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三黑闲得无事,带了两名恶党,往各渡口查看党羽勤情,沿着黄河岸边往下流走,连查了六个渡口,天已垂黑。这十八个渡口掌渡的小头目,有的兼管一所小庄院和十来顷田地;有的开上一座客店,备远道来客打尖住宿之用。这种店房,上下流各有三四处,多在离城数十里的镇集中,地当孔道,离河又极近,不害人也能做很好的生意,所以虽是黑店,不是值得一吃而又不走渡口的,从不轻在店中下手。加以三黑号令极严,手下经营得法,对待客人,外表极为公道,行旅称便,谁也不知他们是黑店,渡口贼船的耳目。店中前院住客,后院是店主住家,另给三黑设有一间密室,以充下榻之用。照例三黑巡行到此,如见天晚不愿再往前走,便在这里庄院和客店中住下,遇上高兴,一住十天半月的时候都有。
当日三黑所到之处地名罗沟子,相隔前面渡口有四十多里,离省城已近百里,在十八个渡口中,相隔比较最远。管店舟的小头目名叫水狗崔八,力请三黑住下,明早再往前走。三黑因崔妻新产,那地方又极偏僻,来时匆匆,店中无什准备,不如前站金沙渡是个大镇,酒食方便,坚欲前行,便命崔八备上一个生牛皮制的筏子,顺流下驶。崔八拦他不住,只得将皮筏给他打好了气,放在水面。三黑也换上水衣,带了两名恶党坐将上去,手一抖,收了挂钩,筏身便被黄河中的急流催动,箭一般往下流。
黄河中的皮筏,是用许多牛羊皮做成包囊,打好了气,连结一起,浮在水面,囊上铺上木板船篷,人畜行李货物均可安置其上。因河水深浅不一,淤沙涨没无恒,皮筏既轻且浮,借着急浪催动,其行如飞,不会搁浅,更不怕沉没,走得又极快,往上流要走十天半月的途程,归途如乘皮筏,遇上了好风,一日即至,最称稳快。三黑因这类东西只走下游,不能逆流上驶,特地别出心裁,挑选最上等的山羊皮,制成七个梭形的小囊,连成长圆形的浮子,再用几张熟牛皮缝成一个艇子,中设木架绷紧,搁在上面,用牛筋结好,风帆篙舵无一不备,不用时可以拆卸折叠,甚是便利精致。沿河十渡口,皮筏共有四个,专供他往下流有紧急要事时乘用,到了地头,再用牛马驮回原地。当日原是随便出巡,并无要事,手下党羽俱觉奇怪。
其实三黑也是恶贯满盈,出门之前就已坐立不安,心神烦躁,原意借着巡游会一会手下几个重要头目解闷。谁知连巡了几个渡口都不合适,无意中巡到罗沟子,错过大镇集,又嫌当地荒凉,没有好饮食。他这一赶往金沙渡,却惹下杀身之祸。下筏时,手下党羽俱怕他强横霸道,令出必行,稍一违忤,重则送命,轻则挞辱,谁也没敢劝阻。及至皮筏开行,艇中除了他,还有两名心腹党羽,一名小鱼鹰蔡全,一名铁巴掌牛四,俱是相随多年、助恶行凶、无所不为的水贼。平素和金沙渡口掌渡头目吴勇最好,因见三黑执意要往金沙渡过宿,又没说为什事,照着往日习惯,这白羊筏子所去之处,必有凶杀之事发生,俱替吴勇担着心,并坐在帆桅之下,脚绊着舵,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这时船行顺风,三黑独坐船头,见黄河落日殷红似血,照得两岸的黄土断崖都成了红色,岸上一派荒凉,更无一点人烟,只有黄流滚滚,急浪翻花,催着皮筏浮沉起伏,疾如奔马,朝前疾驶。不知怎的,越看越觉心烦,偶一回看蔡、牛二人满脸忧郁之状,益发不耐,方要喝问,猛一眼又看见舵前木格上供着的大王牌位和下面所绘的白羊头,不禁心中一动,暗忖:“这白羊筏子不遇大事不出,每次事完必用人血祭神,怎今天会把它忘了?”
寻思未已。
蔡全为人粗鲁,忍不住问道:“当家的,今天坐皮筏到金沙渡,敢莫是吴勇兄弟有什不周全的地方么?”
三黑脱口说了一声:“什么都不为。”
蔡、牛二人同声惊讶道:“我们先听当家的要坐笺子到金沙渡去,以为吴兄弟出了什么事,再不就是来了什么对头。既都不为,事前又没给他一个信,见了吴老兄弟说什么呢?”
三黑狞笑道:“我今天也说不清是什么原故,老是心里发烦,毛焦火辣。适才想拿酒解个闷儿,偏到的是罗沟子,极穷的所在,什么都买不出,这才想赶到金沙渡,跟吴兄弟大喝一回。见天不早,这条路又难走,骑牲口和走路都得好半天,算起来,只有皮筏子快,到时天色刚黑不久,就住下来。这都是今半年多河下没出什么事之故,竟把成例忘了。记得我早年在山西河岸上也有过这么一天,心烦发躁,当晚却做了一票好买卖,还杀死了三条人命,打伤一个镖师。今回说不定又是一个好的预兆,吴老兄弟见我皮筏,必要吓上一跳。船桅上的羊角灯不用点了,免得他们老远惊疑,等近前才告诉他们,作为我在城里得信,有一拨好买卖要过金沙渡,算计落在我们店里,因客人扎手,又不过河,怕他们做不翻,特地迎上前来相助。万一真有这么一拨买卖,应我预兆更好。没有,算我听错也不要紧,免得实话实说,坏了我出行的规矩。只你二人如若泄漏,却休怪我不讲情义。”
原来黄河中的水盗迷信甚深,船筏上都奉有一个邪神,这羊角灯算是神灯,最为重要,晚间必须点起,否则便有生事之虞。蔡、牛二人一听不叫点那神灯,不禁又是一怔。
牛四想劝说,不点灯犯忌的话还没有出口,三黑刚愎横恣,见他神色不定,吞吞吐吐,错会了意,以为牛四不愿他捣鬼,立时把凶眼睛一瞪怒骂道:“挨球的!这天下是我打的,我要怎样就怎样,只管照我说的话做去,少说废话,不要惹老子生气!”
蔡、牛二人见他发怒,哪里还敢开口,双双赔着笑脸,连说是是。三黑方始稍敛怒容,仍向筏头立定,注视前面水程,不时怒目回望。二人知他多疑,吓得一个假作掌舵,一个假作去理帆索,各自分开,不敢再坐在一起了。顺顾下驶筏行绝速,夜月才升不久已离金沙渡口不远。
三黑见前面渡口上,自己的一只渡船从对岸横断河面斜行过来,已将拢岸。这金沙渡是个繁盛镇集,地当官道,吴勇做得甚是谨慎,不值得一吃的决不下手,稍扎手一点的便通风上下游同党,或派党羽尾随到那隐僻之处下手,不动则已,一动必然满载而归,从不放逃一个活口。开着两个黑店在金沙镇上,但是只用来作眼线,从未在店中害过人命,过客无分贫富,都是一律待承。他居心行事虽然阴毒,表面上却似一个极本分善良的商民。有那不常出门、不知利害的官商行旅,无论多难伺候,他都涎着一张笑脸去对付。所管渡船和备客雇用的十二只沙船,他如没看得中你,或是力势不能敌时,全按着正式买卖去做。对待穷人和脚夫车把式等人更善结纳,因此店渡两门名声颇好,真有特意绕些远道前来住店搭渡的。可是当时虽然渡过,只被相中,到了上下游无人之处,依旧吃他了账,真个积恶多端,不在三黑以下。
三黑起初还嫌他做法大文,屡次责骂,要想换人。嗣见别的还有两个大渡口,因为做得太恶,先是劫掠颇多,渐渐闹得行旅裹足,视为畏途,所得日益减少,官府风声也越来越紧,如非新勾结了恶道师徒,恃有抚院支援,几乎不能再干下去,独他这一处却是声色不动,蒸蒸日上,这才服了他的才干。吴勇为人诡诈多谋,也存有一份私心,见三黑已然钦服,乘机揽权,虽受三黑所嘱,却不要三黑干涉他的事情,一面又联络他几个亲近,如蔡、牛二人之类。自来功高见嫉,别的渡口比不过他,十九怀忿,齐向三黑进谗。日子一久,三黑也渐疑他专权自私,只缘所得独多,又加亲近时为周旋,也就含糊过去。来时蔡、牛二人替他担心,即由于此。
三黑也是自己找死,皮筏到时,恰巧与渡船迎头相遇,照例是两下装着不知,不进店不行礼的。蔡全首先抢上筏头,手持钩杆,喊声“借光”,将渡船钩住,请他携带拢岸,另有酬谢。船人见是总瓢把乘着白羊筏子到来,个个心惊,一面假意说价,将皮筏带向渡口,一面早派人飞跑往店中送信。
三黑皮筏钩住船尾,须让渡客先上,乘着月光一查看那些渡客,尽是些短装赤足的村民乡农,仅内中有一穿长衣的瘦长汉子颇似商人模样,手中只携有一个小包袱,用三根三尺来长、拇指粗细的木棍挑着,轻飘飘的,并无行囊货物,也无伙伴,独自低着头,微合着眼,坐在船舷上,似想心思,神气看去原极平常。等船客走了大半,那人也随着上岸,行近渡口,忽然回转身来望了三黑一眼,便回过脸去。三黑似乎听见那人冷笑了一声,一则渡客甚多,互相拥挤争行,人声嘈杂,没听真是否笑他;二则腹中饥渴,急于和吴勇见面饮食,不愿生事耽搁。那人竟自上岸,未再回看,以为事出偶然,不是笑他,等船客走净,上岸再看,已不见那人影子,就此息了怒气,忽略过去。
渡口相去镇集才只里许之遥,三黑等走没多远便到店前。吴勇已然得信,在店门外迎候,接了进去,转入内进密室,然后行礼拜见。蔡全恐他惊疑,便代三黑说了来意,心中还恐吴勇不信。谁知事有凑巧,话一说完,吴勇便惊讶道:“南店里昨日来了一个怪人,小弟竟吃他不透,怎么看也像是来寻事的。这家伙很扎手,今早我正想打发人与当家的和上下流弟兄们送信,这厮一早起身,却好好的走了。照此说来,他要是个打前站踩道的,这票买卖恐还不好做呢。近二十年来,陕、甘道上保镖的人们,全凭人的本领、字号的威风,这又不是甚么荒山野地,况且是有名头的镖局,只要常经过我们渡口走的,和当家的多少都有点交情,像这样未从下雨先防阴天的却也少见,如非保着极贵重的红货,决不会这等作法,弄巧那厮还不一定是镳行中人呢。”
三黑闻言好生茫然,正要询问,忽见一个店伙走入,向三黑等行完了礼,便请吴勇出去,说柜房有人来找。吴勇知有事故,忙即告退而出。蔡全便劝三黑将计就计,少时吴勇回来,多问少答,将此行来意与他相合,免使生疑,又显得自己耳目灵通。三黑应了,因吴勇说得无头少尾,想不到盛名之下,竟有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好生忿怒,急于问知就里。偏生吴勇去了好一会,酒食已然盛设,还未回转,问店伙,说是到了南店。
正在狐疑,要命人前去呼唤,吴勇忽然匆匆走回。
三黑性急,不等开口先自抢问:“你说那昨日怪人是谁?适才南店唤你,莫非那票红货真个到了么?”
吴勇见三黑等正在大吃大喝,不愿先说出来扫他的兴,便就横头主位上落座,也斟着酒,摇了摇头道:“那拨客人想还在途中未到,是另外一件事儿。有大当家在此,什么办不了?且请先用些酒,昨天的事话长,饭后再说不迟。”
三黑等也真饿极,口里不住狂吞大嚼,仍然连声追问。吴勇只得把昨日南店中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话才一半,三黑先自有气,等到说完,三人俱都颈红脸涨,怒恨不止。
原来这金沙渡镇集上,吴勇先开设有一家客舍,字号福来店。后因地当孔道,行旅众多,房屋不敷应用,又分开了一家在镇南,字号三元。一南一北,把着全镇来往要口,因是联号,总称为南店北店。镇上虽还有十来家客店,设备一切,全不如他。吴勇手面又宽,眼皮又杂,江湖上红黑两道全都通着声气,治理得生意甚是兴隆。加以他为人好狡,能刚能柔,提得起也放得下,吃人极有分寸,绝不做一点侥幸没准头的事,所以积恶多年,从未出过一点乱子。吴勇每每以此自负,总想照此做去,终身可以为所欲为,有利无害。谁知恶贯终有满盈之日,败运一来,任是如何有眼力,会算计,一样也难逃公道。
这时正是行商的旺月,水旱两路的客商行旅络绎载道,往来不绝。因为道途不靖,单身行客多不敢走,即或走的是官道近路,不请镖师,也必成群结帮而行,一来就是一大批。吴勇南北两店共有百多间客房,四个大骡马院子,常时俱被客人住满。这日午饭后,南店中恰好来了两大帮老客,一帮是由川、康各地起身,取道兰州,循黄河,经绥远、大同,沿途采办贵重药材,去赶往祁州庙会发卖的药商。一帮是由青海西宁取道兰州、晋北入京的皮货客人。每帮俱有二三百人,大队骡马一来,就将店住满。吴勇知道他们财势雄厚,常时大帮往来,不吝花费,声气相通,又常有能手镖师相随,不是好吃的主,并且整吃不如零吃,不特把害人的心全都拾起,还格外殷勤延款,服侍周到,使其代为传扬,以广招徕。
这伙人长年在川、康、青、甘道上行走,荒村茅店,饱历星霜,中途稍微有一个好地方,便有宾至如归之乐。加以吴勇更会体贴人情,知道他们客途久旷,生活枯燥,特在镇中暗地命人买来几个唱娃,都有几分姿色,明为卖唱,实是私娼,身价却抬得高高的,不遇可扰之东轻易不肯出卖,这一来益发引人留恋,着实进财不少。这日客到甚早,本来还可打了尖再赶一站,都因当地是个大镇集,饮食齐备,有酒有色,店主又是个知情识趣的主人,一留一恋,一拨就此住下。
另一拨皮毛商人字号源发长,乃青、甘两省最著名的大字号,资财千万,西北各省均有它的买卖。店东姓马名良斋,所生二子,一名马康,一名马泰,年纪均在二十上下。
因见自己年过半百,恐乃子少不更事,不堪承继家业,这次出门贩货,特命长子马康督队押运,特请两名武师和两个精干的同人相随,保护照料,使他借此历练,长点见识,就便考查各地分号。
马康虽然年少,颇有志气,人也聪明,西北民俗强悍,还习过一点武艺,颇知自爱,无奈初次出门跋涉劳顿,如何能受得了?行至中途便生了病。年少好高,先还不肯对人说起,强自挣扎了些日,行近金沙渡,再也挣扎不住,病倒车上,不能起动。随行的伙伴都慌了手脚,因离兰州尚远,尚幸前面是个大镇集,百物皆备,便往镇上赶来。一面命人往三元店送信,吩咐准备医生和干净屋宇,人一落店便好诊治。
吴勇正在店中应酬那帮药行老客,一听人报青海源发长少东亲自押送大批货物前来投店养病,知道来客定有多日养歇,不问武做文做,零吃整吃,全有好大油水,心中高兴。店中共有三个大院子,东院已有客人包住,西院住着两拨商客,人各二三十名,都是日后的肥羊,房还闲着一多半,只北院屋宇修整,院落宽大,地方又较清静,恰好当日客去腾空。送走来人之后,忙命店伙急速打扫设置,一面命人去延请镇上的医生,来与客人治病,一面命厨房准备伙食,一面又命两个长于口才的店伙迎上前去,立时全店上下几十口子人忙了个乌烟瘴气。
接客的刚去不久,忽然来了一个行客,一到店门,冲着门前诸店伙道声“辛苦”,便直往里走进。众人见那人是个黑瘦汉子,身上衣服鞋袜带着沙土,一双皂布千层鞋底却是新的,随身并无行李,只手里用几支木棍穿着一个包袱,轻飘飘搭在肩上,容貌身材无一起眼。因他一到直奔北院,仿佛来过走熟了似的,虽无行李同伴,却像是个走长路的商客,知道不是大帮行客不会投到这等大店,更无一言不发往里直闯之理,俱料是源发长一帮里的客人。
一个名叫丁六的店伙自恃机灵,连忙赶过,刚想询问是否源发长来人,就便敷衍几句,以防忙中有错。不料来人更鬼,不等他开口,先大模大样的说道:“我们在路上遇着合盛祥的人说,他们昨日住在北院,今早刚把房腾出。我们又非要清静一点的地方才能合用,真是再巧没有。有了这大一会,你们店东想已叫人收拾好了吧?”
一边说一边往里走。丁六一听,分明是源发长来人无疑,再者先走那帮字号合盛祥,也是青海皮货客人,两家原有关联,越想越觉没错。又见来客举止言谈都似个有身分的神气,不敢多口乱问,于是不熟充熟地答道:“北院早收拾好了,一切齐备,静等爷台们驾到了。”
来客点了点头,连道:“好好,你们东家满门红光,三天以内定要发财。”
丁六只当是句好话,也没在意,忙说:“你老吉言。”
并肩相随。到了北院,来客直人上房坐定,从从容容放下包袱,取了布掸将身上灰尘禅净,又吩咐打水洗脸。丁六应声出去。
吴勇毕竟有点眼力,正在北院厢房中安排,忽见丁六随了一位客人进来,先也算定源发长客人,打算接出,刚往外一探头,猛瞥见客人走得甚快,丁六连步直追,仅得赶上。这还不说。西北院落多是土地,连日天干,院中灰沙总有一两寸厚,日光之下,丁六脚底尘土扬起老高,来客走得那么急,脚底却是好好的,点尘不扬。等客进上房,假作走向别室,留神查看来客所经之处,沙土上只有丁六一双脚印,并未留下第二人的足迹,不禁心中一动,暗忖:“来客这等行径,颇似有心显露。源发长是店中多年老客,宾主从来相处甚善。适来看店房的还是个有私交的熟人,曾说小店东中途有病,来此调养。他家是有名大商帮,既从未侵害过他,就是知道自己底细,也犯不上来此刷点颜色,引得自己疑忌生心,为异己梗阻。如说不是,这院已被源发长定包,丁六素日机警,店门还有多人,怎会引外客到此?”
正寻思间,忙打手势,叫余外两名店伙不要走入上房,等丁六一出来,使眼色将他唤至院外,低声问道:“上房来客是源发长的么?可曾问他,少东和大帮客人怎还未到?遇见本店接客的伙计没有?”
丁六答道:“想必是的,都还没顾得细问,他就直走进来了。”
吴勇闻言,便料事有差池,恶狠狠凶睛一瞪,正要发话。丁六已料他怪自己行事慌疏,忙即答道:“事不会错,你老莫急。要不,等我再问他一回,错了随便换房,谅他一人也不敢在老虎口里讨晦气。”
随把前事一说。吴勇闻言,也觉相像,只来客孤身先到,直入上房,既是帮中主要之人,怎不与大队同行?诸事可疑,便教丁六一套言语,吩咐送水时如言盘问。
丁六领命,到了上房把水放下,伺候来客洗完,打着笑脸,躬身问道:“你老贵姓?”
来客答道:“我叫马雨辰,连名字都告诉你,省得你费事。那源发长的少东马康是我最小的徒孙孙,人倒爱好,可惜年纪轻轻没什出息,头一次出远门就累病了,真叫我灰心。你还问什么不问吧?”
说时二目神光炯炯,威棱逼人。丁六那样久经事故的机灵鬼,竟被他两句话堵住,看出词色不善,又听说起马家少东是他徒孙,料知没错,心已放了一半,不敢再问,赔笑答道:“请教一声,为的是好招呼,马老太爷休得见怪。”
方要告退,马雨辰忽将包袱解开,取出一个小铁皮包就的木匣,封锁甚固,连同十多两银子,递与丁六道:“这里面都是红货,我一身家当俱在其内。我平日总是心忙,人没来,我偏抢在头里。到了,一个人又是心烦坐不住,左近还有个朋友,打算坐坐去,把东西放在房里面我终有点不放心,还是交柜的好,另外十两银子算是定钱。他们来了,说这房我们已经包下,不许再让一间给外人,还有一两碎银子送你买碗酒喝,我去去就来,也许待得久些。凭爷是谁,不许开我这口箱子。我只向你们东家说话,连我徒孙都不行。”
一边说,仍将包袱结好,插进那三根细木棍,起身即往外走。
丁六为人最是贪小,忙把一两赏银掖起,又觉这等有名望的大商帮,请还请不到,哪有先收定银之理?事太不经,忙喊“老爷子留步”时,就这微一耽延的工夫,马雨辰已走出门去,过了院子。丁六才想起事太突兀,又有店东的那一番话,人去不好交代,忙又回身,抱起那口小木箱,拿了银子,追将出来,口里连喊“马老爷子留步”,心还想前店的人闻声可以拦阻,谁知追到前面店门,众人倒都惊动,哪有来客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