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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荆公之文学(上)〔白话文〕

  文

  后世把矛头都指向了王安石的政术和学术,唯独对他的文学,还知道尊重。本来文学的性质,是与人无争,而且不容易学到其中的奥妙,技艺的表现却容易看到。因此就以文学方面来说,王安石在中国数千年的文学史中,已经占有最高的位置了。
  吴澄的《临川王文公集序》中说:“唐代的文章能变革原来八代的流弊,追逐先汉足迹的人,韩愈而已,柳宗元次之。宋代的文学比唐代要强盛,只有庐陵欧阳修、眉山苏洵、苏轼、南丰曾巩、临川王安石五人,与唐代那二人不相上下。从汉的东都到现在,已经八百年了,连上唐宋的文章,可称得上大家的只有七人。文学这件事确实是难啊。”后人将吴澄所举的七人,再加上苏辙为第八人,于是有“唐宋八大家”之称。八大家并不能穷尽文章之美,而从东汉到中唐,没有听说哪个文人能超越这八家的。从南宋到今天,也没有听说有文人能和这八家媲美的,那么八大家有此名声也是应该的。即使这样,王安石的文章,也有一点是和其他七家不同的:那七家,都是文人的文章,而王安石是学者的文章。那七家并不是没有学问,只不如王安石这样既精通经术又熟悉百家九流,是那七人所无法达到的。因此文理的博大和精辟,气势的深远和朴茂,是王安石为文的特色,也不是另外七家能达到的。
  唐宋八大家中,他们的地位也有高下之分:柳宗元的纪行体文章最好,曾巩体虽然具体,但规模稍狭窄;苏洵、苏辙,都是依附苏东坡而显赫的。这四家,不过如宋、郑、鲁、卫这样的小国之类,如果要找能和齐、晋、秦、楚这样的大国相抗衡的,只有韩愈、欧阳修、苏东坡、王安石四人罢了。尝试着将他们做一个比较:苏东坡的文章很美,有纵横家的风格。言辞往往胜于理。他说理虽然透达,然而却经常借助于比喻,这足以证明他笔力不足;气虽盛,然而却一泄无余,没有含蓄回旋的韵味。王安石与他正相反。因此用苏东坡的文章和王安石的文章相比,好比是野狐禅和正法。试以王安石《上仁宗书》和苏东坡的《上神宗书》一起读,它们的品格就立即区分开来。韩愈是王安石学习的对象,欧阳修曾和王安石一起学习韩愈,王安石对待欧阳修和师友一般。欧阳修赠王安石诗中说:“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王安石回赠他说:“欲传道义心虽壮,强学文章力已穷。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欧阳修认为王安石能赶上韩愈,而王安石却不敢自居。从我原来论说的学者之文和文人之文的角度看,就是说王安石的文章超过韩愈的文章也是可以的。如果只说文言文,那么韩愈就如同是萧何造未央宫,不能再超过了,王安石也就是继承和模仿他罢了。王安石与欧阳修一同学习韩愈,而都能全部学到韩愈的技法而又自成一家;欧阳修与王安石,又各自成一家;欧阳修用韩愈的法度改变他的面目而自成一家,王安石则是用韩愈的面目增减他的法度而自成一家。李光弼到郭子仪的军中,号令不改,而旌旗壁垒焕然一新,王安石学韩愈,正是如此。曾国藩说学王安石的文章,应当学他的倔强之气,他是最能了解王安石文章的了。王安石论事说理的文章,文辞峭拔严肃如韩非子,态度诚恳真挚又如墨子,就这一点来说,即使是韩愈、欧阳修也是比不上的。苏东坡学庄子、列子,而没有一篇文章能如庄子、列子一样的;王安石学韩愈、墨子,则让人觉得已经是韩愈、墨子了。
  人都知道尊崇王安石的议论文,而不知道他的记叙文更是集中的上乘之作。他集中碑、志之类,差不多有二百篇,而结构没有一篇是相同的:有的如长江大河,有的如层峦叠嶂,有时将小小的芥子可放大成须弥山,有时将偌大的东海笼于袖中,没有不擅长的文体,没有不具备的风格。在韩愈之外,只有他一人而已。
  曾国藩说:“写文章全在气盛,想气盛全靠段落清楚。每段的连接之处似断不断,似咽非咽,似吞非吞,似吐非吐,古人做文章的无限妙境,难以领会;每段开始的时候,似承接又不是承接,似提领又不是提领,似突然又不突然,似缓和又不缓和,古人写文章的无限妙用也难以领会。”这是对写文章的深刻体会。我说要想领会这些,熟读王安石的文章,就差不多了。
  王安石的文章录入前面各章的,已经有二十余篇,都是用来表明他的政术和学术,用意不在他的文学上。
  然而如《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国家百年无事札子》、《材论》、《答司马谏议书》、《周官义序》、《诗义序》、《洪范传书后》、《读老子》这些篇章,必是要永久保存的文章,可永远作为世人写作的模范。今再抄录数篇,以便使各种文体齐备。行走在山阴道上时,就会目不暇接,我评论王安石的文章,恨不能亲手抄写王安石的全集!
  《读孟尝君传》:
  世人全都说孟尝君能得士人之心,因此士人归附他,而他最终依靠这些人的力量得以逃离秦国那个凶险之地。唉!其实孟尝君只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的头子而已,他怎么能称得上善于得士呢?如果他不与鸡鸣狗盗之徒为伍,那么,他靠着齐国这样强大的力量,只要能得到一个真正的贤士,就可以南面称王,并且使秦国臣服,哪里还用得着利用鸡鸣狗盗之徒的力量呢?鸡鸣狗盗之徒出入于他的门下,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贤士不到他那里去的原因呀!
  《读刺客传》:
  曹沫带兵而使国君丢失城池,又劫持齐桓公,管仲因不愿背弃约定且要取信天下,所以曹沫一时成功。我只奇怪智伯的国士豫让,难道不能用他的策略吗?豫让真是国士,当初不能预先谋划三晋,挽救智伯的灭亡,区区一死,还值得计较吗,他也是不欺瞒自家的心意呀。聂政投靠严仲子,荆轲归附燕太子丹。这两个人,穷愁潦倒之时,自尊自爱,不轻易让人了解,也是有所期待。那些依仗道德来等待世道的,怎么样?
  《答韶州张殿丞书》:
  安石启:承蒙您再次写信给我,告诉我我父亲在韶州时的政绩,被官吏和人民所称颂,至今没有断绝。感伤当今的士大夫已经不能完全知道这些事,又恐怕史官不能记载下来,以排在前代好官吏之后。这都是因为我辜负了先人的期望,自己的言行不足以使天下人信服,不能发扬先人的功德让每个人都知道,我之所以日夜愁苦、痛心疾首而不敢放弃的就是这个。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还小,没能完全知晓他理政的事迹。可是我曾经随侍在他身边,还能记诵他的教诲。大概我父亲所存的志向,就是想使天下之人受到大的恩泽,以一物的枯槁作为自己的羞耻。他大事情既然没能去做,却已做了一些小事,而这些事情又将被遗忘,我对先人的辜负,罪责实在是太大了,我又凭什么立足于天地之间呢?阁下天天忙碌担心,时刻想着这些事情是否能流传下去,如果不是仁人君子乐于道的人,怎么能做到这样呢?在夏、商、周三代的时候,诸侯国都各有史官,而当时的史官大多世代相传,往往能以身殉职,不辜负这份工作的意义。大概他们所传下来的,都是十分确凿可以作为凭据的东西。此后不仅没了诸侯国的史官,而且近代以来如果不是职位十分高贵,那么就是有十分突出的才能,或者高尚的道德,要是不幸不被朝廷称颂的,就不能见于史书。写史书的人,又是从当时的贵人中选出来的,看他们在朝廷上议论的时候,人人都按自己的好恶来看问题,并且有的还把忠义看成邪恶,把不同的看成相同的,当前会有惩罚也不害怕,背后有人讪笑也不知道羞耻,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恶而已。更何况让他们背着人用文字来评价前代人的好坏,他们更是随意品评,死去的人又不能争辩是否恰当,活着的人也不能来说一说是非曲直,对写史的人又不存在什么危害。因而以他们的私心,怎么能不欺骗人呢?善行既然不能完全被记下,记下来传于后世的又是这样不可信。只有能言善辩的君子,有着十分正大的德行,其名与实都为后人所信服,一旦看到,记载下来,就必定会成就不朽。您和我父亲没有共过一天事,而您对他的评价却没有私心,以宣扬无名而有德行的人为自己的事业。一定要传播自己所知道的事,告诉世上善于言辞并且可以信赖的人,使这些事迹可以流传下去,那么,就是我父亲的事迹不能被史官所记载,又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呢?
  《宝文阁待制常公墓表》:
  右正言、宝文阁待制、特赠右审议大夫汝阴常公,死于熙宁十年(公元1077年)二月己酉日,五月壬申日下葬。临川王安石作墓表说:先生求学并不期望立言,只是端正行为罢了;行为端正也不是为了使别人知晓,只是相信大义而已。他的不取,可以使贪心之人收敛,而不是以刻薄吝啬为廉洁;他的不为,可以使弱者自立而不是以飞扬跋扈为勇敢。让他做官他不做,召他入京他不去,有人说:“他一定是个隐退的人,直到死去都是这样罢了。”直到被现今的皇上所礼遇,才出来响应。因此天子对他的到来十分高兴,自己非常虚心地向常公询问一些问题。皇上让他做谏官的职位,来看他启迪自己(皇上)的能力;让他管理学政,以观察他造就贤士的能力。先生向皇上说的话没有记载下来,但人人都知道他忠心不二、刚正不阿;他对下面所做的事,没有人帮助。但人们都见到了他的正直与认真。《诗经》说:“(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活一万年呢”,可惜他既而便得了病。回家乡之后便死去了。自周朝灭亡大道消隐之后,看学习儒学的人所取舍的标准,大抵都是以当时好恶为准。违背世俗而使自己适合于道,特立独行。唉,先生太贤能了。能将先生的事迹久远传扬的,莫过于刻石。然而石头会磨损,也会因水冲刷而消蚀,但因此说先生的德行功业也会消蚀掉,则是不可能的。
  《给事中孔公墓志铭》:
  宋朝已故朝请大夫给事中知郓州军州事,兼管内河堤,劝农同群牧使、上护军、鲁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六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孔公,是尚书工部侍郎、赠尚书吏部侍郎孔勖的儿子,兖州曲阜县令、袭封文宣公、赠兵部尚书孔仁玉的孙子,兖州泅水县主簿孔光嗣的曾孙,是孔子的第四十五代孙。他出仕是在当今皇上天圣、宝元两年号之间,因为刚正耿直而名扬天下。曾经在谏院主事,他上书请明肃太后把朝政管理的大权交还给皇上,并且在朝堂之上启奏枢密使曹利用、上御药罗崇勋的罪行。那时候,罗崇勋用权力和士大夫们作交易,而曹利用则是强悍霸道不谦逊,朝廷内外都害怕他。他曾经做过御史中丞,那时皇后郭氏被废,他带领谏官和御史们跪在朝堂上为郭氏争取权利,又求见皇上,都不被准许,而他却坚持争辩,直到被降罪才罢休。大概先生侍奉皇上的大节就是这样,这就是他所以名扬天下,而士大夫们大多认为他没有做很大的官是天下人的损失。先生名道辅,字原鲁。起初因为中了进士才脱去布衣,被补做宁州军事推官,年纪还很轻,可是审起案子来,能使老资格的官员感到震惊。后升为大理寺丞、知兖州仙源县事,又因为有能力而出名。在此之后,他曾在史馆工作过,还做过龙图阁待制,判三司理欠,凭由司、登闻检院、吏部流内辁,调查京城中的刑事司法,做过许、徐、兖、郓、泰五州的知州,留守南京。而其中兖州、郓州和御史中丞都做过两次。做官,多次因为刚正不阿而被罢黜或外迁,而先生一生执著于名节,自己从来不为此感到内疚。做兖州知州时,近臣之中有一个人给皇上献诗一百首,执政的官员请皇上封他做龙图阁直学士,皇上说:“这样的诗虽然很多,但却及不上孔道辅的一句话有价值。”因此让先生做了龙图阁直学士。于是人们猜度先生为皇上所思念,做外任的时间应当不长了。不久,果然又召他做了御史中丞,宰相让人游说先生不行其政权而等待升迁,先生告诉他不可以。因此人们又猜度先生将不能在京中久待,而先生果然又出京了。起初,开封府知府冯士元被审判,他又告发了几个大臣,因此把这个案子转到御史台来审理。御史认为冯士元的罪也就是打打板子,并且又赦免了很多罪状,先生求见皇上,皇上怪罪冯士元作为小官和大官们结交、徇私使朝廷风气败坏,可是被判的罪却这么轻,执政的官员又说先生是为大臣说话,因此他才出知郓州。先生在宝元二年(公元1039年)到达了郓州;在道上得了病,在十二月壬申日死于滑州的韦城驿,享年五十四岁。后来皇上下诏恢复了郭皇后的称号,而近臣之中又有人对皇上说了先生在明肃皇太后当政时的事迹,皇上也记着先生平生所为,因此特别追赠他尚书工部侍郎的官位。先生的夫人是金城郡君尚氏,尚氏是尚书都员外郎尚宾的女儿。尚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孔淘,现在任尚书屯田员外郎,一个叫孔宗翰,现在做太常博士,都能很好地治理他们的家政。先生累积被追赠为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兵部侍郎,在嘉祐七年(公元1062年)十月壬寅日,把先生葬在了孔子墓西南一百步的地方。先生对于财物十分廉洁,乐善好施,对故人的儿子们十分厚待,一点都不喜欢鬼神之事。在宁州做官时,有道士作真武的像,有一条蛇在像前出现,多次出现接近人群的事情,人们传说此蛇是神。州里的将军想去验证一下传闻,因此率属下去拜那条蛇,而蛇果然出来了。先生立即用朝笏打死了蛇,州将以下所有的官员都十分惊恐,后来又都为他折服。先生因此而出了名。我观察先生多次在朝廷上议事的情况,看到他对福祸不选择,他的智慧和勇敢超越了常人,胜一个蛇妖算得了什么?世人多因此称颂他,我也不能省略这件事。铭文说:孔公真是执著呀!一心追求自己的志向。行路遇到了险阻,也不改变自己的轨迹。被权贵所忌妒,被奸人所仇视。最近做到的官位和皇上的恩宠十分优厚。皇上喜爱直率的人,这是先生的依靠。按照行为刻下铭文,以使幽冥之界有所察识。
  《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
  先生名讳叫平,字秉之,姓许。我曾经为他的家世作了谱系,他就是现在泰州海陵县的主簿。先生和他的兄长许元相互友爱而为天下人称颂,他从小就卓而不群,不拘于礼法,善于辩论,和他的兄长都因智慧和才略超人被当世的大贵人所器重。宝元年间(公元1038年~1039年),朝廷开了方略选人之门,来招揽天下有奇异才能的人,陕西大帅范仲淹、郑文肃公,争着用先生所作的文章来推荐他,因此被录用,做了太庙斋郎,不久,被选拔做了泰州海陵县的主簿。贵人们多次举荐先生说有大才,可以让他做些事情,不应把他弃置到州县上去。先生也是自许有大才,想有所作为,然而最终也没能运用他的智慧。唉,真值得为他悲哀呀!士人中固然有的脱离了世俗的轨迹,孤独地按自己的志向前进,受到大骂讥笑、嘲笑侮辱,被困顿于受辱之地而不后悔。他们没有常人的要求,他们的不遇是可以理解的,而有待于被后人认识,至于有智谋又心向功名的人,观察世事的运转。想有所作为却不被赏识任用的,也数都数不过来。论辩的能力足以使万物发生变化却在运用游说的时候失去了功效,智谋足以使敌人三军尽被击败,却在右武之国受辱。这又怎么说呢?唉!那些有所待于后世而不后悔的人,后人会知道他的。先生享年五十九岁,在嘉祐某年某月某日葬于真州扬子县甘露乡某地。夫人叫李氏。儿子许瓌,没有做官;许璋做了真州司户参军,许琦做了太庙斋郎;许琳,中了进士。女儿五个,已有两个嫁了人。进士周奉先和泰州泰兴县令陶舜元所作的铭文说:
  有提拔而起用他的人,但也不要排挤和制止他上升啊。唉,许先生,现在谁会用你呢?
  《金溪吴君墓志铭》:
  君温和平易少言,外表内心如一,言谈从未说及他人过失。至于论及前代的善恶好坏,国家存亡治乱成败的缘由,很值得一听。曾经读过的书非常多,尤其喜爱古人而学习他们的言辞,他的文辞又能够阐尽他所议之事。四十三岁,四次以进士的身份在有关部门那儿考核,而最终却困顿于无所成就。他下葬时,在皇祐六年(公元1054年)某月某日,葬于抚州金溪县归德乡石廪一处宽阔平坦之处,在他家南边五里。当时,君的母亲吴夫人已经老了,而儿子世隆、世范年岁还小。三个女儿,其中一个死了,另外两个还没出嫁。唉!以吴君所拥有的东西,与那些世上以富贵名闻天下的人比较,难道独独怨恨这一点吗?然而得不到俸禄以实现他的志向、祭祀他的祖先、奉养他的父母、遗留财产给子孙,就这样死了,这是士子友人们的悲哀呀。学者,是将要以之放纵性情的,放纵性情则可知命。已经知命了,对于吴君的不得意,又有什么可悲叹的呢?墓志铭说:
  君名蕃,字彦弼,姓吴,他的祖先出于姬姓。以儒士起家入仕世代为官,独吴君路途坎坷曲折,难以成就功名。这个墓志铭是吴君的外甥君实要求的。
  《度支副使厅壁题名记》:
  盐铁、度支、户部三个部门的副使,没有记载先前这些副使的姓名。宋仁宗嘉祐五年(公元1060年),尚书户部员外郎吕冲之开始询问众官员这件事,从李纮以上到查道有他们的名字,从杨偕以上有他们的官职,从郭劝以下又有他们任职的年月,于是把它们写在石头上,而且刻在东壁上。使天下的大众聚合起来的是钱财,管理天下钱财的是法律,把握天下法律的是官吏。官吏不好,那么即使有法也没人把握,法律制定得不好,那么即使有钱财也没有人管理。有钱财却没人管理,那么就连乡村城市中的卑贱之人,都能私下操纵财富收入和支配的权力,垄断万物的利益,用它来和皇上争夺老百姓,即使我们放纵他那无穷的贪欲,他也并不一定就成为贵族豪强,像这样而皇上还没有失去老百姓的原因,大概仅仅是名号罢了。虽然想要粗茶淡饭,穿朴素的衣服,让自己身体憔悴,心中忧愁,以希望天下的百姓生活丰足,从而使政治安定,我知道那还是不行。既然这样,那么完善我们的法律,挑选官员把握它,以管理天下的财力,虽是上古尧、舜也不能不把这当做首要问题,更何况后来纷繁复杂的社会呢?盐铁、度支、户部三个部门的副使,正是现在的高官,朝廷所重视和依赖的对象,并对他们十分周到。当今管理财力的法律有不完善的,看形势必须与上级领导商议并修改它,不只是固守现成的法律,严格控制收入和支出,以行使各自的职责而已。他的职务如此重要,那么该人的贤良与不贤,其中利害关系到天下会怎么样。观察这个人,以他在位的年月,推求他所做的政事在今天显现的效果,考察他辅佐上级管理财政的方法,那么该人的贤与不贤和世事治理的恰当与否,我就可以知道了。这恐怕就是吕先生的志向吧。
  《祭范颍州文》:
  唉!我的先生,您是举国上下的师长。从开始到结束,您的名节没有一点瑕疵。清明严肃的声名卓著,身处危难志向却更坚定。正道被摈弃,您大声疾呼斥责这不正之风。您创立的功业,在京城中广为传颂,您摒弃奸邪之徒奖掖良善之士,连小孩子都为您的明智之举欢呼歌唱。从王公贵族到老百姓都对您佩服无比。因为别人为了私欲而诽谤您,因而使您到处颠沛流离。士人们争着挽留您,就是因此而受到处罚也不怕。一旦有对您不利的言辞,人们就争着来为您辩护。风俗衰败之后,人们就害怕正气而对邪气感到舒心。您最初艰难地跋涉,人们又是怀疑,又是嗟叹。而您仍努力实践自己的志向不因为别人的疑嗟而回头。因此,仰慕您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您是先辈的大儒之首,您行事总是以节气为重。您在被贬之后,更加忠勇。您按照古圣先贤之道行事努力地进行工作。又换到三州去做官,您又施行恩泽于此,您的恩泽就像江河之水,给人民很多关怀。窝藏赃物的人自首之后,您就不再加之以刑罚。狡猾的盗贼被您的仁义所感化,一直到老都再没有邪念。千里之外的人都慕名而来为您歌唱。水沟和河流都得到治理,田地桑木都长势喜人。可恶的外族头领骄狂异常,竟然敢侵犯我们的国土。皇上命人出征,您也在其中。在行伍之中做了将领,您的名字后来也得以显扬,你招收士人来辅佐军事,选用了国中的杰出人才。您的声威之大,连胡人也不敢再来犯边。借着您的余威,赶走了敌人使我们的国土、人民都完好无损。后来到了颍州,这里到处是疮痍满目,您治理它将养它使这里到处都变得很好。然后无为而治,饮酒歌唱笑傲山林。到处是人民安定,官吏逊良。皇上称许您是人才,想封您做枢密副使。您上书辞让有六七次之多。后来当了宰相,您就清理了法令制度,提拔优秀的人才,开拓未经治理的地方。朝廷上官吏们在改变,乡野之中士人们也发生了变化。各种制度都得到了完善,使不良之行没有发生的可能。后来您的政见不被推行,就随侍在皇帝身边。最后又被摒弃于外,生活困顿,大道不被知闻。您说自己虽然老了,但仍有余力做事。神怎么能忍心,就让事情到了这一步呢?先生的才华,仍不能完全发挥出来,谈论起经典来,谁又可以和您相比呢?自从先生发达之后,家里的财物就不足了。您言辞与面貌都十分和蔼,也能表现出孤傲的品性。调教妻妾们不要多用珠宝,儿子们不要厌恶一般的织物和粮食。您怜悯死者和穷人,说如果那样生活就是很奢侈了。您使得孤女也出嫁了,男子成了家。谁对圣人之道了解得比您深,谁的德行比您更好?我为您作传,希望后来人永久地效法。大人现在死去了,这是国家的忧患。那些不肖之徒却仍为侮辱您不遗余力。在万里之外听到了您去世的凶信,我却不能亲自前往,我哭着写下祭辞,作为祭酒的辅助之物。
  《祭欧阳文忠公文》:
  事情即使可以靠人的努力可以完成,也很难预期其结果,何况天意渺茫难明,谁又能够推知呢?不过先生生前闻名于当世,死后又能把声名传于后世,人的一生如果能这样也就足够了,又有什么值得悲伤的呢?像先生这样的人,器量、品质那样宏深淳厚,才智见识的高远,再加上学问的深妙精微作为辅助,所以将这些充盈于文章,体现在议论中的时候,豪健壮美,奇妙瑰丽。蕴积于心中的东西,浩瀚得像江河之水停流积蓄着,通过文章焕发出来,灿烂得像日月星辰的光辉一样。那清幽的声音与韵律,凄清如飘风急雨骤然到来一样,那雄健的文辞,闳通的议论就像轻车骏马在奔驰一样。世上做学问的人,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读了您的文章,就知道了您的为人。唉!自从先生投身仕宦之途,到如今,四十年间,上下升迁,往复调动,深感人世道路的艰难。虽然遭受了种种困顿,贬官外地,流离颠沛,可是终究没能被淹没,是因为公众舆论自有是非。既经压制之后,再次被起用,声名就彰显于当世。您果敢的气概,刚正的节操,一直到晚年也没有衰退。仁宗皇帝在位的后期,考虑到身后之事,皇上认为像先生这样的大臣可以托付国家安危的大任。到了先生出谋决策的时候,果然非常从容迅速,议定了立主的大计,可以说是为国家的长治久安,抓住了千载一时的机运。您功成名就之后,不愿居功,因此辞去了官职。这种出仕隐退的行动,又让人感到先生的英魂灵气不会随着其他物质而腐败消散,它们将永远地存留在箕山之边,颍水之滨。然而,尽管是这样,天下之人无论贤与不贤,还是在为您哭泣和叹息,更何况朝中的士大夫,平日和您交游,先生是我心中一直仰慕的人。唉!人生盛衰兴废的规律,自古以来就是这样,面对清风不能忘情,想到先生的不能再见,我又归附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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