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尽去。渠等来谒余,而作种种骇人之谈,余心滋不怿。且述太后行为,至于如是,余心尤戚。盖余第一日之至此也,即爱太后甚。故自念凡彼所言,决不之置念。
此外又有所不幸者,则以彼等之来,无暇更衣,而即趋太后前也。余至其卧室时,见太后方盘膝坐床上。另有一几置于其前,笑谓余曰:“尔休息安否?曾寝否?”
余以未寝对,因日间不能成眠也。太后曰:“俟尔及余之年,尔将无里而不能眠者。今尔方壮,贪嬉戏耳。吾思尔必往山中采花,否则曾作长行者,以尔外观似甚疲也。”
余于此仅能答之曰:“是。”
时两宫眷适在余室,此讥非太后者亦入室,相助持梳具焉。余见之,念顷间方力刺其非,今又面之,为之羞惭不置。太后既盥面毕,复栉其发。婢仆等持鲜花如素馨、玫瑰之类至其前,太后乃一一簪之。而谓余曰:“吾爱花甚,以其较玉与珠之为佳也。且爱物植之渐以长成,而余自灌溉之。尔至此前,余以此殊忙碌,今则久不视之矣。其命速备餐,余将于其后稍游憩焉。”
余出室传命,既复进糖食其前。时太后已著衣竟,出坐厅堂,而作骨牌戏焉。乃询余曰:“如是日月,尔究乐之否?”
余答以“得与太后俱,甚乐之。”
又曰:“恒有于余前述巴黎之美者,其地究奚似?尔居之乐否?愿归来否?离中土至三四载之久,必甚苦是。当尔父期满,得余之命,其来归也,想尔等俱甚欣悦矣。”
太后之言若是,余之不能以离巴黎故而甚悲戚也告之。乃仅答之曰:“是。”
太后又曰:“吾思中国无物不具,其不同者,仅人之生活耳。且向所谓跳舞者,有语我者谓二人携手而跳跃室中也。苟如此,则诚无乐趣。尔曾与人跳跃未?并有语余者白发老妪,亦跳舞也。”
余乃详述种种跳舞戏,如总统所设者,私人所设者,以及所谓假面跳舞者。”
太后曰:“余诚不乐假面之跳舞,苟人焉而戴假面具也,则与之舞者,将不识为何如人。”
余于是又详述主人之设宴也,其邀客之若何审慎,品行有不端者,绝不能与上等社会为伍。太后乃曰:“吾甚愿尔舞,尔可稍示我否?”
余闻命,乃往寻吾妹,渠方与皇后作长谈,即告以太后愿吾徒跳舞,必为之也。时皇后及诸宫眷等闻是,佥欲一瞻云云。吾妹谓曾于太皇室中,见一留音机,或可于此得音乐焉。余思其言甚当,乃见太后,乞用其留音机。太后曰:“跳舞尚需乐乎?”
余闻之欲笑,乃语之曰:“用乐较佳,否则不能整齐步伐耳。”
太后乃命太监将留音机取出堂中,而曰:“尔跳舞,余进餐也。”
余取机寻之,其音片中,尽中国乐。其后乃得一二人跳舞之曲,于是乃舞。其时观者甚众,彼等视之,或将以余为发狂矣。舞毕,太后视余等而笑曰:“若吾则绝不为此,尔等频频旋转室中,不眩晕否?吾意尔胫必疲甚。斯诚足乐,中国数百年前之女子,恒为是。吾知此大不易,且舞者必有殊荣。但余终以为男女相携而舞,殊不雅观耳。且男以手抱女之腰,尤吾所反对。惟吾甚悦女子之相舞也。且吾决不令华人为此,以男女殊无芥蒂。吾知西人颇不以此为意,以此见西人度量较吾徒为洪耳。闻西人殊不敬其亲,谓可以笞之,且可以逐之他适。斯言确否?”
余答以“殊不如是,告者言之误耳。”
太后又曰:“或其下等人中,间有之。以传言之误,遂相率以西人之无不如是也。中国亦有与是相若者。”
余闻是殊愕,果谁以此种谰言相告,而使之深信不疑耶?
余等食既,已五时又半。太后谓将往廊中散步,故吾徒复随之。渠方以花示余,谓其所手植者。凡太后所至之处,从者之众,一如早朝时。行至长廊之彼端,约需时十五分始达。太后乃命将其坐椅置之一凉室中。此室为竹所建,一切器用,无不作竹形。太后既坐,阉人乃进茶与金银花。太后复命之给余辈,而言曰:“此则余之自奉者也。吾最爱乡景,此外尚有佳处甚多,将一一示尔。且可必尔见之,将不再乐彼异邦矣。世界风景,固无一若中国者。使臣之由外国归者,恒谓彼土山林,视之殊顽恶。此言信否?”
余闻之,知必有语是博其欢心者。故者太后“余足迹几遍各国,亦曾见有风景之美丽者,惟终不若中国耳。”
语时,太后谓甚寒,且以之询余,并谓余曰:“尔之太监,俱立此,曾一无所事。此后可命之携衣襄相随,吾思西衣极不适,非太冷,则太暖。尔之腰觉缚束否?不知尔奚以能饮食者?”
太后语毕,乃起立,余等从其后,缓缓行,以返宫。渠坐于堂中宝座上,复戏骨牌,余乃出至廊下。皇后语余曰:“吾知尔必不惯终日工作,而莫之稍息也,尔必倦矣,莫若易旗衣衣之盖较此为适,且便于工作。视尔长裾行时且必牵之也。”
吾告皇后,谓“苟能易旗衣,岂不甚愿?但未得太后命,而余又不敢自陈也。”
皇后曰:“尔不必言之,吾必太后行将使尔易之矣。今之欲尔著巴黎衣者,盖欲悉西妇之衣,如何与时更易也。渠见西妇之来颐和园者,率衣毛制之衣。吾等初见之,亦以西人不若吾等之奢。及见勃兰康夫人,乃知其不果是。尔犹忆太后之言否,渠固谓勃兰康夫人,较所见之西妇不同,即其所衣者,亦与众异也。渠之衣,盖纱质,绘花其上,太后甚悦之。”
值语时,电灯忽燃,余乃复至太后前,观其有所需否。太后曰:“今可以寝前再作骰子戏。”
余等于是复入局,此与千后所为者无异。此次太后复胜,然仅历一小时已毕事。太后语余曰:“奚以尔终不能或胜也?”
吾知渠喜嘲语,乃以命运不佳答之。太后答而言曰:“明日其著尔靴,左右颠倒之,此必胜矣。”
余告太后必为之,似觉使伊甚悦者。然值是时也,余乃悉心省察太后之性情,盖于渠前,除服从外,无一可使之欣悦者。太后继谓甚惫,余等乃以牛乳进。又语余曰:“每晚于吾寝前,尔其往次室中为吾焚香,稽首佛前,余甚望尔之非基督教徒也。若果如是,则尔将永不能为余所有矣,其速应吾非是也!”
此问殊出余意料,极难置答。为余个人计,必谓非基督教徒也始可,然以此欺太后,觉为罪至深,但除是又无他术,势必出此而后可。然默念时,吾已不自禁而应之矣。因不能稍有所踟踌,不者,将启其疑窦。时余面色虽未稍异,然余心之怦怦,固未之或已。以欺愚太后故,自问殊惭。盖余最初所受之训诫,则无以真言为羞也,而今乃反是。时太后闻余之非基督教徒也,笑曰:“余甚欣羡,尔虽久与外人居,竟未尝信其宗教。不独此也,尔必坚守尔之所旧有者,且永守之,及尔终身。尔今盖不知余心快慰之奚似也!余颇疑尔已信外人之上帝矣,虽尔不愿如是,渠等亦必有术使尔信之。余今就寝矣。”
余等乃助之解衣,而余则置其珠宝于室中,一如平时。太后则戴一玉钏,并易卧衣以眠于绸被中而言曰:“尔今可以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