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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宗朝 成化

    宪宗废后吴氏,顺天人,天顺八年七月,册立为皇后。方宪宗居东宫时,有宫人甫笄,窃侍太子起居者,即万妃也。宠甚,多无礼,后立而恶之,摘其不法加杖焉。(原评曰:后能杖万妃,虽废何憾。旧史犹讳言,只称帝所宠宫人,何威慑乃尔。)先是,英宗择太子宫妃,有司以十二人进,英宗亲选得三人,一吴氏,一王氏,一柏氏也。三人皆留居宫中,而第王为首。会孝肃太后,与英宗先后崩,宪宗不敢主,复奉太后旨,命礼部选择三人,选如故。而掌选者,为司礼牛玉,遂选立吴氏。至是,宪宗怒,谓:“吴氏德不称,轻率好歌曲,不足母天下。且选立非先帝意。”
    下掌选诏狱,重鞫之。词连后父俊及后弟雄。谓:“立后时,玉以王氏非已选,说太后更易,而雄俊父子遂赂玉。”
    狱上,上乃白太后,敕谕中宫:“尔轻浮粗率,留心曲调,不足以敬承宗庙,表正闺闼。其上皇后册宝,退居别宫。”
    且下诏群臣:“朕仰遵凭几,勉举大婚,时方在疚,不忍闻命,矧敢知其事。特念皇后位重,当先帝临御,亲为朕简择贤淑。其时已定王氏,储俟及时。而太监牛玉,朦胧奏请,易选吴氏。礼成之后,朕亲见举动轻率,德不称位。因察其实,始知非预立者。用是不得已,请命母后。已废吴氏,闲住别宫。更册王氏,以仰承先帝遗意。”
    时后父俊,已授都督同知,乃敕与其弟雄,同戍登州,而发牛玉孝陵种菜,闻者冤之。
    初典玺扃扃丞王纶者,侍宪宗东宫。侍读钱溥,尝教内书馆,纶受学焉。时尚宝司丞朱奎以幼童陪读,皆相狎。及英宗不预,溥意纶必入司礼,密遣奎通纶。纶因偕奎造溥宅,欢饮必竟夕。而大学士陈文者,居第与溥邻,每纶至,溥必邀文俱,而是夕独否,觇之,则屏人语选婚事,然未有属也。既而英宗崩,李贤当草诏,文掣贤笔曰:“无庸,有草之者矣,钱侍读与阉纶计且代公。”
    贤颔之未发也。会英宗大殓,纶侍立,外衰而袭貂,上恶之。玉亦恐纶即柄用,遂悉数纶过,且发其通溥状。降纶南京闲住,而谪溥为顺德县知县,凡与通者皆得罪,玉势大振。至是倾玉者,亦互相根株,玉侄,侍读牛纶,甥,吏部员外郎孙琮,皆革职。而南京六科给事中王徽、王渊、朱宽、李翔、李钧等,复群起劾玉,词连李贤,谓贤与玉通。上重黜徽等乃罢。然两家倾陷者,皆借两后事抵巇,言词暧昧,多周章,而于是废立之势成,竟难挽焉。后退居西宫,适纪氏以怀妊故,惧万妃不测,居后宫傍。生孝宗,而后保护之备至。孝宗即位,念后恩命,服膳起居,一如母后礼,且将复后位号,而抑于孝贞,遂已之。时逻卒有捕后侄,盗幽宫宝器者,召问之。曰:“吴后自门隙投出,非盗也。”
    上怜之,置不问,且复官其侄锦衣卫百户。(原评曰:圣主举动可感,此当与神宗敕穆庙恭妃事参看。)正德中,后薨,刘瑾欲焚尸以灭其迹,阁臣力持之,乃罢。既而议以妃礼葬。
    王皇后,上元人,中军都督追赠阜国公王镇女也。英宗初择太子妃,以后与废后吴氏、柏氏留宫中,意属后。英宗崩,太监牛玉请太后册立吴氏,而后与柏居别宫。宪宗不悦,下牛玉诏狱,仍废吴后,立后焉。时万妃有宠,吴后与妃不相中,因见废。后贤而有智,鉴吴氏,一以曲处之。尝游西苑,妃车先后行,岁时朝见,不执妃礼。昭德宫酝酿,每加于中宫。帝尝令妃戎服侍酒,使太监段英掌宫,后一无所忌。成化二十三年,孝宗即位,尊为皇太后。孝宗崩,后传谕内阁:“自古帝王能力惇孝行,竭事慈宫,如大行皇帝者,恐不多得。先生辈应定一佳谥传之。”
    故事:上列帝谥,率上十六字,而末统以孝。惟孝宗独用为庙讳,感后旨云。弘治十八年,武宗即位,加尊太皇太后。正德五年,加上尊号曰“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十三年二月,后崩,合葬茂陵。三月上尊谥曰“孝贞庄懿恭靖仁慈钦天辅圣纯皇后”,祔太庙。
    孝穆纪太后者,宪宗妃,孝宗母也。贺人,本蛮土官女,成化中征蛮,太后在俘中,久之,中宫人选授女史。以警敏,俾守内藏。时万贵妃宠而妒,他妃幸上者,皆治使伤妊,即妊,百计使堕,由是他妃勿敢进。上尝行内藏,纪太后应对称上意,上悦之,就藏幸太后。万贵妃察知,恚甚,至不食,默俟数月,令婢钩治之。婢谬报曰:“病痞”,于是贵妃谮太后上前,谪居安乐堂。久之,孝宗生,太后使门监张敏溺焉。敏惊曰:“上未有子,今纵不敢使上知,顾奈何弃之。”
    稍哺粉饵饴蜜,藏之他室。当是时,贵妃虽日伺,无所得。且甚秘,至五六岁,尚不敢剪其胎发,唯吴太后废居西内,近安乐,独往来知其事,时时就哺养,上不知也。他日,上召张敏栉,照鉴叹曰:“冉冉矣,而无子。”
    敏伏地曰:“死罪,万岁见有子,何言无耶?”
    上叱:“安得有?”
    敏伏地叩头曰:“有,只恐不能保耳,倘能保,子见在也。”
    上曰:“吾自能保之,顾安得有?有安在?”
    敏叩头言状,上急起入西内,令召见,使至安乐堂宣旨。后抱孝宗泣曰:“事已觉,吾无生矣!儿去,见黄袍有须者,儿父也。”
    乃为孝宗易衣,置小车中舁之行。既至,孝宗发被地,走入上怀,牵上衣。上顾视大喜,且泣下曰:“我子也,类我。”
    (一云太监段英乘间为妃言,妃念已不复孕,乃启上召见,非是。原评曰:此段淋漓不必言,且亦仓卒处写得安洽。与他本所记召见处迥然不同。)
    会其年五月,乾清宫灾,外廷忧上无继嗣者,稍稍见章奏。上乃使司礼监怀恩,出谓大学士商辂等曰:“主上有子六岁矣,莫之知。”
    因具道故,群臣闻之,皆大喜,即请为命名。拟上,不称旨,上自名之。于是后宫报有子者,相继至。上乃移太后居永寿宫,数数召饮酒,甚欢。贵妃日夜泣怨曰:“群小无状,不使我知。”
    其六月,候上召太后饮,置毒酒中,暴薨。上悲悼之,意贵妃而不敢言,赐谥“恭恪庄僖淑妃”。张敏惧,亦吞金死,孝宗竟立为太子。成化二十三年十月,孝宗嗣位,即以其年十二月,追封皇太后,谥“孝穆慈慧恭恪庄僖崇天承圣皇太后”,迁葬茂陵,奉主奉慈殿。时贵妃已死,中外哗然,切指贵妃家。监察御史曹璘等,请告贵妃罪于大行皇帝,斥其葬,削其谥号。孝宗不许,曰:“何以妥先帝。”
    遂已。乃特遣太监蔡用之贺,求纪家,得纪父贵、纪祖旺兄弟二人以闻,上既悲伤念太后,闻得其家兄弟来,大喜。诏改名父贵为贵,授锦衣指挥同知。祖旺为旺,授指挥佥事。赐予金帛、第宅、庄田、奴婢不可胜计。追赠太后父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媪为夫人,其曾祖、祖父亦如之。遣修太后先茔之在贺者,置守坟户,复其家,而其既以伪败也。先是,太后在宫中,尝自语:“世贺县,姓纪,亲族幼不能知也。”
    太监郭镛、陆恺皆闻之。恺故广西人,姓李。蛮中纪与李同音,因妄称太后兄。(一云恺故无为州巢县人,其时冒太后兄,世官锦衣百户)遥嗾镇守两广,太监为访其族来,而族虚无人,唯恺女兄夫韦父成者,出冒之。有司遂待父成以戚畹,名所居里曰“迎恩里”。于是贵、旺者谋曰:“父成本韦氏,而犹冒焉,况我姓李。”
    因诈为宗系,上有司,有司莫辨也。既而父成诣阙争,听者逐父成,而仍不能察贵、旺是否。及上使使者,修治后先茔。蛮人凡姓李者,皆自称太后家,数辈见使者,使者讶之。谓纪也而李。及还,奏贵、旺不实。上复遣给事中孙珪、御史滕祐,间行连贺间访之。珪、祐微服入猺獞中,察得其伪状。归奏上,谪罪镛等,而戍贵、旺边海。于是数求太后家,竟不得。弘治三年八月庚寅,礼部尚书耿裕奏曰:“臣伏见陛下追念太后,深渭阳之思,重力微之痛(《魏书》:“力微无舅家”)。使者数辈相访,见似而喜,上圣之降恩,昊天之极感也。但粤西当大征之后,人民奔窜,岁月悠远,踪迹难明。陛下求之益勤,恐天下凿空以应陛下者益巧。昔者,孝慈高皇后,寻求家族,久不克获,乃立庙宿州,春秋祭祀,以表霜露。今纪太后幼离西粤,宾天已久,连贺非徐宿中原之地,嫔宫无母后正位之年。陛下风木虽悲,访询虽切,安能得其要领,获其疏属哉。臣愚谓可仿徐王故事,定拟太后父母封号,立祠桂林,春秋致祭,必有在天之灵,来歆明祀者。”
    上曰:“孝穆皇太后,蚤弃朕躬,每一思念,惄焉如割。向谓宗亲尚可旁求,宁受百欺,冀获一是。卿等谓岁久无从物色,请加封立庙,以追慰圣母地下之孝,朕虚有此心,终天痛之。其依我皇祖故事,封后父‘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先禄大夫柱国庆元伯’。谥‘端僖’;后母伯夫人。”
    有司立祠桂林府,岁岁祀。大学士尹直撰哀册,有“睹汉家尧母之门,增宋室仁宗之恸”二语,上燕闲念诵,辄流涕。
    邵贵妃者,昌化人,兴献王母也,父林,淘沙军。杭俗:军卫多贫人,无业,取民屋傍沙淘之,得金以易食,他人则否。后凡淘沙者,即非军,亦皆以军名之。(一作妃兵家女,年十四,聘者七人辄死,有指挥聘之,已上马矣,堕而死。其父充漕卒,携妃至京。)生一女,鬻于杭镇守太监。太监爱其慧,为授书,读唐诗、诗余数千首。稍长,有容色,知礼,太监携还京。会中宫选掌礼嫔妃,应选。时万妃妒甚,妃托微疾居外宫未进也。偶夜坐自咏所制《红药诗》,宪宗过,闻之大喜,遂召幸。(原评曰:今人见此,必以为小说家言矣。红药,一本作红叶。)成化十二年册为宸妃,二十三年进贵妃。生三子,一兴王祐杭,一岐王祐榆,一雍王祐标,兴王即睿宗也。兴王之国,妃不得从。兴王作《思亲诗》上妃,妃答之。正德十四年,世宗继大统,妃老矣。尚在宫,目盲,喜其孙为皇帝,摸世宗身顶至踵。乃推本所生,越旧制进称皇太后。嘉靖元年三月壬戌,颁诏曰:“自古帝王以孝治天下,尊亲之礼,其来远矣。朕祖母邵氏,圣善慈仁,静专明哲。克事宪祖,赞理内政。燕禖兆祥,泽隆启祜,浚发庆源,若斯之远。而徽号未加,朕甚恚焉。其尊称曰‘寿安皇太后’,大赦。”
    乃封太后弟昌化伯,大为林治坟西湖,费可十余万,名邵皇亲坟,杭人讹呼为“邵王坟”。是年八月,上选婚。初传昭圣皇太后懿旨。昭圣者,孝宗张皇后也。既而谕内阁,候寿安皇太后旨行。大学士杨廷和等再疏言,事不归一,无以昭示中外,仍改传奉昭圣旨。十一月,太后崩,卜葬橡子岭。世宗欲祔葬茂林下。廷臣集议,礼部尚书毛澄等,知上意所在,不敢争。杨廷和言:“宋宁宗欲祔孝宗于裕思诸陵,朱熹以为祖陵不当数兴工作,惊神灵。今祔寿安于茂陵,不几惊宪祖灵乎?如原议便。”
    上犹豫未决,后用工部侍郎贾咏奏,卒合葬茂陵。明年,上尊谥曰:“孝惠康肃温仁懿顺协天佑圣太皇太后”,别祀奉慈殿,尊迁主陵庙,改称皇后。即孝肃、孝穆亦如之,皆前此未有者。太后尝曰:“女子入宫,无生人乐,饮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幽系然。以后选女入宫,毋下江南,此我留大恩于江南女子者也。”
    江南人家,亦幸无以丐恩泽送女子入宫,当时皆以为良言。太后侄喜,既为昌化伯,一年卒。于兰嗣,五年又卒。无嗣,其族人争袭。下吏部,会郭勋、张璁、方献夫、胡世宁、李承勋议,世勋议曰:“皇上必嗣邵氏封者。推皇考所自于皇太后,又推皇太后所自于其父母。与其族氏子姓,可谓远矣。今皇太子子孙,不幸皆绝。而争祀者,又世次不明。诚恐赐之一门之爵,反渎其百代之宗。祚祀不享,弥滋贸乱。莫若留封爵,量加恩泽。”
    不报。久之特降旨,令其族人杰嗣伯。又久之,革去。其后,族人贫,毁邵王坟,拆其石卖官,筑湖塘焉。
    万妃,青州诸城人。父贵,为本县椽史,以坐法谪居霸州。妃生四岁,选入掖廷,为圣烈孙太后宫人。及笄而妍,充小答应,给事仁寿宫。宪宗为太子时,见而悦之。因窃侍太子,旋命司秩,改侍太子宫有日矣。及即位,吴后初立,犹以宫人礼视之,加扑责。吴后废,王皇后继立,鉴吴后事,每损意优容之。妃亦警敏,故善迎帝后意,且笼络诸嫔御,诸嫔御畏之,无敢忤者。上尝游幸诸宫,必令妃裤褶为前驱。猥亵备至,然犹未立为贵妃也。成化二年正月,生皇第一子,上大喜,为遣中使四出祈祐诸山川之神,三月封贵妃。既而皇子死,妃亦自是不再娠,于是大媢忌,绝嫔御进幸。即偶有进幸者,必药之,堕其胎,且有从是死者。柏贤妃生悼恭太子,暴卒。即孝宗之生,顶上有寸许无发,皆药所中也。时中外汹汹,皆知妃无状,上将乏嗣,将忧之。言者每劝上溥恩泽,广御幸,然未敢显言妃之妒也。唯给事中李森言及之,而妃宠益甚。初居昭德宫,后复移安喜宫,进封皇妃,服用器物,每侈僭在中宫上。会彗星见,六科给事魏元等上疏曰:“窃见春来,灾异叠仍。近者彗星又见东方,光侵台垣,此皆阴阳相薄之所致也。臣闻:‘阴阳分政,不可参贰。’顷传中宫、昭德,彼此相亢,一若有参贰之者。曩者大学士彭时、礼部尚书姚夔,每以为言,陛下谓:‘此系内事,朕自处置。’臣等闻命以来,屏息倾听,将半年矣,而处置未闻。(原评曰:彭、姚二公疏谏不另出,附见于此,此亦作法。)但传尚食所司昭德进馔,不减中宫。夫宫墙虽深,视听甚近。衽席虽微,悬象甚著。陛下富有春秋,震位甚阙。岂可以宫庙社稷之大,听其蛊蔽而不思‘固国本、安民心’哉。”
    不听,妃益骄恣。凡四方所进献珍异奇巧,必归之妃。中官即用事,稍忤妃,立见斥逐。妃所亲幸者,出外镇守,如钱能、覃勤、汪直、梁芳、韦兴辈,皆假贡献科民财,中外骚扰。至为妃求福,凡一切祠庙、宫观、斋醮、忏礼之费,竭水衡输之,宫中帑藏为之一空。上尝指语芳、兴曰:“帑藏之空,由汝二人,汝知之乎?”
    兴惧不敢言,芳仰言曰:“臣为陛下造齐天之福,何为藏空。”
    即以所建祠宇历数之。上曰:“我或恕汝,恐后人无汝恕者。”
    盖指东宫也。芳等退而惧。时上方钟爱兴王,或为芳等谋曰:“不如语昭德,劝上易之,立兴王。是昭德无子而有子,兴王无国而有国。如此则共保富贵无已,岂直免祸哉!”
    然之,言于妃。先是东宫生母,孝肃皇太后养之,每嘱之曰:“贵妃召尔食,勿食也。”
    既而妃进太子羹,太子却之,曰:“疑有毒。”
    不食。妃恚曰:“是儿数岁,即如是,他日鱼肉我矣。”
    气愤不能语,至是力劝上易储。会泰山震,台官奏东朝有戒心。上览奏,悟曰:“天意也。”
    事遂寝。二十三年春,上郊天大雾,人皆讶之。明日,庆成宴罢,上还宫,忽报责妃薨。妃体肥,是日以拂子挞宫人,怒甚中痰死。上闻报怃然,曰:“万使上去,吾亦安能久矣。”
    为辍朝七日,谥曰“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葬天寿山。初,妃父贵,以兵马指挥使进都督同知,兄通,锦衣卫都指挥使。通妻王氏,出入掖庭,大学士万安呼“丘嫂”,每邀之来家,敬礼之。朝士幸进者,争趋通门。弘治初,言者藉藉,御史曹璘请削妃谥号,而鱼台县县丞徐顼,请籍万氏家。穷治纪太后暴薨状,孝宗不从,遂已。语具纪太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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