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荡闺秀钱宜在中
甲戌冬暮,刻《牡丹亭还魂记》成,儿子校雠讹字,献岁毕业。元夜月上,置净几于庭,装褫一册,供之上方,设杜小姐位,折红梅一枝,贮胆瓶中,然灯陈酒果为奠。夫子听y!n然笑曰:“无乃大痴!观若士自题,则丽娘其假托之名也。且无其人,奚以奠为?”
予曰:“虽然,大块之气,寄于灵者,一石也,物或冯之;一木也,神或依之。屈歌湘君,宋赋巫女,其初未必非假托也,后成丛祠。丽娘之有无,吾与子又安能定乎?”
夫子曰:“汝言是也。吾过矣。”
夜分就寝,未几,夫子闻予叹息声,披衣起,肘予曰:“醒醒,适梦与尔同至一园,仿佛如所谓红梅观者,亭前牡丹盛开,五色间错,无非异种。俄而一美人从亭后出,艳色眩人,花光尽为之夺。意中私揣,是得非杜丽娘乎?汝叩其名氏居处,皆不应,回身摘青梅一丸撚之。尔又问『若果杜丽娘乎?』亦不应,衔笑而已。须臾大风起,吹牡丹花满空飞搅,余无所见。汝浩叹不已,予遂惊寤。”
所述梦盖与予梦同,因共诧为奇异。夫子曰:“昔阮瞻论无鬼而鬼见,然则丽娘之果有其人也,应汝言矣!”
听丽谯紞如打五鼓,向壁停灯未灭。予亦起,呼小婢簇火瀹茗,梳扫讫,亟索楮笔纪其事。时灯影微红,朝暾已射东牖。夫子曰:“与汝同梦,是非无因;丽娘故见此貌,得无欲流传人世邪?汝从李小姑学,尤求白描法,盍想像图之?”
予谓:“恐不神似,奈何?”
夫子乃强促握管,写成,并次记中韵,系以诗。诗云:“暂遇天姿岂偶然?濡毫摹写当留仙。从今解识春风面,肠断罗浮晓梦边。”
以示夫子。夫子曰:“似矣!”
遂和诗云:“白描真色亦天然,欲问飞来何处仙?闲弄青梅无一语,恼人残梦落花边。”
将属同志者咸和焉。
[张山来曰:闺秀顾启姬评云:“丽娘见形于梦,疑是作者化身。”
此语可云妙悟。至二人同梦,则尤奇之奇也。吴山吴子以三妇合评《牡丹亭》见寄于予。予爱其三评,无一不佳,直可与若士并传,姑录其《记同梦》以志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