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舅金氏,以上海之洋行为业。自置洋船五,在东西两洋贸易。每船必有标客以御盗贼。甲子春,船将开行,大宴标客。招优演剧,甚盛设也。标客自然首座,傲睨一切。余舅命其子侄陪宴,皆少年好事之辈。见客倨甚,切切私议,欲试其能。半酣小歇,肃客入园散步,坚请试其技。客左右顾,见道旁有卧柳,曰:“此碍步,请为公子去之。”
迅以掌劈柳本,截然中断,如斧劈者。众皆咋舌。
当其时,有淮阳难民过境,沿肆乞钱。内有处女,矫矫不群,亦随众募化。至洋行,轻薄之伙以一钱投之,女怒叱曰:“视汝姑为何如人,而以一钱为戏耶?今日罚汝千钱,不然吾不行矣。”
随坐大门槛以阻人出入。时脚夫运糖包至,每包约重百七八十觔,皆壮而多力者,肩之疾趋。至大门,见女碍路,喝之起。女故张其肱阻之。脚夫怒,作失手势,以糖包压之。女接而投掷,不甚费力。群夫大哗,佥以糖包共压女。女无惧色,左抵右抛如弄丸然,纷纷飞出市头,反将群夫击退。女大怒曰:“汝曹欺压孤女,使之内伤。_罪在不赦,非多给钱养伤,事不能已矣。”
时吆喝之声达于内,主人止戏,客亦出观。少年共议曰:可以观客之长矣。随激客曰:“我等观此女之力,恐无敌于世。客能退之否?”
客视女弱甚,曰:“吾以二指提之出矣。”
攘臂而前,女以一掌拍客胸,跌去数丈,入柜内如菩萨座。内外哗然,老主人出,命仆扶客入。以千钱赠女,好言劝之去。方叱少年滋事。入视标客,已从后户遁矣。少年兄弟密议曰:若得此女保标,谅海洋无敌手。其兄欲买以为妾。
次日闻官以舟与资,将护送难民出境。少年兄弟访至马头,挨舟觅女,见舱中坐一叟,衣冠虽破,冠蓝顶冠。女侍其侧,方絮絮教训,女俯首垂泪。少年登舟拜之,叟喝女退。出迎,肃客入坐。少年曰:“叟居何职,因何窘迫至是?”
叟曰:“老夫淮之山阳人,忝为都阃,以老致仕。不意今夏雨甚河决,田庐皆没,不能不随众觅食。老夫无子,只有一女,年方及笄。昨因乞钱,用泰山压顶势伤一标客。女子何可逞强,擅动煞手,败人衣食。老夫正训斥之。”
少年极誉女能,问将焉往。叟曰:“老夫亲家为渐军水师提督,婿亦开府矣,将送女完姻。而老夫依以终身也。”
少年诺诺而退。
芗厈曰:女子之强者,功胜于男子,何也?其心专也。昔闻献县来一绳伎,有姿首。方开场作剧,有武举能开十四石弓者,以元恶霸一方,纵淫,无敢与较。见此女投所好,强欲留宿。班主曰:“我等卖艺不卖身。客何犯我规耶?”
武举怒,拳击班主伏地。众皆曰:“此武举官人也,良家妇女尚不敢抗。尔等既卖伎,何敢拂之,自取苦恼耶?”
女子乃笑,迎武举而慰解之曰:“官人果与妾有情,请以夜持五十金来。否则,不能承也。”
武举哂曰:“五十金非难事,果处子亦不为费。”
入夜至女室,置五十金案头曰:“可以共卧矣。”
女曰:“妾请先睡,官人能犯妾,任意为之。如其不能,请留金而送客。”
武举曰:“汝不过欲盖羞耳。何有于是?”
女子乃闭门,去衣俯伏炕上。武举腾身上,以两手翻其躯,竟如铁铸,莫动分毫。随作开弓势,尽平生之力劈分两股。力尽而股不稍移。武举怒击其臀,坚如石。遍击首背,皆然,拳反作疼,乃伏其背,以柔情动之,闻女子酣呼睡熟。播弄终夕,无可如何。迟明,女子跃起曰:“官人既不伤妾,妾亦无伤于官人,请留金而退可也。”
武举从此力脱而死。嗟乎,色与力不可并用,并用必内伤自毙。彼武举何坠女子之术中而不悟,此为恶之报也。吁,可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