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喻太初言及谢杏村有信寄与李金华,说着,便同黄兴向马元龙家而来。到了塾中,与李金华相见,即将书信递于李金华。李金华拆看已毕,黄兴道:“先生闹了独得之妙了。书中是何意思,可赐闻否?”
李金华道:“何必赐闻,即请一观罢。”
说着,便将书信递过。黄兴道:“多谢厚赐。”
说着,便看了一遍。向李金华道:“先生以为何如?”
李金华道:“何必性急。慢慢着说罢。”
黄兴笑道:“先生误矣。你的大事,谁人性急?”
喻太初道:“你们二位打开了哑迷了。书中怎样意见,何不说明呢?”
黄兴道:“上面无非是谢吾们先生收留其侄。及先生娘子扶柩归葬,并问吾们先生几时迎娶。就是这些事。喻兄台明白了没有?”
喻太初道:“李兄台斟酌斟酌的罢。”
李金华道:“书中既说将贺淑媛认为义女,便情同父子了。再者父母之表,乃是大事,岂可身在孝服,居然嫁人?就是举吾心中也不能夺人之孝,总要待他三年孝满方可迎娶。若不论此,譬如男家罢,亦可戴孝娶妻么?戴孝娶妻,人将说他禽兽不如矣。男家既不自陷禽兽,又焉得陷人于禽兽中?”
喻太初道:“三年之后,先生还是成名之心。至于这些话,皆是敷演出来的。”
黄兴道:“若再不成名呢,还等三年哪?三年再不成呢,又得等三年。一辈子不成名,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宁作光棍汉,不为无义郎。】吾劝先生别这么泥摸了。”
李金华道:“黄兄台你这么大年纪,怎么好胡拉乱扯的。我说的是亲丧要紧。”
黄兴道:“如果贺太太死后,只剩尊嫂一人,无人照管,当如何呢?”
李金华道:“也得成全其孝。或接到至戚家,或在我家另院居住。【礼可从权,孝难改变】服满再娶。”
黄兴道:“先生说男家戴孝娶妻,禽兽不如,如或父死或母亡。家有鳏父寡母,无人侍奉,暂且娶来为侍亲之计,那也不可么。”
李金华道:“越说越离了板了。他儿作甚么,就侍奉不了么?【孝当自致,待媳尽孝,自待何为。将苫块余生,一片哀恸,化为琴瑟欢乐,乌乎可。】我说你胡拉乱扯,还是要胡拉乱扯。”
喻太初道:“李兄台正言警人,不胜拜服,只好三年以后,饶兄台个双喜酒罢。”
说话之间,马元龙闻知喻太初回来,遂到书房与喻太初相见。见面之时,自然道了些辛苦。一时饭已齐备。用过了饭,喻太初仍在观音堂安榻。住了几天,终日与杜雨亭谈佛说法,大觉惺悟。始知三教同源,并无二理。【吾道一以贯之,喻太初一旦豁然矣。】少别门户,便为异端。【毫厘之差,便谬千里。】
这日到了李金华塾中,要告辞回南,叫李金华写信带往滁州。李金华强留不住,遂写好书信,无非是三年迎娶。感谢谢公一片等语。喻太初辞别李、申、杜、黄、马、陶诸人,【喻太初与诸友一别,从此飘然长往矣。善缘虽有尽期,仙缘岂有尽期耶。】直赴滁州。
谢杏村见信,正合其意。喻太初回到江宁终日参禅,不理俗务。一日早起,沐浴漱口,援笔在屋壁之上写道:
不醉不醒六十年,昏迷未识个中禅。
自从一赴长安后,打破纸窗见碧天。
写毕,稳坐竹床,安然而逝。家中妻子,知为羽化,遂叫木匠作了一龛,将喻太初之尸请入龛内。数日之后,面色如生。与喻太初素厚者不令殡葬,遂在莲花峰修一喻仙祠。【妙哉喻仙之成何其不觉费力耶,盖因平日有修静工夫,所差只未得真一耳。一经金华为之辟明,雨亭为之指点,悟破初心。浑然太和,羽化而登仙矣。修道者果能如是,自有不难豁然而悟道者,将见莲花峰上,仙侣济济,又不知添多少仙祠矣。】有人求祷者,无不灵验。后相传为美谈焉。
且说喻太初自善庄走后,待了几日,便是大兴县试之期。黄兴闻知,欲令黄心斋入试。与李金华商议。李金华道:“心斋虽然年长,开笔已久,还没有诚斋笔下清白哩。他兄弟二人纵然文已成幅,那堪入目,再用几年工夫入试未迟,何必轻入考场以致献丑。”
黄兴道:“吾们这里凑成几百字便能进学。至于乡试场中再用工夫,无之不可。”
李金华道:“既欲叫他入试,我亦不能强阻。叫诚斋也去罢。他哥哥进学,他也落不下。只有他进学,剩下他哥哥的。”
黄兴听了此话,与申孝思、马元龙说明,叫马乐孝与许顺凑在一处念书。黄心斋兄弟拜过先圣老师,回家拜过祖先牌位以及爹娘,随黄兴同李金华四人挟资进城。到了城内,至于画年貌,拜保师,买卷子等事不必细题。
到了考期,黄心斋兄弟五鼓进场,酉刻交卷。兄弟二人出得场来,黄兴早在场外接待,迎面问道:“甚么题目?”
黄心斋答道:“首题是君子务本,次题是主忠信,诗题是学然后知不足。”【以是题考一县之文风,正以是题验文童之实行也。】黄兴道:“作的文章也顺当否?”
黄心斋道:“我弟弟文章却是明白。”
黄诚斋道:“我哥哥文章也通顺。”
黄兴道:“果然么?”
黄心斋道:“在书房里作过这两题。”【场中遇窗课,固属1幸。然之用仅作此两题文字,更无日不作此两题实事也。】黄兴闻此,满心欢喜,遂同回寓所。
黄心斋兄弟拜过李金华,又拜过黄兴,然后站在门旁。李金华也问了一遍,黄心斋对答如前。李金华道:“这一场取着了。覆试再说罢。”
待了两天,头场案张出,黄心斋兄弟全在十名以里。几日考毕,黄心斋取了个第十,黄诚斋取了个第八。案首却是郑立身。【修身立名,考冠大兴。】李金华甚觉欢喜。黄兴之乐自不必题。
回到家中,陶同来望。闻知案首是郑立身,遂宅异道:“上年青苗会不是拿住一人,叫郑立身么?”
李金华道:“同名同姓的人多的狠哩。”
陶同道:“吾也想到这里。那么个没出息的东西万不能如此。”
李金华道:“这可莫还老了价钱。【士有孝行,声价百倍。】那个人果然是偷麦子么?人家为的是么,陶兄台你也听见说了。”
陶同道:“听他那些话哩!拿住作贼的,他不说家里有老爹,就说家里有老娘,先生你也过于心实。”
说话之间,马元龙进来道:“先生记得郑立身不?”
李金华道:“怎么不记得,与陶兄台正说此人哩!”
马元龙道:“今年案首就是他。刚才有青云店的人从此路过,说案首是他庄里的呢。”
陶同道:“上年吾也没见过他。李兄台见过,想是不错。”
李金华道:“好人品哩。说话也不俗。再者是一个孝子。”
陶同道:“既然有好样子,又能言语,无怪乎取案首。至于孝子,别说取案首,中解元也是应该的。”
李金华道:“陶兄台这个嘴就是无理反缠。一个时候人家没出息,一个时候又该中解元。你自己说着,也不觉碍嘴么?”
陶同道:“吾没见过他,知道是个么样的?李兄台既然那么说,吾焉得不这么说?果然不是孝子说该中解元么,中状元也是应该的!”【非至孝感天地,孝冠天下者,不能中状元。】四个人说了回闲话,各回家去。次日照旧上学。
待了月余,府考调齐,黄心斋又取了案首。【特取其正心耳,惊天动地,岂止冠盖一府。】考毕接上院试,黄诚斋进了案首。【特取其诚意耳,实孝实弟。毫无自欺,当以诚斋为第一流,故推诚斋为文章第一名。】黄心斋进在第五,郑立身进在第三。【玉尺衡才,取士不苟,统三场观之。各有分寸,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此三子者,文童也。皆孝童也,将见联步云梯,不第双孝入庠已也。】黄兴见他二子入庠,乐不待言。客不离门,热闹了好几天方才过去,仍旧上学。
这日李金华正然独坐,忽见一人躬身进来,深深一揖。李金华慌忙陪过。并不认识那人,便让那人落座。欠身问道:“领教兄台尊姓芳名,家居何处?”
那人刚要答话,陶同也来了。三个人又让了一回,方各落座。陶同也问那人姓甚名谁。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注解:
且自有孝服一说,而天下之相沿于不孝者何多也。君子之居丧也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彰彰然矣。当父死母亡之际,正泣血毁形之日,即寝苫枕块,尚难报罔极于万一。宴会且不可,况娶妻乎,戴孝娶妻,不孝也,是人而禽兽之行也。既禽兽矣,始则群疑为不孝,而托词讳之。继则共忘为不孝,而相与安之直禽兽不如矣。彼在制生子,罪在不赦之条者,非不应孝服之明证也哉。因叹四民均归儒教,实非儒教焉,夫儒教固以孝为本者也。非特儒教以孝为本,佛与道亦莫不以孝为宗,何也。为圣为贤者孝也,为佛为仙者亦孝也,明乎此,可以学儒,即可以学佛学仙。喻太初羽化灵验,固由杜雨亭之谈佛说法使然,实因李金华之论孝服启之也,所以人之为学,首孝弟而次见闻,诚以功名之得失,在孝行不在文章耳。双孝入庠其大较焉。即陶同之论郑立身,亦非以其文章而论之也。则甚矣,孝之时义大矣哉。
理注:
却说喻太初,自滁州回来,于杜雨亭广谈佛法,大觉惺悟。杜是先天真性,喻是后天识神,识智相印方能转识成智,所以回家闭门不出,端然而逝。是识神归源。又言黄氏弟兄,同时入庠,是孝感生吉。
偈云:
大初会雨亭,识神转智成。
黄氏双入泮,孝感得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