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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者王翁传

建昌徐芳仲光悬榻编
  洒口王氏,樵郡大姓也。其先世某翁,尝行乞至拏口陈长者家。日尚早,小憩门首。有顷户启,一小环捧盆水,向外倾洒去。有声铿然,随水堕地,视之,金钏也。翁大喜,复念此钏必主妇洗妆置盆中,而环不知,倘主妇索钏不得,而疑环盗,或挞之急,且有变。吾贫人,横得重资,未必能享,而贻环累,以至不测,大不祥。遂留以待。久之,微闻户内喧声,似有所诃责。斯须,前环出,流血被面,望溪便掷。翁急前,持抱问故。环掷愈力,曰:“主妇失钏,而枉予盗。予何处得钏?与挞死,宁溺死!”
  翁曰:“然,钏在,毋恐。”
  乃出诸袖中,俾持入,且曰:“待子于此久矣。”
  环入报,主妇以为谩,遣童出问翁,具以实对。
  事闻长者,长者曰:“世安得有此人?”
  亟召入,居然壮男子也。因问:“若能为我任奔走乎?”
  对曰:“幸甚!”
  于是使司门户稽察,辄胜任。则又使出入市贾,征责租课,又辄称。长者益喜,遂以前环妻之,而使主庄佃某所。翁益殚竭心力以谨恪报。长者知翁可任,益亲爱,待以家人礼,诸钱谷会计之重要者,悉以寄之。
  翁任事既久,橐渐裕,而所娶环生数子,皆颖敏。既长,使之分道商贩,遂大富,致产巨万。翁乃谢陈氏事,携环与子归洒口,为素封家。享年耄耋,孙曾辈读书为诸生者十余人,翁皆及亲见之,今门第人文之盛,与陈颉云。
  噫!一乞人得金环值数十金,可以饱矣,返之奚为哉?愚山子曰:翁非特廉也,仁且智也:其不取非有,廉也;逆计主妇之重责环,环急且死,而候其出救之,以白其枉而脱其祸,仁也;救环得环,而免于乞,智也。使翁匿环而往,十数金止矣,卒岁之奉耳,视此所得孰多乎?方其逡巡户外时,岂尝计及此哉?而报随之,谓天之无心,又安可也?今之读书明礼义,据地豪盛,长喙铦距,择弱肉而食之,至于冤楚死丧,宛转当前而不顾者,盖有之矣。况彼遗而我遇,取之自然者乎?吾故不敢鄙夷于乞而直翁之。夫乞而贤,即翁之可也。
  或曰:王氏,大姓也,而其祖贫至于乞,此其子孙之所深讳,而子暴之,无乃不可乎?愚山子曰:不然!人唯其行之可传而名,亦唯其品之可尊而贵。名与贵不关其所遭,关其人之贤不肖也。若翁之所行,是古之大贤,王氏子孙当世世师之,又奚讳乎?师其廉仁且智者,以穷则守身,而达则善世,何行之弗成焉?乞宁足讳也?彼行之不道,虽荣显贵势,若操、惇、莽、卞、杞、桧之流,乃真乞人之所不为,而其子孙所羞以为祖父者!
  [张山来曰:东坡有言,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然则可以陪乞儿者,皆足以陪玉帝者也。盖乞人一种,非至愚无用之流,即其大慈悲而有守者,不屑为倡优隶卒,不肯为机械以攫人财,不得不出于行乞之一途耳。至王翁之高行,则又为此中翘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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