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耳听秃阿七口应得一个“好”字,声到人到,疾如飘风,人已纵身横来。唐阿妹万不料来势如此迅速,骤出不意,暗道“不好”,忙即纵身闪避,已自无及,眼前一花,啪的一声,面颊上早挨了一掌重的,打得半边脸上当时红肿老高,两太阳穴直冒金星。当时怒火中烧,纵过一旁,戟指怒骂:“你…你…不要脸的狗仔!竟敢暗算伤人么?”
秃阿七笑道:“你不是催我打么?打了你又埋怨。你白瞎眼,当着面挨打都看不出,谁晴算你来?你才不要脸呢!要觉打不过,或是躺下或是回去,要不就须应我的话,不能活着回去了。”
说时,唐阿妹因吃这一掌打晕,觉着左边牙齿已有好些活动,内腮肉也被牙齿挫碎了两处,又疼又头昏,只管愤怒急骂,一时护痛,竟忘了向前动手,及听敌人还口嘲骂,才想起说错了话,平日自负口齿伶俐,身手矫捷,才一上场便丢人吃亏,心中恨毒,怒喝:“该死的狗仔!如不将你碎尸万段,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随说,纵身过去,迎面就是一拳。秃阿七笑道:“我看你不像是人生父母养的,真个不知死活,那就由你。”
边说边还手,打将起来。
唐阿妹练就七十七手大圣拳,武功本好,先前只是骤出不意,轻敌吃亏,这一真动上手,看出敌人貌相身材虽是狠琐,武功却是精奇,不禁大吃一“惊,不敢怠慢,也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暂时双方扯个平手。一个是上来吃亏,恨极仇敌,立意制死报仇,身边虽带有异物,无如上来骄敌,以为几下便可将他打倒,不值费那大事,此时如若停手改比别的,无形中先输了一个头筹。对方又是无名之辈,面子上不大好看;对方再要推说不会这个,借此下台溜走,仇报不成,必还吃人挖苦,闹个输面。没奈何,只好仍在拳脚上找,真恨不能把吃奶气力全用出来。一个是丐仙高足,身怀绝技,游刃有余,有心拿敌人取笑个够,到头再下辣手,表面上看似半斤八两不相上下,实则暗中胜负早定。
这时两面三对人都打到了急处,只见六条人影兔起鹘落,星丸跳掷,捉对儿在擂台上滚来滚去,哪分出谁胜谁负?这场恶斗猛烈异常,除了双方敌人手脚相触,发出连珠般的微响外,三面看台上人,邢党方面早看出自己人的身手万无败理;蔡党方面又认为出场三人不是别有拿手,便是身藏异物,即便拳脚吃了亏,最后仍可制敌于死。各有各的心思,有恃无恐,都只定眼看着,一点声息全无。
似这样打了半个多时辰,唐阿妹渐渐觉出敌人本领实比己高,万难取胜,尤其是嘴上刻毒,不时说出两句挖苦话,真令人听了生气,情知再打下去决难讨好,敌人的手法又狠又阴,少时再为所伤,丢人更大,没奈何怒喝一声:“且住!”
双手挡过来势,跟着纵退出去,脚才落地,还未开口,秃阿七也如影随形,跟踪纵到,迎面将手一晃。唐阿妹防他追打,忙用手挡,喘吁吁厉声怒喝:“我有话,说完了再打!”
哪知秃阿七竟是假的,手一晃便自收势,诡笑道:“我逗你玩的,不要害怕,有话只说,有屁且放,你还没到回老家的时候呢。你造那多的孽,就这么打死你,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唐阿妹吃他引逗挖苦,急不得恼不得,心中恼恨已极,怒喝:“秃狗仔少放狗屁!我是因为两下本领差不多,这样打不完有什意思?换个花样,你敢来么?”
秃阿七笑道:“这你就快回老家了,你不是想把你身后那害人的玩意拿出现世么?早说多好,何苦累得气都喘不过来?有什法子你使吧,我等着。”
说罢,将手一叉腰,蹲下身去。唐阿妹见那神气,活似久惯乞讨的无赖花子委顿在地,怒喝:“起来!”
秃阿七笑嘻嘻道:“打了一阵打累了,我也歇歇,看你闹什花样,起来作什?”
唐阿妹怒道:“这样不行,我那青王神厉害,一出来你就没命。事前不对你说明,当着天下英雄,还当我暗算你不成?”
秃阿七笑道:“没关系,什么样活东西我都见过,不信会有那样厉害。少挨时候,只管放出来我见识见识。再把我那个癞泥鳅、癞蛤蟆随便放一个出来,就够你受用了。”
唐阿妹又道:“这是你说的。我那青王神不喜欢跳动,我和你打了这一阵,它在囊里已然怒极,我如放它出来,见了生人,必不再要我说什么话,上前就咬,窜起来比风还快。你却留个神,不要只顾说大话,落个死不明白。”
秃阿七仍是贼忒嘻嘻诡笑道:“你不用吹气冒泡,一条小青蛇儿有什么稀罕!明明那死泥鳅经不得跳动,你怕它出来装死,丢你的人,想缓一缓性,却来向我卖什么臭人情!”
唐阿妹一半因是断定蛇一出现,秃阿七十九没有活路;一半也为蛇具特性,随着自己跳动太急,初出时往往昏昏如睡,必须自己发令催逼激怒,方始暴起伤敌,减却好些威势,并且自己也累得气喘,见秃阿七神情懈怠,乐得借这说话工夫缓一缓气,蛇也宁静一会。闻言知遇行家,心方愧忿,忽觉蛇在腰间伸屈移动,力甚刚劲,知已犯性欲出。那蛇从小喂养,颇有灵性,那么凶毒之物,独对自己驯善异常。日常围在腰间鱼皮软袋以内,除非遇见别的厉害同类或是以前斗过的仇人,在囊中闻出气味,向例不会这样强挣发威,心中奇怪。暗查敌人,仍是蹲在地上,待理不理地斜视着自己,腰间虽有一个二尺长的粗麻套,形式粗扁,颇似藏着成对的兵刃,绝不似什活物,所穿衣裤破旧肥大,敞腿赤足,更无可异之处。照行规,双方如以异物毒蛇出斗,对方无论是多厉害,除用自己所养蛇龟出敌外,只能用手擒搏,决不能使用家伙。断定秃阿七必是擒蛇高手,故此有恃无恐。却没料到自己所养乃是异种,人被咬中,因是见血立死,周身更有逆鳞毒刺,手万动它不得,只不知那蛇因何挣动\心一寻思,瞥见敌人方面的黄阿六和同党广西借将郁潮生斗向擂台一角,也各舍去拳脚,放了异物毒蛇出来。必是那蛇闻见气味所致,与面前敌人无干。
念头才转,腰问毒蛇挣势愈猛,再迟便须破囊而出,秃阿七又在谈笑催促,不暇往台角细看,忙把腰间鱼皮软囊锁口一拉,口中嘘的一声,喝道:“秃狗仔细!我那青王神来了。”
一言未毕,丝丝连声,一条七八尺长细长如拇指的奇形毒蛇,已由囊中滑了出来。蛇在唐阿妹腰囊中本盘有好几匝,出时却是迅速已极。唐阿妹一边解囊呼蛇出斗,一面左手伸向身畔,。取了一个鱼皮手套戴上,身子往旁一闪。秃阿七见那毒蛇身子细长,蛇头独大,其形如铲,作乌金色,两腮甚阔,红信睒睒,火焰一般吞吐不休;额间一对红睛精光四射,自颈以下通体青色,油光滑亮;脊中心,由头至尾一行倒刺,又细又短,宛如钢针,锐利非常;腹侧两溜逆鳞,随着两腮帮子鼓动,时时起伏。身子看去刚劲非常,动作绝快。内行眼里一望而知,是条奇毒而又猛恶非常的异种怪蛇。
秃阿七乃丐仙门下初传弟子之一,对于收伏蛇蚁、驱役异物具有特长,与同上场的黄面阿六功力相等,医道甚精,时常起死回生,乃江西两异丐,数十年前便随丐仙吕瑄混迹风尘,滑稽玩世,游戏人间,专以行医济人为务。自从丐仙因见门下品类不齐,枭驾并集,时有害群之马在外为恶,清理门户之后,鉴于阿六、阿七弟兄二人有功无过,向道坚诚,心地尤佳,便在暗中授以真诀,令往王屋山中寻一山洞坐关清修。入山多年,不曾在外走动。以前在江湖上行事隐秘,屡易姓名,貌又不扬,外人知道他们的极少。
这次原为坐关期满,想见师父重请教益,路上闻说广、浙两帮丐首各约江湖上能手异人,在金华北山女铁丐花四姑家讲理比斗;丐仙和一千;日日同师兄弟,应了上天竺侠丐邢飞鼠之约,也在其内。阿六兄弟本和邢飞鼠是故交至好,又听师父在彼,跟踪赶来,恰好当天早上赶到。路遇邢飞鼠手下徒党,问明双方约会时刻。因丐仙向例不喜和常人一起,中午便是会期,此时去了决寻不见人,也没往晤邢飞鼠,到了会前时许,径往北山走去,恰与丐仙师徒先后相遇。分别拜见之后,领了机宜,混在人群之中,一同入内。
蔡党三人一出场,丐仙看出内有两人身藏毒物,非人力所敌。这头一场,必须先给敌人一个厉害,以挫他的威势。知道阿六弟兄生具奇癖,最喜驯养龟蛇异兽,已有多年,多厉害的毒蛇异物,俱能克制,便即授意,令其出斗。说也凑巧,二人以前俱都养有异物毒蛇之类,自从奉命王屋山中修炼,因所驯养各物多半凶猛奇毒,如放出去,虽然平日教练得好,已有灵性,不奉命不敢伤人,一则异类野性,终是难测;况又本来恶物,离开自己日子一久,知它犯性不犯?即或能不犯性伤人,这类毒恶之物为人所遇,也必不容,一想除去,必被情急反噬,伤人必众。为此除去,又觉相随驯养多年,并无过恶,于心不忍。好在所养各物俱晓人意,兄弟商议结果,就在山中觅地豢养。这次出山寻师,本想一齐封闭洞中,不带出来。因内中有两三样异物最是灵异,日常守在阿六兄弟身侧,寸步不离,一人坐关时,有两次夜间入定,受毒蛇猛兽侵袭,俱为所杀,功劳甚大,所下的粪和口沫,又是治毒疮的圣药,行时又在旁再三呜啸,盘舞作势。二人见它追随不舍,加以用处颇多,便带了来。
唐阿妹自负所养毒蛇猛恶奇毒,对方虽是内行,擒蛇圣手也无用处,如以别的龟蛇毒物来斗,更是送死,所以气焰甚高。因那蛇头如铲,名为麻姑铲,又叫青罡鞭,遇敌时,在地上微一盘旋,把方铲怪头左右一摆,便和箭一般朝人头颈间窜去,一口咬定便自不放,非把人血吸完或是同场另有敌人未死,决不松口。奇毒无比,只被咬中,见血万无生理。尤厉害是,从头到尾,在当中脊背一行倒钩、两腹逆鳞之外,另还隐有无数可以随意起伏的倒须钩刺。身在空中,能够上下横直转侧。对方身法任多灵巧,即便闪开头颈要害,也必被它横身扬尾横击侧绕,略被沾上便即缠紧,力大异常,多坚壮的牛虎,俱可勒缠为两段,身坚如铁,刀斧所不能伤。照例见敌即扑,绝不迟延,况当发怒外挣之际。
唐阿妹当它出时,势子必较平日还要猛烈,蛇一落地,便即迅速闪开一旁,以防钩挂衣服,挡毒蛇去势。一心还想看那毒蛇坚缠秃丐,咬颈吸血,满地打滚的活剧。不曾想那蛇并不似往日怒极发威时,下半身还未落到地上,前身才一着地,瞥见敌人,身子一翻,头便高昂腾起,全身似箭一般迎面窜去。自从腰间鱼皮软袋内往下一滑,落到地上,只把蛇头昂起尺许,柱在地上,以下蛇身旋风般连打几个圆圈,便做一盘蟠在地上。
虽也目射凶光,嘘嘘乱叫,看那神情,分明有些怯敌。目光所注也与往常不同,只注定敌人蹲伏之处,并非颈间致命所在,好似另有厉害仇敌,志不在此。再往对面秃阿七一看,依然蹲伏在彼,两只鬼眼半睁半闭,背上斜插的仍似兵刃一类死物,毫无动弹。细看脚底,并无异状,心中好生奇怪,不知敌人闹什么把戏。见蛇作势,盘踞昂立,久不前进,忍不住照着往日驱蛇出斗惯例,吹了两声哨子,口中连喊:“阿青快上!”
那蛇只管两腮乱鼓,状似忿怒已极,一任主人催迫,全不理会。
唐阿妹见状,觉着吹了一阵大气,蛇放出来却是这样无用,面子难堪,一时心中有气,便将那戴有皮套的手朝蛇头颈间拍去。本意催它出斗,谁知那蛇心有畏忌,竟不敢先发,依然不动。唐阿妹越发有气,竟用平日制蛇之法,施展辣手迫使上前。刚想伸手去捏蛇的七寸,那蛇似早防到有此一着,猛朝主人发威,身子一躬,昂首直上,大有情急反噬之势。唐阿妹做梦也未想到,豢养教练多年的灵物会有这一着!事起仓促,骤不及防,蛇的功力又是与年俱进,此时如真犯性,事前没有准备,还真无法制它。吓得喊声“不好”,慌不迭往侧窜去。总算那蛇还念主人恩义,只怪不该逼它送死,又要防范面前敌人,一吓退便即收势,没有追逐。
唐阿妹纵落一旁,惊魂乍定,忽听对面笑道:“我当你弄这条小泥鳅有多厉害呢,原来只会欺吓养主,见不得人。这样东西也当活宝一样拿出来,当着人前现世!它此时自顾不暇,不会咬你,快回来吧。再如害怕,我秃于替你收拾它好了。”
唐阿妹一听敌人发话讥嘲,益发羞愤难当,怒喝:“秃狗休狂!我这青王神脾气古怪,向例欺强压硬,不愿伤害软弱,又爱干净,见你蹲在地上,一堆脓包,又臭又脏,可怜神气,没看在眼里。是真的,你敢站起来撩拨它吗?”
秃阿七冷笑道:“不要脸的畜生!死在临头,还要口出狂言。我如站起来,连你带这臭泥鳅早没命了。不过适才听你吹了一阵大气,心想也许有点门道,打算容你施展个够,免得死后叫屈,说我心急,没容你卖弄。阎王早对你下了拘票,怕死得慢么?你如有什么家私,快显出来,单凭这条臭泥鳅,那是找死!趁早把命拿来,还许保得一具尸首。”
唐阿妹怒火攻心,如何肯信!仍自怒喝:“秃狗!只凭口舌发狂,有什用处!是好的,和我青王神一,斗,我便服你。双方都有不少高朋贵友,没的耽误别人工夫。”
秃阿七哈哈笑道:“秃老爷弄死这条臭泥鳅,何须亲自下手?你既只有这点家私,那就快了。”
说罢,手往裆中一拍,说道:“小乖乖不要急,这会该出去了。那穿花衣服的不是好人,莫要放他逃走。”
说时,金线阿泉、黄阿六二人已各占了上风。一个用重手法将敌人打伤。一个和敌人连比各种技能,俱占胜着;中间敌人放出毒物,吃黄阿六用气功将毒物双眼打瞎,跟着一劈空掌砍死,因看在敌人师父分上,未肯将自己所养三眼神涂放出。借比兵刃为由,暗中连点了两次。敌人见他手下留情,不便再行恋战,只得交代几句过场,带愧下台,连原座都未回便自走去。晃眼之间,蔡党三人出场,倒有两人先行惨败。
唐阿妹见状心正发慌,不是意思,忽听敌人口风忽转,竟似身边也藏有活物,猛想起今日毒蛇怯敌之状,料知来者不善。心中一惊,不愿再看别人,忙定睛往前注视时,只见秃阿七说完并未起立,只将那件长大破旧的衣衫前摆往上微撩,跟着一声极难听的鬼啼,由衣服底下窜出一个怪物来。
那怪物通身红紫密鳞,似蛇非蛇,身长才只三尺。一个扁头,宽约一二寸。嘴如蛤蟆,上下利齿之外,唇边另有两个钩钳频频开合。合起来,阔口恰好封住,浑成一体;开时,两钳对分,口张处便有一根如意头的黑长信子,箭一般突伸出来,开合吞吐之间迅速异常。前额生着三只碧绿怪眼,自颈至腹,前半尺许身子扁平,两边各有一列短足,极似蜈蚣形相,看去十分刚劲有力。腹部一段,身更宽扁。后半身方是蛇形,越往下越细;到了尾梢,忽作两歧,可以勾转。通体萤光闪闪,神态甚是丑恶。才一出现,对面毒蛇身子盘得更紧,和饼一般,全没一点缝隙,蛇头也渐低下,只剩半尺许昂立在中,两腮起伏更急,目射凶光,注定怪物,通体都在颤动,好似又恨又怕神气。那怪物和蛇相隔只得丈许,出时一溜烟似便到了毒蛇面前,秃阿七说了句“慢点”,便即停住。
唐阿妹见这怪物从未见过,毒蛇如此害怕,料定凶多吉少。事已至此,说不出不算来,正在心想毒计,意欲暗算。秃阿七笑道:“你认得我这玩意么?”
唐阿妹已然气馁,仍硬着头皮喝道:“这类小龟,深山里有的是,谁把它放在眼里!你如以为是个活宝,我将青王神收起来,准弄死给你看好了。”
秃阿七笑道:“难怪你不知道,这叫三眼神徐。多厉害的蛇蟒,遇见它便没了命。你自己都保不住,还想保全你那小泥鳅么,它已遇见定头星,除了等死,不会再听你的话了。不信你就收它一回试试。”
唐阿妹已知遇见克星,所说无一虚话。又见那毒蛇蓄怒畏缩之状,从未见过,有心保全,再用杀手暗算对方毒龟。惟恐毒蛇已为所制,众目之下一不听命,再和适才一样倔强反噬,丢人更大,还许为蛇所杀。心中一迟疑,对面三眼神狳想似候久不耐,三只怪眼齐射凶光,注定毒蛇一瞬不瞬,前身十二对蜈蚣脚不住摇撼,寨饵乱响,身后勾尾长鞭一起一落,打得台板叭叭山响,当中宽扁肚皮不时发威怒鼓,最粗时竟有二尺方圆,腹背密鳞本如叠瓦,也片片倒竖,有似猖立,比初见时格外威猛。那毒蛇越发呆首紧蟠,宛如僵死,全无生气。
唐阿妹情知不妙,一时情急,猛生毒计,豁出那蛇不要,口里低说:“我却不信。”
冷不防猛地口打往日收蛇入袋的暗令,将有皮套的手往下一伸,抓起蛇的七寸,照准秃阿七迎面甩去,口中方喝:“送你受用!”
那蛇原是怕极对头,耳闻入袋嘘声,虽不敢动,一心还盼主人好意,许能带它逃走,所以抓起时并未倔强。及至将手一甩,那毒蛇本是灵物,动作之时又急又猛,见主人一甩,想似知道心存叵测,要借它一命去害敌人,急怒恨毒,在空中一挺,那条长七八尺、铁鞭一样的身于,立即猛舒开来。唐阿妹原想自己下手极快,骤出人蛇双方意料,将蛇甩出,只敌人身子一被蛇挨近,便无幸理。哪知他快,蛇势更快,惊悸忘魂之下,恨主人绝情,猛发暴怒,随手才甩出去,身子一挺一顺,后单身往横里一扫,势疾如电。唐阿妹见一尾鞭扫到,方觉不妙,想要纵开,已自无及,竟被尾梢扫中腰际,当时痛彻心肺,方怪叫得一声,上衣已被蛇身逆鳞倒刺钩住,就势前身凌空,猛缩回来,方欲反噬主人泄愤。
地上三眼神徐更是目锐势猛,心思灵巧,善通人意,尤其那左右两排蜈蚣脚,爪上有蹼,走伏时看不出来,纵起时张开,比鹅掌还宽,能够凌空招展划行。中段扁腹又能鼓气收放,具有浮空之力,随意转侧飞行,无不如意,矫捷非常。三只怪眼早把毒蛇全身注定,一半待机追扑,一半听候主人之命。一见毒蛇被人抓起,立即暴怒发威,更不再等主人发令,一声儿啼般的怪啸,照准毒蛇飞纵上去,恰也同时扑到。神徐上时,原已觑准尺寸,恰与那蛇迎个对面,势疾如电。毒蛇躲已无及,知难幸免,情急之下,不愿再反噬主人,欲向仇敌拼命,猛张毒吻,迎头便咬。说时迟,那时快!神涂的两排利爪已抱向毒蛇身上,见它张嘴来咬,简直未怎理会,分列唇边的两只钩钳倏地合拢,恰将蛇颈七寸做一圈紧紧箍住。那蛇吃这一夹,便和死了一样,张着一张血口,利齿如钉,不能合拢,一根血也似红的长信,笔直伸出口外好几寸长,也缩不回去,只将一双晶明有光的凶眼怒视仇敌,下半身钩住主人衣服未放,中半身连连颤动,好似痛极神情。
唐阿妹见蛇反噬,衣服又被钩住,知道一被咬中便无生路,情急逃命,正欲用重手法打蛇要害,倏地眼前一花,毒蛇已被神徐抱紧。惊悸之余,猛一动念,意欲乘着双方恶斗纠结,就势猛下毒手,一齐打死。手刚扬起,那三眼神狳何等机警厉害,动作神速无比,只得主人之命出阵,敌人一被相中,休想活命!前身两排利爪抱住毒蛇,就势身子往上一挺,后半身上翻,那条长尾早反甩过来。唐阿妹百忙中防为蛇身毒刺所伤,又是用戴皮套的左手由横里发出,明是下落之势,却没防到对头身灵如电,就着蛇身使劲,反尾往头上打来,势绝神速。手未发出,先觉头上风声,连想躲的念头都未容转,脑门上便中了一尾鞭。神徐尾钩奇毒,锋利如刀,力又极大。唐阿妹当时痛晕发麻,神志已迷,未忘仇怨,两手用力往外一斫,一手斫向蛇的腹际。蛇怒急护痛,下半身猛力一挣,豁喇一声,将尾梢所带衣服撕下一大片来,身便离了人身,带着破衣往上一甩,恰被神狳尾钩迎着。互相绞结,一同坠落台上。唐阿妹另一手便自打空,随身歪倒,仆地不起。
那时神狳唇边钩钳依然紧嵌蛇颈未放。蛇口仍是开张,红信突伸,也未缩回。双方一到地上,神狳便把腹部贴地,前半身抱蛇的上半身,面对着面直竖起来,那蛇要害吃仇敌紧紧夹住,威力大逊,强奋余力,两尾对绞以后,愈成强弩之末,形态虽仍猛恶,身已任凭摆布,除上下受制,痛极皮鳞乱颤外,更无反抗之力。神狳动作极快,两排利爪刚紧抱蛇身举起,阔口开处,口中长信电也似射出,舌尖如意头便将蛇的信子裹住,吮咂有声,一直往前卷去,直向蛇口伸入,蛇信也随着消化。只见那蛇始而疼得喉中吁吁惨呼,两眼突鼓,似要冒出火来,等信子被神徐长信消尽,伸入喉间,便不再有声息颤动。神狳两钳忽舒,扁头往前一探,猛张大口,将蛇连头咬紧,通没丝毫缝隙,跟着扁肚一鼓一收,似在往里猛吸。眼看毒蛇那么强健的长身,由头自尾逐渐收缩,好似内里血肉俱被神狳吸去一般。似这样约有四五次,神徐两排蜈蚣脚爪本来紧抱蛇身,忽往左右一分,三眼怒凸,胸腹一鼓一收之际,只听声如裂帛,嘶的一响,跟着波的一声爆响,同时蛇尾甩处,那毒蛇便被甩起,笔也似直搭向台板之上。神狳扁头再往起一扬,那蛇便似蜕脱一般,做一条线,自颈以下直裂到尾,蛇的内身骨脱皮而出,甩将起来,内中血肉已被吸尽,一丝不见,只是一串蛇骨,势如长蛇归洞,往神徐阔扁大口里投去。
狳口外两只钩钳相助拨入,舞动如飞,晃眼全尽。神狳怪口一合,两钳交叉,将阔唇封闭,嘴嚼有声,口腮略微鼓动,便自咽下,台上只剩了一张蛇皮。
唐阿妹人已死去。被神徐尾钩所击之处,头上裂有两个小洞,黄水外流。这原不多一会的事。蔡党中人见派出去的党羽斗了一阵,忽然败亡俱尽,愤怒已极。二次派出的人还未起身,唐阿妹尸身由伤处起,已由暗赤色转成通体紫黑了。秃阿七知道三眼神徐这类通灵毒物,敌党纵养有别的毒龟毒蛇,决非其敌,见蛇已被徐咽完,笑道:“今天这一顿,总够你享受了吧?还不去把那厮所中的毒收去,留在这里害人不成!”
神徐叫了一声,随纵向唐阿妹身旁,刚将大口张开,伸出那如意头的长信搭向唐阿妹伤处,忽见台下连纵上来两个蔡党,看神气似想将唐阿妹尸身抬走,刚纵上台,正值神狳纵过,意似畏怯,呆得一呆。内中一个生得貌相甚是凶横,猛伸手拔出身后钢刀,手指阿七正要发话,地上神徐首便昂起。倏地一条人影由斜刺里飞来,落到那人前面,指着神涂怒喝道:“花徐儿不许乱动!他不配我们动手,这是来抬死人的。快将毒收去,由他抬走,好让别人找场,没的耽误了工夫。”
神徐闻言,方始将头垂下,仍吐长信搭向唐阿妹的伤口。这发话人正是黄阿六。说时,阿七见神狳将头昂起,喊声“不好”,相继纵到,朝那人喝道:“你在在蔡乌龟门下,怎也不知轻重利害!死人毒没收去,谁敢沾身,休想活命!我养这小玩意比人还灵。休看你这把切菜刀快,不信你斫一下试试,看能伤它点皮不能?无故找死,何苦来呢?”
那人也是广帮恶丐中二路人物,奉了蔡乌龟之命,率领十余名同党,专任救护受伤徒党,抬回死尸,人最粗鲁,先见另一同党受了重伤,跟着唐阿妹受伤倒地,也不知他死活。
因知对方劲敌,忙率另外三人分头抢上台来救护。看出唐阿妹已死,本就愤急,又见神徐张口吐信搭向死人身上,误以为要对死人加害,吸他血肉,越发有气。照规矩,一场斗过,双方便须发话另议,似此恶物,无人能敌,便须另外换人,此时双方全未吐口,本不应动手,自恃身有宝刀,想为唐阿妹报仇,抓着伤害死人犯规的错,就势一刀将神狳除去。不料话未出口,两个强敌先后纵到,话又极为难听,益发火上添油,大怒道:“唐师哥自不小心,误被毒龟弄死。我不信这东西能吃我这一刀。你这秃狗崽,吹这大气作什么!”
秃阿七笑道:“你不信么?这个容易,我不值与你计较。现时死人毒已吸尽,叫你那同伴先把尸首搭走,就让你斫两刀试试。”
随喊:“小乖过来,这厮不信你皮骨硬,让他斫一刀试试,不许还手!”
那神狳刚把死人的毒用口吸完,闻言竟似懂得人话,走了过来。那人见状,料知不假,一则心仍有些犯惑,又想自己刀快,许能斫死,即或不伤,此非真比,至多被他轻笑,也无大害,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便命同党去抬死尸,心想:此刀能够斫铁立碎,何况自己这把子力气,断无不伤之理!当时心气一壮,喝道:“这是你叫我斫的!”
说罢,运足平生之力,观准狳颈,一刀斫下,只听克的一声,手臂震得生疼,神狳只瞪着三只怪眼望着他、一丝不动。阿七哈哈大笑,那人又惊又愧,本想退走,一眼瞥见狳腹扁平,不住鼓动,好似甚软,以为此方是要害,不该斫它的头颈,心一后悔,又生毒念,口喝:“我再斫一刀试试!”
声随刀下,二次猛运全力,右手一紧刀把,改砍为拥,朝着神狳腹扎去。这时阿六、阿七同了金线阿泉俱站台上,只等事完向众交代过场,见状方喝:“你找死么!”
那人刀已发出,因看出神狳厉害,下手时虽自信十九成功,一样存有戒心。原意一刀刺死固妙,如刺不死,立即纵退,以防反口。原早打好退步,谁知刀到狳腹,竟似扎在一个极坚韧的东西上面,用力太猛,手被刀柄擦动生疼,狳腹仅仅扎处往里微凹,并未刺进,刚觉不好。
就在这动念瞬息,刀还未及收回的当儿,猛觉手上一震,瞥见狳腹往外一鼓,力大异常。一人一狳,去势来势俱是极猛。那人骤不及防,连人带刀被震弹出好几步,身子一歪几乎跌倒台上,幸是武功还有根底,自知危急,于理又亏,慌不迭略稳身形,便往台下纵去。逃时还想顾颜面,口刚说得一句“改日再见”,猛又觉背上一股极劲的热气吹到,人已往下纵落,回头一看,阿七正在台口戟指说道:“这事便不怨我们。我弟兄养这玩意虽是凶毒,无故决不伤人。适才容他斫了一刀,乃是言明在先。有我弟兄的话,自然它不敢动。就不服气,也该对我们说好再行下手,不应突起暗算。如非我们强行止住,休想活命。现这人虽未为神狳所伤,但是狳口丹毒已然喷出。我们事前不知,无法拦阻,中毒深浅与否也不知道,只好由他去了。现在头场已然见了胜负。还是我三人告退,另换别位再上;还是蔡团头再派人出场,仍由我三人奉陪,悉随尊便。”
说时,蔡乌龟见头场三人全都惨败,非死即伤,无一获胜,还有一人溜走,众目之下,早已羞愧难当,怒火中烧,不可遏止,有心想把所有妖僧妖道一齐请上场去,各施法术飞剑,杀他一个落花流水,无如花四姑虽然报应临头,转眼身败名裂,人亡家破,到底年老成精,饶有眼力,看出前头不像好兆。明知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心中仍想谨慎从事,相机而行,以备事完留一退身之路。借着贵客临场格外礼敬,自己所约不算,连蔡党所约妖人都一齐请向正面主台之上,拿定主意,一个对一个,一场接一场,不令群殴混杀,全按上等行规,除了双方主体,未动手的人皆可不算仇敌。胜固快心荣耀,万一全数惨败,或是看出不行,也可收风,作为自己不服出头,向对方另讨过节,重订时限地方,二次再行比斗。这样做法,人虽丢定,却不至于累及身家,一败涂地。在座妖人,早吃稳住,借口:“身是主人,不能不照江湖规矩行事。尤其诸位神僧真人大名鼎鼎,更不可露小家子气。一见不胜,便即逞强出头,胜了也不光辉。务须说话算数,免使敌人轻视笑话。反正有诸位神僧仙长在场,万无不胜之理。出去越晚越有话说,也越威风。”
因花四姑利口,善于酬应,礼数款待又极优厚,无不投其所好,来客人人尽欢。这伙妖僧妖道全被笼络,谁也不好意思不听她话。蔡党惨败,正面台上竟无~人越众出动。
蔡乌龟见状,一想方败便请外人出场,也实不好意思,如要对方换人另比,无异说台上三人厉害难敌,低首认输。再者杀徒之仇如何报法?算来只另派人接场最好。怎奈对方养有毒物,连名都不知,唐阿妹那厉害的毒蛇,尚且连人惨死,如何能敌?心方寻思,旁立雷州帮恶丐、蛇王陈长生派来助场的两个门徒琶琶神崔大头、荷花仙郎汪桂,约了郁潮生的师兄铁剪手何文开,已朝自己打一招呼,便往台下纵去,刚往正面主台行礼交代,擂台上阿泉等三人也发出话来。这里蔡乌龟还未答话,邢党方面已有人接口喝道:“你们胡说!讲好任谁都各比一场,不能由我们坏了规矩。你们三人还不回来!”
跟着纵下三人。阿泉等三人一听话里有因,便往台下纵落,回往西台而去。
蔡乌龟见众仇人退走,方要发作,因定有例,话不好说,并且神徐厉害,胜败难知,心想换人也好,且捞回一场再说。话到口边,又复忍住,心还以为对方换出的人不能都养有毒物,崔、汪、何三人有名狠手,当不再败。哪知对方二次出场的俱是丐仙门下高弟,一个比一个厉害。内有丐仙吕暄最初所收六个高徒中的两个,一是在永康方岩和黑摩勒恶斗的断臂丐范显,一个是阴阳脸子邹阿洪,还有一个美少年,便是丐仙最末一个收来备传衣钵的卞莫邪,比阿泉,阿六、阿七等前上场三人,本领只在以上不在以下。
尤其卞莫邪,不仅内外功都有极深造诣,井还精干剑术。偏这三人,范显是在南疆多年,邹阿洪近十多年随师卖药,不喜生事,卞莫邪形迹更是韬晦,一干蔡党均未见过。就花四姑门下党羽,也只少数听人说过,知道名头,见到过的人极少。
蔡乌龟见对方三人,两个奇形怪状的花子,一个寒士打扮的英俊少年。上台以前,只同去正面台下,朝那麻袋上坐的几个老花子略微躬身,打个招呼便自回去,对于两台上那多有名人物,连正眼也未看,神情较前三人更做。虽料劲敌,浙帮中无此人物,无如自己所派也非全是本门,并且一较真更显己软。心还在想:凭二次出场这三人个个好手,只对方不再放出像方才一样的怪物,不论比哪一样,均不至于落个下风,怎么也捞点面子回来。正自寻思,恰好敌我双方同到正面台下。
蔡党三人俱是久经大敌的成名人物,因见头场三人全遭挫败,心中虽然忿恨,却不敢再存轻敌之念,早已留心。老远看见对面三人走来,当头两个步法散漫,穿着神情和阿六、阿七差不多,虽然都似城厢中积年以乞讨为生的无赖花子,一个并还断了一条臂膀,二目神光却是炯炯流射。身后少年,看似文秀,走在晴天沙土地上,脚跟后面点尘不起。这些都与常人有异。行家眼里,只要细心查看,自瞒不过去。料是劲敌,本欲抢先登台发话,脚底暗中加劲,走得颇快。不料他到,人家也到,双方成了对面。照理自己应该先到,邢党三人脚底并未见加快,双方远近相差两丈左右,步法又是一快一慢,竟没看出敌人是怎么来的,当时也未怎觉察,便同把手一摆,作形礼让。原想对方必要还礼相让,然后一同登台,哪知邢党三人大模大样,竟连理也不理,自往台上走去。
蔡党所派三人,以雷州恶丐陈长生的二弟子琵琶神崔大头本领最高,性情最暴;三徒弟荷花仙郎汪桂较次,却打得一手好暗器;铁剪手何文开本事和崔大头虽差不多,心思却最细密,见闻最多。一见对方不通情理,目中无人,却有了气。崔大头冷笑一声,正要发话,吃何文开打手势,暗中止住,同往台上纵去,心想:你不懂礼数,我便抢向前去!台高三丈,起步时敌人才只上了一半,又是循级而上。按说纵的人应该先到,崔。
汪、陈三人面向台里,为显自己轻功,纵得又高又远。明明看见身由敌人头上飞越过去,哪知脚才点地,便听敌人身后发话。赶忙回头一看,三个敌人已在相隔不远的身后,作一字排开,面向台外。这才觉出敌人身法竟快得出奇。不用动手,即此已输了头着。众目之下,由不得愧忿交集。照规矩,又不能不容对方交代,只得守在旁边等着。
偏生发话的一个正是那邹阿洪,一张阴阳脸子,加上一件破旧半长花子衣,东补一块,西搭一片,赤着一双泥腿,连草鞋都未穿一双,本就奇形怪状,引人发笑,偏又生就一张巧嘴,说起话来又诙谐又挖苦,叫人听了急不得恼不得,明是几句照例的过场,偏加上许多作料,连敌党中人也被引得暗中好笑不置。三人强捺住气把话听完,铁剪手何文开见崔大头已气得面容更变,恐他话说不当,节外生枝,引起敌人轻视,忙把崔、汪二人手一拉,自抢向前,把几句照例过场说完。一句话不加,暗示对方贫嘴薄舌,小家子气,不值一理,随即回身。范、邹、卞三人早不客气,先占了上首。
三人见状,又是一气。崔大头忍不住忿怒,首先喝道:“你们这些鼠辈,平日里只会抢点残羹冷饭,欺软怕硬,目中无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懂什江湖礼数,和你客气,反道怕你。双方都是三人,谁愿找谁领死,就滚过来吧!”
阴阳脸邹阿洪笑嘻嘻道。
“不要忙,我早把你这颗大头看上了。想找死容易,你也不打听好尊姓大名,到了阎王那里,问你怎么去的?再要想问就来不及了。”
说时,独臂金刚范显早手指荷花仙郎汪桂笑道:“你是蔡乌龟养的兔子么?向你范爷撒娇,也跑出来送死。”
汪桂最忌讳人说他兔子,闻言大怒,喝声:“你这六根儿不全的丑贼,也敢出口伤人,叫你知道小爷厉害!”
说罢,纵身过去,待要动手。范显狞笑喝道:“你这雌不雄,也敢出来现世!要在这里来,我不把你蛋黄挖出来,我不姓范!”
随说,早往一旁纵去。汪桂怒火中烧,跟踪纵过,打将起来。仍是铁剪手何文开较稳,先和卞莫邪互通姓名,然后同去一旁动手。
三人倒有两对打上。反是崔大头头一个上前,偏遇见一个懈怠鬼,只是斗口,还没有动手,一见同伴已和敌人交手,又听说话气人,大怒喝道:“你这类无名鼠辈,有什问头!”
说罢,扬手一掌打去。邹阿洪有心拦他,将身一晃;大喝:“我有话说!”
崔大头只得住手道:“好嘛,有屁快放!”
邹阿洪仍笑嘻嘻道:“你不要和我打么?满好!”
随说,纵身就照脸上一巴掌。崔大头听他说头一句,又见那么阴阳怪气,只当底下还有话说,方欲催问,不想底下只说得“满好”二字,声到手到,身法又是绝快,骤出不意,闪躲无及,叭的一声,脆生生挨了一下满的,大半边肥脸立时浮肿老高,添了一个青紫色的巴掌印,口里牙齿也几被打落好几个,顺嘴流鲜血,气得两太阳穴直冒金星。赶即一边还手,一边怒骂:“不要脸的狗崽!暗算伤人,少时将你碎尸万段!”
邹阿洪一边还手一边笑道:“你不是想快吗?我听你的,又不好了。自家武功不精,没有眼力,埋怨人有什么用处?我看你半边脸大,不好看相,有点恶心,莫如我代你把右半边脸也补上,索性教你头再长大些,显得你家坟地里有风水。少时阎王见你有这一颗出号大头,也格外看重一些。”
说着说着,两手一分,纵身迎面又是一掌打去。崔大头生具神力,练过鹰爪功,双手和钢爪一样,人被抓上,筋骨皆裂,先受对方嘲笑,已是愤不可遏,上来又被巧算,挨了一下重的,如非练了一身硬功夫,就这一掌,便被打闷过去,越似火上添油,咬牙切齿,恨不能把敌人一把抓住,扯个粉碎。不料邹阿洪软硬功夫俱到了火候,知他力大,并不和他正经交手,不住窜前跃后,左纵右跳,得空便掏一下,一半拿他开心,身轻如燕,矫捷如猿。
连经十多个回合,崔大头在自费了许多精神气力,连轻带重,白挨了六七下打,一下也没还上,敌人便宜话更说之不已,由不得越气越急,心越忙手越乱,益发捞摸不着。
怒火头上,忽听这等说法,料定邹阿洪是要打他右脸,暗骂:“该死狗崽,我适才骤不及防,吃你占了一点便宜,再来只被我捞着,休想活命!”
于是便留了神,恰好邹阿洪一掌朝右脸打来。崔大头也是久经大敌的有名人物,只管心中寻思,因见这人特别滑溜,已然连上了好几次大当,却也防到其中有诈,心想这厮如此狡猾,哪有打人先说之理?
内中必又藏有声东击西的巧招。一见掌到,意欲将计就计,不真接招,只用右手虚晃一下,乘着敌人要变招未变招的当儿,就势用重手法,“乌龙探爪”,照准胸膛抓去。以为凭自己这手硬功,敌人纵有多好功夫,也必重伤无疑。
谁知邹阿洪练就一双神目,手疾眼快,虚实相并,变化无穷,身法更是灵巧,最擅长是借劲使劲,蜻蜓点水,沾着便能飞起。左手去打右脸,右手去斜横胸前不动,以备接架应变之用。一双神目早将敌人上半身一齐照住,稍有动作便即看出。崔大头如若老老实实接招,邹阿洪知他力大,不与硬碰,还打不着,这一取巧,正好上当。邹阿洪人矮,知道纵起打人,身子悬空,最易吃亏,不惜下苦,将师父的飞鹰掌法学会,纵时早已备好退路。那一掌又是半实半虚,未使足力,见崔大头右手来隔,就势反手向下:抓住敌人右手,借劲使劲,猛地一个“白猿过桩”,暗藏“风飐杨花”的招式,手击敌人手臂,双脚连身向上斜飞,同时斜横胸前的右手,一个反背巴掌朝崔大头右脸打去,叭的一声,打个正着。就着打中这一点劲,左手一松,身子往敌人反手方一翻,口喊:“还是换右手打才公道!”
声出人落,实如小乌斜飞,轻轻落向一旁。
这原是瞬息间事,崔大头右手一隔,左手便抓,猛觉右手脉门一紧,左手抓了个空,敌人身手迅速如电,一切全出意料,连转念都不容,只觉眼前一花,人影飞舞,右脸便又着了一下重的,打得比前回还要厉害。当时半边牙齿全松,打落了两个,口中鲜血往外乱涌。怒焰中烧,忿怒欲狂,敌人尚在身侧,不顾疼痛,慌不迭舌头一伸,将断牙吐落,怒吼一声,凶神附体地凶狠狠便要扑将过去。邹阿洪将身一纵,闪开笑道:“大头鬼不要忙,先把你这狗牙收拾起来,再打不迟。如嫌手脚不行,再比别样也可。我定让你把全套猢狲把戏施展出来,再送你见阎王去。省你死后委屈,心不甘服。”
崔大头如何还听这个,血口怒骂:“狗崽贼叫花!管比什么,到时自会取出。老子今日与你拼了!”
邹阿洪原见他腰悬革囊,背上凸起一条,看出内藏兵刃暗器,此人身强力大,又练有一身硬功,欲凭手脚除他甚难,故意引他动家伙,以便下手。闻言正合心意,知已情急,准备拼命,既这等说法,不定何时突然取出发难,便留了神。
阿洪一件特制的软硬兵器围在腰间,本极易取用,一面交手,一面早乘空把机簧拨开,只一扯一抖,立可摘下应用,主意打好,笑问道:“大头鬼,你急了么?实告诉你,你会硬功,我会软功轻功,还能借劲使劲。休说打我不中,就被你打上,也无非借你的手脚把我弹出去,喘口气仍就回来,向你缠夹不清,在自白费力生气,丝毫奈何我不得。
你的功夫门道连同身上要害,因为我有一小师侄,练得便和你一样路道,所以非常清楚。
现在不过是逗你玩,看中你这颗大头,借它煞煞手痒。等我逗得不耐烦了,只消和刚才一样,照准你这致命穴道来上一下,立刻了账。你要有别的花样,还是快使出来的好。”
双方原是一边动手一边叫骂,崔大头自然也在还口。连挨两下重打,忿极之下,觉出敌人身轻手快,本就格外留心。阿洪说这些话又是别有深意,跳纵既速,两手尽是花招,说到要打致命穴道时,双手上下连指。崔大头不知是计,想借此试探自身要害。先前上过阿洪的当,这时话到手到,以为阿洪真知自身要穴,双方打得又正激烈,恐其重施故伎,又来一下,这练硬功夫人的要穴,关系存亡,不禁心惊,百忙中用手一护,恰被阿洪看破机密,知道十九不差,也不说破。又斗了五七回合,崔大头早就想取暗器,先吃阿洪逼住,匀不出手来,方想叫明停手,换了兵器再打。阿洪已将要穴探得,故意卖个破绽,喊声:“照打!”
一个“猿猴摘果”,迎面纵起,照面门一拳打去,吃崔大头左手一格,一个右手当胸一挡掌横推出去。
二人动手,阿洪也曾被大头打中过好几下。如换旁人,这类硬功掌法只中上一下,不死也必受伤,无如阿洪武功精纯,借劲卸力具有惊人特长,深得粘、弹二字口诀的三昧。敌人手到,十九仗着身法灵巧,不被打中。偶被打中,也是先有成算,将计就计,掌到身上,往里吸一口气,被打中处恰似身于本在敌人手上甩将出来,多大的力也使不上,如何会伤?等身手相接,敌人劲已卸去,再往外一鼓劲,就在这势急不容一瞬之际,一缩一绷,立时借劲使劲,和弹火一般弹将出去。崔大头也是屡次白打,无奈他何,心中气极,以为劲有大有小,决不能回回都用得那么合适,这次势子更急,用力愈猛,以为多少总可伤着一点,依然无效。阿洪本心给他缓手,见来势猛急,纵退时也加了劲,竟被弹退出三四丈远,再加数尺便到台下。
阿洪落地笑骂道:“大头鬼,你轻一点啊!何苦把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这有什么用呢,我要落到台下,一赌气不和你打了,你一个人干在台上,白挨两个嘴巴,找谁诉苦去呢?”
阿洪这次纵得甚远,又不似先前,刚纵出去,脚一点地重又纵回原处。崔大头以为时机不可失去,忙即假装奋身追踪,乘机先将身旁竹叶飞刀悄悄取了五把在手内,纵时就势回手,把背上兵刃结扣扯脱。准备先发飞刀,跟手拔刀,给敌人一个冷不防,不问青红皂白,先把仇报了再说。
阿洪明明看在眼里,安心使他出来丢丑,只装未见,也不过来,仍立台口,接口笑骂道:“大头鬼,你头重脚轻,留神跌倒中风,不是玩的。不要跳了,爬过来吧,我也可以歇上一歇,定定心再打。”
说时迟,那时快!阿洪言还未了,崔大头身已纵起,落在阿洪前面丈许远近,落地便将飞刀发出。那刀共是五把,长三寸,宽才半寸,中有出风凹槽,两面开口,又薄又快,锋利异常。一发五把,分左右上中下五路,联翩飞出。
发出时如急风之吹落叶,上下左右乱摇乱摆,势却迅急。专一声东击西,迷人眼目,遇上极难闪躲。中在人身,直钉横抹,不似别的暗器只照直打,又经毒药淬碾,见血无救。
崔大头素虽凶横,轻易不肯妄用,实因受辱太甚,打又打人不过,仇深恨重,怒火中烧,誓不两立,才使将出来。照理,这等场面动手不胜,如换家伙,必须事先言明才不犯规。
也是情急发横,满拟骤出不意,取时手法灵快,阿洪决未想到有此一着。此刀百发百中,何况又是五刀同发,相隔这近,敌人纵和自己一样,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硬功,也无法幸免。哪知敌人目光如电,身轻手快,为丐仙门下有数人物,表面若无其事,暗中早有戒备,落地不肯回纵便由于此,早就全神贯注在他这双手上。一见五片银光上下翻飞首尾相衔蜂拥而来,便知厉害。右手刚往起一抬,为首一刀已然飞向面门,喊声“不好”,翻身往台口倒跌下去。下余四刀全由身上掠过,飞落台下。
崔大头见仇敌中了一刀,心方一快,猛瞥见台沿上挂有一双泥脚,暗忖:这狗崽明已刀中面门,万无生理,如何还能用脚跟倒挂全身?微一迟疑,把心一横,反正早晚是和敌人破脸混战,管什规矩!先将狗崽斫上几刀,也出恶气!随想,回手一扯,刚将身后合叶折刀拔下,甩开抖直。未及赶过,倏地人影一晃,仇人竟由台下翻身飞起,扬手就是一溜白光,飕的一声迎面飞来,势子又劲又急。说也真巧,崔大头如非有刀在手,不用再打,就这一下,早自丧命。
原来阿洪不但武功精纯,人还机智谨慎,见识尤多,各种精奇暗器,俱知用法来历和那劲头,一见敌人所发暗器,与昔年凶僧大同和尚所练飞钹的手法一样,事出意料,没想到会是这类暗器,相隔这近,无论躲向何方俱都上当。自己虽有一身软硬功夫,仍不肯以身试险,急中生智,暗用本门“撮”字诀,专对付当中迎头一把,一面用大中二指将刀撮住,同时顺着来势假作中刀,仰面往台下翻倒,却用脚跟挂在台口,手法绝快,势子更巧,崔大头一点也未看出。阿洪悬身台口,耳听上面敌人动静,匆匆将刀顺过把手一看,暗骂:“好狠毒的狗贼!冲这把刀,也容你不得!”
心念一动,随即挺身翻上,先将原刀回敬,口中笑骂道:“大头鬼!这样薄纸一样的破铁尺,也敢拿出现世?先还给你,再和你算账。”
崔大头冷不防敌人没有受伤忽然纵起,还有暗器打出,心中大惊,慌不迭随手横刀一格,只防面门,没有很准,被刀背碰了一下,由耳旁侧飞过去,颤巍巍钉在台板之上,差点没被打中眼睛,端的险极;不禁又吓了一大跳。
阿洪随又骂道:“大鬼头!那是你的修脚刀,还不快捡去!我等着你。你打不过,想换家伙,说话呀,我又不是没和你说。这样鬼头鬼脑,不给你师母娘现世吗!”
崔大头越发愧忿难当,强颜答道:“我不也早和你这狗崽说么?老子什么时候想动家伙,就取出来。如今暗器比过,你要带有家伙,快取出来。要不,下台叫他去,老子等你!”
阿洪见他人不过来,一边说话,刀交左手,知是又思偷取飞刀暗算,骂道:“不要脸的大头鬼!你等我不等,打累了想缓气么?没那便宜的事!”
崔大头刚把手换过,还未反手取囊中暗器,阿洪话未说完,人已当先飞到。崔大头见阿洪纵过时空着双手,心想:这狗崽必是自恃硬功,却不知我此刀厉害。大喝一声,迎头一刀砍去。哪知阿洪故意如此,暗中早有准备,借这一纵,手往腰问一带,己把兵器卸下,随身甩起。双方势均猛急,不容缓手。大头阔面板刀刚往前砍,猛瞥见蛇也似一条黑影,带起茶杯大小、银光闪闪一团寒星,由敌人身畔斜飞而来。屡次吃亏,觉着敌人动作灵活,宛如鬼物,令人莫测,早自有点胆怯,骤出意外,没看出敌人用的是什么兵器,匆迫中待要收势改招,皑的一声,那团银光已是中在刀面上,觉着虎口震得生疼,如非力大,这一下几乎脱手,不禁大惊,慌不迭回刀往侧便纵。
阿洪手中兵器,乃是一条海蛟筋所制,长约八尺,一头是精钢铸就的三角钢菱;一头是个尺许长的把手,粗约寸许,也是纯钢所制。柄后一头粗约三寸,中设机簧,极为精巧,内藏三十六根钢针、九只四寸来长的梭镖,百发百中,专破各种气功。名为银菱软鞭,又名阎罗判。舞到急处,宛如一团银光,滚转如飞。上面搂头盖顶,下面缠腿裹腰,遇见强敌不能取胜,只将鞭柄倒过,一按机簧,一镖九针相继飞出,如被使开,简直无法还手招架,无论软硬功夫多好,全都难敌,用处甚多。鞭梢三角钢菱乃三片合成,上有搭扣,不用时可以拆开,当根皮带系在腰间,衣服一遮,决看不出那是兵器,取势分合,均极灵便。
崔大头做梦也没想到,敌人身边会有这等厉害的家伙,刚往侧面纵开,阿洪一鞭把刀荡开,更不容他缓势,跟着将鞭舞起,刷刷一连十几下,横三竖四扫将过去。只听呼呼风声,一团银光,上下左右,满台飞舞。崔大头从未见过这类家伙,如何能敌?几次用刀硬挡,均几被缠脱手,腿上还被扫中了一下,虽有一身硬功,也被砸得生疼,这才知道克星照命,敌人本领高强得多,正在手忙脚乱,心寒胆怯。
那旁卞莫邪心善爱才,见一班蔡党都是一色上等绫罗现拼制的花底,狂做嚣张,一身匪气,独单铁剪手何文开,虽非寻常叫花装束,衣著却极朴素,面上也不带凶横之气,又问出是广西象山老丐叶文生的徒弟,前听师父说过,此人尚还直气,家规也好,便不想伤他。何文开先恨敌人言动狂做,又想为蔡党争回头一阵的面子,上来连施辣手,十来个照面之后,看出敌人年纪虽轻,武功却是极好,如凭真实本领,决非其敌,分明含有相让之意。百忙中再一瞟两个同伴,比自己还糟,一个和敌人各亮兵刃,已无还手之力;一个吃那断臂膀的耍得晕头转向,喘嘘嘘连气都缓不过来。知道这一场又非全数惨败不可,心中叫不迭的苦,暗骂:“蔡乌龟不晓事!自己这面明落下风,或是动横,或是认输派人接替,应该有个打算。反正是败,何苦强耗下去,看自己人受伤,还落一个不光棍!”
想到这里,恰值崔大头被阿洪软鞭横七竖八一路乱打,逼得出了圈子,往何。
卞二人动手之处退来。何文开一看形势不佳,再迟一会,自己或者无妨,但崔大头和荷花仙郎汪桂都非送在敌人手里不可。已然输定,犯不着再饶上两条命,忙卖一个破绽,将身纵出圈外,大喝:“朋友住手!”
阿洪因崔大头凶横,身藏那么狠毒的暗器,立意除他,为恐中途滑脱,下手既急,口里还不住挖苦,使其无颜下台;一面觑准他那穴道要害和那一对凶睛,早想下手,听何文开一喝,便知敌人是想认输保命,如何能容?更不怠慢,将软鞭把柄倒转向外,乘着回鞭再打之势,一按机簧,那当头九针便连了三针出去。崔大头也是情急拼命,一边败退,一边也匀手取出飞刀,刚刚提起,猛觉眼前银丝一闪,知有暗器,想躲已自无及,当时胸胁问要穴和左眼一痛,心中大惊,手中刀便失了准头。阿洪飞身纵起,用鞭一挥,全都扫落一旁。紧跟着大头气功一破,两眼又瞎了一只,奇痛攻心,再也支持不住,怒吼一声,脱手一刀朝阿洪甩去,就势跌坐地上,闭目等死。
另一旁,独臂金刚范显和荷花仙郎汪桂对敌。二人本领相差更远,本来打不到这久时候,因在上场以先受了祝三立和神偷葛鹰叮嘱,说今日之局,双方俱约有许多能手,成了骑虎之势,事已闹大,已不容善罢。对方所约,不是凶僧妖道,便是绿林中淫恶盗贼,好容易聚在一起,正好乘此时机,为世人除害,去他一个是一个。对方本想倚势逞强,借个题目,一言不合,便作为主人出头主持,与蔡党合在一起,同肆凶恶,将浙帮中人杀个落花流水。不曾想浙帮竟请来了好些意想不到的高人,虽因双方主要人物多半闻名已久,不曾见识过他的本领,非经动手,分辨不出谁强谁弱。先声夺人,到底也是心惊。快开场时,忽又来了闻名数十年的老前辈奇丐,双方谁也不加理睬,只把随身品级袋往主台下面一铺,按照行规,坐地观战,也测不透是什心意。想起奔走江湖数十年,费尽心力积建下的大片田业,稍一管施不当,便一败涂地,不可收拾,未免心胆更寒。
这才拿话稳住一干首要妖邪,想仍按江湖规矩,一对一派出人来上台打擂,好使少时能够脱身事外,却没想到恶贯满盈,一时利令智昏,好名心胜,欺浙帮无人,又出多事,已成尾大不掉,凭蔡党派出的人,决非丐仙门下之敌。几场一败,势必羞恼成怒,哝使所约会剑术妖法的能手出敌,终于一拥齐上。只一混战,便成不了之局,何况又有十年前的仇人早在暗中潜伏,伺机而动,想要保全身家,置身事外,岂非作梦?可是浙帮这里虽当胜算居多,一则承平时际,不使一举杀戮多人,又恐一干妖邪情急,乱用飞剑邪法,不问青红皂白混杀一阵。诸位剑侠前辈万一照顾不到,纵然结局大胜,终是不免伤亡。为防此着,另由李、寇二老约请了一位剑仙,此时尚还未到,也想多挨一时。一则等人,二则可以乘机暗中观察,各人认定对手,以免少时敌我功力相差,有人吃亏。知道对方所派三人,如有一人先败,保不恼羞成怒,改全会邪法异术的强手出场接战。为此令范、邹、卞三人,不妨和敌人多对些时,务要同时取胜,免生别的枝节,以便接得人到,一举成功,大获全胜,并还全师而退。及与敌人一对手,汪桂竟差得多,心中有气,便只管拿他开心。
其实汪桂本领也曾得过高人传授,并不甚弱,更发得一手好暗器,并非庸手,只比范显却是不如,加以平日淫凶骄妄,酒色淘虚,如何能是对手?他也和崔大头一样,先比拳脚,后比兵刃暗器,全都落了下风,吃了好些苦头,跌了个头晕眼花。他比崔大头却要灵巧,自知再打下去决无生路,本心就想喝住认输。无如范显早看透他无耻惜命,手法甚紧,逼得连气都透不转,如何能纵出圈去:正在气喘汗流,无计可施,忽听何文开喝住,心方暗幸有命。哪知范显心辣手狠,随时备就杀着,一听敌党喝住,便知再不下手,对方只一认输,立被滑脱,白费了一阵气力,便乘他匆促闪躲,不及发声应和之际,一翻怪眼一声狞笑,猛用重手法当胸抓去。汪桂见来势猛急,喘吁吁强挣出“朋友”
两字,随手往上一格,本心是想告饶停手,底下话未出口。范显只知这次安心制他死命,与前几回杀着大不相同,又是独门硬臂,其坚如钢,敌人用手来格,竟连理也未理,独臂用力,手掌平舒,往下一按,口中“闷”的一声。汪桂方觉手臂格处骨痛如折,情知不好,赶急身往后仰,待要倒纵出去,敌人掌风已然压向胸前,心肺皆震,心方大惊。
范显手掌已用全力下压,势疾如风。汪桂连转念的工夫都没有,只觉胸前似有千斤重力猛压下来,气堵窍闭,两太阳穴直冒金星,两眼发黑,一声也未及出口,当时七孔流血,仰落地上。
铁剪手何文开见同上台三人死了两个,老大不是意思。如若不知进退,再斗下去,自己这条命一样白饶。再者这次师父答应借将,本是碍于情面,先并不知对方底细和所约之人,就此为蔡乌龟这类人把命送了,也实不值,师弟郁潮生先已败走,实是无颜再见蔡党的面,觉着还是走为上策,便对卞莫邪说道:“兄弟们学艺不精,不是老哥对手。
适才本想招呼崔,汪二位一齐认输,保全本行义气。不料话说稍迟,刀枪无眼,致令崔、汪二位送了性命。各凭本领相拼,自无话说。按理我不应一人下台,一则今日多蒙老哥高抬贵手相让,再打下去也无结果,转不如揭开今日之局,改让别位高明人登场见个高下。兄弟暂且可去习练两三年,再行奉教的好。后会有期,兄弟去了!”
说时,蔡党中人见自己这面又有两人惨死,个个愧忿交集,想报复主意。旁边守候救搭伤人的徒党早挤上台来,抢抬尸首。何文开恰好说完,也不使卞莫邪答言,把手一拱,乘乱往台后纵落,竟自出谷往村外走去。
蔡党见他师兄弟二人俱是败在人手,不辞而别,暗中自有一些讥嘲,有的还主张追将回来质问:胜败常事,怎如此不义气?这时,蔡乌龟已气倒座上,心想:众妖人见他连败,许能拔刀相助。及至侧觑主台上一于妖僧恶道,果多怒形于色,中有两个和己交厚的已然起立,待要发话,似吃花四姑拦阻,互说了几句,重又坐下。再看中台三敌人已交代完了过场,各回西台去,心越气忿。其实,自己这面除几个极重要成名的人物人多认识,不能冒充徒党,俱往正面主台助威外,随在东台的能手尚多,纷告奋勇想要上场,正开口争出的尚不在内,只为两次连败,测不透敌人小一辈中,怎也会有这许多高手?惟恐随便遣人上场,三次再败,更是丢脸。
正看着一干党羽踌躇,忽由身后闪过两人,同说道:“蔡老哥,浙帮上台的,我看多一半都是外人和吕花子门下。反正是这回事,论什本帮外人?索性放大方些,谁有本领谁就上去。暂时先由我二人代你去上一场,不行,你也别着急,求胜不在一时,我们的人还多着呢。再说各位神僧仙长俱都在此,没有不捞本的事,生气则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