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敬德把张士贵送来的这碗酒端在手中,用鼻子一闻,真有点未饮先醉之感。心中暗道,人们都说张士贵,为人奸诈,笑里藏刀,今日看来,非也,并非如人所言。相反,他心肠倒不坏,他明知道本帅胸挂“奉旨戒酒”牌,不能吃酒,便以献茶为名,暗送白酒一碗。我要是这样喝下去,人不知,鬼不觉,鸡不叫,狗不咬,既能解馋,又不违抗圣命,这真是两全其美也!
看起来,不能听传言俗话说,“听传言失江山”,此乃不假。这真是“交友满天下,知心有几人。”
过去,本帅有点错怪于他了。
想罢,他端起碗来,一仰脖,“咕嘟咕嘟”一大碗酒,一饮而尽,唤道:“张士贵!”
“末将在!”
“与本帅看茶来!”
“是!”
此时,张上贵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暗道,天不绝我,大事成功,这就是“我不该死总
有救也!”
他手拿大碗,顺着台阶,飞快地下去了。
眨眼工夫,他又舀了满满一大碗酒,照样偷偷地撒上一点儿茶叶,又端到尉迟敬德面前说:“元帅,请用茶!”
尉迟敬德伸手又接了过来,把上边的茶叶一吹,一仰脖,“咕嘟咕嘟”,这一碗酒,又饮了个一干二净。此时他的酒瘾可就上来了,不能控制,接着又喊:“张士贵!”
“末将在!”
“快与本帅看茶来。”
“是!”
尉迟敬德就这样左一碗,右一碗,一碗一碗又一碗,一连干了四大碗。
看父帅开始喝茶时,大公子尉迟宝林没有在意,他想,这么热的天,爹爹身体又这样胖,喝上几碗茶,让他解解渴,也好凉快凉快,这有什么?就替他父帅点名,查看兵丁。他听父帅说过,说薛仁贵长得方面大耳,龙眉虎目,五官相貌端正。他一看过来的兵丁都不像,就放其过去。
后来,看到父帅茶喝起来没完,不觉就心中有点儿疑惑起来,听人们说,张士贵为人奸诈,诡计多端,爹爹可别中计上当啊!常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想到这,看张士贵又给爹爹端上一碗茶来,尉迟敬德正欲伸手去接,宝林就把手中的笔和花名册放下了,“啪”用左手一搪父帅的胳膊碗,就把他的手给挡住了,一伸左手,就从张士贵的手中把这碗茶接了过来,端过来用鼻子一闻,啊!是酒!这下可气坏了。这真是“怒打心头起,气从胆边生”,暗骂张士贵老狗,没安好心,他随即“啪嚓”一声,把这碗酒就摔在了点将台上,将碗摔了个粉碎,面带愠色,望着尉迟敬德说:“父帅呀!你??你,你好没志气,这这,这是酒?”
如果尉迟敬德没喝酒,儿子这么劝说,他还能接受得了。现在,已经是四大碗酒入肚了,这酒劲已经上来了,胆子也壮了,这就把尉迟敬德的火勾上来了。心想:好小子,张士贵跟我不错,知道我馋酒了,让我偷着喝两碗,这谁又能知道,可你小子给我嚷出去了。他这气呀,
就像“破门帘子挂不住了。”
“唗!”
尉迟敬德一瞪眼,怒道:“好你个小冤家,张先锋给我献上几碗茶喝,这有何妨?”
尉迟宝林说:“父帅呀,你蒙混自己了,那是酒。难道说你忘记了和军师打手击掌,赌人头之事?”
尉迟敬德说:“呸!别说它还是茶,就是酒,我悄悄地喝上两碗,有谁能知!你这个小冤家,你给我嚷嚷什么?”
“父帅,请看看你胸前挂的是什么?”
儿子的提醒,并未引起尉迟敬德的重视,他也没听儿子之劝。抓住戒酒牌,看了看,心想:这酒是我自己愿意戒的;我若不戒,谁能管得着?他仗着酒劲儿,我呀,我不戒了。“咔哧”一下,愣把金锁链拽断,往桌上一摔,喊道:“张士贵!”
“有,末将在!”
“与本帅大摆酒宴,本帅要喝个痛快!我看哪个敢拦,哪个敢挡?”
张士贵惧怕元帅,他可不怕你少帅,忙应了声:“遵命!”
然后一声令下,命人大摆酒宴,款待元帅。
这名就不点了,三军也不犒赏了,把大公子尉迟宝林气得小脸煞白,青筋暴露。老子下令不敢不听啊!没法子,敢怒而不敢言,只能暗自生他父帅之气。
元帅回到了大帐,酒宴早已摆好。
元帅入席之后,张士贵紧挨着他坐下。他频频地给元帅斟酒布菜,十分殷勤。尉迟敬德是左一杯右一盏,杯杯喝干,盏盏饮尽,吃了个风卷残云,喝了个酩酊大醉。
张士贵见时机已到,献媚地说:“元帅呀,这些日来,你太辛苦了。我看剩下这没点名没犒赏的兵丁,我就替元帅代劳吧!用不着元帅劳神了。”
现在的尉迟敬德,已经喝得神志不清了,忙说:“好!宝林,快把剩下的花名册,都交给张先锋!”
宝林一听,不禁一怔,忙说:“父帅,这可使不得呀!你老人家就喝吧,等明日再点不迟,这花名册可万万交不得呀!”
元帅此时已经酒醉如泥,早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他还哪管这些呀,把醉眼一瞪怒吼道:“我叫你交给他,你就交给他,少跟我废话!”
宝林无奈,就把没点完的所有花名册,“啪”地一声,往桌子上一摔,气哼哼地说:“给你!”
张士贵冷冷地一笑,把花名册抱起来就走了。
此时元帅尉迟敬德已经醉得不醒人事。宝林、宝庆把他搀回寝帐,往床上一躺,就鼾声如雷了。
张士贵拿到了花名册,如获至宝,别提多么乐了。第二日,他带领四子一婿,不到半日时间,就把剩下的兵丁,点完了名,全都犒赏完毕。
众兵丁领到了饷银和酒肉,回到各自的寝帐,便大吃大喝,行令划拳。又赶上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古语云:“每逢佳节倍思亲。”
所以也都来了个一醉方休。这兵丁就都思念亲人,想起家来了。
宝林、宝庆这小哥俩,守护着父帅,床头一个,床尾一个。看见父帅醉成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但又无可奈何。
这时,已有定更天了,只见父帅一翻身,迷迷糊糊地说:“看茶来!”
宝林就把早已沏好的茶,急忙端了过来,宝庆扶着爹爹坐了起来,宝林就把茶杯递于父帅。尉迟敬德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这杯茶一喝下去,就听肚里“咕噜噜”有了响动,青气上升,浊气下降,不会儿,他就把眼睛睁开了。
他睁睛一看,帐中掌着灯,左有宝林,右有宝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忙问道:“儿啊!为父这是在哪里?”
大公子宝林是满腹的气,强压着胸中的怒火回道:“父帅,你酒醒了?”
尉迟敬德一听“醒酒”二字,把脸一沉,怒道:“你说什么?混账!可恶!谁喝酒了?”
宝林一听,爹爹不承认了,忙说:“父帅,难道你老人家忘了不成?”
“我忘了什么?”
宝林、宝庆二人,真是哭笑不得,就如实地把父帅饮酒的经过,如此学说:“点名、犒赏三军,眼看要大功告成了,就剩一个前营没点了。张士贵在点将台上,以献茶为名,就给你送来一碗酒,你端过来就一干而尽,一连干了四碗??”
尉迟敬德听了,不禁大吃一惊,一拍脑袋说:“哎呀!你们既知为父贪酒误事,为何不拦着点呀?”
宝林说:“父帅,我如不拦还好点,我一拦哪,你把戒酒牌一把拽下来,就摔在了点将台上,并说酒不戒了,名也不点了,马上命张士贵大摆酒宴,你老就吃了个酩酊大醉。”
尉迟敬德一听,可就傻眼了。一边用手拍打自己的前额,一边说:“完了,完了,这可误了大事,这回,我的人头是输定了!”
言毕,猛然站起身,问道:“宝林,天到什么时候了?”
“此时,天已定更多了。”
“外边为什么这样喧哗?”
“回父帅,今晚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众兵丁领到了酒肉、饷银,都在各自棚内饮酒作乐,共庆中秋佳节。”
“噢,原来如此。宝林、宝庆,搀为父来!”
“父帅何往?”
“为父我要月下访白袍。”
哥俩心想:哼!正经事不干,访的什么白袍?看你怎么访?哥俩不敢不听,赶紧上前,一边一个,搀着父帅。尉迟敬德就把竹节钢鞭,退在袖筒里,走出帐外。
八月十五的月夜是美好的,皎洁的月光,把大地照得一片银白。父子三人在这月光下,来到各个号棚观瞧,到处都能听到划拳行令之声:“哥俩好啊!”
“巧巧巧啊!”
“八匹马呀!”
“九莲灯啊!”
“五魁首啊!”
“全来了啊!”
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父子三人,走过一棚又一棚,也不知走到哪个棚,忽然发现这棚里十分安静,里边掌着灯光,却没有划拳行令之声。尉迟敬德蹑手蹑脚步入近前,侧耳细听,仿佛里边有人在说话:“二哥,你喝呀,今晚是中秋节。”
又听一个人用僵硬的舌头说:“唉,喝。兄弟,中秋节是团圆节,跟家里人团圆不成,咱,咱哥俩在这儿团圆吧!喝,喝它个一醉方休??”
“二哥,来,来来,咱们再干了这杯。”
“唉,唉,别忙,你听我说,你说咱们不该知足吗?有的人在两军阵前杀敌立功,还得不到一点赏赐,你我弟兄摇旗呐喊,还得了酒肉和饷银,唉??”
“二哥,你说得是谁呀?”
“怎么,你还不知道啊?咳,要不提这事,我的气还小点儿,要一提起这件事呀,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不恨别人,我最恨大元帅尉迟敬德,这个老兔崽子,他太不是东西!”
宝林、宝庆闻听大怒,怎么,竟敢背后骂我们父帅,这还了得!哥俩刚想闯进去。尉迟敬德一摆手,示意不让他俩动,还让他俩后退两步。
尉迟敬德心想:欲知心腹事,单听背后言。我倒要听听他俩还要说什么。他弯着腰,屏住呼吸,继续倾听。
就听那个人又说:“唉唉唉,二哥,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没有,才喝多点儿酒就醉了?”
“既然你没醉,那你怎敢骂开大元帅了。这要是被元帅听见,那可要杀头的?”
“我骂他,这还是好的,我要是见着大老黑呀,我还要揍他呢!这不便宜他了。”
“你看看,还越说越来劲了,我说你是喝多了。”
“我没喝多,其实呀,我也明知道,我在这里骂他,他也听不见。他在哪儿,我在哪儿?他若能听得见,那他就是驴耳朵了。”
尉迟敬德一听,这个气呀!竟敢骂本帅是驴耳朵!
“再则说,元帅听见了也不能怪我呀!”
“二哥,那为什么?”
“为什么?俗话说:‘大人不把小人怪,宰相肚里种白菜’。他能怪我这个小兵吗?”
“哈!二哥,真有你的,你快告诉我,是谁杀敌立功,还得不到赏赐啊?”
“你先别忙,着的什么急呀?你先等会儿,我上外边解个小手,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这人说完,站起来,就趔趔趄趄往外走。
尉迟敬德一听,心想坏了,这个人要出来!他赶紧一摆手,往旁边一指,示意两个儿子,赶紧躲起来。
宝林、宝庆毕竟年轻,身体也灵便,一纵身就蹿出去了,赶紧找个黑旮旯,隐蔽起来了。
尉迟敬德见两个儿子躲起来了,自己也得藏一藏啊!住哪藏啊?肥粗老胖的,身体又笨,不好找地方。他猛然一眼就看见帐篷后边,有一片黑影,赶紧一转身,躲在黑影之处,便蹲下了。
只见这个醉汉,晃晃悠悠地从棚里走了出来,边走边吟道:
八月十五月儿圆
过了十五少半边。
为人怎比天边月,
只见月圆人不圆。
唉呀,这泡尿上哪里去撒呢?小时候听奶奶讲过,夜间出屋外解手,得避月光,找个黑影处去解手。他嘴里这么叨咕着,就一摇三晃地奔帐篷后边黑影处来了。
尉迟敬德也没料到他能上这儿来,这醉汉来到黑影处一站,解开内衣,冲着尉迟敬德的后背就撒上尿了。
尉迟敬德“噌”地一下就站起来了,飞起一脚,就将这个醉汉踹了个仰面朝天,“哎哟!我的妈呀!”
“咕咚”就倒下了。尉迟敬德上前一脚,踏住他的前胸,从袖筒里就把钢鞭拽了出
来,大喝一声:“别动,你敢嚷一声,我一鞭就砸死你!”
那醉汉倒在地下,睁开醉眼,借着明亮的月光,把元帅的面目,看得一清二楚。啊!是大元帅!把他吓得“哧”地一下,酒气就跑了一半儿。他连连求饶:“元帅老爷,手下留情,饶命,饶命!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张德胜!”
“你要死要活?”
“小人要活,小人要活!”
他的酒气,几乎全被吓没了。
“你若想活,必须说老实话。”
“元帅老爷,小人不敢撒谎,一定实话实说。”
“好。刚才你在棚里说,有人在两军阵前杀敌立功,却得不到赏赐,他是何人?你若不说,我一鞭就将你砸死!”
“别,别,别砸,我说,我说!元帅老爷,在我没说之前,我可有个要求。”
“要求什么?”
“小人说出来之后,要求元帅千万别让张总爷知道。张总爷要知道是我告诉元帅的,那我就活不了啦!”
“你尽管放心,我绝对给你保密就是了。”
“那好,元帅的脚??”
尉迟敬德就把脚抬起来了,说:“你起来讲!”
“是!”
张德胜翻身起来,马上就给元帅跪下了,说:“元帅,您请蹲下点儿。”
尉迟敬德就蹲在他的跟前。
张德胜为人忠诚老实,心肠好,有正义感!他早就对张士贵待薛礼不公,忿忿不平,但敢怒而不敢言。
张德胜压低了声音说:“小人今日就对你实说了吧,这个事,都怨大人你!”
“怨我?怨我什么?”尉迟敬德吃惊地问。
张德胜也仗着几分酒劲,大胆地说:“元帅自出征以来,一路上斩将夺关立功之人是谁,你知道吗?”
尉迟敬德毫不犹豫地说:“知道啊,那不是张士贵的姑爷何宗宪。”
“咳!我说元帅,你还是不知道吧?张士贵的女婿有何能为?能立了这多战功?”
“那到底是谁?”尉迟敬德急问。
“这一路上舍生忘死,冲锋陷阵的,那都是前营‘月’字号、第八棚的火头军。”
“噢!他们一共几人?”
“共有九名火头军,都结拜了生死弟兄,而武艺超群,本事最大的只有一人。”
“那,他唤何名?”
“他叫薛礼字仁贵!”
“怎么?这出征以来,一路之上,都是他立的战功?”
正是他一人所立。据张总爷说,他是皇上的应梦反臣,皇上要拿他问罪。皇上拿他还是其次,而拿得最紧的,就是元帅你。所以,薛仁贵最怕的就是大元帅,因此见你就跑。张士贵并欺骗他说,让他立十回大功,方能面奏万岁给他赎罪。”
“这十回大功,他立够了吗?”
“元帅,至今何止十回?这白袍薛仁贵,所立的战功可太多了。他满腹的文韬武略,武艺超群,可是他现在还是一名火头军。每日里洗米做饭,抱柴烧火,这岂不是千里马拉车,大材小用了吗?”
“张德胜,你说说,他都立了哪些战功?”
“是!”
张德胜就一五一十地把薛仁贵立的战功讲了出来,并说:“立了这些功劳,不但得不到赏赐,反而恫吓欺骗人家,这与理不合,太不公平了就拿这次大元帅犒赏三军来说吧,我们领到了酒肉和饷银,可是那火头军哥九个,什么也没得到,还把他们哥几个藏了起来??”
尉迟敬德听到这里,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可知道,把他们藏于何处?”
“这,这??”
“你不要顾忌,要说清楚,道明白,日后本帅有机会定能提携于你;若有隐瞒,本帅不会轻饶于你!”
张德胜暗自思忖,心想:得了,一不做,二不休,扳不倒葫芦,撒不了油,干脆,我就来一个灶王爷上天,实话实说得了。于是张德胜向元帅说出这哥九个所藏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