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金华在饭铺用过了饭,那跑堂的算了帐,向李金华道:“你老是上那里去的?”
李金华道:“就到这里。”
跑堂的道:“有甚么公事?”【为天下大公事。】李金华道:“到这里找个人。才刚你说这里府官甚是慌唐,到的是怎么些个事?”
答道:“你老听着吾说个一两条:头一条包揽官私。虽然县官廉明,案理清白,在县里打输了,到府里雨上俩钱就可以翻案。【欺民欺君,黑心当诛。】第二条不理正事。终日喝一个醉,手忙脚乱,买了些娼妇肆行淫滥。【酒色之徒不堪居官。】第三条与本地的些个棍徒演戏作乐,无论闯下甚么祸有他当殃。【不除暴民反纵游民,当以治贼法治之。】第四条纵奴行霸。第五条可就该死了。他儿曾在乡里抢一民女。【造罪不浅。】后来人家不算,进京告他。他暗使凶奴截杀半路。”
李金华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差人杀死的?”
跑堂的道:“进京告他的死在半路。并无凶手,大约着说罢。”
李金华道:“还有甚么事呢?”
答道:“小事不计其数。只此数条要弄明白了,【已弄明白,何需再弄。】他就受用了,还说他别的做么?”
李金华暗想道:“这就叫他受用了。”
打发了钱,遂同李忠出门而去。
且说天津合城官员接到李金华南下,转牌预备公馆,伺候接差。自早至晚,不见踪影。到了天黑,李金华在街外碰见车轿,方乘轿南行。接差的接着,迎入公馆。
次早即有喊冤者。一日工夫接了呈子数十张,俱是卜文卿一案。其事多多,不堪枚举。及卜文卿前来问安,李金华便令人将他帽子摘下,将一切呈词俱摔在地下,叫他自己观看。虽多方强辩,无奈李金华置若罔闻,当即据实参奏,立刻革职撤任。一时闻者莫不称快。【官被革而民称快,亦可想其为人矣。】至于贪官污吏,莫不惊惶。【至此惊惶晚矣。】李金华在天津住了两日,沿街密访,得不孝男女二十余人,及为讼师者十余人。至于民间之不知天良者皆为上者之过,尚待教化。回至公馆,将一班逆子讼师尽为缉拿。李金华见此二者恨入骨髓,俱推出腰斩示众。【此两种人,已损到骨髓,故令人恨入骨髓。】诸事完毕,打发跟随等人齐赴山东,自己带领李忠回向通州一带,自西路沿州府县绕至山东。所有一切官民之善恶,尽行查清。笔之于簿,以待回京沿途缉拿。其跟随众等至山东省一月有余,不见钦差到来。又等了月余,方才接到。【万里巡行,躬亲密访。如李公之劳心劳力,其谁能及。】在公馆住了几日,竟差人在山东一带获得赃官一名,逆子讼师十余人。当日拿到,即推出立铡。主仆二人步行至两广。一路之上,被铡者不计其数。【将殄灭天下逆种,一无遗类才是金华本怀。】从两广始赴安徽,谢杏村早已闻知谢子莲叔侄二人荣耀回家,将李金华中后一切尽白诸谢公。谢公告于贺淑媛。其间之情难以笔罄。【淑媛前之受尽磨难,苦极矣。今闻此言,当必悲喜交集。与冀宠幸,慕尊荣者,相去不啻天渊。】
滁州接到转牌,预备公馆。等了十数日,方探知到境。合州官员迎出十里有余,见远远人马辏集,尘土风起,渐渐近来。前面三口铜铡,黄绫封里。不论善恶,见者汗溢。后面一乘行轿,李金华坐的端端正正,【端严名上品,中正大臣风。】威气逼人。好似天神下界促官员在路旁跪者跪、揖者揖,那敢抬头。人马过处,众官员紧紧跟随。入了公馆,各官员禀见,不见。惟滁州知州问了些风土人情。话毕,州官告退,其心方平。李金华怎么独见滁州知州?因前月余,早在滁州访过,闻其官声清洁,颇有爱民之术,故以礼待之。【前则威令难犯,此乃德容可亲,其所以独邀青顾者,诚以爱民,即所以忠君。金华之好恶不偏概见一班。】
众官退后,谢杏村也来禀见。李金华接出大门,与谢公携手而进,来至座中。让谢公上坐,谢公那肯从命,谦逊了半天,方各落座。谢杏村道:“大人远来,风尘劳碌,下查民情,上报皇恩,实不愧少年英杰也。”【倾心爱慕,相见恨晚。】李金华道:“既蒙皇恩,难惜其力,虽辛苦备尝,恐难答朝廷于万一焉。”【不愧封疆大臣语。】谢杏村道:“为国尽忠,莫大于除暴安良。大人初任,不失为臣之本。【向无其柄,欲除暴而不能,向无其威,欲安良而无术。今在位得权,德威并用,庶几一方肃泰,而万方效焉,安见天下民不同归于治哉。】闻者莫不拜服。”
李金华道:“为朝廷效犬马之劳,岂堪挂人齿颊?老先生德备才全,无微不入,尚望不吝教诲,开晚生之茅塞。”
谢杏村便言及谢子莲一事,称谢一回。李金华亦言及贺淑媛一节,备言感戴。谢杏村请了迎婚日期,告别而去。一时远近州县闻李金华成婚之日,所有官员尽来拜贺。常言说的好,官不打送礼的。李金华却想及此语,若非此说,来者尽将撤任矣。李金华接到禀帖,即令李忠回道:“吾们大人言过,自己私事众官员岂可离任来此?只要你们老爷们将忠字帖在心头,时时不忘,大人自有提拔。【贤哉李忠,始则代主受打。不为身谋继则积金艰辛。更物计,终则万里从役冒风霜。效奔走,不为爱财奴,合始终内外而如一。所谓君子者非耶,众官闻命之下,倘不将忠字帖在心头,不惟愧见君王,愧见大臣,亦并愧见盛使李忠矣。】众位老爷即刻回任,勿得迟延。吾们大人不喜这宗奉承。请罢!”
众官员没贺成喜,惹了一个没滋味,几几乎没将前程送上,俱垂头丧气而去。
李金华仍私出寻访,到了完婚日期,即在公馆悬灯挂彩,一般荣华世所罕觏。鼓乐喧天,万民称贺。不时发轿迎娶,旗牌招展,自不必题。只见两乘绿轿,俱是八抬。【昔遭非常之险,今受非常之荣,足见报应不爽分毫。】李金华坐在轿内,秀雅宜人。一时迎娶至公馆,行过大礼,一切诸事完毕之后,即将贞孝夫人送往江宁,【洗净南朝金粉,淘尽盖世英雄,威名振破大江东。天地永清永静,孝义交辉梅月,贞操不亚松筠,贺仙姑去访真踪,春满回龙古洞。】自己带领跟随诸人从东路回京都而去。以前所过之府县,俱发给公文嘱托。后经之处亦然。不知所为何事,下回分解。
注解:
朝廷设官分职,只为国计民生,乃鄙卑者,以幸进启官途。以官场作利市,不顾设官分职之意,概无国计民生之谋,所以淫滥之行,秽气彰天,悖戾之举,怨声载道,岂不知王法之可惧哉。抑何其多不自爱也。李金华有拔乱反正之心,故勤劳王事,不惮辛苦,采月旦于靡遗。潜行四访,恐风声之走漏,止随一佣。仗天威以捕豺狼,神出鬼没。端士习以殴雀鼠柳往雪来,破釜沉舟。杀以济劝,一赋皇华,而乱臣贼子俱休矣。顾或者曰,贪官污吏,铡不姑贷固已,逆子讼师,似当罪疑为轻者,不知孝为明发之天良,不孝则蔑良蔑良者天不容,况乎孝则为人,不孝则不可为人,不可为人,又何可复立人间哉。苟不杀之雷必殛之。金华之独恨此辈者,亦奉天讨罪之义也。讼之为封终凶,构讼则蔑情,蔑情者天不宥。况乎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笔刀害人,甚于劫盗。即不遭显报,亦难逃冥刑,不孝不弟,讼师有之,且也意求伸,则无礼无义反复致词,再三渎诉。则无廉无耻,大异不知天良者之犹可徐化也。故亦在不赦之条也,若夫奔竞之徒,谓之上谄,纳之则胁肩,拒之则裹足。李金华绝其攀援,不开贿。之径,断其夤缘。永杜请托之门君子之难悦,不同小人之难事也。至于宴婚之时,不闻片词之狎昵,正士淑女,梗概端严,又不第王事靡监,不遑启居已也。李金华真堪为百世之坊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