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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回(上)闲窥秘隐 无意得仙兵

  且说黑摩勒伏身暗处窥伺,见祖存周已被马玄子喊走,敌人退去,也栽了跟斗回来。
  知道花家来了能手,查洪与来客相识,尚须陪侍,此时不宜往见。正欲择一隐秘之地稍歇一会,候到查洪回屋再往相见。忽听苗氏弟兄命人传知,近崖守望速传信号,吩咐沿途卡子防守人等,如见敌人走过,只用号灯报信,不可拦阻,由他自去;并说敌人已然全走,今晚大约无事。除前后庭各处仍照前例轮值外,另派两拨巡逻已定。所有新派出的埋伏人等一齐撤退,各归安歇。
  黑摩勒暗忖:敌人只当来人已然走尽,正好窥探他的虚实。因对方能手甚众,好些俱精剑术,花家正门出入人多,不敢大意。乘人不觉,重又溜入后园。见各客舍中静悄悄的,好些俱已入睡。妖道未回,竹林楼厅正忙着装殓男女死尸。料定新来这三个上客必在隔壁正宅内款待。艺高人胆大,仗着旧游之地,便由房顶越过。
  查、苗诸人宴客之处,乃是花家里进的一个大偏院,一排五大间。院落甚是宽大,栽着一些梧桐芭蕉,还有一座假山,地甚幽静。本是花四姑燕居和自己人聚谈之所。查洪原因当晚三客虽也是道教门下,人却正派;后园住的全是一班盗党丐头和吕、郭二妖道,男女混杂,品行不端,难于合流。特意告知苗氏弟兄,把三客安置在此,和后园只有一墙之隔。
  黑摩勒才过墙便撞上,一点不曾费事。恰巧邻墙有株大梧桐树。天正刮风,月被云遮,大有欲雨之势。里面明灯辉煌,院中漆黑,南中地暖,梧桐渐黄,犹未凋落,树上枝叶又极浓密,隐身其间,室中人言动全可闻见,外面纵有声息,也为风声所乱,真是绝好藏伏之所,便由墙上悄悄援上树去,择枝干密处坐下,偏头往里窥伺。刚刚藏好,吕、郭二妖道便自回转。幸在前面降落,否则剑光映照,就难免不被看破了。挨到夜分,觉出敌人所谈无关重要。正觉不耐,忽见吕、郭二妖道和新来三人作别回园,查洪尚无行意。心想妖道今晚丢人失宝,决不能就此甘休,行前又互使眼色,也许还有别的诡谋。
  这里的事已然知道,何不随往一探?
  主意打定,略停了停,估量妖道已回到楼内,然后起身。这时天已夜深,花家主客人等十九安歇。风势渐住,下起小雨,到处静悄悄的,偶有值夜巡逻人在暗中走动。黑摩勒仗着一双神目能在黑暗中观物,老远看见。因对方高明,巡逻人不敲锣梆不点灯火,四人一队,相隔丈许,一个接一个遥为呼应,身旁俱带有火扇子、旗花信号,本领也都不弱。前人有警,后面的立即放起旗花告急,敌党立即四方蜂拥而来,不似寻常巡逻可以随便伤害擒问,便不去招惹。一路闪躲,掩向竹林楼厅,潜伏窗外,往里窥探。
  妖道当晚连遭失利,最心爱的一个女贼已然惨死。回去看见厅上又列着几具棺木,益发愧愤。欲念未消,虽然还有两女淫贼在旁献媚,仍鼓不起兴致。到后连卧室也未回,一同聚集在左偏问内。先把追敌经过愤愤说了,最后郭云璞道:“你看今晚来那三个么?
  未曾和敌人交手,便先说了许多泄气扫兴的话。表面和我们敷衍,口口声声却说:‘做人不必再约能手,眼前知道的就够受的,明早去往江船探过虚实,便须另请高人相助,否则万无获胜之望。’那口气明是看我弟兄不起。照今晚情势,敌人实也狡猾。只管我们法术法宝未及使上,后日正经动手,敌人不能随便逃走,但内中有好几个俱未对过,还有先前救火回来在峡谷上空所遇两人,飞剑不弱,也须留意。我们隐遁多年,近才出世。昆仑派颇有几个出色的,虽然同是为了朋友,今晚已然受了暗算。再要被人比下去,威名扫地,颜面无光。莫如乘这两日闲空,我去把翁家弟兄请来打个后场。你看如何?”
  吕宪明道:“我先前也有这个意思。虽然我们失盗,除那旗门有用外,法宝囊内只两件寻常法宝,无关紧要。敌人如此张狂,又有昆仑派这三个后辈在此,不可不早作打算。能把二翁请来,自是好极。”
  正商量间,忽报“蔡当家到”,随即走进一人。蔡乌龟原随查、苗诸人陪客,因觉吕、郭二人为己吃了人亏,心中不安,随后赶来赔话。双方原是至交,无话不说,便将前事说了。蔡乌龟知道二人性做,这次约人实出不已,为讨喜欢,故意巴结道:“今晚敌人全是出我不意,鬼鬼祟祟。二位真人法力尚未施展。看他为救老贼,先命人放火调虎离山,可见情虚。依我想,有二位真人,万无不胜之理,何必多此一举呢?”
  郭云璞微笑道:“话虽如此,翁家两老弟兄魔光厉害。多两人来助助声威吓吓敌人也是好的。就此去吧。”
  蔡乌龟早看出形势不妙,巴不得多约能手,也就不再深说。郭云璞随向众作别,驾剑光飞去。
  黑摩勒暗忖:前听司空叔说:“丹徒金山后岩有一伏泉洞,外观洞口极为狭小污湿,向无人迹。由洞底石夹缝进去,曲折下降五六里,便到一所极华美的洞府。内里隐藏着两个左道中的异人,一名翁持,一名翁果。本是滇西蛮僧屠盘伽的门下,因犯教规,弟兄合谋,拭师还俗,逃往江甫。为避同门师兄弟复仇,又是生俱茶痹,知道伏泉洞内有一股灵泉,乃江心第一泉的分支。泉量不大,比起郭瑛墓下面江泉还要醇甘芳冽。长年隐居在内,将洞中十七间石室布置得和皇宫一样。除每年春秋两季,弟兄二人轮流往武夷、龙井、洞庭等产茶名区采购佳茶,并制办别的食用诸物外,行踪诡秘异常。洞中设有法术禁制,轻易无人能见他面。精于飞刀吐火之术,能用魔咒,咒人立死,厉害非常。
  异日如游金、焦等处,如见身材格外瘦小、目闪黄光的中年人,务要小心。任是什事,不可招惹。”
  自己因是好奇,本想几时往金山暗中探看,未得其便。二翁与外人绝少往来。近年因新取艳妻,不耐洞中枯寂,常时迫令同出,也只偶然在镇江、南京一带城市中出现,为时甚暂,向不理人。不知郭、吕二妖道,怎会与他兄弟结识。此事关系不小,今晚见查洪已不是时候。司空叔和师父、丐仙等人想必已在江船上聚集,正好趁此时机赶回去,先送上一信,看看邢飞鼠约来的都是一些什么人物。明早返回来,见过查洪,做了客,再找地方安歇。于是便离了花园,往回路赶。
  出了园门一看,各地防守比前更紧,只表面上看去静悄悄的。仗着天阴下雨,人又瘦小轻灵,武艺高强,又有极好目力,一路闪躲纵避前行,居然把头层出口闯过。到了谷中祝三立所居崖石之下,心想来时曾见洞中卧着一个少年,是祖存周的同伴。这里正在敌人卧榻之侧,花家又不是不知三立居此,如何能容?不知被寇、马诸人迁走了未?
  何不顺便上去探看一下?想到这里,也不顾身上污湿,便援崖上爬。
  快要援到崖左边上,忽听洞内有人叹息说话之声。黑摩勒先当少年伤势沉重,不能行动,还有自己人在内守候,方欲翻身纵上,洞中人似已觉察。忽然悄道一声:“鱼儿来了!”
  语声随住。跟着便有一道黄光自上射下。总算黑摩勒心灵机智,一听口音甚生,立即警觉,忙往石台右下一翻,施展轻功,足尖抵着崖石,双手指紧抓石角儿,屏息凌空,贴石孤悬,没被来人看出。那雨忽然大了起来,耳听一人说道:“敌人已然得手走去,就有事也在明天。今夜天都快亮,这大风雨,哪还会有人来?定是风吹树枝,倒淋了一身雨水。还是回洞喝酒去吧。”
  底下便不听声息。
  黑摩勒也真胆大,因那洞穴是祝三立的住处,又有人在内养伤,明知对方俱有飞剑,仍想探个水落石出。略待一会,不听动静,轻悄悄翻上去,卷向老松后面。先相准地势藏好身子,探头往里一看,见少年所卧竹榻已然拆毁。却另换了一些坐具,对面坐着二人。一个缺了一只耳朵,一个面赤如火。当中小凳上放着许多熟菜,正在对饮。
  缺耳道:“师父也忒大意,那么关系重要的法宝竟会失去。自不小心,却说花家防守太松,致被敌人混进。好好待承不能享受,却被派到这小山窟里受活罪。”
  红脸道:“适才师父师叔追敌回来,都是苗老三说起这里以前住过一个姓祝的老狗,本领煞是了得。起初双方路道虽然不对,因无什事发生,只看着有点惹厌,没去睬他。
  日前想起现在正紧急,时腋之下难容外人,何况老狗又专喜做那惹厌的事,他常年留此不走,就许含有深心。花四姑本疑他是仇人派来的奸细,知道迟早是害,想就便除去,连派三起人来此查看,他俱未在,可是东西还留在此。第二次来,炉中炭火犹温,料定老狗平日狂做,仍要回来,只遇不上。这里又上下艰难,没有真功夫的人不能上下,遇上老狗,反白吃亏,其势不便请人常日在此守候。今晚师父师叔救人囱来,恰又在这一带遇见两个对头,斗了一回飞剑,未分胜负。越疑老狗勾通敌人。尤其这内外防守谨严,他又是个熟脸,竟会来去自如,行踪诡秘,无人觉察,实是一个隐患。如此请师父派两个精通飞剑的门人来此,一半蹲窝待兔,一半防守,做两头要口的策应。明早便有人换班,又非永守此地。一会天就亮了,你还等不及么?”
  缺耳答道:“不是不能耐,是想一个寻常老狗也值费这大的事,知他什时前来?实是闷人。我想睡了。”
  红脸道:“我知你是惦着那个姓施的小浪货,这时人家早陪师父师叔们睡了。就回去,也轮不到你,息了心吧!休听苗老三说敌人不会剑术,今晚师父所遇飞剑哪里来的?就不是他,也是他的党羽。就老狗那身武功,也不是好对付的。如今我们反在明处,第一留神暗算。惟其不知何时到来,才不可大意。你酒后照例想睡,你如困时,你自睡去,有事我再唤你便了。”
  缺耳的随打了一个哈欠,往旁边榻上一倒,晃眼便打起呼来。只剩红脸一人对灯独酌。黑摩勒暗骂:“这类蠢猪狗,也配修道炼飞剑!”
  适才只见一道黄光,这醉猪不像是个高明人物,许是红脸所放飞剑,有心骤出不意,用连珠暗器将他打死,又恐对方邪法高强,一个打不进身,立即送命。方自踌躇进退,忽听前面崖下有极轻微的呼哨之声。
  红脸耳也真灵,立即警觉,用手推了缺耳一下,没推醒随即飞出。黑摩勒知道此时一逃,反被发现,敌人顺着发声之处追寻,必不注意近处。仗着人小,又是一身黑衣,紧抱树后,往侧略闪,便和树成了一体。那株老松虽然蟠屈横伸,夭矫如龙,但是又矮又短,枝干更是繁密,大人万容不下,又是当洞而生,红脸万想不到树干后面斜盘着一个小人,近在眼前,竟致忽略过去。
  黑摩勒胆也真大,强敌就在身侧,还敢回头往那发声之处探看。只见相隔二十余丈对崖腰上,接连发现了两溜绿火。雨中看去光并不亮。敌人立飞起一道黄光,跟踪追去。
  猛想起洞中还有一个醉猪,此时下手,岂非天与其便?念头一转,立即纵身入洞,取出身藏小钢镖,双手各持一只,照准敌人命门、咽喉两处要害打去。那缺耳乃郭云璞新纳爱妾之兄,只有一身好功夫,仗着裙带关系,学了点邪法和剑术,因是入门不足三年,只能将郭云璞给的一口好剑,用邪法随意收发飞出伤人,便即倚势骄狂。人又粗鲁,好酒如命,一醉即睡不醒。黑摩勒不知他的深浅,惟恐一击不能致命,反起厉害,竟用了十成力,一镖深陷入脑,直打到胸腹中去。另一镖也由头颈当中连榻透穿,落于塌下。
  当时手足微一伸动,声息未出,便即毙命。
  黑摩勒这时赶即退出,红脸敌人未回,原可无事。因那小钢镖乃大师叔司空晓星五十年前故物,百炼精钢所制,共只十余只,失去可惜,一只打向敌人腹内,急切间自难取出。想把榻下这只拾起,又见死人身畔有口宝剑,腰间悬有革囊,想就势一起取走,稍微呆了一呆;红脸敌人已追到发光之处,看出石隙里插着三个竹筒,俱有火药引线,两筒燃去,一筒为雨飘湿,尚还完好,料是诱敌之计,只测不透是何用意。一见雨大,连各望楼号灯都为水雾所掩,看不出来意,欲飞回唤醒同伴,商议下手,免得风雨深宵,徒自张皇,一无所获,招人轻笑,忙即飞回。
  黑摩勒刚把东西取到手内,忽听洞外崖石上有人降落,知道敌人回转,出去已来不及,急中生智,决计一拼,忙往榻侧一躲。红脸已是走近,还不知同伴已死,进门急唤:“师弟快醒!有敌人来。”
  随说人已到了榻前。
  黑摩勒心有成见,原意洞穴窄小,敌人生得高大,洞口出路已被挡住,除用暗器冷不防一下将他打死,否则要想逃走,直是万难。恰巧刚拾起的一只钢镖正拿手内,猛一长身,扬手便照来人面门打去。这时红脸已然瞥见缺耳颈间血迹。穴小无处容人,黑摩勒占了身材瘦小的便宜,敌人匆迫中决想不到榻侧伏得有人,必当刺客已然走远,追将出去。黑摩勒走固可以脱身,下手若是稍迟,以他功力准头,相距这近,对面发镖,也万无不中之理。这一稍微心急,几误性命。
  红脸刚觉同伴被刺,又惊又怒,猛瞥见榻侧冒起一条小黑影。黑摩勒人既瘦小,穿着一身黑衣,又戴着一个人皮面具,残灯影里,简直不类生人。红脸乍见,疑是鬼物,吃了一惊,不知不觉口里大喝一声:“打鬼!”
  人早往侧闪避,同时黑摩勒手中镖也是发出,竟吃无意之中躲开,擦脸而过,只把右边颧骨擦碎了些。铮的一声,石火星飞,钉向壁上,人却没有倒地。当时暴怒,扬手正要放出飞剑。就在这情势万分急迫之际,黑摩勒手快,双手俱能发镖,头只镖发出,囊中镖已取到手内,见状知道不妙,一时情急,扬手便打,跟着身随镖起,准备和敌人拼死,同归于尽。猛听敌人身后有人发话。
  敌人双手一舞,往后便倒。那镖未听坠落,也不知打中与否。定睛一看,乃是一个瘦小老头,已由后面用重手法,将敌人头颈紧紧扼住,一同倒向桌旁。初倒时,红脸的还想挣扎,吃老头哽的一声,双手一使劲,黑摩勒也怕他挣起,又朝太阳穴一镖,就此了账。
  小老头随松手纵起,因地势大窄,将红脸死尸由桌旁提起,搁在先死的缺耳敌人身上。
  黑摩勒虽知祝三立,却只听司空晓星等说起,从未见过,料定是他,忙即行礼,笑问:“你老人家是祝三叔么?”
  祝三立笑道:“你这小孩倒真不错。那缺耳朵的,先同红脸出外看你时,因恐当时点倒,启那红脸疑心,只在暗中点了一下睡穴。即使不醉,心里明白,也不能起身为敌,还不怎样。那红脸的一个,不但飞剑、内外功俱都甚好,如非你先发镖伤他,分了心神,正不知鹿死谁手呢!再如不好,吃他放出飞剑,我这里路熟,又值风雨深夜,或能躲脱,你却没有命了。我早不愿居此,无如这时一走,显我怕他似的。上次他们来寻,曾见我留的字条,上写:‘这里是我的家,如有外人来此侵扰,遇我回来,休想活命!’老花婆明知我难惹,以为有了几个略通剑术的,便又想杀我除害。且叫她看个榜样,我说的话是否虚假?现时一班朋友俱在江边大船之上聚会,已然席散,差不多都睡了。我因嫌人多太挤,冒雨回来,倒做了一快心之事。令师叔说你要见查洪,此去明早还须再来。雨大路远,去了也不一定能见他们,何苦雨中奔驰,多此一番跋涉?现有敌人留下的好酒好菜,那边提盒内好些食物也还未动,乐得享受。随我在此同住一夜,天亮再往花家去寻查洪,岂不是好?”
  黑摩勒便把敌人要寻二翁,自己意欲回去送信之事说了。祝三立道:“这个无妨。我听说丐仙因昆仑派有人来,早已防到。预拟敌人所约能手比二翁还要厉害,马玄子回去便有准备。即便匆匆不能再约多人,就眼前诸位也足能应付,怕他何来!何况天一亮我便回船,自会通知。你不必多此一行吧!”
  黑摩勒一想也好,随将前发的镖寻到,又想将缺耳腹中镖取出。三立道:“来人须在天明以后,此时不会有人来。你不要忙,我少时会代你取。快些吃完,你自睡吧。这崖顶上还有一条道路。我不唤醒你,就是天明也无庸起。乘这雨天,许能多睡一会,养足精神,后日好和人打去。”
  黑摩勒本也饥疲交加,见桌上好些美食,便即依言吃喝起来。吃完向榻上睡倒。醒来一看,业已雨住天明,祝三立不知去向。对面小榻叠置的尸首已然不在。地上干干净净,不见血迹。小桌上吃残肴酒连那提盒也被人取走,却放着一只小钢镖,料自尸腹取出。不知怎会收拾得这么清楚,好生佩服。忙即起身,把镖揣好,走出洞去。见朝阳正照崖上,山谷清洁如洗,那一带多是石崖,不留宿雨,只崖隙生着小松藤蔓之处犹有水点飘坠,余者多已干涸。下望谷底,却添了两三道急溜,由村口那面,银蛇也似随着地势蜿蜒奔驰而来,与沿途积潦相会,往谷口流去,水光闪闪,迅疾异常。路上已有人涉水行走。都是花家佃工之类。暗忖:昨晚敌人曾说天明便有人来此接替。日色已是辰刻,怎还不见人来?祝三立说崖上还有一条道路,昨晚忘了问。此时往见查洪,也无什事。
  何不寻将出来,万一事急,也是一条退路。
  想到这里,回望身后,只是危崖高耸,通体削立,向外倾斜,又滑又陡,不比下半截,中途还有着手之处,便是猿猴也攀援不上。正寻思间,忽听谷口人声嘈杂,偏头一看,一个手持器械的少年领着一伙人,用木板抬了两具死尸,由谷口如飞跑来,一会到达。认出那少年乃是苗秀,所抬死尸正是昨晚和三立杀死的两个敌人,头面上血迹似被雨水冲净,衣服却是湿透。记得昨晚睡时已离天明不远。由当地直达山外,有十多处望楼、各要口均有人把守,尤其谷口防守人多,最为难过。不知祝三立用什么方法,把这两具死尸运向谷口外去?事前竟无人觉察,直到了清早才行发现。端的神出鬼没,令人难测了。觉着崖上已无可留连,遥望苗秀押了死尸已然转过崖去。谷中正无人迹,便把外罩的夜行衣脱下,卷成一个小卷夹向胁下,轻轻纵落。猛觉被人一把抓住,心中一惊,方欲还手,忽听身后低喝:“莫动!是我。”
  语音甚熟。回头一看,正是祝三立。笑问:“你老人家真个本领高强,神出鬼没。哪里来的?小侄自信耳目甚灵,竟一点也不知道,倒被吓了一跳。”
  三立道:“你也不往谷口那一面细看,就往下跳。这两人虽还无妨,吕、郭二妖道同了人就在后面。下去岂不撞上,弄巧还许到这来,快随我走吧。”
  黑摩勒闻言,才想起崖势曲折,紧前面突出一块,看不到底。知来人正被山崖挡住,上面无路,只这一点地方,离地两丈许,虽生着一斜条老藤,只三四丈长一片,相隔崖顶不下二十多丈。至多也只纵到藤上,贴壁隐悬一会,再上势决不能。方自寻思如何走法,三立已用轻身功夫平地拔起,一手抓住藤根,一手将藤蔓往起一翻,身子一闪便到了藤盘之下,略微颤动,藤盘仍还原状。
  黑摩勒暗笑这藏身之处果然妙绝,再上却难,许在下面暂避一时,等敌人过后再行逃走,遂也跟踪纵上。手刚抓藤,便听三立低喝:“快钻进来!妖道来了。”
  语声发闷,相隔似在十丈以外,大是惊奇。如法掀藤钻进一看,原来藤下面竟隐着一条尺多宽的山夹缝,藤根便在缝口,三立人已不见。料定上有通路,刚把藤蔓还原,便听破空之声由远而近,晃眼光华电掣,自空下坠。适才立处落下二人,一个是吕宪明,还有一人似是初来,不曾见过,一落地便连声咒骂,走入洞内。转了一转走出,同往村中飞去。再一回顾,那山缝既深且窄。纵到缝底再往前进,便是一条极狭小的洞径,大只通人,大人尚须蛇行始能穿过。前行两丈,洞径忽改向上,时窄时宽,势颇陡斜。常人便到里面,也无法上去。又进约十数丈,才得一两丈方圆平坦之处。内中也有一具竹床和些零星食物用具。
  三立已点灯相候,笑道:“你看这里好么?由左角小窟里钻出便到崖顶。我昨晚已弄得好好,本想花家不会有人来,由你睡醒去找老查。因听前面望楼人说今早尸首发现,妖道亲往查看,并在搜寻敌人。恐你被他寻见,又赶回来。到时遥望谷口,已有两人往里跑。你还不知,正往下纵,这才将你抓住。稍晚一步便遇上了。这里原是我避寒之处,洞虽不大,到了冬天却是温暖异常。由此往右一拐,脚底有一极深的洞,眼大才尺许,深有十数丈,石滑如油,连我这身子都不易下去。又怕滑下去嵌住,上下不来,生生在里憋死。虽断定洞底必藏有什么奇怪东西,还没去过。越过洞眼,便和你来路一样的洞径,只是宽些,越往上越厌,再前行十多丈,由一尺许长半尺多宽的穴口钻出,便是崖顶,外面长着乱草矮松。全崖只谷口附近有花家用云梯接成的半截山路,外人是无法上去。后崖壁立百丈,四无攀附,下去便是乱山绝壑,荆棘丛生,比人还高,毒蛇又多,除我以外,自来无人上下。即便有人发现,那么窄小的穴口,只似你这小身子出入都难,大人非精内家锁骨功夫无法进入,所以我在里面甚是安静,自来无人惊扰。尤妙在是,到了雨天,崖上积雨顺着地势往穴口倒灌,顺流而下,俱吃拐角洞眼接住,落将下去,水一点也淹不到这里,水声却是好听已极。就是春夏天,我每月初一十五总要来此住上两夜。我听说今早老刺猖因是口直,差点没和妖道反脸,多亏主人他们劝住。此人权势现已大差,如愿现在进村,还是由崖后下去,绕到前面谷口,照客礼求见均妥。如俟无人之际,不经谷口,由前崖纵落,遇上老刺猖还好,一个不巧,中途遇上妖道徒党或是苗氏弟兄,他们未接信号,定必疑忌,说话不中听,你一计较,立即吃亏。你看如何?”
  黑摩勒道:“谁耐烦再绕谷口去和小贼们打交代、只请老前辈把崖上通路指示,留一退步,仍由前崖人材好了。”
  祝三立笑道:“你年纪轻轻,胆真不小。我正要到江船上去会他们。既是这样,趁时候还早,你在此歇上些时,吃点东西,中午人村好了。”
  黑摩勒一想也好,三立随将现成酒食取出。老少二人吃完,三立随领黑摩勒去看崖上出路。先顺洞径往上行走,往右一拐,便到洞眼上面。黑摩勒见洞和井一样,也是长方形,洞旁好些缺裂,洞口以下却甚整齐。旁边石壁上有一大铁钉,悬住一条极长绳索,心中一动,也未言语,径随三立上走,又是十余丈方见天光。到了出口,三立首先用锁骨法将身子缩小,钻了上去。
  黑摩勒随同钻出一看,那穴口也和里面洞眼相似,俱是方形,只稍微大些,隐于乱草之中,不近前决难看出。由上下望,黑洞洞的,相隔丈许便是实地。外人到此,万想不到里面尚有洞径可以藏人,端的隐秘已极。再看崖后,绝壁百丈,下临深渊,杂树稠密,草莽怒生,黑压压一片,对崖又是连蟑排云,无可攀援。料是向无人迹,方欲问讯。
  三立指道:“崖左俱是藤蔓,你如想由此走,由那藤蔓倒援,先向右攀援到无藤之处,将身倒悬下去,便看见底下崖窝,那里崖势缩进,隐藏着一条道路。顺路再往左走出十来丈,用轻身功夫由荆棘之上飞行不远,便见两旁草树交掩之下,隐藏着一条山泉冲刷的干沟。沟中无草,俱是沙石,蜿蜒行至尽头,有一个三尺大山窟,乃是昔年山泉故道。由此钻出去,深才两丈,到一涧岸之下,外有藤草掩蔽。沿洞北行,到了狭处越过,又是一片乱山。虽仍崎岖峻险,我们走起来却不吃力。越过两个山坡、一座危崖,循着樵径出去,便到山口外了。这路只前段走起来艰难,但比正路差不多要近两倍。你也许用它不着,姑且备个缓急吧。我要走了。”
  说罢,轻轻往下一纵便到藤上,手足并用,捷逾猿猱,晃眼到底,回身向黑摩勒一扬手,嘱咐“看准”,便照所说途径,施展“渡水登萍”的轻功,由草树荆棒之上飞越过去,几个出没,便即不见。
  黑摩勒望不见人影,才行回转洞内,暗忖:此老成名多年,生平所经名山胜景何计其数?这所崖洞,景物既不出奇,洞又狭小,为何恋恋于此,数年不去?就说为了一娘母女复仇之事,要潜伺花家踪迹,以他本领,来去飘忽,随时均可人庄探看。这等暗做的事,怎反把自己踪迹落在仇敌眼里?近居咫尺,对方又是能手,时腋之间决不容人盘踞,迟早寻事,一个不巧,立受挫辱,丧失多年英名。无论谁也不肯如此做法,此中必还另有深意。那洞眼他说深不可测,壁问却挂着长索,内洞深居山腹,又小又气闷,出入又极艰难,他却说每月必要住上两天。那洞眼和后洞出口虽说略有大小之分,形式差不多是一样,好似以前有人故意开通,但不应那么窄小。祝三叔何以每次来往,均在朔望两日?这些无心露出的活,均多可疑。反正时候还早,那洞眼估量自己身子还下得去。
  现有长索,他走时又未禁止,何不缒到底下探看一回?许真藏得有什么宝物或是有什么奇景也未可知。
  主意打定,先回到中心石室之内,细一寻视,又发现了一件形制奇特的火筒,中有机簧和引火之物,比夜行人所用火扇子灵便得多,用时只一甩,便将筒口油芯引燃发光。
  柄上还有一条极细的铜链钩,匠心独运,甚是精巧。内功好的人都能干暗中视物,目力极强。祝三叔又不做贼,何须此物?那条链于更是奇怪。心疑此物和壁问长索均与那洞眼有关,随手取来揣向怀里,重又走到洞眼上面。先把火筒系在长索之上缒将下去,那索乃精麻结成,细而坚韧,长约二十丈,已然放完,还未到底。抖燃火筒一照,底下似和上口一般窄小。通体直立如井,黑洞洞的,只见火光荧荧,望不见底。又去取了两块石头打将下去一试,仿佛再深也没有多少,半晌不听动静,估量下面并无蛇兽潜伏,索长只此。想必祝三叔早下去过,为防万一,便将钢镖取出插向领间,手里再握上一只,又寻了两块石头揣向身上。
  顺着洞眼援索下去一试,仗着身材瘦小,那扁狭的洞眼恰差不多大,无须再用锁骨缩身之法,便可穿将下去。只身子不能转侧,手脚不能随便抬起施展,身不能俯,要看足底,必须吸气凹腹将头略低,始能向下微觑,甚是吃力,初意下面一段总该有宽大的地方,哪知直桶般上下如一,偶然遇到一些四壁碎裂之处,可用手足攀抵歇息,地均不大,一会长索只剩了三两丈,心想:这么又深又窄又滑又溜的洞眼,下面还不知有多深?
  一不小心失手滑落,果真一直到底都和上面一样,也可施展轻功,脱去鞋袜,手足并用,援着井壁而上;最怕是洞底突然宽大,离洞眼过高,纵跃不上,这一下去休想上来。祝三叔回来发觉还好,否则不闷死也饿死在内。再说,下面有无大蟒毒蛇之类潜伏,也不能十分拿定;要是睡熟在内,适才石块没有惊动,等人快到才行警觉,蹿将上来伤人,洞眼逼厌,就有钢镖在手,也是施展不开,岂非太糟之事?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胆怯。便把势子放缓,提气缩身,一手援索徐徐下坠,一手握了钢镖,将头微低觑定下面,加意戒备:一见索头火筒微有异状,便即往下发镖,加紧上援。这等地方如有蛇怪之类,必定厉害,不是常物。正寻思横手往下发镖不能施展全力,如何始能脱险?长索已快援到尽头,火筒的光就在脚底晃动,不敢再降,意欲脚底壁间石裂之处稍微歇息,探出下面深浅、有水无水再行下去。随把火筒扯上一照,四壁俱是滑油油的青石,无可着脚,只头上滑过之处似有缝隙颇大,洞窄尽能容身。恐火烧衣,便把火筒熄灭,往上略援便到。
  那石隙就在迎面,也是一个洞眼,大小形势俱和上面所见一般无二。下时正看脚底火光,不曾留意,这时觉着身后也宽。晃燃火筒四下一看,从上到下,只这一处,四壁裂缺累累,身后也有一处同样洞眼,只是一斜向上,一斜向下,洞口正好斜对火光照处,身后这洞深只数尺,面前的洞眼却深不可测。细看之后,不禁心中一动,恍若有悟。便把双足分踏壁石裂处,仗着四外俱有空隙,先将怀中石块取出朝下打去。遥听叭的一声,相去上面并不甚深,也无别的回应。再取一石朝壁间斜口打去,再听咕噜嗜顺着壁滑下,也没多深,铮的一声,好似打在钟磬上面,声甚清越,好听已极。空洞传音,余韵悠然,半晌不绝,益发触动灵机。双手挽索一试,甚是坚韧,只不存心断它,足可寄身其上。
  便把索头取上,系在腰间,以防不测。镖和火筒一一插向襟间备用,又把壁问未碎落的裂石扳折了两块,顺前面洞眼打去。头一下滚到尽头便住,第二下又似撞在钟磐一类的乐器之上,铮的一声立起回应,晃漾不息。估量洞底必要大些,那有金铁之声的必是一件宝物,也许如己所料,不禁心神一振。先把气息匀住,手援长索,悬着身子,双足往起一提插向穴口,身子往下一顺,缓缓滑将下去。沿途留心查看,那洞眼势极陡斜,石滑如油,相隔穴口才只数丈,也是上下笔直,大小如一,毫无弯曲。索已放尽,还未到底,因是仰面朝天,头不能低,勉强取出火筒,也照不见下面。寻思无计,只得援绳上来。
  到了外面,足踏穴口略微歇息,暗忖:这条长索已然结长了好几段。祝三叔又说上面到下只十八九丈,看神气已用此索来此探过,用心不止朝夕,怎的两处洞眼俱都不能到底?洞径虽滑,凭自己这身功夫,如将双手附石,倒退向上,也能爬出。仔细寻思之后,决计再试一回。这次改用双手先进,头上脚下顺着洞径滑入,身子仍由长索系住。
  滑到索尽头处,回手取出火筒,晃燃往下一照,相隔洞底仅止丈许,满地碎石堆积,深穴空空,并无一物。只是四面洞眼甚多,有七八处。有的比原下两处大出两三倍,深浅不一。适才明听金铁之音,怎会不见?便用火筒一一照看。见那些洞眼横三斜四,虽有大小之分,俱是长方扁狭,与来路两处一般形式。中有两个大的,乃两三个洞眼并在一起,直似一片新堆的泥墙,未干以前,用铁条在上面拥了一些窟窿,越看越怪。见底下四壁崩裂之处甚多,比较上面宽大,可以将身掉转。猛地心胆一壮,回手解开腰间索扣,一手持火,一手附石,缓缓往下滑去。快要到底,见下面果要宽些,身子一挺,翻将下去。拔出镖来,四下乱敲一阵,并无前闻金铁之音。再取火筒照见地上大小碎石,竟是有新有;日,有好些直似刚崩裂的一样。暗忖:这个洞眼甚是狭小,莫要石壁松脆,突然崩裂,将自己埋葬在此,死得就太冤枉了!瞥见右侧壁间斜立着一个洞眼,用镖头一敲,石质竟是坚硬异常。遍视全壁,都是通体浑成,不用强力坚铁,休想击碎分毫。这么坚厚石质,怎会有这许多洞眼?尤其壁问凹缺之处,都似有人用极坚利的铁器撞碎情景,断定有异,决非无故崩知是神物,恐其突起受伤,忙把头缩回,纵落地上。正打主意,忽听穴中金铁振动之声甚激,实忍不住,第三次纵上去,想看清是否心中所拟之物。
  因刚才冷气逼人,青光似有欲动之势,又想起上下许多洞眼可疑,未敢大意。只将双手分附穴外,将头微微凑近,用眼往下偷视。目光才到,猛觉青光倏地大盛,暗道“不好”,赶即缩头退回。说时迟,那时快!身子还未纵落,一声龙吟,眼前倏地奇亮,穴底青光已是迎面擦过,向上飞起,其疾如电。幸是这次早存戒心,否则正好撞上,休想活命!不禁大惊。脚才落地,青光所及之处,上面山石又被洞穿,顺着原下斜径纷纷滑落下来。
  黑摩勒连忙避向一旁,双脚不住纵起,避开那些碎落石块,一面抬头仰观。那青光竟与连日所见飞剑相似,芒尾甚长,通体约有丈许,尾尖朝上,已然在来路洞径上另刺穿了一处洞眼,深深嵌入石内。青光犹自洞眼中下映,照得全洞径皆成碧色。初起时势绝猛恶,芒尾所到,碎石粉裂,落到当中洞径之上,潮水一般往下溜来。晃眼地面碎石又积高了丈许,因是石质坚硬,好些整块崩落,大几径尺。尚幸下面地势较宽,青光出口略偏,正对来路洞径中间,深没石中之后,余势渐衰,坠石渐止,人又纵跃轻灵,长于闪避,否则纵不埋葬压死在下,任是多好功夫,多少也必受伤无疑。黑摩勒好容易发现宝物,下手晚了一步,又被飞走。最难是起初宝物在下,看去长只数尺,事后想起,只稍微胆大便可得到。这一谨细胆小,吃它飞嵌洞顶,上无通路,如何钻进去取?此宝如是刀剑之类神物,非把刀剑柄握住,不特不能制服,一个不巧,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这时它嵌在顶上石洞眼里,不上不下,摇摇欲坠。休说取到手内,连上去都有奇险。万一上时自空下坠,如何能挡,岂不白白送死?守在底下也不甚妥,如再似前惊起,就是不向人飞来,吃它上下击刺飞舞,壁间大小碎石雨裂,适才发声之物也许藏在别的洞眼之内,不在底下,决计查看个水落石出。一数壁间洞眼,连大带小共是六处,都与立处洞底相近,口都斜行向上,便挨个查看过去。洞眼俱不甚深,最深的不过丈许,一一纵身人内用火照看。洞底只有些碎石,并无别物。快要找到第四个上,因是较高,纵势稍猛,脚底一滑,忽听咯咯连响石块落水之声,仿佛甚深。
  低头细查,原来洞底靠前一面有尺许宽的裂缝,下面通着一个暗潭,因有碎石堆没,将口堵住,看不出来。人在石堆上用力一踏,将近缝口的石块挤滑下落。忙将石堆扒开,又丢两块下去。一听甚深,别无他异,知是天生石窍,便即舍去。还剩两处洞眼,并列一起,高低相差只有尺许,离地才只六七尺之间。黑摩勒人矮,站在地上,手够不着。
  恰巧左近石壁有一缺凹,势又倾斜,为图省事便纵上去,双足一踏壁凹,一踏左穴口边,意欲先看右穴,再看左穴。正用火筒往右穴中照看,猛觉左脚冷气袭人,如近寒冰。急将左脚缩回,手攀左边洞口,悬身过去。待用右手火筒往左洞照看。头还没有探进,忽觉左手凉气侵肌,筒上火光一闪即灭,不禁心惊。惟恐内中藏有蛇蟒突然暴起,洞中逼窄施展不开,就此舍去心又不甘。心想洞眼斜上,如有蛇怪之类潜伏,一有警觉,出时必先向上冲起。反正是福就不是祸,何不先用石块投入将它惊动,等到冲起,探头出穴,再用兵器、飞镖除它?主意打定,且喜下面地势较宽,虽不能任性施展,如若守在穴旁伺出一击,足可有为。便把火筒晃燃插向壁上,腰间围的兵器取上抖直,连珠镖取在手里,再拾起两枚石块,故作由上下掷之势,往上一抛,径朝穴口落下。石块出手,赶即伏身戒备。只听铮铮两声,与前闻一样甚是清越,心中大喜。
  等了一会不见动静,重又纵上。手攀穴口刚往里一探,猛觉冷气森人毛发。目光到处,瞥见青莹莹一道光华在下面跃跃欲动。雹一般当头打下,人禁当不起。越想顾虑越多,仰视洞顶,不知如何才好。忽见洞眼中青光好似缩灭了些,下面光景渐暗,以为陷入洞顶越深,光被遮住,不能下射。照此情形,更无法取它。只有上去和祝三叔商量好了再来,较为稳妥。
  想到这里,晃亮火筒往上一照,适才所援长索,已被碎石砸断了半截。洞径倾狭逼窄,上还不难。正想纵上,猛见洞顶青光摇曳,荦荦欲堕。心疑神物活动,又似先前一样,发威乱撞乱刺。方自失惊,一道青光已如流星萃革,到了斜径之上,往地滑落,火星四溅,沙石惊飞。赶即闪避过去,觉着光并不甚长大,赶急定睛注视,正是一口宝剑,横搁在脚底乱石堆中。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赶急俯身拾起,果是一口极好的宝剑,连柄只二尺七八寸长短,宽约二寸,只有铜钱厚薄,晶莹明澈,宛如一泓秋水,若可透视,寒光耀目,冷气逼人。最奇怪是剑尖上放射出三寸长的虚影,芒尾奇亮。剑柄长约七寸,上刻蟠璃古篆,稍一抬动,剑尖芒尾便往外伸长好些,只不知剑匣所在。知是一件神物利器,至宝已到恐有他变,不敢稍停。仗着洞径斜厌,便用右手持剑,左掌附石,足登两边石壁,蛇行而上。到了长索断处,将索头捆在手上,走到口外。因上去洞眼笔直,石滑如油,难于踏壁而上。宝剑光芒森利,吹毛可断,如用手援,一手持有宝剑,一不小心,剑芒挨到长索之上,立即折断,连身堕落,再想上来更难。想了想,只得把鞋袜脱去塞向腰间,仍用前法足登旁壁上行,并将长索一头系向腰间,以防万一滑坠。一手握剑,一手紧握长索,运用轻功,提着气,借着手劲,往上一纵数尺,足踏双壁,放过一段,再照前法上升。似这样小心在意,手足并用,单手上援,费了不少气力才到顶上出口。
  大功告成,喜得乱蹦,心想:此剑不知何名,祝三叔为它长年居此,费了无限心思,并未得到,却被自己半日之内无心获得。他是长辈,想必不好意思要了回去。只是这等神物,如用凡铁铸一剑匣,一插入便即粉裂。剑匣没有终是缺点。锋芒大利,任多坚韧之物挨上便折。身边不能插放,稍时还去花家寻找查洪,拿在手内也不是事。算计剑匣也许在正面洞眼之下,有心再下寻找。想起适才此剑自行长大飞腾情景,恐一失手又被化去。如持手中带了同下,一则手被占去一只,行动累赘,更须防得变生不测。剑匣寻找不出,反送性命。再四盘算之后,祝三叔既为此剑费了无数时日心机,许能知道他的来历底细。花家现有好些精通飞剑的敌人,就此持剑前往,难免不被抢夺。不去虽与师叔之命有违,但是自己久欲学习剑术,苦无好剑,便师叔精通剑术之人,也为昔年飞剑被敌人所断,虽然练成剑器,遇见强敌行家便觉吃亏。此剑关系自己太大,中道折回,想也不致见怪。再者此行只为践约,师叔和诸老命己前来,并无深意。查洪只为人尚好,初无渊源。如说是作内应,邢飞鼠这面能人甚多,并且虚实已得,也用不着。江船上师叔丐仙和连日所来诸老,俱是成名剑侠。与其持在手内时刻担心,防它化去,何如仍由祝三叔所指崖后路径赶回江船,向诸老请教一番,至少也将制剑和用法学会,免得变生手底,得而复失。
  念头一转,立即起身,由后洞穴穿出。照着途径攀援纵落,到了崖下施展轻身功夫,急驰前行,由丛莽矮树中飞赶过去。辗转绕行,到了祝三叔所指水洞一看,那洞穴在涸溪尽头,侧面岭崖之下,甚是狭窄。最奇怪是洞口形势也和三立所居后洞出口、藏剑的几处洞眼一般无二,只是稍微大了一些,不致挤身而进罢了。暗忖:祝三叔还在数千里外来此住了数年,对于宝剑,还可说是由于望见剑气宝光,或是预先有人指点来此,他以前住在崖洞中,出入自如,无用避人。这条隐藏山溪的出路怎会寻到?心中又是一动。
  及至钻将进去一看,初进去也是惊心:前行约有半里,洞忽大出好几倍,遍地碎石堆积,上下四外满是扁狭洞穴,因有剑光映照,到了暗处越发光明,又分明是神物变化,纵横击刺所留剑痕,才知手中宝剑竟是由此飞出,不由便留了神。正在用心查看前进,猛觉手中宝剑自行振动,剑光虽未变化增长,却似要脱手飞出之状。大吃一惊,赶紧用力紧握,才渐宁息。又前行了十多丈,并无异状,方幸发觉尚早,未被挣脱化去,忽见迎面有一危壁,出路便在危壁之下。方欲俯身钻进,无意中一抬头,发现左壁角钉住一根石条,好似原来有洞,后叫人用石条将口塞住,露在外面约有二尺,粗约半尺,石质纯白,坚滑如玉,与洞壁青石不类,剑光照处甚是触目。纵身上去,用力一拔,右手持剑,又在高处,身子凌空,单手难于用力,连拔二次没有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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