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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堧杂记

陆次云云士本书
  净慈寺罗汉,其始止十八尊:吴越王梦十八巨人,而范其像。南宋时,僧道容增塑至五百尊,覆之以田字殿,殊容异态,无一雷同。焚香者按己年齿,随意数之,遇愁者愁,遇喜者喜。按罗汉之异,不止一端。烟霞洞后石壁,有石罗汉六尊,亦见梦于吴越王,乞完聚同气。王为补刻其一十二。又《愿云现果录》载:明时休宁赵贾,出海病疽,同舟者弃之穷岛。赵苏,匍匐至一大寺,见有异僧,问彼沙弥,知为罗汉。贾向一僧求其送归,僧曰:“可入袖中。”
  即越海掷贾室中,飘然竟去。贾还,捐资造建初寺,画神僧之事于壁,以彰佛力。又明季太仓有一巨姓,老年无子,斋十万八千僧讫,有十八异僧,复来求食,家僮拒之。一僧竟入堂中,以指濡唾作行书书其几曰:“十八高人特地来,谓言斋罢莫徘徊。善根虽种无余泽,连理枝头花未开。”
  随书随成金字。家僮惊报,主人急出,僧已逝矣。巨姓顶礼诗几,积诚一载,忽见“未”字转动,自下而上,竟成“半”字,遂得一女。
  明末,净寺一僧尝昼寝,梦伽蓝语之曰:“有张姓新贵人至矣,急迎之!”
  僧惊寤,旋往山门物色,见一书生倚松太息。僧询之曰:“君得无张姓某名乎?”
  书生曰:“然!”
  僧急拉之曰:“新贵人盍过我?”
  书生急谢曰:“公勿误!我乃不取科举秀士也。今八月初六日矣,诸试俱毕,无计观场,过此排闷,安得为新贵人耶?”
  僧曰:“君之为新贵人,神告之矣。未录科,易事耳,吾为尔续取!”
  书生曰:“续取须金。”
  僧曰:“吾为若输金?”
  书生曰:“吾观场无费,不如休也。”
  僧曰:“吾为若措费,第得科名后无相忘足矣。”
  书生曰:“斯何敢?”
  僧续名为投卷、市参、授餐、僦寓。场事毕,又为卜筊于伽蓝,得大吉,益喜跃。榜将发,拉书生曰:“君候放榜,当必在我舍。”
  书生曰:“公无虑,我舍公,将安归?”
  于是轰饮彻夜,将旦,僧先入城观揭榜,果见姓名高列矣。驰归拉生赴宴。至则再视,视上名虽是而籍则非,相顾错愕。生甚惭而僧甚悔,各不复顾,分道叹息而去。
  [张山来曰:此当是寺僧平时势利炎凉,故伽蓝恶而戏之耳。]
  高丽寺者,高丽国王为某世子所建也。宋神宗时,国王尝祈嗣于佛,得一子,昼夜啼,唯闻木鱼声则暂止。有声自空中来,或远或迩,王命寻声所自起,愈寻愈遥。渡海而南,倾耳清听,得之于武林镜湖之畔。一僧端坐招提,静宣贝叶,击鱼按节,梵韵清扬。使者敬礼僧前,请涉朝鲜以疗世子。僧曰:“世子云何?”
  使告以故,且曰:“其臂间湛然有『佛无灵』字,佛之所賜,而题识谓之无灵,此何说欤?”
  僧曰:“异哉!为尔往视。”
  渡海见王。王出世子,僧合掌作礼,世子笑而颔之。王异之,问何故,僧曰:“王之世子,吾师也。吾师曾为比丘矣。其先盖舆夫也。肩舆得金,自给之外,每以余资投井底,积既久,金益多,出金建剎于湖上,遂为释。吾钦其德为之徒。乃师一年跛,明年盲,三年为雷击以死。吾深不平,因濡笔题“佛无灵”字于其臂。孰意其生于此欤?”
  王曰:“审如是乎?佛有灵矣!彼种种者,安知非夙生之孽,并报一世,而后偿其善果乎?”
  因为建寺于其旧地,颜曰“高丽”,且进金塔以表奇。因志失载,碑不存矣,余纪其略以貽主僧。今寺唯无梁殿尚在,人比之鲁灵光云。
  [张山来曰:使其徒不于臂间书“佛无灵”三字,則佛竟无灵矣。]
  三茅观,踞吴山之最胜。按《茅山志》记茅君示现,以云气为衣服,而不辨眉目。一道士曾于观前见一幻影,与此说符,是灵奇不独茅山矣。观中张三丰曾来寄迹,故于其左肖三丰像,建三仙阁。中坐仙,平平耳;左立仙,首戴笠,玉质亭亭,扶杖欲出;右睡仙,侧卧覆衾,曲肱加枕,如得五龙蛰法,而呼吸有声也。其境不凡,故仙踪恒集。万历时,有凌姓医者,事仙最虔,每以针术施人,而不孳孳于利者。过观中,见群乞儿席地会饮,候值隆冬,同云欲雪,丐者且袒臂裸襟,握拳射覆。凌异而视之。丐者授以一脔。凌曰:“吾不茹。”
  酌以一盏。凌曰:“吾不饮。”
  问何故,曰:“以奉仙故。”
  一丐曰:“勿强之。我辈醉,宜归矣!”
  飘然而散。所遗在地数荷叶,鲜翠如盘,似倾露珠而新出水者。凌思木叶尽脱时焉得有此?丐者殆真仙,而以此貽我也?拜而收之,珍藏什袭。每行针,先以针针叶上,疗疾即愈;人拟之徐秋夫。至今其裔以针名世。
  一亩田,在武林门内。有谁庵者,僧静然主之。静然晨夕焚修,诵经不怠。于顺治戊子元旦,方宣梵呗,有鼠窥于梁。嗣后每叩鱼声,其鼠即至;渐乃由梁及户,由户及几。僧呼:“鼠子,尔来听经耶?”
  鼠即点头,蹲伏金经之右,经止,乃徐徐去。率以为常,如是逾年。一日者,复来听经。经毕,向僧如作礼状,礼毕,寂然不动。僧抚之曰:“尔圆寂耶?”
  已涅槃矣。越数日,体坚如石,有旃檀香。僧为制一小龛,塔而瘗之,如浮屠礼。
  [张山来曰:余亦曾于讲院听经,竟不解所谓,而妇人女子,见其作点首会意状,殊不可解。然异类往往能之,则妇人女子听经会意,又不足奇矣。]
  吴山之最胜者,曰紫阳山。径曲奥,石玲珑,洞幽閴,水潺湲,岩秀刻,故米芾书其石曰“吴山第一峰”。仙境也,真仙出焉。宋嘉定间,有丁野鹤者全真其处。山麓有善姓,恒斋丁。一日丁受斋,不即去。忽有无赖子数辈,掖一垂毙乞儿,投其家,众急走。无何乞儿毙矣,善姓遽急,丁曰:“无恐,盍闭我于静室,闻弹指声,方出。”
  俄而无赖之众复轰然集矣,声以毙命,裂眦攘臂,正欲劫其资,而毙者倏然自地起,趋出户。众呼之不应,拉之不止,追之不可及也;归于无赖之家,复告毙。众错愕,急散去。而丁弹指出室中,谢善姓,不复至矣。人由是知丁之奇。未几,召其妻王守素,付偈与别曰:“懒散六十年,妙用无人识。顺逆两俱忘,虚空镇长寂。”
  抱膝而逝。守素遂漆其尸,遗蜕尚在,不异生平。其妻后亦证道云。
  [张山来曰:此日假人命最多,安得丁仙遍满人间也?]
  崇祯末年,有江右客,寓珠宝巷。携一硃盒,中藏碧草一本,上有生就小龙,其大如指,长逾三寸,光似淡金,鳞角爪牙,无一不备,循枝盘绕,气色如新。博物者不知其所从出。时潞王播越在浙,售其府中。按潞王名敬一,精通释典,名潞佛子。工书善画,尤精于兰,至今有石刻留虎跑寺。制为“潞琴”,前委两角,材最精良。其府中颇蓄异物。有拂水石,有竹节盆,其大如轮;有纯阳像,乃仙笔也,风右则须飘而左,风左则须飘而右;有舍利一颗,晦夜放光,视其燥湿,可占晴雨;有四面观音一尊,得之大鳖腹中者,王之绣佛长斋,从剖鳖得佛像始。而后陵谷变迁,不知其乌有矣。
  藩司治前有百狮池。甚深广。顺治八年季冬,群儿绕栏嬉戏,忽见赤蟹浮于池上。共讶严寒焉得有此?遂钩取之。有囊吞钩而起,举之甚重,视之,一肢解人也。急报藩伯,藩伯陈姓,曰:“蟹具八足,此间岂有行八之人,与名八之地乎?”
  一卒曰:“去司不远,八足子巷中有丁八。”
  藩伯曰:“速捕之!”
  至则遁矣。廉得巷中有皮匠妇,与丁八有私,而匠复数日不见,邻人疑而举之。捕匠妇,一讯而伏,诚与丁八成谋,以皮刀磔匠而沉之池,将偕奔而未迨也。狱成,究不得八。藩伯旋开府粵西,偶至一山寺,寺僧具迎。随开府者一童子,忽执一僧曰:“杀人丁八在是矣!”
  僧失色。开府曰:“若安识之?”
  童子曰:“余邻也,虽变服而貌不可变。”
  童子盖浙人,而挈之以适粤者也。既得八,械送之浙,同伏法。穷凶冤债,虽髡发万里之外,其能避乎?
  武林山之最高者,独推五云。唯高斯寒,故宋时山僧,每在腊前进雪。崇祯癸未,时当重九,有数书生,约登此山,以作龙山之会。贾勇而上,休息庙中,为时正早。庙祀五通之神。一生戏拈神筄卜曰:“我辈今日得入城否?”
  筄语答以“不能”。书生睨视阶晷,大笑曰:“何神之有灵,劾尚未午,而云我辈不得归家耶?”
  随步下。至一溪头,见双鲫游泳,迥异凡鱼,书生共下捕之。或远或近,或潜或跃,或入手中,泼剌又去。书生以必得为期,脱衣作网,濡手沾足,良久得之,贯以柳枝。携出山麓,至南屏酒家,而月上东山,禁门扃钥矣。因命童子烹鱼取醉,遣此良夜。童子谓鱼游釜中,久之不熟,命童子添薪益火,而其游如故。又加踊跃,有碎釜声。书生急往视之,俨然鱼也,取出乃木筄耳。因共惊悔。翌日归筄庙中,以牲醴祷神而去。
  超山在皋亭山北,山不深而穴虎。顺治十八年冬月,有僧闻虎啸,欲拽杖往伏之,竟为所噬。其徒延虎师捕虎。师江右人,捕虎有年矣。初造井,即知当获七虎。每获一虎,乡人赠之以金。其法以羊置井中,鸣以相诱,煮青螺斗许,遍撒山隅。虎至,伥鬼导之。伥见螺,贪剔螺肉,忘为虎护。虎遂孤行,即误入井,虎师遂束之以归。盖僧之徒,隔山遥望,所见如此。越月师云:“今日当获第七虎矣!”
  乡人益以金为赠。师怀金纵步往视。虎在井中大吼一声,猛如霹雳。忽井外二伏虎,自草中起,各衔师一足,中裂其体而去。夫擒虎乃祛害也,虎宜不能与师仇。而卒为之害者,意者有祛害之心,而因之以为利欤?吁嗟!虎师知虎之死于井中,不知己亦殉于阱外也!
  [张山来曰:人为虎所食,其鬼为伥,理应仇虎;乃不唯不仇之而已,而反为之用,何耶?吾乡素多虎,猎师亦必以饵诱伥,然未闻其为虎所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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