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兴忍不住问道:“二位师姊争论这一路,到底是为了什么?”
玄玉道:“你们适才庙中所遇雷姑婆,原是旁门散仙中有名人物,人却正派。只为性情孤僻,恩怨过于分明,早年造了好些无心之孽。这些年忽然悔悟,因和家师、师叔俱是;日交,又帮过她一次大忙,她这人向例有德必报,觉着受了家师的恩,偏又无从报答,为此发愿,焚香扫地,为我师徒做些杂事,以示报答之意,并借以隐居避仇,忏悔前孽,在我庙中隐迹已有好几年了。平日做完应做的事,时常独自神游在外修积功德,本身却从未离庙一步。
她虽自居香火婆子,师父。师叔任她怎么自卑,始终以至交道友相待,我们这些后辈更无庸说。她却老是装聋装哑,疯疯癫癫。不理她没事,一向她恭敬求教,表面必要受她嘲骂几句,可是所求的事,以后多半如愿,偏又与她无什关联,语言行事,处处叫人难测。也曾背地偷问家师两次,老是笑而不答,仅知她法力甚高,这几年在我庙中清修,神通好似更大。只观查不出所以然来。还有她平日行事照例独断独行,不容第二人开口,明明可行的好事,只朝她一说,便决不管。我深知她的习性,恰巧这次黄山之行,有两件难事非她相助不可。我听师叔口气,内中一件,与她还没关联。她未始不愿我们成功,为她减消未来孽累。但是不能明说,最好由我设词引逗,才能如愿。我由前殿来,已然领有机宜。我知她性拗,惯和家师相左,喜与数争,又最看重清缘师妹。算计她将回来,故意假托师命,要等天明再走,果然被她回来听去。她匆匆回庙,不及细想,闻言误以为家师非令我姊妹天明客去才许起身,是因算出途遇妖物将要难满脱禁,恐我们中道惹事树敌之故。于是想起昔年与人订约打赌之事,正好假手我们前往,将怪除去,以应前言;又恰巧是五人同往,人数正够。这才作主令我们起身,并借法宝应用,指示机宜应付之法。那意思是家师、师叔二人所虑,有她到时出来承当,不必挂念。但是她生平行事,向不喜落人算计之中,虽然是她心愿、彼此有益的事,就明知中了我们算计,不揭穿总好得多。适才不肯泄露,便由于此。”
江明道:“二位师姊俱有法力。我弟兄三人只会一点武功。照此形势,那妖物想必厉害。我三人随去能有用么?莫要妖物除不成,反给二位师姊添一累赘,那才糟呢!”
玄玉道:“师弟不必太谦。一则各有一柄制妖物的飞叉;二则那东西刚刚难满回醒,元气未复。尤其黑师弟这口灵辰剑,乃昔年古仙人炼魔奇珍,不畏邪污,有此一剑,我们力量更大。雷姑婆要三位师弟同去,未始不是想用此剑为助呢。”
江明道:“那铁船头地名颇生,我生长黄山,怎未听人说起?”
玄玉道:“那地方就在文殊院西面深谷之中,地绝凶险,常人足迹轻易不能走到。便在黄山住上一两代的山民,知道此地的,也不见得有几个。陶师伯又恐你年轻惹事,自来未曾提过,你怎知悉?本来谷中有两条捷径,一通后山鳌鱼口,一通天都、始信二峰。只为尽头处住有一位怪人,隐居在内近百年了,不到谷外走动也有二三十年。一师一徒,与雷姑婆原是同门之交,渊源甚深。如是别人,照她老人家的脾气,早就下手,无须许多用心了。这师徒二人法力甚高,虽非玄门正宗,只是性情乖僻,从未做什恶事,辈份也尊。我们此去,如若应付得好,对方也许拿我们当客看待,不特此时无事,将来遇上事,还可得到她一点照应;如是应付不好,这人比雷姑婆脾气还怪,一成仇,必令门人寻仇报复,只管纠缠不休。她那里收伏驯养的奇禽异兽虫蛇之类又多,近年闻说她因这些东西常被门人偷偷放出,在外生事,已然封闭洞内。不知确否?虽然那除怪物的地方离她本洞还远,到底不可不防。我们到了那里,无论见到什么,除那怪物以外,都须小心。如遇见人,那是她门下弟子,也许她元神便附在那人身上。见时尤应有礼貌,不间她辞色如何强横,均须忍受,不可得罪。最好能在她每日炼形入定,一干门人照例守护在侧不能离开之际,我们急上加快,除了怪物就走,不和那班人照面。事后自有雷姑婆和她解说,暂时不去和她对面,就省事了。”
江明道:“照此说来,那怪人可是昔年在西崆峒破百兽窟的那位丑仙人鲁瑾么?”
清缘笑答:“正是此人。她虽移居在你邻近,踪迹甚为隐秘。尤其她遭劫坐僵多年,旧名早已无人提起,你怎知道?”
江明道:“我是听家师说的。因为上年随侍家师始信峰顶观玩云海,到了半夜,云涛被天风吹散,月华清美,碧空澄弄。忽见东南方远处山谷之中,接连起了五六道青红黑各色的烟子,都是匹练也似笔直朝天斜射,那大山风,全摇不动。烟中有的涌起一团火球,有的喷起大小青银二色的星火,对着月光一面,上下跳踯不停。最后又由下面放出大片光华。似这样的有个把时辰,方始相继敛去。这时月光忽被云遮,本来四山阴暗。
我想下去,家师吩咐暂停,还有奇景可看。果然隔不一会,后现那片白光忽又大放光明,照得整座黄山明如白昼,约有刻许光景,直到月出才又退去,不再出现。近年黄山,每当有星无月之夜,山中常时夜明。屡问家师,俱都含笑不答。我初见黑气升起,疑是妖物,曾向家师询问。先不肯说,只令静看。后来回到洞中,家师才说,本山附近有一邻居,已然隐此多年,是位老处女,名叫鲁瑾。头有肉角,生相奇丑。当初原是前辈散仙百禽道人公冶黄的师侄,睡尼潘度之徒。为了性情乖僻,私习旁门法术,行事刚愎,屡犯教规,被乃师逐出门墙。过不几年,乃师尸解仙去,因她生具异禀,睡尼平生只此一个门徒,虽以犯规被逐,未得承袭衣钵,法力仍甚高强。但有一桩怪痹,最喜收伏驯养各种奇禽怪兽以及通灵的虫蛇之类。这类恶毒之品,俱秉两间戾气而生,如何能使长久驯善安分?她又曾习左道法术,门下几个弟子俱非善良之辈,生相更是个个丑怪异常,每带了这些恶毒之物,在外惹事伤人。后被百禽道长知悉,大加斥责。一则自觉无颜;二则师父、师伯均不满意她为人,也生了好些愧悔。表面只管倔强,心实内怯。一意想照以前师传虔修仙业,便舍了西崆峒故居,辗转迁移,来到这黄山附近幽谷之中隐居修炼。
那几个丑怪门徒和所驯养的一些禽兽怪物仍然随着。总算受了百禽道长一次惩罚,不再似前纵容门徒,本身既不走开一步,门人也不许擅自行动,规法又严,所以近二三十年来未怎生事,难得有人提她师徒姓名。可是这些恶徒虽然无故不许出外,以前也有人行经当地,不招惹她没事,至多放些禽兽怪物出来吓人,不致吃什大亏。要是来人无知,见她长得丑怪,或是话不留神冒犯了他们,或是一见惊奇,多看她几眼,立是一个乱子。常人还好,就吃点苦头,不致丧命。如是有法力的人走过,犯了她恶,再要不是敌手,一败休想活命。她平时法严,出了事却极护短。总说她避地荒山,所居之处,仙凡足迹均所难到。对方如非有意生事,上门欺人,怎会争斗起来?即或无心相值,也必见她们人长丑陋,横加嘲笑,因而触怒。不问事后如何,当时必定袒护恶徒,还不得甘休。自从初来,连发生了两次恶斗之后,真辈份高有法力的人,犯不上去惹她,法力差的,大都互相告诫,视为畏途。地本幽僻,极少有人走到,先后己住数十年了。那晚所见各种颜色的斜直妖气和那光华,俱是所豢蛇兽怪物的内丹,由那几个丑怪女徒率领出来,乘着星月之夜,吸收天宇清灵之气。命我以后见到,只是静观,不许多说,更决不许往那一方山谷之中走动,地名却是未知。所以二位师姊所说铁船头,我不知道。如是这位老前辈,我们去了,真须小心哩。”
众人脚程俱炔,边说边走,已走了不少的路。玄玉道:“我们走黄山,本可不由那里经过,而行前雷姑婆却说我们要走那里。不是她有心示意我们替她行事,便是别有深意。我们自己该走原路。那地方虽是隐秘险阻,人迹不到,相隔我们应走的路,只有一片广长危崖。空山传音,大概隔山唤人都可听见,何况主人师徒又具神通。她们比谁都难惹,专说她一面的理。现在还有三数十里之遥,便到主人所居危崖背后。依我之见,暂时仍照我们应走的路走,看看有无什事发生。等到崖下,如无什事,再照雷姑婆所说行事。好在那地方我知道,往侧一绕,由乱树丛中越过一片断壁便可到达,也不多费什事。如能作出无心撞上,并非有意入她禁地,见面责难起来,岂不更有理些?”
清缘笑道:“师姊真有心计,一点亏也不吃。这么一来,中途如无事故,便算是代雷姑婆行事,回来又可卖一人情,对不对?”
玄玉道:“那倒不然,对雷姑婆也不应如此私心。不过未曾行兵,先防败路,当地主人太难说话,自己多留一点地步总好。我们越走越近,已快到达,她们精灵已极,前面不要再提此事吧。”
众人闻言,各自振起精神,暗中戒备,一味哑走,更不再加谈论,都想早了此事。
语声一住,脚底益发加快。三数十里的途程,众人走起来自是迅速,因行处还有一道山岭挡住,虽然隔近,那崖仍看不见。玄玉、江明先后一说,众人存了戒心,脚底走路,逐处都在留神。
玄玉正以手指示意,告知众人:转过前面岭角,越过一个山坡,再行三四里,便到铁船头的危崖后面。忽听远远传来各种野兽的啸声,甚是凄凉繁杂。江明听出,内中杂有虎豹豺狼之类猛兽,不禁诧道:“黄山虽大,这类猛兽并不怎多,出来也是日落黄昏前后,多在丛莽偏僻之处出没。现在大白日里,时候还早,怎会成群吼叫?”
说时,众人也刚由岭角转过。天色本来晴朗,来路一带并无什风,这一拐过岭那面去,忽听前面山风大作,呼呼怒吼,势甚猛恶。可是附近一带仍是好好的,连树枝和草都未怎吹动。
黑摩勒。江明俱是久惯山行,情知有异,往前一看,隔坡那一面尘雾飞扬,滚滚高起,上空天色依然晴弄未变,下面被那山坡挡住,除尘头高涨而外,均看不见。互打一个手势,飞也似往坡上驰去。晃眼相继赶到坡顶之上,见面前地势甚广,像似一大片盆地,中间肢陀甚多。坡下横着一条去始信峰的山径,坡对面斜横着一片绵亘不断的危峰峭壁,势险高陡,雄险异常。循径右去,到了前面,便与那崖成了平行,山势也渐收束,只对坡一面离崖最远,约有半里之遥,崖势到此,渐失高整,有如几处裂缝和缺口。那尘头起处,便在对崖里面。
众人看时,一阵阵的旋风卷起十多丈的尘雾,正和走马灯一般,由右而左,在缺口里面驰过,怒涛也似,一浪赶一浪,已然过去了好几阵,后面尘头兀自追逐不已,势甚迅疾。因这两处崖口裂缝最低,崖内地势比外面还要平衍,立处坡顶颇高,正可看到对崖里面景物。当头两阵风头过去,众人只当山中怪风,未怎往下注视,先没看真。及见风头一阵接一阵逐队直驰,与寻常旋风有异,定睛一看,原来尘沙滚滚中,竟有不少生物在内,以先过的不曾看到,后看这几阵,似是鹿和山羊之类,百十为群,箭也似急,朝前蹿去。那旋风尘雾。便是这些野兽飞驰激起,尘头却比前几阵低些。下余俱是大小蛇蟒,风沙之势最猛,行驰也最迅急,一条条似匹练一般往前抛起,有的五色斑斓,有的银光闪闪,由三二尺起到十余丈长短,为数之多,不可数计,越往后越长大,五光十色,奇形怪状,不一其类。所过之处,激得地上尘雾浮空,蜿蜒宛如一道灰色长虹横亘山半,比起前头一阵逐一阵的又自不同。
众人本都是嫉恶的天性,尤其黑摩勒自从得了灵辰仙剑,听秦岭三老等一班前辈剑仙纷谈此剑妙用,并还专戮妖物,便喜在心里,屡欲大展身手,一试此剑威力。哪知在花家打完擂出来,在荒山古庙之中遇到清缘,激他和庙中二灵蛇相斗,出手便碰了钉子。
如非救星从天外飞来,几乎还吃了大亏。后来互说渊源,双方虽成一家,少年好胜心情,总觉上来不应先说大话,这是一件丢人的事。口中不言,心实自愧。难得遇见这等机会,误以为山中蛇蟒追杀灵兽,既忿蛇蟒凶残,又想山中寺观和樵采居民颇多,有此蛇群盘踞,岂非大害?本着师训,见了固应除去,再者,杀它几条大的,也可证实前言,遮遮庙中羞脸。虽然为数大多,不是一人之力所能胜任,好在同行人众,玄玉、清缘均精剑术,自己一引头,势必随同上前,断无袖手旁观之理。
想到这里,胆气一壮,刚要开口起步,童兴已先喊道:“你们快看,哪来这些大蛇,我到前面找地方看看去。”
口说着话,脚底一点劲,早往坡下纵落,往前面崖缺赶去。
黑摩勒随喝道:“这多毒蛇如不除去,要留多少祸害!万万容它不得!二位师姊还不下手!”
说罢跟踪纵落,飞也似往前赶去。
江明见二人相继纵落,也忙随后赶去。那崖缺口一排三个,对坡和左前面一个最是浅豁,当中一口较高。童兴见蛇势猛盛,未敢轻惹,只想往对面崖上觅地隐伏,暗中窥看,下坡便照直往对面缺口跑去。黑摩勒志在除害,见蛇群已过不少,恐赶去蛇将过完,不能多杀,特意往最前面缺口抄去。江明虽和黑摩勒交厚,平日亲如手足,遇事照例同上,这次因见蛇群大多,觉着黑摩勒手有仙剑自然无妨,童兴年幼势孤,恐有失闪,意欲将他唤回,同往前面缺口,与黑摩勒一齐下坡,没追黑摩勒,却向童兴追去。
这一来,三人成了两起。崖势原颇弯斜,中间又多突出之处。黑摩勒去时,原是满身勇气,及至赶近缺口一看,那蛇多半又大又长,微昂着头,身子微微一躬,便似弩箭脱弦一般,由右往左横射过去,为数又多。远看还不觉十分可怕,这一临近,见那蛇群过处,地上尘沙滚滚,搅起一条粗大无匹的灰虹。尘雾之中,一二十丈的蛇影,三五参差,似电一般掣过。鳞光隐隐闪动,蛇眼凶光,青红蓝绿,各色都有。又似流星飞射,一瞥即逝。后面还来之不已,往往数十为群,最小的也有丈余长短、碗口粗细,奇形怪状,势子又劲又疾。别的不说,单是随着蛇行带起来的风声,便尖厉刺耳,令人心悸。
左近一带草木固是乱飞乱舞,摇摆不停,连那崖壁也轰轰震撼,起了极大回应。怪风声中,还夹着许多树木折断、石土崩落之声,料是前途树木当了蛇路,被它撞折而起,声势之猛恶,端的从来未见,人如何敢轻樱其锋!这才知道,除它不是容易。自己虽有仙剑,拦腰下手,杀它几条,并非不能,但是来势既多且猛,前蛇一死,余蛇一齐冲来。
就把宝剑舞个风雨不透,挨中就死,为数这多,也难应付。休说被它乘隙撞上,难于活命,所喷毒气便难防御,一被喷中,非受其害不可。心渐内怯,略一停顿,那蛇便似流水一般过了好些。及至看出那蛇都是一味照直前蹿,头也不回,意似争向前面,有个一定去处,不是追杀山中生物。
蛇群已然过完,忙追近去一看,蛇群离去,腥风尘雾依然绵亘未散,略微闻嗅到一些,便觉头脑昏眩,不禁惊异。暗忖:这东西真个厉害!过后余腥尚且如此凶毒,如若冒失邀截,定为所伤无疑。不敢再进。偏头往蛇群去路一看,原来那崖也是一条长蛇形势,沿着里面崖脚,乃是一片宽长野地。最前面林木蓊翳,另有一片山崖横亘右侧,与这长崖不相连属。遥望尘雾,蜿蜒如龙,正往林中蹿进。蛇群影子犹在雾中隐现,晃眼之间,全数投入,只剩尘雾未息。
方自凝望,寻思无策,忽听崖上有人唤道:“黑师兄,那蛇俱已到了前面山谷之中,正好全数诛戮。我们还不迫去?”
抬头一看,正是清缘同了江明、童兴,由崖上寻来。
黑摩勒想起适才不合一时勇气,又闹了个虎头蛇尾,心中内愧,笑答道:“我只说可以拦腰杀它几条,哪知这等多法!除了二位师姊飞剑,人真不能近身。大师姊呢,怎未随来?这多恶毒之物留在世上,将来要害死多少生灵!二位师姊用飞剑仙法合力将它除去,岂不是好?”
清缘笑道:“你说蛇蟒凶毒,前面还有比它凶毒十倍的东西在那里呢!你没往高处过,不曾望见。蛇蟒虽多,十九是往前途送死,越是长大猛毒的,越难得逃活命。大师姊本还不想伸手,因这蛇群后面,另随有一条奇毒无比的怪蛇,已然气候将成,与前面谷中怪物一样,也以吞食蛇蟒为粮,专残同类,凶毒无比。以前曾经路遇,吃大师姊断去它一条长尾,因它行走如风,比箭还快,终于被它逃脱。性又狡猾通灵,复仇之心更重,自那次断尾之后,只要大师姊在这附近三四百里以内经过,人一落地,它必暗中追蹑伏伺,意欲乘隙毒杀,报那一剑之仇。所用方法却是阴毒巧诈,本身现形只得一次。
因它事前蓄意仇杀,算计大师姊常时往来,预先相好地点,在地底穿有许多又深又长歧道甚多的洞穴。身在地下,只把口目露出一些,与谷中相平。外面并借草树山石掩迹,万看不出。它那毒气内丹厉害非常,能喷射出老高老远,如不知底,休说由它身侧走过,喷中必死,便是飞行稍低,被它喷上,功力稍差的人也禁受不住。更可恶的是穴口甚多,下面俱相通的。它见一处不能下手,又往第二处伏伺。人在上走,它在下追,一点也无奈它何。幸而大师姊机警,以前连发现它狡毒之计,过时格外留心戒备。这次又是特为搜寻它而来,意欲一劳永逸,将它除去,才未中它暗算。否则,即以大师姊的功力,如无防备,被它冷不防迎面猛扑上来,虽有灵丹不致送命,一样也吃它的亏。就这样,仍吃兔脱,没搜寻到,白费了好些心。这东西也真乖巧,这一次过后,自知报仇无望,永不再现。在大师姊眼里,适才蛇群过时,这东西正在后面,那条断尾已然长成一个大肉球,七只眼睛也瞎了四只,正想暗混蛇群之内,往前面去与谷中怪物火并。不料冤家路窄,被大师姊看见,忙在暗中布好罗网。暂时还借它的力量去与谷中怪物恶斗,减消许多毒气。静等它归途回去,自投死路。为了这东西过于机警灵巧,防其逃脱,不能不加紧密,所以来得晚些。只等这些蛇虫猛兽过完,稍停片刻前往正是时候,那时大师姊也就到了。”
童兴道:“这不都过完了么,我们先去看看何妨?”
清缘道:“这类奇毒恶物,大都气机相引。据大师姊说,谷中怪物尚未见过。雷师婆性情古怪,又未曾说,不知何名,恐是盘蜃、游风一类。这类毒物,每逢腹饥思食之际,只要几声怪叫,或是放出它特有毒气,所在三数百里以内,禽兽虫蛇无不赶往俯首送死,供其咀嚼。直到它吃饱与尽,醉眠不动,收了毒香气味,方始狼狈退走。越是鸷禽猛兽、毒虫蛇蟒,越是争先恐后,甘膏毒吻。尤奇的是,只要那地方毒虫蛇蟒繁殖大多,当地将难容纳,渐要蔓延四逸为祸人间,必有这类怪物出来,给它一扫而光。所以这类怪物虽是奇毒凶烈,却有一件好处,只要人能设法制除,不妨听其生长,用以消灭大多的虫蛇猛兽,实是再妙没有。刚才过的只是蛇兽之类,别的毒虫因没蛇兽行走迅速,想必还在后面,没有见到一个,如何能算过完?并且蛇蟒有毒性的居多,蛇群过去以后,地上卷起来的尘雾聚而不散,内中含有不少毒气。我们只一吸进鼻子里去,重则中毒晕倒,死活难定;轻亦头昏脑眩,口腹烦渴。那谷口就在林后,更无别路。前面毒雾未尽散去,我们可由谷顶上走,到底小心一些,等大师姊来了同走,方可万全。此事不问如何,也在必办,忙什么呢?”
众人立处,原在道旁近崖壁一片山石之上。下面杂草本甚繁茂,因吃蛇兽践踏,压成两三丈宽一条驰路,好些地方草已枯黑。众人只顾谈话,目光多注蛇群去路,不曾留意右方来路。这时,忽听下面草地里寨饵爬沙之声甚急,跟着群响骚然,飒飒之声四起。
循声一看,先是许多蜈蚣,十九为群,其长均在尺半以上,最大者几达三尺,一条条昂首张钳,目射金碧凶光,身上闪着红蓝紫三色光华,两列铁一般的短足划行如飞,由草皮上疾驶而过。大的过完,后面还有七八寸长一群小蜈蚣,为数何止千百!远望过去,宛如一片锦云贴地疾飞,甚是好看。
蜈蚣过净,后面跟着来了不少大蝎子,多半都是灰色,其中最短的也有六七寸,长的竟达三尺以上。各摇舞着两只铁叉也似的长钳,尾后毒钩上翘,口里喷着毒水,疾如奔马,成群结队往前驶去。蝎子过完,又见守宫壁虎之类,行径大略相似。本来尘雾未消,再吃这些蜈蚣、蝎子等奇毒恶虫一驶过,雾影中又添上一缕缕一片片的绿烟彩气。
众人立处虽然较高,相隔蛇虫所经雾阵约在五六丈远近,已不时闻到奇腥之气,刺鼻难闻,头脑也觉有点发闷。知道雾气奇毒,远处已是如此,身在雾中必无幸免。
又待一会,所有各类毒虫全数过尽,玄玉仍未见来。毒雾已消沉了十之八九,四人正商量由高处绕道赶往,忽然一阵山风起处,沙石惊飞,尘土高扬,林木萧萧,势如涛涌。黑摩勒因见地上沙尘被风卷起,向人扑面飞来,方想起这些尘土多半染有奇毒,忙喝道:“风沙有毒,大家留意,快把气息屏住!”
哪知只顾招呼旁人,却忘了自己。话未话完,鼻间便微微闻到一股子腥味,同时空中飞来一只怪鸟。众人抬头一看,那乌身大如马,两翼展开长几两丈。狗头独角,足粗而短。铁爪若箕,大约三尺。后尾短秃,钢羽若箭,根根猖立。通体俱是油光水滑的翠毛,映日生辉,鲜艳夺目。一只突出的圆眼,约有两寸大小,金光电射,凶威怖人,端的猛恶无比!初发现时,飞得极高,看那意思,也似往左方密林后面的峡谷中飞去,本已飞过众人头上,江、童二人年纪都轻,从未见过这类猛恶庞大的怪鸟,心中一惊,不禁便出了声,各喊:“黑哥哥,快看怪鸟!”
那鸟想似发现下面有人,立即回身,在空中略一回旋,忽似飞星下泻一般,直往四人当顶扑到,势子猛急非常。相隔还有三四丈,两只钢爪便自舒开,那双火眼金睛所射出的凶光,已注到众人头上。
黑摩勒见那凶鸟回翔下视,二目凶光似两点金星,上下飞舞,腰间灵辰剑也在不住振动,便知不妙。手刚握紧剑柄,待要拔出以备不测,怪乌已自飞临头上往下扑来。鸟未飞落以前,本就狂风呼呼,石卷沙飞,这一临近,当时猛觉眼前一暗,一股极强劲的风力,泰山压顶般当头罩下,逼得人气都透不转来,身也乱摇,不能自主。江、童二人,一个还能往侧纵开;一个起步稍迟,便被风力裹住,身虽作出横斜欲纵之势,脚却不曾离地,直似一个系在地上的假人,定在那里。黑摩勒见势迫危临,一时情急,也没看清怪鸟离头还有多高,猛奋神威,运足平生之力,一剑往上撩去。本心是想剑光芒尾甚长,连身纵起,出其不意给它一剑,双方势子都急,怪鸟决躲不脱,不杀死也必重伤。哪知风力太大,劲急无比,气被逼住,口张不开,怪鸟又是下压之势,力大异常。宝剑虽撩上去,身子却被风力压住,仅纵起数尺高下。
黑摩勒目力本极敏锐,百忙中瞥见怪鸟二目中两道金光正对自己脸上,强烈耀眼。
身未纵起,上下相隔还有三丈多高,这一剑又用得力猛,如若一剑撩空,照怪鸟下击之势那等神速,风力更大,自己身手不能随意挥动,回手收势再砍第二剑,决来不及。心中一寒,方觉要糟。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心念微动。事机瞬息之际,剑尖芒尾倏地暴长数丈,一道青光已随手向上撩过。耳边只听碟的一声厉啸过处,又见白光一闪,身猛一轻,随着自己上纵、将落未落之势,忽然改下为上,似被风力裹住往上升起,不禁大惊。连忙收剑护住头面,往下一挣,猛又觉几点骤雨打向身上,鼻端隐闻血腥气味,下面又是丁丁几响。一面定睛观望。
原来怪鸟似被剑光撩中,已经冲霄飞去,因为来得太快,去势更急,两翼风力太大,将人兜起,吃这一挣,方始挣落。黑摩勒到地一看,怪鸟飞得不知去向。江、童二人相继赶来,手中各持着未发完的暗器,已离原立之处十许丈了。
三人见面,江明面上略有惊喜之容,还好一些,童兴已是面如土色。再看清缘,未在原地,回顾不及。心想适才惊慌匆迫之中,口张不开,也忘了她有飞剑法力,可以抵御;此时不见,难道似她这等精通剑术的人,也怕怪乌厉害,逃避开去不成?正向江、童二人询问,可见清缘何往?忽听破空之声,随见两道剑光疾如流星,自空飞坠落地。
一看,正是玄玉、清缘二人。
未及发问,清缘先埋怨黑摩勒道:“这类身有至宝的大恶鸟,多少年也难遇到一次。
好容易看见我们,自送上来求死,那是多好的事!眼看入网,你偏心急,将它惊走,多么可惜!不必说了。似此恶鸟,留在世上要害多少生物,不是你造的孽么?大师姊如若早来一步,或是它上来没受那一下重伤也好,偏又来晚了些,我也费许多力气,仍被逃走。此乌机警通灵,已被滑脱,再来除它,取那两粒宝珠,可艰难了。”
黑摩勒闻言,才知清缘适才原有戒备,是想以人为饵。自己因见来势过于猛恶,惊慌之下,一剑没有杀死,将鸟惊走,以致追赶不上。方想回问清缘先何不说,玄玉已接口笑道:“事有前定。你先以此鸟灵警,想借三位师弟惊惧逃避之状诱使上当,不曾预先叮嘱。却没想到他们年纪虽轻,都是生具异禀奇质,与常人不同。各人都有一身好武功,身边带有暗器,个个胆大好胜,怎肯任怪乌随意抓攫,何况黑师弟又有一口灵辰仙剑,除非有言在前,焉有不出手的?你自错想,如何能埋怨人?我看这类恶鸟与此地两怪物一样,凶戾之气大半机息相引,此番必是有为而来。据你说所逃不是来路,只管通灵机警,因那一剑只擦中左腿,不能算重。只我们踪迹隐秘一些,它看不见,必当是无心路过,少时仍要回转,还许去至谷中与两怪物相并都不一定。该你的仍是你的,悔惜它作甚?倒是我们现在便要入谷守伺,除那怪物,黑师弟身上染有鸟血,比起生人气息更易被那怪物警觉,非先去掉不可。我见来路不远有一溪涧,且到那里洗去了吧。”
黑摩勒一看,身上果有寸许大小血点四五处,适才空中骤雨乃是鸟血飞洒,匆迫之间,竟未觉察,不禁好笑。
童兴急于想往谷中观看怪物和蛇兽毒虫吞并奇景,一听玄玉要黑摩勒去洗衣上鸟血,笑问道:“黑哥哥,把外衣脱下好了,此时忙着洗它作什?”
玄玉道:“你不知道,那怪鸟乃东海墨云岛犬骛,狡诈非常。它挨了一剑,再吃空中飞剑一追,已知我们不好惹。
如若闻到黑师弟衣上血腥,必不敢再往谷中飞落。就此被它滑脱,不特遗害无穷,它身上还有两件宝贝,丢了也自可惜,所以血衣非洗净不可。休看适才蛇兽毒虫那样成群疾驶过去,实则离谷中怪物出洞之时尚早。适才我自空中遥望,还没有影子呢。我们去了,也是等着,并且停得时久,还须防到山风吹动,毒气中人。你和江师弟如若好奇心甚,可随我先往谷中一看,但须听我招呼,不得随意出声行动。清缘陪了黑师弟去洗血衣,后去好了。”
江明道:“忙什么?我们还是一起的好。”
黑摩勒却道:“洗件衣服,无须大家同去。你们都走,我一人洗完血迹,自会寻来。”
玄玉道:“黑师弟休惜想,我令清缘作伴,不是防你遇上什事须人相助,乃是防那怪鸟万一飞回,你虽有仙剑在手,不能升空追逐。我们这样一分开,不论谁遇上,都可将它除去,岂不是好?”
黑摩勒不便再说,五人便即分手。玄玉即领江、童二人由高处绕道往谷中走去,黑摩勒、清缘便寻溪涧洗涤身上血污。因怪鸟这一耽延,俱把适才风起所闻腥毒之气忘却。
那溪涧在空中看去虽近,由下面走,也有三里多路。仗着二人俱走得快,一会也自赶到。
清缘笑道:“你弄不惯这个。好在是上衣,你脱下来,我替你洗吧。”
黑摩勒这一路上已和清缘说得投机,也不作客套,一看内里衬衣也被污血浸透,便同脱下。清缘接过,令在涧旁树下坐候,也往涧中纵落,代为洗涤。
黑摩勒方想洗衣不能立时晒干,时候久了,岂不误事?忽听清缘在涧中唤道:“黑师兄,衣服洗净了。你在此稍等一会,我代你吹于去。请不要走远,我就回来的。”
声随人起,跟着便见清缘双手张着湿衣,驾了剑遁,高飞入云。黑摩勒心想空中风大,这样吹干衣服,主意果是不差。看这一丑尼姑,年纪比自己大不多少,居然练到飞行绝迹地步。自己虽幸得了一口仙剑,又拜在最负盛名的剑仙门下,但是秦岭之行暂时还不能去,何时可将剑术炼成,尚自难料。葛师一番期爱的厚意,黄山事完,必须先往相从,又不应舍了而去。这一随他学艺,便要耽延好些日月了。
黑摩勒一面心内寻思,一面见清缘尚在高空飞翔未下,随意起立,循涧闲步。走了几步,觉着有些口渴,见那涧水甚清,意欲饮些,便纵落下去,因嫌当地洗过血污,便欲往上流取饮。那片涧岸原是高低错落,突兀陡峭,上流一带俱是削壁直下,没有落脚之处,又未带有汲水器具,必须低头俯饮,加以崖上藤树杂花密茂,好些突出涧中,时有落花飘堕水面。黑摩勒本来好洁,正择地间,忽然想起:此山毒虫蛇蟒甚多,焉知涧中没有窟穴?涧底泥多,更有积年飘落的花草树叶,怎会如此清澈干净,水面上连点浮萍水苔都无?是否可饮,拿它不定,还是寻到它那发源之处饮用,比较稳妥。
心念一动,见对面是一浅滩,立即纵将过去。落地一看,地甚宽大,再往上是片平斜的草坡,坡上林木蓊翳,草莽繁密,地上不时发现各种野兽脚印,中还杂有好几处蛇行蜿蜒之迹,俱由坡上行来,到水方止。越知此是蛇兽平日饮水之地,便顺浅滩往前驰去。脚程飞快,接连两个转折过去,忽听瀑声轰轰震耳,抬头一看,前面不远已到尽头,绝壁悬崖之上悬着一条丈许宽的大瀑布。崖势孤突,形如龙口开张,离地二三十丈。瀑自龙口怒喷而出,水势极猛,四面又无依附,直似一条玉龙凌空倒挂直注涧中。水雾蒸腾,玉涌珠飞,寒气森森,侵人肌肤,声如雷轰,震得山谷皆起回应。方想来路相隔不远,这么大的声势,怎会先前一无所闻,走近方始觉察?猛瞥见水柱往下飞坠,瀑势一收,水源立涸,只剩余水点滴,仿佛上面水口突然被人关闭一样。
黑摩勒素来好事,觉着这么大的瀑布,说住便住,水势收得太快,又见那形如龙口的发源之所,四外寸草不生,连苔薛都没一点,相隔两丈以外,却围着一圈碧葱葱的肥苔,草树丛生,因得水气常时滋润,苍翠欲滴。越看越奇,附近恰有一根兀立的石笋,高约两丈,斜对着那龙口,便纵将上去。身才立定,一眼瞥见龙口里面似有黄光一闪,口也甚深,朝内弯斜,宛如巨吻开张,隐闻里面水声轰轰;势颇猛烈。想起上次巧得灵辰剑的甜头,不禁心动。略一观察形势,便由石笋巅上飞身往对面龙口内纵去,两下相隔,高低远近相差约在两三丈之间。
刚离石笋纵起,还没飞到,猛觉一股寒气对面扑来,力量绝大,骤出不意,身子竟被撞退了些,同时耳听水声怒吼,龙口内似有白光飞出。黑摩勒身正凌空,吃那冷气一撞,已然往侧斜退,如换旁人,凌空无从着力,决禁不住这一撞,非跌坠涧底不可!此时前进已是不能,来路石笋巅大窄小,后退又不易找到落脚之处。总算轻功得有高明传授,心思又极灵警,长于应变,匆促之间一见情势不妙,立即变计,施展师传身法,就着寒气猛撞。往侧歪退之势,身子凌空,往侧一翻,由原来“飞燕入帘”的去势,化作“风卷残花”,接连在空中两个翻转,避开正面,再化一个“飞鹰觅兔”之势,觑准涧岸缺口断崖,飞身纵落。
说时迟,那时快!他这里刚吃寒气一撞,人未翻落,龙口内的飞瀑已似狂涛怒涌,猛喷出来,水势较前更猛。翻退之势稍缓一瞬,必被冲倒无疑。
黑摩勒见是瀑布重又喷发,心神略定,暗幸未被喷中,闹得通体淋漓。只是龙口里面黄光决非水影,不能忘情,并且黄光一闪,飞瀑重喷,两下好似关联,尤为可疑,如非宝物,也是怪物所炼内丹之类。二次又往石笋上纵去,仔细一看,瀑势甚大,由龙口内怒涌而出,直注涧底,水光如银,映日生辉,巨声震耳,山鸣谷应,崖壁摇摇,似欲崩堕,水将龙口撑满,什么也看不见。其势不能穿瀑而入,不知何时方始收住。清缘一会将湿衣吹干,便须去往铁船头峡谷之中除那怪物,事完即去黄山,无暇在此久候。如若真是宝物,就此舍去,岂不可惜?正想高呼清缘下来观察,借她法力辟水入视,以免日后被外人发现,搜寻了去。还未出声,这次瀑布收得更快,水柱倏地往下一堕,忽又停止。龙口内水一干,立有茶杯大小一团黄光徐徐升上,到了口边,在日光斜照之下停住,又微微升起了些,凌空急转不休。因先上来,黄光初出,看得逼真,益发断定是件异宝,更欲取走。因想此宝既能自行上下,又与瀑布收发相连,定是通灵之物。如不及早下手,一被警觉,定必逃入泉眼之内,再想它出现,便是难事。
念头一转,更不寻思,立往岩石龙口内飞去。纵时,黑摩勒已然闻到飞剑破空之声往下飞坠,只为时机匆促,稍纵即逝,一举不得,黄光受惊遁回,定难再现。自己身有要事,又无暇在此久候,似此奇珍异宝,失之交臂,岂不可惜?所以去势极快,既未寻思,也未向空仰视。
也是机缘凑巧,黑摩勒该当有此佳遇。那泉眼内本藏伏着一个凶恶无比的怪物,那黄光便是怪物腹中内丹,潜伏泉眼之内已数百年。因那怪物性喜静卧,动辄经年,深山荒寂,崖又高峻,下临危涧,向无人兽惊扰,除却每二三年一次探头出来,仰首向空吸取飞鸟大嚼外,从未离穴一次。身又庞大,泉眼以内怪石嗟峨,下宽上窄,先还能够伸出长颈,探头口外取食,年时一久,长颈日缩,后半身越发粗大,渐渐连颗怪头都伸不出来,积久相安,也就不以为意。这次原因近日铁船头峡谷中封锁的毒物出世,所喷出来的毒雾腥香随风吹到。这类恶毒之物气机牵引,所有近山毒虫猛兽全被吸引了去。势强凶猛、各不相下的,见面立成恶斗,互决存亡,不死不休;力有不敌的,便俯首听命供其吞噬,哪怕为数大多,对方当日吞吃不尽,暂时逃生,退了回来,次日再闻到那股怪味,依然争先赶往,甘心送死。物类相制相引,实有好些令人难解之理。
泉眼中怪物便是那头一类,前日闻到腥毒香气,野性暴发,大动馋吻,恨不得当时赶往,得而甘心。无亲身太长大,石质太坚,上半出口尤为狭隘,中间一段被它长颈上下多年磨擦,成了一个圆桶。由泉眼到中段约长两丈,怪物颈长一丈七八,粗仅尺许,后半身满布软鳞,形如一个丈许大小的鸭卵,又肥又大,一蹿上来,那肥蠢的身子便将中段通路堵住,头隔上面还差二尺,上半颈身将通路恰好填满,下半身却紧紧吸附在中段桶形石洞之下,凌空孤悬,四围皆水,无从着力。长颈虽能鼓气,无如颈外一圈俱是极坚厚的山石,一任气力多大,其势不能将之强行撑裂,硬挤出来。一面又受了腥毒之气引诱,不肯罢休,此外又别无出路,于是拼命往上硬蹿。接连数日均无用处,万分暴躁,情急之余,意欲反客为主,便将内丹吐出,想诱对方自行投到。等了一会无效,又退下去,在泉眼内乱冲乱撞,等皮鳞受了点伤,火性稍煞。安静不多一会,贪欲又动,二次重又上蹿。似这样起落不停,也不知有多少次。瀑布突然中断,便是泉眼被它堵塞之故。
那怪物虽极机灵凶恶,目力敏锐,但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人类,身又夹在泉眼之下,目光不能看到龙口前半。那内丹刚刚吐出,猛闻到生人气味,只当是那放毒香的怪物自行上门送死,暗喜得计,自恃内丹与本身气机相连,再放出远些,也能随意收回,对头只一挨近,便可乘机吸住,供它嚼吃,因此并未收转。却不料黑摩勒来势绝快,人又异常灵警机智,知道凡是深山之中埋藏的异宝灵药,多有毒蛇猛兽怪物之类在旁守护,先虽误认宝物,身一飞近崖口,便看出那黄光只是寸许大小,质类鱼睛,并非宝珠一类,外面却围着一层凝聚不散的黄色烟光,通体大约三寸,外围烟光也是晶辉流射,常人目力决难看出。最可怪是,黄光是在危崖龙口边上徐徐流转跳动,后面却拖有一条极淡薄的灰色烟气,与光相连,直达泉眼之下;前半也随着黄光起落不停,好似一根轻纱套索将那黄光兜住。
黑摩勒立时警觉,已料出黄光必是怪物的内丹,怪物定在下面藏伏。那泉眼上半洞口极大,看去黑洞洞,冷气森森,阴森之气逼人,甚是可怕。由不得生出戒心,想起头一次纵上时被瀑布寒气大力冲回,情知不是善地,无如这次来势更猛,身已将到,收退不住。仗着艺高人胆大,心思又来得极快,一见情势不佳,随着下落之势,早打好了主意。因见黄光是怪物内丹,不知有毒与否,不敢遽伸手拾取。心想:无论是什精灵怪物,内丹一去,便要减少一半凶威。此时身入虎口,已与对面,不容回避,且先将它内丹去掉再说。本意想将黄光劈碎,不料灵辰剑神物奇珍,每遇妖邪便能自生威力,剑尖上发出来的芒毫甚长,黑摩勒骤出不意发现怪物,未免有些心慌,又自左侧飞来,剑未下落,芒尾先自扫向地上,恰巧将黄光后面拖着的烟气一下扫中,无意中断了怪物与内丹的联系。那内丹立顺崖口下滚,同时怪物发觉口中真气斩断,一时情急暴怒,猛运真力往里一吸,想将内丹吸回。一面,黑摩勒剑已砍向地上,黄光正似脱了线的绒球,顺坡外滚,没有砍中。剑光落处,龙口以内山石立被砍裂了一大片。
碎石纷飞中,黑摩勒见自己一剑砍空,黄光外滚,心疑怪物就要追出,慌不迭刚把剑扬起,待要二次朝那黄光砍去,猛觉泉眼内有一股极大力量吸来,不禁大惊。一眼瞥见上侧悬有几块怪石,本心是想纵起用脚抵住,以免被那吸力吸向前去,不料纵时力猛,龙口崖洞宽而不高,他手中又握着一口芒尾极长的宝剑,怪物吸力又大,纵时身于失了平衡,人虽勉力跃起,贴在一块怪石之上,剑光扫处,却将孤悬当顶、类似石钟乳的一根倒生石笋斩断了二尺来长一段,往下坠去。那危崖龙口,前半形势往外倾斜,怪物内丹质体甚轻,真气联系一断,再被黑摩勒剑风一逼,顺坡溜去,到了坡下,中部口内地势高突,怪物身在泉眼之下,适被突石阻住,不能随势弯下。
就这样,黄光仍被吸动。无巧不巧,崖口边上偏又有一处突起,形成下凹之势。黄光猛被真气吸了上升,恰被嵌在石凹以内,于是怪物吸力越大,嵌得愈紧,再也不能动转。怪物未将内丹吸回,怒发如狂,吸力愈猛。黑摩勒无心中斩断的这根石笋,正好也是尺许粗细,落时怪物正张大口朝上猛吸,石笋还未着地,刚落到中间,倏地往里一歪,立似箭一般往泉眼黑洞中投下。黑摩勒附身在顶侧所悬怪石之上,看得逼真,见怪物吸力如此猛烈,知道厉害,如非见机纵身得快,自己也难保不被其吸入肚内,好生骇异。
乍着胆子探头石后一看,刚瞥见泉眼黑洞下面有两三点蓝光一闪,忽听克叹乱响,跟着一声怒吼,那石笋已断作大小两截,弹九一般激射上来,正撞在那对泉眼的崖顶,撞得碎石星飞,火光四溅。
原来那怪物正在张口狂吸,不料误将断石笋吸落,势猛且急。那洞穴除近上面处泉眼之外,下面俱是直桶,本就无从闪避。怪物百忙中又误认为对头被它吸落,张口便嚼,石笋虽被嚼成两截,门牙也自断折。怪物多么凶猛,这等硬伤也是不堪承受,何况牙和上颚又吃断石打了一下重的。出生以来,几曾吃过这大苦头?又是情急,又是愤怒,不由凶野之性大发,怪吼一声,将两截断石笋喷将上来。无奈这是直上直下之势,上势越猛,下击之力越大,连着崖顶撞落的碎石一齐下击,怪物满头满脸都是零伤。一任多么皮厚鳞坚,似此猛击,躲又无处去躲,到底难于禁受。接连四五次过去,石笋已被撞裂,成了碎块。怪物久了也似知道太不合算,必须改变方法。无如那粒内丹是它性命相连之物,不舍丢弃,只得一面狂喷落口乱石,一面还须用力猛吸那粒内丹。大约那小一点的碎石,被它吸吞入腹的已有不少,正在有力难使、郁怒莫宣之际。
黑摩勒渐渐看出怪物困身泉眼之下,欲出不能,无什伎俩,胆子愈大。又见怪物狂喷乱石,自找挨打,虽然隔远看不真切,狼狈情形可想而知,不禁失声哈哈一笑。怪物本是怒极,一闻笑声,猛想起上面还有对头,自己身受一切均由对头而起,不禁怒火中烧,凶威大发,宛如疯狂,仗着石笋已然碎裂,有的被它随口吞下,有的激射向外,不似先前吃苦,心恨对头切骨,竟想不顾性命,硬冲出来拼个死活,因而不住在下面用力猛挣。
黑摩勒并不知道危机已迫,还当怪物势衰力弱。因料怪物长大力猛,口中吸力尤为厉害,方欲试探着近前往下刺它一剑,忽然想起那黄光不知何往。暗忖:那黄光虽是怪物内丹,看那光华晶莹,想必有用。怪物既未将它收回,何不趁此时机试取到手?等见了清缘,请她查看是否有用,再定去留。念头一转,觉出吸力已住,怪物却在下面闷声怒吼,全崖都似受了震撼,也未在意,便轻轻纵将下来,照着适才黄光滚落之处一看,龙口中部崖石已被剑光砍裂了丈许方圆一道,四边也有好些震裂之处,靠外斜坡上有一处石已震裂散落,陷下二尺大小一道裂缝,黄光已无踪影。心疑黄光滚落下去,又见裂缝甚深,欲以剑光照看,便把剑伸下去。剑光照处,下面好似又深又多曲折,估量自己落下,不知滚落何处。
哪知这片地方受怪物以前性发欲出时长年激撞震撼和怒瀑激荡,只外层石皮看去坚滑,内里石质已酥,再经宝剑用力一砍,外层破裂,内里大半碎散。这时黑摩勒寻那黄光不见,却觉着宝剑神奇,触石如腐,随手粉碎,一时兴起,便用剑在裂缝中一阵乱搅。
不多一会,那裂缝便越搅越大,成了一个五六尺大的深坑,剑光到处又砍裂了一大片,所有下面曲折隔断之处全被打通,仍未发现黄光影子。这时怪物在泉眼内吼声越厉,四壁摇摇,地底也在震动。黑摩勒仍以为是应有之状,不加理睬。又想怪物困在下面,不能为害,姑且由上面给它一剑试试。忽听清缘大喝道:“黑师弟,你还不快走,崖要倒了!”
黑摩勒闻声,猛觉地底震动有异,知道不好,不及细看,好在人离崖口不远,连忙应声跃起,往右侧涧崖上纵去,身未落地,又听清缘急喊:“那地方不好,快往我这里来!”
黑摩勒也真机警,不等说完,就空中“鹞子翻身”,一个大翻转,紧接着提气运力,身才侧平,就着斜行向上之势,双足一蹬,一个“鱼游顺水”之势,平空又多蹿出去五六丈,落到涧崖上面。脚才沾地,又是一个“蜻蜓点水”的身法,朝清缘发话的一方纵去。
说时迟,那时快!当他头次飞纵还未凌空翻转时,已闻来路危崖之上有了山石崩落之声,与怪物怒啸相应。等第二次方由涧岸上纵起,脚才着地,刚看到清缘手握一团黄光迎将上来,未及开口,猛听身后吧叹巨响中,轰隆一声大震。忙回头一看,那危崖上半的崖壁已然崩裂了三丈大小一片,往涧中倒落下来。下面涧水被无数大小碎石一压,激得涧水四下飞溅,骇浪惊涛,高涌如山。同时上半近崖口一带,平添了数十百道瀑布,银箭玉帘一般,纷纷由石裂缝中激射出来。那凹陷之处,里面已成龟裂,外面崖壁虽然崩塌,内里碎裂之声反倒密如贯珠,有的地方还附着好些碎石灰砾,飞泉乱射中,隐隐似在波动。晃眼之间,龙口里面未倒完的崖石又崩坠了一大块。这次是两大块整石,下面涧底又有先坠落的崖石占据,两下一压一撞,震得山摇地动,山风陡起,涧水横飞,声势越发惊人。因为震势猛恶,怪物吼声已为所掩,口内泉眼虽已现出,又被数十百道飞瀑水光遮住,看不真切,形势更是匆遽非常。
黑摩勒目光刚看到龙口内崖石二次大片崩落,猛瞥见水雾迷蒙中,忽隆克叹一阵乱响,突然冒起一大片无数碎石残砾,雪崩也似,随着大小瀑布顺流飞舞而下。随有一个形如怪蟒的怪物,由瀑布下面碎石堆中冒将出来。那怪物生得头圆如球,粗约一尺以上,五只龙眼般大的怪眼凸出在头顶当中,发出暗蓝色的凶光,闪闭不停。口长尺许,横生在五只怪眼之上,每一开张,直似一个撑圆了的口袋。嘴皮甚厚,不住颤动,好似大小伸缩皆可如意。身子只现出七八尺长一段,底下尚隐在瀑布乱石之中,看不出是什形相。
通体一色暗蓝,紧皮细鳞,前半除头稍大外,自头以下圆如木柱。目光极敏,才一现身便似发见两个敌人,怪口连连张闭,凶睛遥注二人,怒吼不休。看去又似负嵎发威,又似被什东西阻住、挣扎不脱光景。
黑摩勒对清缘道:“你看这东西多么凶恶,我们还不把它除了去!”
清缘道:“你说得倒容易,可知这东西力气有多大么?前面危崖已被它年久撞酥,我们如若近前,崖石再要崩塌下一大片,就许防备不及,受到误伤。我用飞剑由上面去杀它,未始不能,但是这类东西多半机警,我们不知它那巢穴有多么深,并加上那么大的瀑布,若一下杀不死,将它惊走,逃退回洞,便难搜杀。我们立时要起来,不能在此久候。此怪平日封闭泉眼之下,本难出来,今日被你激怒,又将崖石用剑斩裂,加上它一阵发威猛撞,崖石崩裂,门户已开,出入任便。我们走后,无人能制。这等凶恶的怪物留在这里,势必出来害人。照此时情势,不似崖内有什法力封禁。怪物后半身于必定肥大,急切间钻不出来。我们为防崖塌,又不宜过去,所幸它那内丹被你无意中斩断它的真气联系,如在别人手内,必被它吸收回去。现在我手拿住,便可无虑。凑巧去年冬天,又听师叔说过此怪来历,适才被我忽然想起。此怪刚刚猛撞裂石而出,且容它缓一缓气。我拿这粒内丹一激,它必拼命想夺回去。等它全身出现,再下手去除它。一则免却此时邻近崖石骤然崩裂,受了误伤;二则这东西我虽听说名叫芋蜓,还未见过,可借此看它是何形相,开开眼界。省得全身未出就一剑杀死,下半身烂在里面,使泉水中永远流毒害人,不是更好么?”
黑摩勒一面把干衣穿上,一面答道:“那么坚厚的崖石,虽然崩裂了一些,只是外面皮层,内里想必更厚。此时上半身已出,再如是悬空在内,用不得力,如何能够出来?
铁船头那边的怪物想已出来,听雷姑婆口气,我们五人五方,缺一不可。我们已然耽延了这一会,去迟保不误事,哪有闲空在此久候呢?”
清缘答道:“无妨。我适在空中遥望,那怪物也许是因洞外还有强敌,或是本来就未到它全数脱困之期,只管放出毒香,引来无数猛兽蛇虫,本身并未钻出,此时师姊和江、童二人似在洞侧高崖之上守候,先前奔集的那许多猛兽蛇虫,各和同类整整齐齐分聚在洞外林野之间,恶斗吞食均还未开头。我们乐得以毒攻毒,等它自相残杀,再行除它。反正此怪跑不脱,忙什么呢?”
说时,对壁怪物已然发党内丹在敌人手上拿着,越发急怒暴躁,头和长身不住摇晃,怪口如囊,翁翁开张,口中毒牙峻巉,长舌吞吐,腥涎四流,看去暴躁已极。崖石也随着怪身晃动,叹叹作响,碎石纷纷碎裂,崩雪也似往涧中堕落下去。只是崖壁太厚,龙口崩裂之处相隔怪物现身的泉眼厚达一丈以外,大体尚是完整,不似就要破崖而出光景。
黑摩勒道:“师姊你看,怪物这样哪能出来?你把飞剑放出,代它裂石开路,不是可以快些么?”
清缘道:“呆子!我们原料它里面巢穴太深,另有道路,恐防滑脱了难于搜索。此时放出飞剑,不怕惊走了么?这东西上身笔直,头和口都向着天,它高我低,气吸不到这里。你如嫌缓,待我将这粒内丹抛起,引它一下试试。如若不行,我再偷偷绕过去,另想法子使它出来。”
说罢,便朝涧侧高崖纵去。到了上面,便将手中内丹抛向空中。
猛觉一股极大力量对面吸来,那内丹便飞也似急往怪物那一面飞去。清缘知道立处地势与对崖略微相平,怪物腹中真气立可吸到,内丹再一脱手,去必更快。故意抛出引逗,暗中早有准备。见状忙运玄功将手一招,内丹立即停止,不再前进。可是怪物吸力绝大,如非清缘功力颇深,几乎收它不转。知道厉害,不敢再试,一手夺下握紧,朝怪物晃了几晃,藏人身侧皮袋以内。戟指大喝:“无知妖孽,你内丹已失,还不出来纳命!”
怪物见内丹没有吸回,始而暴躁,通身乱摇乱晃,口中怒吼了两声,忽然静止,挺立泉眼之中,五只怪眼频频闪动,身却丝毫未再摇晃,也未再张口狂吸。黑摩勒见怪物仍难钻出,势子仿佛有点衰退,正想令清缘绕向崖侧下手,怪物忽又五眼齐闭,瞑然若死,远看便似一根半截树桩,植立崖口以内。崖石震裂之声也自停止,只剩残碎石沙零落下坠。二人俱料它决不如此甘心,必有用意,清缘便没绕去,仍在观测。二人目力本强,渐觉怪物神态虽似安静,身子却渐由粗转细,缩小了些。细一注视,竟似往里吸气情景,情知有异。
果然,不消半盏茶时,五只怪眼倏地齐射凶光,怪物身子猛的暴涨。这次摇晃也换了方法,并不似先前那么浑身摇撼,只把长身挺得又直又硬,先往右一摇,再往左一摇,那崖石龟裂之处,立时凸起了好些处,碎石灰沙又复碎落如雨。口内外石面全都散裂,连泉眼四围也似起了波动。二人知道时机将熟,忙加戒备。怪物又是左右两三摇摆,身子向前一俯,紧跟着一声怪啸,往起一挺,一片克叹轰隆声中,怪物竟将身外崖石震裂,拔地而起,带着崩山也似大堆碎石沙砾,由龙口内蹿将出来。一时石水相搏,风涛啸飞,杂着广崖崩坠之声,震动天地,势更惊人。二人均是初次遇到这等怪物,清缘以前虽听师长说过,也只知此怪名为芋蜒,力大凶猛,形态奇诡,口中吸力尤强,能发以击物,又能隔老远将物吸进口去。无论飞得多快的山禽,只要经过它的头上,吃它张口一喷一吸,绝少幸免。相隔十丈以内的人和乌鲁,一喷即倒,不死必伤,详情却未听说。知道此怪猛恶非常,又有那长身子,行动也必矫捷,再见出时石破崖崩,声势极大,恐其警觉逃遁,暗中虽在戒备,表面却不露出,欲待怪物离巢稍远再行下手。
那怪物后身重大,由高崖上蹿出,势子既猛且沉,加上那大一片崩崖坠石一齐下压,本已击得涧水齐飞,浪头高起。崖上原来那道瀑布水势甚大,因怪物上升,身子恰将出口堵得紧紧。上面涓滴不流,下面的水却被压住,无从宣泄。后来前崖崩塌了一片,虽得由上下石隙中激射了些出来,泉眼正路仍被怪身堵死,不能畅流,又以泉脉极旺,怪物性懒喜静,往时不轻出洞,就出,也只探头泉眼之上,吸取一些飞鸟,便自退回。及至年久,身越粗大,泉眼中段窄小,将后半身阻住,只有前半勉强可以穿洞而上,头离泉眼上面地皮还有尺许,休说钻向崖口,连外面的景物都看不见,于是越来越懒,上来之时更少,如非偶然闻到腥香气味,动了贪馋之欲,往往终月不上一次。
本来瀑布洪流长年往外喷注,哪经得起怪身长久堵塞?水量愈来愈洪,势愈猛急。
这时堵塞之物一去,崖石一崩,泉眼再吃怪物神力挣破,出口平空加大了数十倍,下面郁积的水一齐往上怒涌,直似海闸初开、雪山倒塌一般。那大一片崩崖立被撑满,只剩口外四边一些碎裂痕迹。洪流直激喷出老远,方始银河倒挂,飞舞而下,往涧底泻去。
先被怪物带出的大片沙石,受了水力冲荡,满空乱飞,激射出一二十丈以外。晃眼之间,点尘不扬,只剩瀑声雷吼,四山回应,水雾汹漫,涧底骇浪弥涌翻腾,继长增高。怪物落处正在瀑布后面,只是初蹿出时二人看了一眼,其形仿佛一个极大的长锤,后面带起一条白龙也似的飞瀑,往下飞落。怪物随被飞瀑遮住前面,不见形影。
正留心观看间,飞瀑下半的水忽然往外激射,紧跟着,水云泱莽中,又是一股碗口粗细的横瀑,水龙也似朝二人立处斜射过来,来势猛急非常。二人幸是眼快身轻,一见不好,连忙飞身纵开。脚才离地,猛觉寒风凛凛,轰的一声,那股长约两丈的笔直水龙已擦身而过。随听嚓嚓连声。二人心惊回顾,见水花四溅中,正对立处的身后,一株半抱粗细的柏树已被撞折,倒断下来,旁边两三枝山茶小树也被波及,枝柯撞折了大片。
知是怪物口中所喷水箭,必已穿瀑追来。忙再回身向前一看,怪物果然现出全身,五目齐射凶光,怪声厉啸,顺流驶来。二人这次方得看清下半段形像。
原来那怪物活似一根去了上叶、带着苗干的芋头。通体高约两丈六七,上身长逾两丈,约占全体十之七八,形如圆柱,紧皮细鳞,蓝光油油,甚是柔韧。下半芋形粗达丈许,鳞片密叠,层次分明,看去十分坚厚。近长干处却和上面一样。底盘下面生着六个怪足,胫甚粗壮、长只尺半,掌却肥大如扇;前两对生近中部,后面一对分列两边,浮力甚大。那么沉重长大的身子并不下沉,只凭这六只怪足踏波而来,其行如飞。近头丈许,笔直挺硬,只中间有尺许软处可以折转,却似灵活已极。那怪物头对天生,直秃无颈,不能弯折。此刻急怒交加,怨毒又深,恨不得一口便将敌人咬碎,先前所喷水箭便是落时张口欲吸灌进的瀑布,因恨极仇敌,无从发泄,刚由瀑布中钻出,亟欲喷气伤人,无意中连水一齐喷出。怪物颇为灵狡,一下没有将人喷倒,见相去尚远,又在涧岸之上,也恐仇敌惊走,暂时反倒住口,打算追上再用全力。无如情急太甚,身还未到,前半直干先自折倒,目中凶光直注二人,飞驰过去。两下相隔不过二十多丈,晃眼即到。
清缘欲先试怪物口中吸力到底有多大,方用飞剑削下半段树桩,一见怪物相去只十余丈,怪口直对自己,下身不住鼓动,知是运气欲吸,忙令黑摩勒避开正面,退向一株大树后面。手虽搭在断树桩上,猛觉一股极大的力量迎面吸来,身便不由自己,顺势往前扑去,才知怪物口中吸力大得出奇。心中一惊,忙运玄功将身定住,跟手捧起木桩,还未十分用力,只把手一松,木桩便似弹丸脱手,朝前飞去。这时怪物已自临近,只因身太长大沉重,涧岸又陡,上来比较费事。以为两三丈之差,一举便可复仇,又见黑摩勒闪避,仇人逃走了一个,恐清缘跟着逃走,张口往上便吸。眼看清缘人已前扑,忽又定立不动,心中着忙,用力越猛。不曾想仇人会有这恶作剧,又是初次出世,好些东西俱未见过,势更急遽,木桩一下撞在圆头上面,不特不曾躲闪,反误认着是仇敌,脸上又着了一下重的,越发暴怒,怪口紧紧吸住,一阵发威乱咬。及至嚼了几口,目光到处,仇人仍立原处未动,方知上当。当下一声怒啸,昂首一喷,于是连木桩带满嘴碎木块,立似雨雹一般朝上打来。
清缘见怪物的嘴唇甚厚,里唇皮上下生有不少隆起的肉圈,并还大小伸缩,无不如意,灵活非常。上下颚骨也似可以伸缩。东西无论大小,先用独具的真气猛吸,到了口边,上下里唇皮立翻向外,由上面肉圈吸盘将其紧紧吸住,和粘住一样。上下利齿随即前伸,一齐啃咬。无论人兽,只被吸去,绝无幸免。正觉凶恶奇怪,向树后的黑摩勒指点述说。不料怪物竟会还敬,相隔既近,来势又急又准。清缘正在侧脸说话,一时疏忽,没防到有这等猛恶。如非幼得仙传,耳目灵警,一听轰的一声,不及回看,先自飞起,几被那木桩打个正着。就这样,腿上还中了两下碎屑,打得生疼,换了常人,必是骨折筋断。这番形势比刚才躲那怪物所喷水柱还险得多。那木桩由清缘脚底擦着一列矮树枝梢向上斜飞,直撞到右侧山石上去。只听刷的一片急音,跟着砰嚓两声大震,所撞之处立被撞裂了一大片,碎石纷飞,火星四溅。那木桩也被震裂,散成了好几块。
清缘不由怒起,戟指喝道:“我本心还想容你多活一会,谁想孽畜如此凶恶!”
说时,怪物也是怒无可泄,恨到急处,竟由涧底沿壁走来。这一离水,势子虽然较慢,却也不在寻常陆地生物以下。尤其是涧岸皆石,形势陡峻,怪物长大身重,看去有点费劲,竟能用脚掌踏壁而驰,好似掌心也有极大吸力。六足同驰,晃眼便近岸上。清缘说完前言,方要下手,黑摩勒看那形相滑稽可笑,一面握剑纵身闪避,口喊:“小师姊,容它上来!看它陆地上还有什花样,再杀不晚。”
话未说完,怪物前身已冒出涧岸一丈五六,只下半身尚附壁上,身上鳞皮乱动,又在蓄力运气。
清缘知它厉害,又见两下相隔大近,前半身往前一搭,便可与人挨上。有了前车之鉴,恐防疏失,扬手一道青光飞将出去。那怪物前半身既直且硬,只用力时可以略弯,非到中段不能折转。此时它身附涧壁之上,头已冒出老高,无如未当中段可以转折之处,加之涧壁上半土多石少,且又松软,满生苔草,不似岸石可以吸住。身重力猛,连上连滑,眼看仇人就在前面,头却弯不下,急得六只脚底乱蹬,不住运气提力。好容易将那一片壁土蹬落,后足吸到实处,正准备用那前半长身摆向涧岸,支住身子再往上蹿,只稍微冒起二尺,便可报仇雪恨。哪知死星照命。它这里身方高起数尺,大树干也似的前半硬长身子刚待下压,还未及与仇敌对面,清缘手中的剑恰也飞到,朝怪物拦腰一绕,立作两段分家。怪物力大绝伦,势于又猛,加以痛极恨深,一心认准前面仇人,身子一断,立随下压之势,连甩带蹿,奋力朝前,成一弧形,往清缘飞射出去。
清缘早看出怪物虽极猛恶,气候未成,内丹又失,伎俩有限。已然诱离巢穴,上了涧岸,不怕它再逃走。凭着师传飞剑,一下便可了账。又知怪物已然诱离巢穴,上了涧岸,前身僵直,只要不与怪头直对,便无足为患,心中拿得颇稳。却没防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怪物临死余威尚有如此凶猛。眼见来势万分急骤,两下相隔大近,本来多快身法也难躲闪,这一下休说被怪物的头撞向胸前,一口吸住,咬紧不放,万无幸理,便被那重逾于斤、又坚又韧、满布密鳞的怪身当头压下,以清缘的功力,纵不一定打成肉饼,也是凶多吉少,受伤决所难免。总算五行有救,怪物被飞剑拦腰斩断以后,痛急神昏,只顾朝前拼命,用力急蹿,去势本就太猛,加以后半身过于沉重,这一中断,前半身立轻了十倍,用力再猛,越发轻急,没有准头,竟由清缘头上越过。
清缘立处,正当弧形之中,不特未被压倒,就连怪物断身后面带起的一股瀑布似的碧血,也因飞剑神奇,一绕即断。怪物蹿起大急,快过头时,血方喷发,再吃断身一带,一点不曾沾上。清缘刚指剑光将怪物斩为两段,猛觉腥风压顶,面前蓝光乱闪,知道不好,再招飞剑回来护身已是无及。百忙中刚把身于往下一矮,赶即往侧一闪,猛运内功,将全身真气贯向右臂,准备万不得已挡它一下时,耳听呼的一声急响,怪身已自头上飞过,不禁心惊,暗道“好险”。黑摩勒本照清缘所嘱,闪向崖侧一块山石后面,二人相隔只得三五丈,为防万一,手中灵辰剑并未还匣。旁观者清,目力又好,一见怪身斩断,照清缘头上飞压下来,知道不妙,偏巧身立较后,迎御较难,一时情急无计,纵向前去,举剑往上一撩。不料怪身来势比他快得多,不等纵起,已由人头上飞过,只剑上芒尾伸处,撩中了一点后梢。且喜清缘已然脱险,好生欣慰。
怪物目光甚锐,前半段长身本作弧形下射,空中瞥见仇人已在下面飞过,知道扑空,偏又收不住势,不能回头反噬。情急暴怒,神志更昏,凌空奋力一挺,同时断身后梢又吃黑摩勒剑尾光芒撩中,斜断了一片下去,痛上加痛,身不由己,这一挺愈发加了力量,立由垂虹下射之势,变弯为直。怪头往起一昂,笔直往前射去,去势越发加急。断梢上面暗蓝色的碧血沿途飞洒,所过之处,洒成了一条血路。怪身直蹿出去三四十丈。二人恐其灵性未失,忙同赶将过去一看,对面恰有一片平削山崖,怪物正撞其上,崖石被撞裂了一个大坑。怪口如筒,紧紧将石面吸住,宛如钉在上面,又似横生着一株断树干,丝毫不稍弯斜。后梢血水仍和涌泉一般突突乱喷。五只怪眼全都怒凸,依然闪光四射,狞厉怖人。口边残石粉裂,已然死去,失了知觉。知是适才痛晕神昏,急怒攻心,见物猛吸乱咬,误把崖石认作仇敌,紧紧吸住,伸出利牙紧咬,以致石面也被咬碎好些,可是势大猛急,身已斩断,只剩一点残余本能,任凭头皮多么坚强,经此崖石猛撞也禁不住,虽得紧吸其上,心气一散,咬啃不了几口,随即毕命身死。
二人见状,也自骇然,各用仙剑一阵乱斩,成了一堆肉泥,连石面也一齐削下,由清缘用飞剑就地掘一深坑,将残尸埋入,上压巨石。重又赶回涧旁,见怪物下半身断桩冒出涧岸尚有三尺,六只富有吸力的怪脚掌依然载着那芋形重躯,紧吸涧岸削壁之上,那中腰转折之处尚在断桩之下尺许,正搭紧在岸上,甚是坚牢。黑摩勒为试怪身皮鳞到底有多坚强,随手拾起一块碗大石头,用力照准断桩打去,只听搭的一声,竟未摇动,石块反被激掷出老远。怪物后半身子重大,又未移动,腔内鲜血的量更多,只管骨朵朵往上乱冒,喷发不已。血作暗蓝,微带一点紫色,见风落地,立变翠绿。二人当时只觉血色鲜明,翠绿好看,也未在意,又忙着要走,仍由清缘用飞剑将尸身斩落。好在下面涧水甚深,水势猛急,深山无人,任其击消化,连埋也未顾得埋。
事完,清缘又将那粒内丹取出,递与黑摩勒道:“此是芋蜒真灵之气孕育成的内丹,我听师叔说大有用处,尤其是辟毒具有奇效,莫要轻觑了它。我们耽延时候不少,无暇详谈,铁船头事完,上路再说吧。”
黑摩勒因怪物乃清缘所杀,还欲相让。清缘执意不收,说道:“物各有主,此宝是你发现。再者,我拿它无什用处,你却用处甚大。情如一家,无须客套。”
黑摩勒只得接过一看,黄光浮泛,甚是晶莹,捏去微软,比前已坚硬许多,轻飘飘的,另具一种从未闻到过的异香,知是异主,随口谢了,揣向怀中。二人随即上路,往铁船头赶去。
还未走到铁船头,二人便由谷口树隙中,远远望见谷尽头处烟尘溶溶,彩霞弥漫。
风向是由谷里面吹来。谷口一带时见一缕缕的彩烟摇曳空中,夕阳影里,五色鲜妍,甚是好看。清缘知是各类虫蟒所喷毒气,便对黑摩勒道:“这些烟雾多是奇毒无比,你虽持有辟毒之宝,仍以小心为是。大师姊他们三人,想必是在崖上等候,我们还是由崖上面绕走进去吧。”
说罢,二人便由谷口纵跃上崖,沿崖顶行近中部,往前一看,那条峡谷竟有十几里深,当中一片盆地,尽头处是个死谷。近底十数丈处,两边崖势突然往里束紧,改成一条直弄。两边崖顶齐平相向,渐渐往前高起,直到谷底横壁,极似两条船舷。那谷底便是船头,怪物巢穴似在船头下面谷底崖洞之中,远望一大黑洞,四外山石狼藉星列,好似怪物新近才裂山穿穴而出情景。中部盆地大有二三百亩方圆,这时已被蛇虫猛兽布满其上。乍看烟尘浮动,腥血四溢,细一注视,都是各依其类。有的各自盘作一堆,有的各自踞伏地上,行列分明,一齐头向谷底一面。最前面是蛇蟒和蜈蚣、赡、蝎之类毒物,野兽行列最后,丝毫不见混淆杂乱,为数之多,直不以数汁。越近中心一带越密,中心和来去两条直路却是空的。最奇怪的是那么成千累万、平日彼此单独相遇便立起恶斗残杀的虫蛇猛兽,同聚集在一个广场之上,竟会互不相扰,全都静悄悄的,有如泥塑木雕般,呆列如死。见兽群里,因为数多,还微闻到一种咻咻鼻息之音,余下竟听不到一点别的声息。中间地上虽无蛇兽盘踞,却红红绿绿散流着好几滩鲜血,也见不到怪物藏伏何处。玄玉。江、重三人也无踪迹。
二人心想:这许多蛇虫猛兽俱都救死不逞,看神气只是甘心送死,已不会自相残杀,再起争斗,似此静寂战栗情景,怪物当已出现,怎会不见踪影,如说未出,中间地上怎有许多污血?方自四顾疑怪,猛觉身后微微有人呼唤。回头一看,正是玄玉藏在身后一株大树后面,朝着二人直打手势,令其速往相就。忙同赶过,正要开口询问,玄玉摇手止住,领了二人一路掩藏着,往附近不远一块兀立崖上的怪石后面走去。到后一看,江。
童二人也都在彼,面色都成了铁青,好像大病初愈情景。二人悄问:“怎会在此?怪物出来了么?”
玄玉悄声答道:“出是业已出来过。这东西想是以前吃过人的大亏,成了惊弓之鸟,端的灵警非常。刚才出来残杀生物,我们先在对崖朝下观看,正看在热闹头上,因为童师弟不留神,无意出声,怪物抬头看见崖上有人,立即向上作势,似要对我们扑来。我一时疏忽,看出怪物行动矫捷,疾如飘风,事出预料;它那惟一对头断尾怪蛇尚未寻来,既想等它们两下拼命恶斗,坐收渔人之利,又以下面恶兽虫蛇大多,欲借它的暴力除去一些,便不想当时下手,更恐打草惊蛇,难于搜戮,忙把江、童二弟一手一个挟起,纵遁光往谷口一面暂且逃退。哪知这东西真个诡诈阴毒,想是知道常人不会来此,它那上扑之势竟是假的,并未真起,并还似认得我的来历。我刚纵遁光飞退,它不但没追,反先逃回洞去。”
“这还不说,最可恶是它一逃退,我们自然停住。正观察间,它突由穴口里面把那口中毒气,泼风暴雨一般朝我三人喷来。变生仓猝,我们尽管躲避得快,仍然沾染了一些。我虽无事,江。童二弟却几乎吃了大亏。先前只觉口中烦渴,头晕心烦,甚是难耐,后把雷姑婆所赠梅子含在口中,才把毒解去多半。人虽清宁,渴也止住,但面色尚未复原。我料怪物一时不会出来,不肯冒失深入它的巢穴。知它目力极为敏锐,便借着江、童二弟中了点毒、各喊头晕烦渴的题目,口中含上梅子,随即将计就计,令其假装毒重晕倒。我也装着惊惶,双手挟起江、童二弟,假作二次逃退出谷。到了谷外,再由这面崖上偷偷绕回,在此埋伏。等已好大一会,怪物虽未再走出,但它多年封禁,初次出头,贪馋之欲未曾满足,此时正在里面狂喷腥香毒气,怒啸发威。洞外只稍微有点响动,便在里面暴跳如雷,吓得崖下环守着的这许多毒虫蛇兽,连个大气也不敢喘。
“又待了一会,那条断尾怪蛇忽然赶到,先由谷口飞人,和箭一般凌空笔直射进来,更不见有丝毫停顿,隔老远便吐着极长的信子,一到便往怪物洞中投去。过时,只听下面呼的一声,一条红影便自眼底一瞥而过,未及看真,便飞入怪物洞内。现在二怪似正在洞中恶斗方酣。你二人来时不曾被它看见,否则它料定我们为了除它而来,更不会出现了。以我观察,我以前几次搜杀未得如愿的那条断尾怪蛇,尚非洞中怪物之敌,再隔一会,不是被杀,便是两败俱伤,一轻一重。这两毒物均极狡猾,看情势怪蛇今日应该恶满伏诛,尚不知我来此。也许洞中怪物得胜之后,故意放它逃走,以试有无敌人在外伏伺。我们见了怪蛇如若追截,它必潜伏不出。好在我已在它归途设下埋伏,怪蛇自会人网送死,不妨由它自去。洞中怪物待了一会,不见动静,必以为适才三人中毒甚重,均已逃走,安心适意出来吞噬洞外这些蛇兽毒物。你们请看,洞外这些猛兽,常人遇上已难活命,更有那多毒蛇大蟒,平日为害地方太大,要想扫除是极难的事。好容易远近数百里内的穷凶恶毒之物,被怪物引了来聚在一起,又是自甘送死,决不逃退,正可假手怪物将其除去。纵不能全数消灭,内中一些最厉害的决被怪物先行杀死,难逃活命。我们一面设法断了怪物归路,一面等它们残杀得差不多时再行下手,岂非一举两便?”
说时,众人遥闻谷尽头怪物洞中,腾扑之声时起时歇,势甚激烈。中间杂以两种极凄厉猛恶的异声,十分刺耳,令人闻之心悸。似这样叫啸腾扑了五六次,最后一次声势较前愈发猛烈。始而闻得尖锐的厉啸,到了后来,好似双方纠结在一起,互肆毒吻啃咬仇敌,由厉啸又变成一种急遽惨厉的哼声。那腾扑之声也自停歇,不时听到形似有什重物在洞底滚转撞击,隆隆作响。每响一次,哼声也越发惨厉急锐。洞外排列守伺的蛇兽中,有几条特大的蛇蟒之类,身长几达十丈以上,看去猛恶无比,听了二怪相并恶斗之声,竟会吓得乱抖。别的毒虫猛兽更不必说,看去都是战兢兢、胆寒身颤情景,为数大多,互相皮鳞爪牙一起颤动,无形中又起了一片寨寨饵饵的骚音,与洞中斗声遥遥相应,山谷回音,大是聒耳。加以毒雾如云,弥漫谷中,腥风阵阵,刺鼻难闻,衬得形势分外险恶。
众人正看之间,猛听洞中一声厉吼,跟着又是一声惨嗥,由洞口内蹿出一条怪蛇,想系重创惨败之余,筋力乏疲,已没来时迅急。洞中怪物并未追出。那怪蛇周身作红紫色,粗约七寸,长约两丈,比洞外蟠的两条大蟒要小得多。尾梢早已被人斩断,伤愈以后,由那断处长出一个菌形肉球,颜色红鲜鲜的,隐隐泛光,似曾被仇敌抓伤,上有两条晴黑影于凸起,一处已破,沿途留着粉红色的毒血,十分鲜艳。蛇身中部粗壮,往上渐细。蛇头独大,作鸡口形,顶上有一鲜红芒形肉冠。蛇颈两旁各凸起一个碗大肉包,行动之间,气鼓鼓起伏不已,口里发出虎虎之声,生相狞恶非常。出时,怪首高昂,目光如电,凶芒四射,全身只近尾部有两三尺着地,两头上翘,一高一低,略似乙字形,向前疾驰。洞外所有毒虫蛇兽,见怪蛇出现,好似害怕已极,抖颤之势愈烈。
怪蛇始而理也未理,等快过完那片盆地,倏的旋转蛇身,仍是前形,停立地上,朝着那些成群排列的蛇蟒毒虫张开毒吻,红信焰焰,呱呱叫了两声。众蛇虫立即噤伏地上,不再动转。怪蛇似觉自己斗败失势,无什答理,益发暴怒,顶上芒形肉冠突然挺高尺许,又怪叫了两声,二目凶光便往蛇虫队里射去。内中只一队蜈蚣伏处较近,内有几条大的,其长竟达五尺以上,先是身子缩短,由大而小排成行列,伏在地上,随同众蛇虫一齐抖颤;自从怪蛇一回身怒吼,便停了抖颤,身旁两行短足,连同前后钩钳同时伸开,舞爪张牙,大有蓄势待发之状。
及至怪蛇二次发声怒吼,目光一扫向蜈蚣队里,内中一条首被触怒,腾身暴起,两行短足一齐划动,由相隔两丈以外平空飞起,箭也似直向怪蛇颈间飞去。双方天性原本相克,照例十与一之比,蜈蚣身长只在九寸以上,丈许长蛇遇上便少有幸免,不死必伤。
这条蜈蚣长逾四尺,宽也尺许,如以双方长短来计,怪蛇非死不可,万无生理。那蜈蚣周身赤红如火,飞在空中,身上又闪动着一片紫蓝色的磷光,前面毒吻怒张,毒牙森利,口中狂喷着墨绿色的毒烟,舞着火一般的钩钳,目中凶光映日生辉,看去形相十分威猛,凶恶可怖,势又急如飘风。
众人伏身石树后面往谷中偷看,多以为物性各有克制,照此情形,蜈蚣所畏乃洞中怪物,并非畏蛇。这时怪物未出,蜈蚣一经激怒,突发凶威,怪蛇就算不为所杀,也必落个两败俱伤。哪知事竟不然,眼看蜈蚣身子腾空,朝怪蛇夹颈飞来;怪蛇见状,一毫不动声色,等快相接时,忽将长身往下一矮,看似退避情景,紧跟着将头一低,又猛迎将上去。双方势子都是迅疾非常。蜈蚣原是想咬怪蛇七寸致命所在,已然飞临切近,张口要咬,见怪蛇往后退缩,不禁暴怒,两列短足一划,身子一面往前猛蹿,一面乘着前扑之势,觑准蛇颈便咬,其势甚急,满拟万无一失;不知怪蛇故意诱它上当,不但不是真躲,反倒迎上前去,可是头已低下,将蛇颈要害避过。
蜈蚣收不住势,这一口正咬紧在蛇头芒形肉冠上面,乍看仿佛将蛇头咬住,占了上风,再一细看,那么长大凶毒的蜈蚣,竟中了蛇毒,紧紧咬附在蛇头肉冠上面,不能自拔,两排密层层铁钩一般的短足还在乱抓,抱紧蛇身似欲拼命,晃眼工夫便自昏迷如死,两排短足忽然无故纷纷脱卸,落了一地。待不一会,蛇头往起一甩,蜈蚣立被甩脱,两边短足已全脱落,只剩一个光身子仰面朝天,斜搭地上,肚腹当中有一茶杯大小的洞,血似被蛇吸尽,微流沁着紫色血水。
那第二条蜈蚣与头一条好似一对,又似众中之主,老早便在发威,脚钳齐动,寨饵乱响,觑准怪蛇,作势欲起,同类一死,愈发暴怒。怪蛇头上肉冠自被蜈蚣一咬,越发肥壮鲜明,得胜之后,态更安舒,不时低头,用那鸡形毒吻向地上啄那蜈蚣断足。每啄一节,只在口边略衔,口中红信略一伸缩,便即甩向一边,并未真个嚼吃。似这样啄了七八下,第二条蜈蚣见同类惨死,仇敌还在饱啄残肢,好似忍耐不住,想要上前报仇,只是方法不同,不似头一条飞身蹿起,朝前猛扑,而是临敌以前先将头左右连摆,口中发出极低厉的怪声,然后目注仇敌,缓缓前进。下余千百成群的大小蜈蚣,跟着纷纷移动,一齐紧随在后,行动均缓,如临大敌,甚是齐整。等到行近怪蛇约有两丈,一齐停住。为首一条又急叫了两声,全体目中齐射凶光,注定蛇头,身子频频伸缩,双钳连挥,两边密足不住舞弄。
怪蛇似知仇敌势众难侮,也颇持重,把个长颈往后一弯缩,先把颈间要害护住,再把满蕴凶光的毒眼注定那群蜈蚣。两下相持不到半盏茶时,为首蜈蚣倏地将口一张,首先喷出一股黑气。身侧身后一些次大的同类,也各相继由口里喷出紫黑二色的毒气,共有二三十股,箭也似疾,齐朝蛇头射去。怪蛇见状,身子益发缩紧,也把口一张,喷出一股浓绿色的毒气,将那黑气抵住。双方都是狂喷不已,两不相下。正相持问,为首蜈蚣忽将身上环节一曲一伸,毒吻微一开合之间,猛又喷出了一粒酒杯大小的红丸,奇光四射,火球也似,由黑烟中朝怪蛇打去。怪蛇好似此举正合心意,口中一声怪叫,突然往里一吸。
本来双方势均力敌,互相抵御,用力甚巨,稍微疏懈便易被仇敌攻进,其势甚急。
这一改进为退,蜈蚣这面阻力忽去,再加蛇的猛力吸收,去势急上加急。蜈蚣所喷那粒内丹宛如弹丸飞射,往蛇口投去。等到蜈蚣觉出此举上当,已自无及。蛇口张处,那粒内丹连带那二三十股黑气,业被全数吸入腹内。蜈蚣见状,似是情急万分,为首一条首先不顾性命蹿起,老远便张着鲜红血口,伸出口边毒钳,照准蛇的头部扑去,无如这次怪蛇防御更紧,颈部向后弯曲,头再往下一缩,恰似一个缩了颈的公鸡,将蛇颈要害护住,一面早安排好杀敌之策。待把仇敌内丹一收,益发操了胜算,一见为首蜈蚣迎头扑来,似知仇敌伎俩已穷,连身子也未动。后面大群蜈蚣也随着为首一条,相继纷纷飞起。
眼看双方就要接触,那蛇忽然把口一张,喷出一股箭也似激的毒气,正喷在为首一条的头上。那么长大凶恶、来势猛急的蜈蚣,竟和中了弹丸相似,当时打落下来,激撞出两丈多远,仰翻身子落在地上,只头和两排脚爪略一舞动,便自僵死,不再动弹。
毕竟蜈蚣对蛇天性克制,尽管为首两条最大的遭了惨死,不特不稍畏惧,同仇敌忾之心反而更加炽烈,连后面随来那些只有七八寸、尺许不等的大群小蜈蚣也齐发动,为数何止千百!一条条和疯了一般,爬的爬,蹿的蹿,纷纷毒吻齐张,毒钳伸举,朝着怪蛇飞驰上去。这一展开阵势,越显众多,把当中一片土地全都布满。一时毒烟滚滚,腥风怒呜,蓝紫色的百脚环节映在阳光中,闪动起千层彩浪,其密如织。当头一排二三十条次大的,身子也有二三尺长短,已和飞蝗一般扑在怪蛇身上。有的张口紧咬,有的通体附紧在蛇身上,爪牙齐施,粘在上面。因数大多,蛇只一条,任多灵活凶猛,也是照顾不到,身又不甚长大,除却几条扑向头部的被蛇仍用前法喷出毒气打落出去,跌翻地上死掉以外,晃眼工夫,上半身全被蜈蚣布满,后面的仍在来之不已。由上下视,宛如一根蟠龙彩柱,映日生辉,甚是好看。
这些蜈蚣俱是立意拼命,上来咬钳极为猛烈,大有与蛇同归于尽之势。那蛇仍似不怎在意,只把一对凶睛注定后来那些飞蜈蚣,见一个喷一个,虽然一喷蜈蚣必死,始终全神贯注,不稍松懈。对于身上粘附、钳咬不放的,却如未觉一般,一直未加理会。蛇身渐渐越附越多,看去身上已无隙地。后来的无可咬附,便往后半断尾肉球一带咬扑上去。那蛇到此方似难耐,突然凶威暴发,两腮怒鼓,身子立即暴涨,粗出约有半倍以上。
紧跟着通身颤动,微微一振,上半身粘附的许多大小蜈蚣立被振落,纷纷离体,倒翻着飞舞出去。蛇身附近两三丈方圆以内,纵横狼藉,遍地都是蜈蚣。这些被振落甩跌出去的,也和为首两条一样,落在地上稍微挣扎,迸了两迸,十九都是未曾落地先已毒发身死,只身上精血未被怪蛇吸去,不似头两条身子变成空壳罢了。蛇虽占了上风,身上被蜈蚣口咬钳夹之处,也立时肿起了许多大小长短不等的肉包肉岗,周身都是,体无完肤;有的还有紫黑色的血水涔涔外溢,通体花花绿绿,甚是难看。众人虽在高处,又是上风,兀自觉着腥秽之气刺鼻难闻。
那蛇身受鳞伤,反倒精神焕发,凶威较前愈盛。这时凡在二尺以上的蜈蚣已然死尽,剩下许多尺许内外的小蜈蚣,对同类纷纷惨死直如未见,依旧发威急进,争先扑噬,前仆后继,丝毫不见畏缩。怪蛇始终将头贴紧颈间要害,任其扑噬,只两腮不时怒鼓,上下身挨次频频振动。这些小蜈蚣气候自更有限,多半刚扑到蛇身上咬了一两口,两列短脚还未得抱紧,便被振跌出去,死于就地。甚而还未飞近蛇身,便吃由蛇身振落出来的那些同类迎头一撞,互相扭抱跌落,连带也中了蛇毒。而这些同类大都毒重昏迷,痛痒难禁,撞上便拼命抱紧,乱钳乱咬,更分不出是敌是我,想要挣脱直是万难,在地上翻腾滚转了一阵,便同归于尽。内有好些似乎比较狡猾,见同类争先挤撞,满空满地乱飞,挤不上前,便舍了正面,由两旁绕将过去,不往上蹿,却朝蛇的尾部咬去。哪知此蛇通身皆蕴奇毒,最毒之处就是蛇头肉冠毒吻,尤厉害是那尾梢上面的肉球,先又吃洞中怪物抓伤,伤口正流着奇毒无比的血水,不论虫兽,沾上就死。这些蜈蚣原也志在拼命,凡是往尾部进攻的,往肉球上扑噬的居多,于是上一条死一条,越附越多,渐成了蜈蚣包没的一个大彩球。
众人在山上见此凶毒残酷的景象,方在相顾惊奇。那洞中怪物生性多疑,尤恐洞外伏有克星,故放仇敌逃走,没有追赶,自在洞口潜伏窥伺。及见洞外无人出现,仇敌竟在时腋之下大肆凶威,吞食自送上门就要到口的美味,不禁暴怒起来。怪物刁狡异常,就这样仍不甚放心,先在洞中怪声怒啸了几声,意在试探洞外到底有人没有,然后突然追出,致敌于死。说时迟,那时快!那些先前排列最后、尚在途中、还未得扑近蛇身的小蜈蚣,尚有好儿百条残余未死,正在纷纷前驰之际,忽听怪物在洞中连声吼啸,由不得骨软筋酥,不能转动,全数停伏就地,又和先前一样,吓得索索乱抖。
蛇听怪物啸声,知道强仇大敌晃眼追出。先前逃走本非甘伏,这一饱餐之后,精力大加,心胆立壮,不特没有逃意,反倒激起复仇之念,当时暴怒起来。长尾甩处,尾稍上许多粘附着的蜈蚣,先似暴雨一般洒向前去。再一眼瞥见面前聚着许多蜈蚣,俱都僵伏地上,不禁又发凶残天性。鸡形蛇头倏地往起一昂,呱的一声怪叫,长信伸处,立由口里喷出一片毒气,直向蜈蚣群中射去。这些都是残余的小蜈蚣,最大的还没二尺长,气候有限,如何禁受得住?加之又受洞中怪物镇吓,胆落身僵,一条也未逃跑,全被喷中,当时中毒晕死。腥雾迷蒙中,怪蛇行动至快,长身一摆,便即驰近前去。蛇头往下一低,立似饿鸡啄米一般,往众蜈蚣头腹等处一阵乱啄乱咬,专吃蜈蚣的脑子和腹中膏血,都是咬啄上一口随即弃去,那蜈蚣便只剩了一个空壳。只见蛇头乱点,不住起落,死蜈蚣的躯壳随同四外飞掷,遍地狼藉;凶蓉已极,晃眼工夫,二三百条蜈蚣便去了一半。
此时洞中怪啸之声忽然停止,怪蛇啄咬愈急。童兴悄告清缘道:“怪物还不出来。这等腥秽之气,久了实是难耐。”
玄玉方在摇手示意,不令出声,以防怪物警觉。忽听谷尽头危崖之下呼的一声,同时下面一亮,由那石土杂乱的暗洞之中,飞也似蹿出一个怪物。众人中清缘与黑摩勒因来得晚,尚是初见。
那怪物远看形如一条海产星鱼,行动矫捷,其疾如风,身上发着好几处绿黝黝的亮光,互相明灭闪变,看不甚真。及至临近,才看出怪物身作五角星形,只前面凹里突出一个半边扁馒头形的怪头,上生血盆也似的阔口、一排茶杯大小的怪眼和一个凸出如坟的三孔大鼻。周身漆黑,上面密压压叠满宽约尺许、长还不足一寸的坚鳞,每片俱能翁张自如,每一走动,闪起千万片水也似的波纹。中间体盘约有七八尺方圆,那五条星角分向五方突出,由身到角尖约长一丈三四;前面两角因夹着一颗怪头,看去仿佛稍短。
每条近身之处宽约二三尺,往前渐渐缩细,上下两面各生着许多大小吸口;近尖一段稍微展开,宽约尺许,边上生着五根钩爪,甚是坚利;当中并有一个星形口眼,发出绿色暗光;互相挥舞,起落不停。没有腿足,走起路来便用这五条上附钩爪、长鞭也似的星角挨次着地,此起彼落,在地上翻滚过去,又似能飞,看去灵活已极。未出现前,那等小心迟疑;等一出动,那来势之猛恶迅速,真是少有!在地上滚转起来,也辨不清头尾脚爪,只是亮光闪闪一大圈墨绿色的影子,电驰星飞,往蛇前照直飞去。
那蛇也似早有准备,未等怪物出现,先就停了啄食,把上下身盘作了一堆,只怪头露出二尺。头上肉冠高昂,两腮越发怒鼓,凸出老大两半团。那条长着肉球断了后梢的秃尾,却伸出身盘以外约有三尺,将肉球拄向地上,通身皮鳞一齐颤动,起伏不停。一对凶睛光如电射,远远注定怪物所居洞口,作出以静御动、蓄势待发之状。
它这里刚摆好阵势,怪物也突由洞中蹿出,泼风也似急滚而来。因是一动一静,两下相去颇远,蛇始终目注仇敌来势,毫未动转,身子却是缩得紧紧。眼看怪物驰临切近,两下相去只得两丈,转瞬就要扑上蛇身之际,怪物突把来势一收,看那意思,仿佛也另具有制敌之策。怪物刚将势停住,五条星形肉角同时向外舒展之际,说时迟,那时快!
蛇先在洞中想是吃过怪物苦头,这次已换了方法。不等仇敌停住,断尾肉球猛就地上一拄的劲,全身立似一条长鞭,斜着向上往前暴伸出去,紧跟着尾梢也自离地蹿起,朝那怪物蹿将过去。两下本是迎头相对,蛇蹿却高,蛇头离地竟达四五丈,到了空中,忽把身子一弯,改作头下尾上,往下射来,意思似要越过怪物前面扁头,去咬身后那条似尾非尾的星形肉角。其势迅速绝伦,疾如电掣!
哪知它快,对方也自不弱,前面两条肉角尖梢微微往地上一沾,立即腾身而起。两下势子都极猛快,谁也不及收势。蛇见弄巧成拙,知道不妙,呱的一声怒啸,迎头一口毒气喷下,同时蛇头往上一抬,欲要避过,已自无及。就这全身凌空、略一蜿蜒腾挪之际,怪物已自仰面朝天猛迎上来,恰好接个正着,两边四条星形肉角合抱拢来,将蛇身上半段抱住,上面大小吸口立生威力,吸紧蛇身,同时身后一角也搭向蛇的下半段,同样由角上肉盘吸紧。那么力大无比、厉害猛恶的毒蛇,竟被这五条星形肉角扯了一个挺直,只剩蛇的一头一尾,前后左右乱摇乱摆,挣扎不脱,吧哒一声,一同落向地上。
蛇力原大,无如怪物更猛,蛇身偶然挣弯了些,晃眼又被怪物挺直。最怪是蛇自喷过一口毒气之后,竟不敢和怪物的头相对,却把蛇头抵向怪物颚下,芒形肉冠搭向怪物口边,一面伸出长信,往怪物颈间乱点,双方抵得紧紧。怪物落势大急,身已翻转,也不作理会,两下几乎合为一体,就地相持。双方好似各有短处,全都不敢放松,急切间也看不出是什用意,都是在使足全力,拼命相持。约有半盏茶光景,那蛇看去渐渐势萎,暗中却潜运气力,倏地身子一弯,猛又一挺。怪物骤不及防,虽未被它挣脱,竟吃带着连身腾起,翻转过来,由此便满地滚转起来。似这样苦斗了一会,那蛇终敌不过怪物的神力,一下吃怪物翻在上面,经此一来,益发失势,休说腾起,再想翻转都难,只急得呱呱乱哼。
众人见怪物将蛇吸紧,制伏在地,一声未出,通身皮肉不住鼓动起伏,知是时候。
玄玉便令众人按照预计行事,由自己去断怪物归路,清缘、黑摩勒、江明、童兴四人,仍守崖上。各人先认好了下手方向,以便到时一齐发动。玄玉分配停当,刚刚飞走。忽听下面怪物一声怒吼,五条星形肉角立即鼓胀,比前大了半倍,一齐作势,用力往外一分。
那蛇被怪物肉角上面吸盘将身吸紧,压在底下,暗中原在打算脱身之策。一听怪物发威怒吼,自知无幸,正用力猛抵怪物颈颚,一面暗中运力想要脱卸时,只听嚓的一声厉响,怪物五条肉角扬处,蛇皮立被分裂,全数分为好几片,连那半段带有肉球的尾梢也揭将起来,甩向四面。同时那蛇只剩了火也似红、鲜血淋淋一条血身,带着近颈二三尺长、两三片未断的残皮,一声惨叫,乘隙往前面仰着身子,斜行向上猛蹿出去。那蛇也真猛恶性长,身上皮鳞除头部外,全被怪物撕揭了去,势子依然未衰,迅急异常。这一蹿约有五六丈高,凌空一挺,身子先自翻转,就势箭一般又猛蹿出十来丈远近,正往下落。
怪物原意一举将蛇扯裂数段,不料蛇会脱壳,而那五条星形肉角俱正用力外甩,胸前门户大开,竟被蛇乘隙遁走。怪物也真矫捷,一见蛇逃,一声怒吼,就着五角外甩之势,往下一搭,略微沾地,立即腾空而起,追上前去。众人见怪物五条肉角一齐展开,飞在空中宛如一只怪鸟振翼急飞,蛇身还未着地便被追上,当头罩下,前面两条肉角往下一抄,便将蛇的尾部捞住。那蛇头下尾上正往下落,见落敌手,自是情急,前半身立即避开怪物后面三角,就势昂头反卷而上,一面猛喷着毒气,照准那怪物口内蹿去。哪知怪物对于自送入口之食竟不领情,后两条肉角往外一招展,突然高起数丈,同时前两角紧持蛇身,凌空一抖一甩。蛇当重创之余,尾部被仇敌擒住,早落下风,又是往上仰翻,自然种种吃亏。并且怪物吸口紧附擒处,还在猛吸它的精血,哪禁得住这一抖一甩!
当时前半身往下一垂,怪物后面一条肉角跟着捞将过来,一下捞住蛇颈,挽了个结实。
这次更不往下坠落,就用前后三角吸紧蛇身,在谷中心那大片盆地上面,招展着另两条肉角,飞翔起来,吓得下面群伏待命的各类毒虫猛兽,全都战栗瑟缩,不敢仰视。
那蛇皮鳞己去,仅剩肉身,吃怪物肉角吸口一阵猛吸、便把精血吸尽。初被擒时还在不住惨哼,奋力打挺挣扎,不消片刻,身便酥融无力,渐渐绵软,腹部下垂。怪物见蛇已死,把后角往前一递,一颗蛇头便到口边,好似忌那蛇头上面芒形肉冠,凶睛略微注视,忽把后角一松,只剩前两角抓紧蛇尾,蛇头带前半身便直垂下。这一来,下面虫兽却遭了殃。怪物也不知是何心意,一面仍就飞翔,一面把那蛇身长鞭也似向地上乱甩乱打。蛇鞭所到之处,地上虫兽立成了一片肉泥。有的残肢坠骨还被带将起来,满空飞舞,可是一个敢逃的也没有,俱是战战兢兢,甘心待死。兽群聚伏之处,多在两边山崖之下,死得还少一些,各类蛇蝎毒虫多在中间一片,排得又密,遭祸尤惨,不过一二十下过去,便死了一多半。怪物凶残嗜杀似是天性,越打越起劲。那蛇身也特坚韧,连打了三数十下尚未打断。一时腥风呼呼,毒雾飞扬,血肉模糊,遍地狼藉。落山红日正向谷中斜照,赤血昏黄合成一片,光景格外凄厉惨淡,无殊地狱。
玄玉原欲假手怪物残杀蛇蝎虫兽,及见这等凶残,渐渐看不下去,天又渐晚,加以最恶毒的蛇蝎已被怪物残杀十之八九,兽类中除了二三十只虎豹狼猪等猛兽,下余多是羊、鹿等不害人的兽类,已有好些惨死,怪物仍肆凶残不止;照此下去,这些无辜生物非全成了肉泥不可,不禁心生恻隐。正待发令下手,事有凑巧,蛇身连遭猛击,前半头部一带残皮碎肉早已脱落殆尽,内里筋骨任多坚硬,也禁不住这等猛烈甩打。时候一多,蛇骨环节渐渐破碎,只蛇头上芒形肉冠坚韧得出奇,经此猛恶打击,依然完好无伤。怪物见蛇头竟打不破,似乎情急,口中怒啸连声,势子越猛,忽然一下甩在近崖根两丈多高、五六尺粗的石笋上面。只听克嚓一响,跟着轰隆一声巨震,蛇鞭到处,那根石笋竟齐中心打断,倒落地上,同时蛇身前半着石之处也断裂成三截。因这一下用力特猛,连蛇头带两段蛇环骨,宛如弹丸激射,其势又高又远,竟由下面飞上崖来,分作三起,内中两段蛇环骨落在众人立处前面十余丈处一片杂草丛中,蛇头自重得多,又是齐颈断落,成了圆形,甩落时又最得势,竟由崖上越过去三十多丈,方始势衰落下地。
在众人所立的右侧崖后,乃是一片十多亩大小、满生野麻阶草地。怪物正当野性暴发之际,只顾拿下面虫兽生物煞火出气,用蛇鞭乱甩乱打。目中凶光,却注定下面那些坐候残杀的生物。因打了一阵未能如志,没想到断得这快,这一蛇鞭原朝崖侧噤伏的鹿群打去,照例蛇鞭到处血肉乱飞,至少也有七八只野鹿被打得乱滚乱飞,血似泉涌,绝无完体。怪物天性凶残,喜看群鹿死时惨状,竟忘了那根石笋碍事,用力既猛,恰又过了点头,一下打空,只扫中了一只鹿角,连头都未挨上。可是那鹿也被打了个犄角粉碎,身子蹿出好几丈,跌晕过去。
怪物意自不足,怒吼一声,待要扬鞭再打,跟着往回一收势,谁知打向石笋之上,蛇头已断,因此身在石上缠了一缠,石又中断下落,没打中群鹿,再发威往回一收,匆促之间,先未警觉,及至蛇鞭一轻,瞥见一点影子,方知蛇头断落。无如那一带危崖虽比别处较低,也有十丈以上高下。怪物飞离地面才只两三丈高,发觉又晚,自看不见蛇头下落之处。当时一声怪叫,将前面无头蛇身一松,五条肉角一齐展动,凌空一翻,捷如飞鸟,随带起一路腥风,星驰电射,照准那点余影往崖上飞来。想似闻得那气味,方向一毫未错,晃眼便由众人身侧飞过,先朝那两段蛇环骨坠落之处扑去,落向深草之中,用肉角一阵乱捞,捞起一看,不是蛇头,立即怒吼弃去。跟着又把另一段蛇骨找到,见仍不是,益发激怒,啸声更是凄厉。急切间,似没想到蛇头会飞那远,已然越向崖后。
当时凶性大发,怒吼连连,五角齐施,不住在地上乱抓乱捞。那一带草木便遭了殃,一会工夫,躁蹒了个狼藉满地。
那蛇头落处原是一个山顶,三面俱是怪石峥嵘,形势险峻。中间空出一片野麻丛生的浅凹,一面连着众人潜伏的危崖,地势较高。铁船头峡谷原在半山之上,崖离谷底虽只二三十丈高下,如由平地起算,却要高出好多倍,因此,那山离地甚高,向着谷口的一面山边沿上,更有怪石林立,挡着目光,山下和对面景物全看不见。玄玉见怪物离巢愈远,。怎么也不易遁逃回去,忙即乘隙施展法力,将怪物所居洞口先行封闭,就便再在谷中设下埋伏,连那残余虫兽一齐禁制,然后隐去身形,暗回原立之处,与清缘等四人会合。因怪物离谷上山,换了下手地方,刚用手势指点四人,仍照预计分头埋伏,把预计略变,改由自己先上前去挑战。
忽听隔山下面一阵怪风,声势劲急异常。怪物也好似觉出有异,头方往起一昂,猛瞥见一片绿色怪云中有两团酒杯大小的金光,挨着那阵疾风,由对面山下斜飞上来,来势比电还快。众人刚认出那是初来时在谷外所遇狗头怪鸟,已然飞向蛇头落处上面,略一注视,突如席云飞坠,只见绿云影里,有两只箕形鸟爪往深草里一闪,跟着抓了蛇头腾空而起,便要冲霄飞去。怪物见了怪鸟,也似遇上夙仇大敌,再见乌爪上抓着蛇头,越发情急,早和弹九一般飞射上去。怪鸟乃东海荒岛所产恶鸟犬骛,此番突然掩来,原本欲得怪物而甘心,不过目光敏锐,嗅觉又灵,上来闻到奇腥,发现蛇头,就势先捡了个现成便宜。本非畏怯,一见怪物追上,一面两翼一招,向上疾升,避开来势;同时拳起利爪,将蛇头下半断处就口啄了一下,便自扬爪掷落。玄玉见两恶又要相拼,便令众人暂缓下手,相机而进。
众人见那犬骛飞腾神速,动作敏捷,俱疑怪物必要扑空。哪知怪物先前飞翔并未施展全力,这时强敌相对,又将它到口美食乘隙夺去,愤怒万分,全力猛扑过去。犬骛也似知道仇敌厉害,不大好斗,不合心贪口馋,不舍抛弃到手之物,就在啄食蛇脑,势子微微一缓之际,怪物已自飞近。因平日猛恶,残暴已惯,自恃生具神力,一身铁翎钢羽,爪喙利若刀剑,又加上两分轻敌之念,百忙中仍欲吃完蛇脑,再制怪物死命,竟忘了自身所带的弱点。当蛇头正往下抛落之际,一眼瞥见仇敌仰飞上来,正在身下。心还以为必胜,便用那平日残杀生物的惯伎,不但不往上躲,反而猛的往下一压,伸开那大约三尺的箕形钢爪,当胸抓下。
也是二恶俱该数尽。一个是向无敌手,轻敌凶猛太甚;一个是痛惜美食被夺,急怒交加,知道对头飞得极快,惟恐滑落,追赶不上,拼命飞起急追,万没料到回来这快,两下势子俱都猛急万分,一下撞个正着。彼此一声厉啸,怪物前胸首先被犬骛利爪抓住、只管皮鳞坚厚,这一下也禁不住。怪物一负痛,五条长鞭也似的星形肉角立即同时往上搭去,犬骛翼长身短,两肩和尾、背全被搭抱了个结实。犬骛两肩和尾背三处被怪物肉角搭抱了个结实,只两翼毛羽紧密如鳞,又滑又硬,不曾搭上。于是一个乱扑乱抓,一个乱甩乱打,双方都是愤极拼命,成了死仇。各自拥抱成一团,扭结不开,在空中上下翻腾,滚转不休。只听互相扭打的叭叭之声,连同双方阔翼、长角一起招展,激起来的狂风,宛如连珠巨霆当空暴发,轰轰呼呼,震得山摇地动,一时飞沙石舞,天昏云暗,惨雾蒙蒙,又当斜日西匿之际,声势越发骇人。比起先前怪物在谷底残杀生物的惨厉景象,又自不同。
犬骛身子吃怪物三条长的肉角抱紧,挣扎不脱,又愤又急,两爪越发用力抓紧怪物前胸。一面扬着犬形铁喙,觑准怪物的头部,凶睛如电,便要啄下怪物前胸。怪物被利爪抓紧,深陷入骨,本是负痛急怒,知道仇敌的嘴厉害,一被啄中,伤便不轻;一面施展全力抵御,待要制敌死命,也把凶睛怒突,注定仇敌的嘴,一张血盆大口不住开张,喷气如云。双方一面翻飞扑打,一面蓄势待发,相持不多一会,犬骛身上满是极紧密的鳞形硬毛,本不怕怪物肉角上面吸口,偏巧先在谷外吃黑摩勒灵辰仙剑芒尾将后股砍了一剑,伤口甚长,斗时又恃强疏忽,只顾猛扑仇敌求胜,没防到会被仇敌占了胜算,这伤处成为制命所在。上来正当凶威暴发之际,本身又极健强,还不怎觉得,及至当空恶斗,翻飞了一阵,才觉不对。
那伤口原是剑光芒尾撩过,是个狭长口子,并不甚深。怪物肉角先只搭中寸许大一块,后来发觉仇敌通身皮毛坚厚如铁,全不能伤,只这一条见肉之处,便顺势移将过去,紧紧附在那条伤口上面,施展全力,一面由吸口内放出毒汁,一面猛吸。不消片刻,犬骛便觉又麻又胀,又痛又痒,由伤口起传布全身,万分难耐,挣又挣不脱,万分情急之下,无计可施,不禁凶性暴炽,再也忍耐不住,猛的一嘴往怪物头上啄去。原意想啄怪眼泄忿,哪知怪物气候较深,只胸前被抓一处硬伤,加以皮厚肉坚,并未洞穿腑脏,除却负痛颇巨,井无大害,加以心性又较灵警沉着,虽然暴怒,章法未乱,凶睛睒睒,注定仇敌,一丝不瞬,早防到有这一手。一见啄到,故意缩头避开来势,紧跟着猛张血盆大口,突然往上迎去。犬骛心乱神慌,啄势又急,百忙中还当仇敌畏它铁喙,不知竟是假的。刚吃避开准头,便猛迎上来。
怪物嘴大得多,又是两下迎凑,一个猛劲虽未将整个犬形乌头咬下,却将前半自鼻以下连那扁长鸟嘴紧紧咬住,死也不放。急得犬骛连鼻子带嘴,在怪口里不住乱哼,闷声厉啸不已,双爪用力更猛,两翼腾飞更急。怪物自知占了上风,胜算必得,也不再去理它,只管咬紧,一面猛力吸血,随同满天乱飞。
这时天色已然入夜,月光渐渐升出东山。除当地狂风尘雾滚滚升扬,乱成一团灰山外,四山仍是云白天青,清澈如画。玄玉见是时候,把手一挥。各人刚刚分开,站好地位,玄玉还未出手,怪物早已警觉,口咬鸟头,不能出声,急切间又放不得,急得喉中不住哇哇乱吼,鼻中发出虎虎怪响,同时,紧附鸟身的三条肉角首先放开,似欲弃了仇敌遁回穴去。无如犬骛性烈且长,自知难活,立意拼命,只管身上被怪物肉角缠紧,仗着双翼铁爪仍在外面,鸟头铁喙又极坚硬长大,怪物咬它不断,一面猛力挣扎,一面用双爪抓紧怪物前胸肉包,死也不放。它先被怪物吸血,通体麻痒胀痛,力量还自稍差,这附骨之疽一去,益发加了威力。怪物本想张嘴放开鸟头,一见敌势甚强,前胸又吃抓紧,于是闹了个进退两难。匆迫无计,便将五条肉角一齐弯转,将角尖抵紧鸟身,欲待挣脱。不曾想怪鸟血中受毒,渐渐发作,神志已然昏乱,凶野性气益发猛烈,一心与敌拼死,怎么也是不肯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