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易过,一晃二十多天,鹿冠道人所派的人已自江南各地回转,所说均与江明大约相同,人都请到,有的已然起身先行,铁牛偷偷试一运用气功,直和好人一样,并还觉着加了真力,几次要想出门走动,俱吃邢、羊三人再三劝阻,说:“伤处新近复原,不宜劳动,何苦一时性急,留下未来隐患?”
铁牛强不过主人好意,只得罢了。又过了几天,一算日期,已快一月。鹿冠道人自从未一次看望走后,已有六日未来,闷坐房中实是难耐,心中执意要往五云观登门叩谢。邢、羊三人俱是内行,连日来看出铁牛伤势实已康复还原,鹿冠道人那日走时,也曾说:“人己全好,再养数日气力还要增长。”
想不到好得这般快法,估量无碍,由他散散心也好,便由羊允陪了同往少室五云观去。
羊彪、邢典两小弟兄本是禁闭在肠谷石穴之中,经铁牛日前再三求情劝说,才放出来,并令负荆请罪。两小知道铁牛不是常人,自己又爱习武,放出以后,每日守在铁牛房中,不时讨教,轻易不肯走开。铁牛见两小都生得一副好资质,人更聪明坚毅,任什功夫,一教即会,决不畏难,还有恒心,也甚喜爱,乐于指点。邢、羊三人本因两小顽皮,时常恃着天生强力和偷学来的武功在外惹事,性情又烈,恐异日长大闯祸。羊允吃磨不过,偶然还加以指点,乃祖乃父却认定两小顽劣,不肯传授。这时因鹿冠道人力说:“天生美质,只宜诱之人正,传授无妨,暴弃可惜。”
也就听之。
铁牛为人忠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只十多天的传授,两小竟学会了好些门道,对于铁牛十分感恋,屡欲拜师。铁牛道:“并非是我不肯,一则你两个虽然年小,算起来却是平辈,这还无关紧要。最难办是我那两位师爷俱不轻易收徒,一位还好说话,那位娄老师祖性情古怪,如非家师收我在前,像我这等徒孙他决不要。就是现在他还不许我在他洞中停留,一见面便骂我蠢牛。我怎敢背了他老人家和师父随意收徒?你们羊二叔本领比我高,又住一起,请他传授多好。”
两小俱说:“二叔日常喜静,往往多少天不出一步,也不许人见,偶然高兴,也只潦草说上两句,还不许问,哪有师父这么好说话?全家老幼连同村人,全讨厌我两弟兄,我两个也气不过他们,所以越闹越凶。师父如若收我两个,祖、父二人一定愿意。真是执意不收,我两个早商量好,反正头是那日已然磕过,始终喊你师父,决不改口,无论上天下地,必定跟去。就当时被祖、父、二叔阻住。日后也必偷偷寻去,这家里是决不想再留了。”
铁牛吃两小磨得无法,知他们性刚,说得出必做得出,有心告知主人。但是邢、羊三人均对后辈严厉,如知此事定必重责,心中不忍,只得以好言力劝。许以将来由自己禀告两位师祖,得了允准再行收录,否则同辈和长一辈中比己胜强的人甚多,日后稍有机缘,也必为引进。并说:“此时你们年纪大小,羊彪更是独子孤儿,乃叔父终身不娶,江湖上恶人太多,我的行踪无定,难于寻到。你们出去,不是误入歧途,便是受人暗算,冒失远出决无好处。安心照我所传练习,再向二叔求教,候到年长,自有遇合,何必忙此一时?”
两小闻言,互相看了一眼,未再深说。
这日铁牛去往少室五云观,两小事前得信,向铁牛求说,令带同往。铁牛面软,便向主人说了,准其同往。一行四人,便往少室峰后五云观中走去。到了观中,见着道童一问,说鹿冠道人日前由肠谷村回观,便接成都碧筠庵好友云鹤真人来书,约往一晤,次日便同大弟子朱陵入川走了。行时留话,说:“此行至少月余才回,铁牛如不耐久候,再在邢家养息数日,可去秦岭寻找娄公明等三老同行。”
铁牛一想,自己业已痊愈,今日前来,便是催问行期,如等回来再走,岂不大晚?
因羊允也欲随往青、甘等地一游,就便参加雷坛大会,便告以自己打算日内起身,去寻三老,同往青海,问去不去,羊允原想由鹿冠道人携带同飞青海,闻言知他心急,早想起身,决不肯等。自己将他误伤,听鹿冠道人口气,黑摩勒或不至于见怪,娄公明为人古怪,最喜护犊,何况本身师父陈山客又与公明多年失和,难保不借题发作为难。此行一半为了赴会,一半也是想借鹿冠道人情面,向此老和黑摩勒化解,以免将来遇上,使己难堪,躲还躲不及,如何寻上门去?便推有事,就不等鹿冠道人携带,也须随后起身。
铁牛一想,娄师祖本不喜欢自己,再带人同往,必无善遇,连自己都须见景生情,何况羊允,不去也好,便不再强劝。回到邢家告辞,主人自是挽留,又勉强住了三日。
那由嵩洛去往秦岭的来路山径,要绕无数大小山巅,中间还有十几处奇险,如大自山近顶一带,羊允俱未去过。铁牛来时全仗灵猿引导,因在黑夜云雾之中急驰,记忆不真,又以重伤新愈,元气初复,不敢过于耗费精力。日期还早,如顺驿路大道急驰,夜间尚可,这条路上绿林盗贼甚多,还有不少退隐田园的江湖上能手,如在日里轻身飞行,容易惊人耳目,对方就许认为故意卖弄,生出事来。虽然不怕,到底麻烦,加以这次被羊允误伤以后,又遇见邢氏父子,俱是内家能手,觉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艺无止境,无形中长了几分阅历,不似以前狂做。便拟前两条道路舍却,径照昔年随师黑摩勒,同往秦岭参拜师祖的道路走去。
这条路,只由嵩洛快到潼关,有一段须经驿路大道,入关不远便可抄入与驿路几于平行的一条山僻小径,等到华阴,入了华山再往前走,除却几处渡口而外,俱是人迹稀少的深山旷野,任跑多快也自无妨。路虽荒僻,但与官驿大道和城镇邻近,只往横侧面略一绕走,立可觅到食宿之处,连行粮也无须准备。反正不忙,乐得从容,也不限定每日早行夜宿,只不似来时那么亡命一般急赶。新愈之身,先试探着上路,头一天不令过劳,第二日再行加快,每日长长短短走个四五百里便住,稍觉心身劳倦,立上官路,往村镇中寻求食宿。这等走法,连同沿途绕越多走的路,至多约有四五日,便到秦岭尽头深山中的仙猿崖。那日灵猿引路不算,比起往日行路虽要晚到两三天,人却不致觉到劳乏,和在邢家养病差不多少。铁牛主意打定,无心中当着邢、羊老少诸人一说。
邢、羊三人连日本在苦口力劝,说他内伤极重,本无生理,虽仗灵药法力,侥幸回生,到底新愈不多几日,一生成败安危所关,此去长途跋涉,务须保重,大意不得。切忌上路以后觉着气体如常,便即恃强急驰。那伤处虽愈,新生脆弱,不似旧物,如若急驰多劳,用力稍猛,伤处禁不住剧烈震动,又复逆裂,或是暗中受伤当时未觉,立成终身之恨,纵然再服灵药,恐也难于补救。听铁牛如此说法,知被说动,存有戒心,极口赞同,力说:“这等走法妥当,能再走慢些更好。”
铁牛笑道:“如再走慢,那还不如找匹快马,顺官驿大路赶去,一样晚到两天,路却近得多呢。”
邢耀东便劝骑马去。铁牛嫌有马麻烦,人还要服侍它。邢家都是好马,弃去可惜,否则到了地头,不特没法带回,秦岭那条路先不好走,仙猿崖更进不去,何人照看?定为虎狼所食无疑。邢老也说:“这条道路绿林人多,铁牛貌相神情最易引人注目,平日无妨,此时不宜多事,又须赶路,何必另生枝节?还是绕荒僻小路行走为是。”
议定第四日早起送别。
当晚羊彪、邢典两小弟兄俱守在房里,不肯离开。邢、羊三人知道两小近日得了不少真传,铁牛内家功夫与己不同,别有独到之处,尤其黑摩勒私下传授的练气口诀,乃玄门中上乘防身功夫,前为羊允所伤,乃是巧机,并非真个不济,人又忠实热心,极爱两小,分别在即,巴不得孙儿、子、侄多学一点正经本领。不特未曾强行唤走,反倒借口明日人要上路,须早早安歇,略向两小嘱咐,不可在房中烦聒,速即归卧,晚饭后不久便自避开。
次早主人设席送别,两小不曾出来,一问随侍下人,言说两小深夜方始归卧,今早内宅使女传言,两小快天亮时忽说头痛,将使女唤起,要些热水吃了,说困得难受,已和客人叩头送别,言明今早不再送了。连日随客习技,熬了好几夜,实支不住,人又头痛,打算睡一个够,吩咐使女听其自起,不许惊动。铁牛也说两小用功甚勤,连日请益更多,昨晚谈到半夜,坚欲拜师。未奉师命,又是同辈,不敢妄允。两小似颇不快,后说连日熬夜缺睡,头痛欲眠,平日能熬,也能久睡,疲极卧倒,时常整日不起,明早恐起不来,先自拜别,睡眼朦胧,方自走去。邢文源和羊允近年俱习上纳静修之术,如非陪客,彼此又复投机,平日连家人亲族都难相见。邢耀东妻已早故,长子远出未归,自己掌着极大一片家业,洛阳又有许多店铺,日常事忙,偶然省亲回家,前日本就要走,因铁牛不日起身,才多留了两日,准备主客当日早起,一同上路。两小虽是表兄弟,情逾同胞,食宿俱在一家,居室恰与长媳所居同院。平日顽皮,祖父年老喜静,无心教管,本人又不常在家,幼子幼孙到底钟爱放纵已惯,这类晏起的事常有,忙于随客起身,笑骂了句:“不知体数的蠢材!”
也没有命人唤起。
铁牛昨晚见两小兴高采烈,互相力劝:“鹿冠师爷曾说,师父这伤厉害,那伤口新好,薄得像一层纸,稍微劳动便自破裂,不易再好,所以爷爷、二叔再三相劝。师父到了路上,千万走慢一些。”
又再三盘问途中有什难行险峻之路,一味关切,转不似往日依恋惜别情景。铁牛以为两小天真至诚,心中喜爱,倒也不厌烦,稍把途程里数、所往各地如何走法,一一随口答应。一直谈到深夜,两小问无可问,重又求说拜师之事。铁牛仍以空言搪塞。两小略微寻思片刻,忽说头痛欲眠,拜辞归卧。铁牛毫未在意,只暗笑二人情分深厚,形影不离,好得连头痛都是一起,无怪一个受伤,一个便要拼命,如非好多碍难,这等好徒弟却也收得。早起见两小果然未起,心还不舍,只没好意思唤出话别,匆匆吃完早饭,便和邢耀东别了主人上路,到了洛阳分手。因邢、羊老少诸人,苦口力劝,想起此次委实死里逃生,又是愈后初走长路,只管觉出一切如常,体力只有加旺,终是不敢冒失,比起原定走法又减慢了些,第一日连潼关也未走到便自觅店歇息。
事有凑巧,邢氏父于虽隐嵩山,祖籍扬州,饮食精细,待客又丰,铁牛住这些日,从未吃过粗糙食物。当日投宿较晚,本就腹饥,见店中卖有牛肉泡馍、新烙的锅饼,日餍粱肉,久已不尝此味,觉着新鲜,不由多吃过饱,饭后口渴,天气炎热,又饮了些生冷水,半夜里忽然胸腹胀痛。不知道是吃得太多,脾胃不和,竞疑由赶路所致,先颇忧虑,一夜不曾好睡,次日起来,又把脚程放慢了些。等过潼关,解了回手觉着好些,心仍不放,暗忖:“晚到一二日无妨,旧伤迸裂却非儿戏。”
仍就缓行。当晚行抵华山玉泉院左近,寻一村民家中住下。第三日走入山僻小径,因前行时有攀援纵跃,越发小心,走得更慢,一共走了好几天,才走入秦岭地界万山之中。前行路愈荒凉,只见山高路险,寂无人踪,白云绕山,绵亘如带。
铁牛暗忖:“日前胸腹胀痛,大约吃多之故。这几日来精神甚健,伤处料已无碍,难得午后这好天色,何妨走快一些试试?”
正把脚步加急,向前飞驰,忽见前侧面山腰上似有两人影子一闪。铁牛走的原是昔年道路,记得这一带人烟甚稀,只前面山上红墙隐隐,似有一所庙字。过时,觉那庙孤立乱山深处,附近又无什山田,心中奇怪,终以赶路心急,未暇往探。这时路已赶了不少,早起一直未歇,口中正渴,何不前往讨点水喝,就便探看庙中人的来历?想到这里,便顺山脚往上走去。
山径曲折,路也整齐,似常有人往来。那庙深藏在那山腰密林之中,看似甚近,如循山径上去,须绕行三四里才能到达。铁牛只图近便,上才十多丈,估量庙在适现人影的树林之中,便不再顺山路绕行,径直施展轻身功夫往上走去,一会便到山腰树林外面。
遥望林中红墙隐现,比起昔年所见还要修整,心越奇怪,以为恶人匪盗必惧三老威名,不敢在此盘踞。一时大意,也忘了自己脚程太快,看路大近,地虽秦岭,相隔三老所居少说也有七八百里之遥,中间还有不少崇山峻岭阻隔,路又荒僻,常人足迹决所难到。
艺高人胆大,仍就飞身入林。到了庙前一看,那庙占地并不甚大,只是碧瓦红墙焕然一新,庙额是“五真观”,庙门虚掩。方要叩门入内,忽听身后嗖的一声,赶即纵身回顾,乃是一条滇西猛犬,身子驴一般大,张开血口钢牙,悄没声扑咬过来,如非闪躲灵速,差点险被夹头咬上。
铁牛虽觉那狗可恶,因想山中荒凉,养狗护庙也是常情,并未动怒。见狗才一落地,回身又复扑到,势急如风,猛恶已极。不愿无故残害,边躲边喊:“狗主人快些出来!”
喊了两声不见人出,狗也狂吠起来。隐闻虎啸之声起自庙后,心想虎来更难兼顾,狗再不知进退,就许为已所伤。未次等狗扑到,将身一闪,刚刚避过,不料狗甚心灵,几次不曾扑中,这次仅是虚势,见又扑空,身子凌空,一翻一折,改直为横,举爪回口便咬。
铁牛因久不听人应声,也有了气,顺手一推狗肩,挡开来势,同时身子往上一纵,就势一把抓着狗颈皮,一同往下压去。那狗本就愤极,益发狂怒,扬起后爪,往上便抓。
铁牛业已骑上狗背,满拟狗已制住,不曾防到左腿,竟被抓住。犹幸武功精纯,应变灵速,又知这类滇西猛犬爪牙犀利,往往蕴有奇毒,中人不死即狂,一觉爪到,忙一运气,两腿坚如铁石,未为所伤,可是衣裤已被撕裂了一大片,不由怒发,大喝:“不知死的孽畜!”
一手用足神力,抓紧颈皮往下按去,一手正要打下,忽听有人大喝:“朋友住手!”
跟着庙中走出一个中年道士。
铁牛本心不想伤害那狗,见主人出来,停手问道:“这等荒山,养这恶狗,防盗原可,如何听见人喊狗叫,好一会都不出来?要换常人,不咬死了么?我要不替你们想,它也早没命了,这是何苦?”
随说人早纵向道人面前,那狗本在发威,待要就势进扑,那道人把手一摇,便自收势,怒目望着来人,往庙后跑去。铁牛笑道:“你这狗真教得好,我裤子却破了。”
道人先未答言,正在上下打量铁牛,闻言问道:“尊客贵姓?这好武功,又是这副貌相,可是江湖上传言的江南小侠黑摩勒的弟子铁牛么?”
铁牛见道人似个道家,荒山道士竟知自己来历,料是一个与江湖上通声气的人物。虽觉看人时目光不定,不像好人,但对方已然道破,不能不认,便问:“道友法号?如何知我师徒来历?”
道人闻言笑道:“我果然不曾料错。贫道王清虚,请至里面再谈吧。”
说罢便往里让。铁牛从未听说过王清虚这人,因主人神情透着十分和气亲切,以为总有渊源,便同走进。
王清虚将铁牛让至头层偏殿里间云房之中落座,立有一道童献上茶水。铁牛二次请问怎会认识自己,王清虚道:“我们不是外人,说来话长,远道跋涉,想必口渴,且请少坐,喝杯清茶,贫道把详情一说就知道了。”
铁牛性急,又值口渴,见茶色清碧,香喷喷的,不冷不热正好上口,举杯一饮而尽,道童又给斟了。铁牛又随手端起喝了第二杯,入口方觉出茶味清香之中微带着一点青草气,忽听道人问道童道:“花儿锁起来了么?它今天碰了钉子,没吃着人,留神它和上次一样,又犯野性呢。”
道童看了铁牛一眼,答说:“尤师兄现在赶到后面去上锁呢,像今天的事,它还是头一次,和对头闹了一阵,没有吃到人,反被对头制住。不比上次,刚扑过去便吃师兄唤住,没有触怒,哪得不犯性子?你没见它走时,周身的毛都立起来了么?不但防它往远处去寻人出气,还得留神这一个让它嚼吃了去,落个美中不足呢。”
铁牛先听道童说恶狗竟常吃人,已觉主人不似善良,又见道童口里说话,不住斜视自己,王清虚也改恭为倨,只和道童说话,直不似有客在座,口角还微带狞笑。话未听完,忽觉有些头昏,因那茶色茶香均无可疑之处,在江湖上奔走多年,又从未上过人当,心虽生疑,还未想到上人圈套。只见对方词色越来越不对,未几句话分明说的是自己,正待喝问,猛觉全身发木,手足全都失了效用,不能动转,连口也张不开,和梦餍一样,只两眼还在睁着,耳也能听,人却僵座椅上,心中大惊,知道上当,已自无及。
随见道人转面冷笑道:“适在林前,便见你这黑贼奔丧似地急跑,心中一动,猜是对头经过。正设法抢向前面拦住看个仔细,不料你竟是我们正在到处搜寻不见的仇人。
我师父为了你师徒,昨日才往兰州赶去,万想不到你会自上门送死。你师徒久在江南横行,专与我们同道朋友作对,目中无人已惯,仇家太多。不说量你也不知道,我师父便是昔年太湖青阳港三宝真人,黑贼想也久闻大名,和你师徒虽没对面交谈,但我师兄张少陵却死在你师父小黑贼手内。彼时我师父刚离开大湖来此修炼,事隔十余年,久欲寻你师小黑贼报仇,未得其便。上月我师父的好友风火神猴封启旺来,说他在金沙镇无意中中了你师徒暗算,受尽凌辱,并说你比小黑贼远要阴损狠毒,赶尽杀绝。他因先在黑暗中没有看出仇人面貌,事后问友人,才知道小黑贼只你一个孽徒,跟着便与小黑贼相遇,已然订约雷坛大会再决胜负。后又访查出你已回了江南,料是马震老贼知道自己不是郅老天王对手,命你回南约请同党,不久必还回转。约了好些朋友,四处搜寻堵截,非将你擒到,加倍还报,然后碎尸万段,不能解恨。一个多月以来,那封老前辈算计你要由这一带经过,同了七八位朋友住在这里,连我师徒多人,每日正分这几条必由之路等候,一面命人远出,到陕西、河南等地查访,一直无人见到。只说你这黑贼会飞,因雷坛大会期近,算计你要回头,惟恐错过,气得封老前辈又往回赶,准备先往马震老贼家中探看你回也未。如仍未在,便率人往青海等地要道上相机守候,一面仍请我师徒代为留意。他走半月,前日才听人说,江南一伙老贼为想暗算滇边诸位仙师,已然结伴入川。你们俱通声气,必早得信。我师父料你不是中途折转,便顺着褒斜栈道入川,向诸老贼求援,这里决等不上,兰州又有人来催请,昨日方走,今日你便人网。你来到庙外时,我还拿不大准,想叫花儿将你扑倒再行拷问。后见你居然会点手脚,面貌又黑,姑且唤住一问,果然有这巧事。封老前辈恨你入骨,就此杀死没那便宜,你大约还有七八天活命。你适才吃的茶内有驯龙草炼成的迷药,人服以后,通身绵软僵麻不能言动,如不用我本门解药,必须一个对时才能还原。何况你吃得又多,天大本领也无从施展。本来你死得还快两天,因我师父已去,追赶不上。师兄三人俱已随往兰州,庙中除了伙房,只我师兄弟四人,封老前辈又必须将你擒住献上方有重谢。我明天用滇狗驮了你走,此去兰州,少说也得十天才能赶到,不是可以多活些日么?休看你的功夫好,想脱我手直是做梦。第一,那狗厉害,人不能近;第二,我将你打成一个行李卷,人看不出,沿途荒凉,到处俱有我师徒朋友照应借住,不消住店,只消每日与你鼻孔里抹上点药就好了。
那边经架上白玉瓶内便是迷药,另一小瓷瓶内便是解药,近在咫尺,你只干看着急,能去动么?该万死的黑贼!休说到了兰州,便这路上就够你受的。道爷心好,也不犯再收拾你了。孤身一人,此地向无外人足迹,观中又养有猛大、神虎,俱通灵性,外人也进不来,直连派人看守都用不着。你已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想你以前怎么对付别人呢,静等报应吧。天已不早,道爷该往后面饮酒取乐去了。”
说罢便和道童走出。
铁牛见仇人那等志得意满之状,肚皮几乎气破,瞪着一双怒眼,耳听仇人说完了一大套奚落之言,大方得连门也未关,便自从容走去。正自急怒交加,无可如何,忽听殿廊上又有一人跑来说道:“王师兄,那花儿今天有些异样,两耳立起,身上的毛根根倒竖,锁进铁栅以后,我刚转身,忽然乱迸乱窜,引得隔栅的虎也不住发威乱跳,狗虎对吼,莫是有什么事吧?”
随听王清虚道:“你就爱大惊小怪!它今天到口的食没吃成,反受了欺,当然犯性,适在门外就这样,又不敢违背师父的口令,无处出气,向虎发威。
那虎自然不受,所以对吼,理它作甚。师父常说黑贼师徒永远二人同行,有时虽同有江明、童兴两个党羽,一则人在江南,这次未到兰州去。二则要在一起,决不落单,我们先前林外远望,分明只他一人。黑摩勒这小贼,又在青海、甘肃等地,有谁来救他,如有警兆,适才花儿早往外窜,不会重又进来了,你怕怎的?明早我便上路,今晚还不尽情快乐?”
底下语声渐远,似和来人同往后殿,听不真切。那虎啸之声却又起自庙后,不时杂着猜猜犬吠。
铁牛身子和死了一般,休想言动分毫。天色是渐渐黄昏下来,荒山虎穴,身落仇手,眼望经架上现成解药,无法取用,预料仇人醉饱之后,一高兴,就许将自己打成行李卷押送起身。路上就是遇见诸位前辈师长,也不易看出,何况所经多是荒僻无人之区,十九未必能遇。越想越无生路,那大吠虎啸之声想吃仇人止住,已不再听见,全庙静悄悄的。正在怒火中烧,恨不如死,忽见门外人影一闪,方疑仇人要来摆布,跟着窜进一个小人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