂前,皇后跪其后,余等复居其后而跪,作长行焉。祈祷乃于是始。是日晨,皇后曾授余等以祷辞,其辞为“敬乞上天与其诸佛,垂怜余辈,而赦贫农于饥馑之中。谨愿牺牲以代,而乞天降之雨也。”
余等读祷词三次,而叩首亦三次,至九叩乃已。祷毕,太后视早朝,亦如常。是日退朝较早,因午时将迁回禁城中也。盖光绪帝应往禁城祈祷,而帝之所至,太后必欲随之。退朝时在是日晨九句钟。太后旋命余母携珍宝入禁城。因渠将不御是。余于是乃往珠宝室中,书锁各物,而置钥匙于黄袋内,复书之,以置于诸袋中,而授之执掌钥匙之太监。复选太后喜用之物,而检拾之。其中以太后所衣之长褂,惟最重要。然以太多,势难尽携。
平时余见管太后长褂之宫眷,惟最烦也。渠乃选之,俾四五日间所应需者,而告余曰:“已选出五十袭,或可应用矣。”
余谓“太后居禁城中仅四五日耳,似无需如是之多也。”
渠谓“多携较妥,因不能必其意中究何所欲耳。”
惟居宫中,检拾各物,其事盖甚简。时太监等携来黄匣甚多。匣木质,漆以黄色,约长五尺,宽四尺,深一尺。余先置黄丝巾其中,后置长褂,复以厚黄布盖之。其他各物之检束也亦如是。共检束五十六匣,约历两小时始毕。先以太监携之去。太后驾出宫门时,光绪帝与后暨诸宫眷,均跪于道左。驾过,乃各觅其舆而乘之。驾行时,卤簿甚众,且都。兵士行驾前,亲王四人乘马,居驾之左右。其后有太监四五十人,亦各乘马从之,各服礼服。帝与后之驾,其色与太后同。妃嫔者,作深黄色。宫眷则红色。各以四人荷之行。而太后者则八人也。余等之太监,亦各乘马相随。行甚久,始见帝之驾,息于铺石之道上,余等从之。继见太后之驾仍前行,余等则由径路,趋万寿寺迎之。余等下轿后,旋即备茶及其他食品。余复扶太后出驾。上台阶时,并掖其右臂以行。太后坐宝座上,余等乃置桌其前,而余妹进茶。余等复置食物太后前,始退而休息焉。至所谓万寿寺者,则太后由颐和园至禁城时,恒憩于是焉。
方余居舆中时,种种思虑,萦于脑际。是日天气甚和美,余见太后默默无言,心悯怜之。居常,太后甚欣乐,且时有以令余等欢喜者。继复思及柳枝,而终不明其用意所在。抵寺有顷,太后乃偕帝进餐。而余则外出。旋见皇后方坐院左之小室中,有宫眷数人与之偕。皇后见余,乃招余去。至则见彼等方饮茶也。皇后谓余曰:“吾知尔必倦且饥矣,可坐余侧,少饮茶。”
吾谢之,乃傍之坐,而互谈途中所见,并述此行之乐。皇后曰:“尚须一小时,始可达禁城。”
渠并叙晨间祈祷礼,且嘱余等各宜虔城,以致甘霖。而余则以柳枝之疑团未释,不复能忍,乃急以其故询之。皇后笑而告余谓佛教以柳枝可致雨也,而宫中习俗,凡祈雨时,必簪之。渠又告余以后每晨仍必祷,俟得雨乃止。
时闻太后方于院中话语,聆之,知其已毕膳矣。余等乃随皇后入厅堂,食太后之馀,一如曩日。今日之食,虽无肉,然余觉其甚美。及食毕,出至庭院时,则见太后方缓步其间,谓余等曰:“以乘舆故,余胫殊强直。去此之前,当稍行动。尔等觉疲否?”
余等以不疲对。渠命余等从之行。太后居前,余等从其后,环绕院中而走,见之殊兄发噱。旋太后回顾而言曰:“吾等大类马之行于厩中者然。”
此言也。殊足令余追念赛马场也。时李莲英来,跪太后前,谓“此时宜启驾,不者,恐不能于所选之吉时至禁城中。”
以此,余等遂离万寿寺。此时,驾行甚速,约一小时余,已抵宫门。余等从帝驾后,由径路行,而宫门则大启也。帝与后之驾,径入宫门。余等则下舆步行入内。复有小舆,迟吾徒焉。既至朝堂之广院中,帝与后方在相候。太后驾至,帝跪于前,皇后暨余等跪其后,列作长行以迎之,亦如往时。抵此,午后及夜间,均行祷礼。俟太后寝息后,余等乃返卧室。及至其中,各物已布置有序。而余之榻,亦由太监安置妥帖矣。太监于余,殊有益,以有种种之事,不能自为之也。时余倦极,四肢亦惫,因亟就寝,直至闻叩窗声,乃醒。余亦不自知成眠历几何时矣。旋驱睡魔而兴,兴时见天光黑暗,疑云之弥布也,中心甚乐,意天或降雨,而太后之心,或以是舒。乃急急著衣,衣竟,忽见对面窗上已有日光,不禁大失所望。
禁城内之宫殿历年已久,其貌殊古,而结构亦甚奇。庭院小,而循廊宽。凡所居室,无不黑暗,不燃电灯,夜间以烛,人居室中,不能见天日,非于院内仰视不可。今日之兴也。日尚未出,犹未清醒,双目瞀迷,故疑其有云也。余既至太后之宫,而皇后已先余在是。每晨之至太后宫者,恒以皇后为第一,而装束亦甚齐整,余不知其果以何时兴也。皇后告余“今尚未晚,太后虽醒,尚未起床。”
余乃入太后卧室,而与之请晨安焉。一见即问天气如何?余乃以无雨象实对。于是太后下榻,著衣进晨餐,如昔时。且告余今日将不视朝矣。而帝则入某寺祈祷。余无要事可注意者。余等之祷也,继续至于三日,仍无雨。余觉太后甚沮丧,旋命余等日各祷二十次。每祷一次,以银朱蘸水记点于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