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杜清到沧州任,未及一日,忽听有击鼓鸣冤者,遂慌忙升堂。见一年老妇人,站于堂前。那妇人见州主登座,亦就伏于阶下。杜清在暖阁变色道:“这一妇人有何冤枉,速速说来!”
答道:“在李村被抢”杜清忙道:“伤人没有?”
答道:“伤了二人,抢去小女。”
杜清站起道:“是是是伤的恩主,姓甚名谁?”
答道:“前任保定府按察司谢大人,官讳春和,连其夫人和氏。那和氏夫人系安徽六安州和同源和大老爷之姊。那和大老爷现任江宁知府。”
杜清道:“是是是【失措情状愈写愈深。】本州前任江宁上元和公系本州前任上司,但不知谢公为何过此?”
答道:“因在保定府任遇一逆理人,【岂保定方有是类乎,足见妇人眼界甚窄。】凶恶无比,被谢公一怒之间将该犯立毙仗下。【除一惊百。】因此气塞难通,医治不好,及百般调治此病虽愈,落了个两耳双聋,不能听审。适蒙保举,推升按察司。【升推三台在人意中。】谢大老爷原是好官,上必报君,下必恩民,【两必字不可忽过。】自觉聋不能愈,不得不告病回家。从通州上船由水路南下,昨日到此地,泊船于李村村外。夜将三更,忽来一伙强贼,砸破船窗,即是小女卧榻。那时小女尚未安眠,正在船舱跪诵观音大悲咒。【无限思虑笔外传出。】一见强贼,魂不附体。那些强贼要抢小女下船,民妇拦阻之间,几乎被害。小女见势不好,忙向强贼道:‘众位老爷不必喝呼于他,【妙在吓极语,反用从容语。曲意以成智,全孝以成仁,舍身以成勇,三者毕至,堪称女中魁元。】他乃一个伺候妈妈,也主不了我的事,我情愿随去。’【有情反无情,无情乃有情,用情何其深也。】又向民妇道:‘老妈妈不必拦阻,你我主仆情浅,各自顾你的命罢。’【当此之时,而有此语,愧煞世上男子。】民妇知他是爱母之心,亦知救不下他,遂狠心逃出。民妇未走之时,已将谢公惊起,谢公吆喝拦阻,那强贼竟将谢公捆起,置于河心。【河伯有灵,必将远远迎接。】将小女抢到河岸,复上船搜取财帛。只搜出文银二百余两,几件粗布老衣。见搜取无多,便吓问和氏夫人。那谢公虽然坐了几任官,何曾积累许多银子,【积善无穷,谁能劫去。】一不刻酷民间,二不刻酷属员,【若刻酷属员,属员必刻酷民间矣。】这点银子还是临行之际朋友饯赠。【一片风波皆为清廉二字着笔。】夫人以实相告,强贼不信,【误廉为贪,实因贪者之多也。】又将夫人捆起,亦置于河心。民妇在漫野途中避至天明,方问到城内,喊禀大老爷。”
杜清道:“谢公待汝有何恩惠?汝系何门何氏呢?”
答道:“民妇贺杨氏,小女名唤淑媛,曾许配江南李金华为妻,尚未婚娶。民妇曾寄居天津之杨村,后有村中富豪霸婚。幸谢公判断冤情,并将小女认在膝下,我母女俱移居衙中。”
杜清道:“那富豪怎样发放?”
答道:“后蒙总督批回,说他狂妄无知,皆其走狗,常近财唆使,即将常近财议斩,如今已杀了。【了却狗命。】那富豪姓钱,名尚明,还有一个走狗叫作宿守富,他二人议了个永军今亦发出。”
杜清道:“汝下堂候信,本州前去勘验。”
遂分付差役,好好待承贺杨氏,即上轿直赴李村。
到了河岸,早见一只小船舱板砸乱,上有两人,正在河心觅捞谢杏村夫妇。见有官员到来,方撑至河岸,来见杜清。杜清细问,所告与贺杨氏之言相符,并知他二人一系船户,一系谢杏村仆人。那仆人言及觅尸要紧,所以尚未报案。杜清又差人找来水手,下河寻找,不在话下。
且说贼头系沧州孟村人,姓魏名勇,带领手下二十余人,将贺淑媛抢至贼巢,备办酒菜,众贼痛饮。【又一伙痛饮的。】贺淑媛昏昏沉沉,非梦非醒。【写淑媛惊失逼真。】那魏勇叫了几个人,用米汤灌贺淑媛。及至灌醒,贺淑媛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是书有此等字眼,更觉新奇。】不住泼骂。【凛然难犯。】魏勇假装不听,又派人劝解贺淑媛。不料贺淑媛骂声更甚,挺身筵前掀翻棹案,砸碎碗盏。魏勇大怒,手下贼徒将贺淑媛按倒便要苦打。【当有土地神,暗中救护。】这时忽有人叫门,【前之叫智玉楼门为杀星,今之叫魏勇门为救星,亦可疑之日,神乎神乎。】忙将贺淑媛掩起,方开大门。见是个远方朋友,一来看望魏勇,二来与魏勇取过一项钱,也是随便讨帐。【为魏勇之讨债鬼,为淑媛之活命人。】魏勇将那人让至家中,酒饭相待。
喝酒中间,魏勇满脸怒色。【自己送死。】那人道:“魏兄有何不慰?”【这便是讨帐。】魏勇先还支吾,【已到腊月三十,还待明年上元耶。】后因酒醉,便实告那人。【妙哉此酒,亦是淑媛救星。】那人道:“何须如此,只要好言劝慰,那女子万无不从。”【其果轻视淑媛乎,亦将调弄魏勇耳。】魏勇道:“一来没有闲工夫,二来没有善说的人。”
那人道“魏兄差矣,好容易得来一个美人,怎么没有闲工夫?如不弃嫌,凭为弟三寸之舌,保魏兄百年之欢。不可性急,总得多方去解劝。”【为魏勇气一平,实为淑媛命一缓。】魏勇听此甚喜,遂托那人顺说贺淑媛。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凶危艰险,所以偿小人,亦所以试君子。顾偿之小人,则大快壮士之心,试之君子,则难箝清议之口,何也人误真德秀为真小人,天未必以小人之报报之也。人误魏了翁为伪君子,天依然以君子之遇遇之也。今者,谢杏村清而且廉,而竟险遭贼劫是以君子而得小人之报。既无以策君子,愈无以警小人,则报应之说诚无据。而因果之论亦可不存矣。不知沉水底,正以着幽光也,濯清流,即以悬藻鉴也。其情愈悲,其人愈赫,其事愈惨,其神愈显,使谢杏村向无灭顶之灾。谁能知粗布老衣,并无分毫之蓄之如此其廉洁耶。又安知不能为国为民,即告病旋里,绝不以禄位为心之如此其清高耶。天将以高其位置,迥出庸耳俗目者试谢公,又何必拘善得善报之规,谓无因果报应也哉。至于冰霜之操,不遭大难,不足见百折不回之志;节烈之性,不遇巨险,不足见千锤不销之刚,涅而不缁,乃为真白;磨而不磷,乃成至坚。故人恶疢疾,我乐疢疾非疢疾无由成德慧术智也。独是谢公夫妇,因护淑媛而陷于河,于以知全人节操,为第一难作之事,亦诚为第一当作之事也。即以此为佳夫妇,同登莲台之明验也可。
理注:
且说杜清到沧州未及一日,忽听有人喊冤,遂忙升堂,见有一妇人,问及来由,却是谢公被劫,将谢公治于水心。言沧州者,乃太沧,魏勇者,胃神也。言谢公住保定者,原是保养太和中和之气。于贺淑媛共住一处,是元神得安。偶尔肝火发动,心火上攻,暂得耳聋,告职回家,路过沧州被贼打劫,即将谢公夫妇治于河心,抢去贺淑媛。是元神不定,魏勇者,原属食色之性也,言食色者,禀先天得来,色心从父身得来,食心从母身得来,色食攻心。邪神入窍,元神逼走矣。还得杜清来救方可,杜清乃七识能收付元神,鼓动春和矣。
偈云:
保定谢任因耳聋,肝火发动罢心攻。
食色二贼篡了位,逼得元神离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