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杜雨亭坐逝之后,众人见其景象,无不惊骇。【在当人为自有之相,在众人为非常之观。】杜清忽念及雨亭遗书,慌忙取出拆看,上面写的:
谪降红尘数十秋,名名利利任勾留。
自从偶遇金丹术,学作神仙自在游。【大道不远,分明目前。】
三教由来是一家,全凭心地种莲花。
世人不解生生数,妄说玄空两路差。【三圣一贯,万法归心。】
逃出官场入道场,休从世上问炎凉。
孝为一字长生诀,留与人间作药方。【全部骨髓,于此剖出。】
父母生成七尺身,俨然不去不来人。
将尺移到河南地,好与先人守墓门。【全受全归,不离孝道。】
众人都看了一遍,遂商酌如何成殓。正议论间,忽见一人直入大殿。及到大殿看时,却无踪迹。众人正在惊疑,又见一人从大殿而出。众人赶出追看,那人已出庙门,飞呀似的,直上正南而去,后影竟似杜雨亭。【上回喻太初之忽有忽无。示人以接引之相也,此回杜雨亭之时隐时现,示人往生之机也。其不向西而向南者,亦示人以肉身虽在善庄,真神早归河南意。此段宜于将尸移到河南地。好与先人守墓门句,进一步看。】
众人呆了半时,方回禅堂,竟不见杜雨亭。回头看时,却僵卧床上,也不知怎样挪过的。【前之坐逝为禅定,表释教也。后之现形为显真,表道教也。杜雨亭一儒者耳,僵卧床上,方表其为儒,然非坐逝现形难见三教之流通,非有此僵卧。难见三教之神用。又何疑其坐于此之忽卧于彼哉。】杜清命人买来棺木。入殓之后,有几个乡老前来拜吊。李金华等亦从俗行礼,杜清即择了日期,令杜润携其子维诚送柩还家。【此作还家计,杜润独忘头疼乎。】李金华等送出三里有余方告别回塾。杜清父子送至通州,看著杜润父子扶柩登船而去,【可谓登大法船。】遂回京都几日,又到善庄将杜雨亭逝后事了脱完毕,方到申孝思塾中。李金华、高华成也来相陪,几个人将杜雨亭之事论了一回,杜清道:“从此看来,三教诚无二理。当日江宁那些邪门,也不知何所立意。喻太初幸而回头,得免死刑。”
李金华道:“喻太初颇有坚固心,改邪从正,自无不证果之理。”
杜清道:“虽可证果,总觉费力,何若自幼不失天良,入孝出弟,不加做作,便是着实工夫。至于修真养性,亦不能离了孝弟而成正果。苟能孝弟,虽不加修养工夫,亦不失为圣贤。【千古至论。】倘独用修养工夫,毫无他顾。亦难免为异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李金华道:“凡一切有德于物者,皆有德于己;凡有德于己者,皆有德于祖宗父母,【此推广其立德而言极。】所以欲尽孝者,又须爱物,爱物仁心也。仁为德之极,孝为德之首,离仁非孝,离孝非仁。譬如放生一节,实爱物之仁心,故放生者定能超拔亡人。其所以得超拔者,实与天合其德,而天使之超拔耳。”【超拔之权操诸天,实在人把握间也,人何乐不为哉。】杜清道:“说起放生一节,不知江宁放生之事于今若何?”
申孝思道:“今年春间,小儿应钟前来探望,备言其事办的甚好。”
杜清道:“令郎现在何处?”
答道:“住了几天即回家去了。【补前文之未及。】不久也该回来。”
杜清道:“众位见江宁题名录否?”
答道:“没有看见。”
杜清道:“这几天忙的,将申兄台喜事都忘了。令侄应钟已中第九名举人。【非从王笃生之善劝,何能陶成大器乎。】解元姓方名正品。【孝廉方正,第一人品。】亚元姓庆名六谦。”【谦谦君子,魁外之魁。】答道:“俱是放生会的人。可见放生之事,不可忽略。”
几个人说了回话,杜清便告辞而去。
申孝思二人仍催迫黄氏兄弟及郑立身等用功,高化成同谢联桂住在观音堂,诵读不懈。
转眼已是康熙七年。申孝思正然独坐,学生们饭后未回。忽见申应钟进来,与其父请过了安,遂道:“再可兄同方庆二位俱来。”
申孝思闻此忙迎出大门,与方庆等以礼相见。申应钟亦与其叔叔请过了安,将所有行李,拿到塾中,打发车子走了,方彼此入塾落座。不时李金华闻知,过来问候。问了回江宁事务,又与方庆等说了些贺喜之话。
待了几天,试期将近。李金华等皆打整应试。申孝思仍无志进场。【君虽不求闻达,天榜之中,岂能少孝思之名哉。】多少人劝了一回,方从李金华等一同起身。李金华在顺治门外十间房甚熟,【又来到雷击不孝处,】遂仍寓于往年寓所。他几人住在一院,闻知杜清已钦放大总裁。【杜公清似水,明如镜,使之持衡,诚得其人。】那保定按察司胡升此时已转入部中,亦蒙钦放副总裁,遂不便去谒杜清。
住了几日,这日方正品因事外出,回至寓所,道:“才在街上见一古怪人,也不过三十多岁,一个耳朵也没有。”
李金华道:“在何处看见的?”
方正品道:“就在对门站着。”
李金华道:“他还没死么?这样人活着做么?”
方正品道:“兄台认得此人么?”
申孝思道:“他怎么不认识,若不是他的主意,人家还没不了耳朵哩!”
李金华道:“不用说了。申大爷若不多事,我怎么知道呢?”
申孝思道:“若不是咱们兄弟,他的小命还不知那里去哩!”【惟孝思可起死回生。】李金华道:“倒不如死了爽当。”【欲死不得,奈何奈何。】申孝思道:“死了叫谁现眼!”【看到此处,人当猛醒。】方正品道:“这是说的么话?是怎么个事?何妨说了大家明白明白。”
李金华道:“那个人姓聂名百福。好听老婆话,特不孝顺,被雷击去两耳。”【烈烈天威,犹震人耳。】方正品道:“无怪乎闹的那个样子,却是爱听枕边风的。【枕边私言,天闻若雷。】他女人怎么样呢?”
李金华道:“被雷击死了。”【死受冥刑,苦无尽期。】方正品道:“聂百福没兄弟们么?”
李金华道:“他兄弟二人,次百名禄,其妻周氏,说是甚好。”
方正品道:“怎样好呢?”
李金华道:“这却知不甚清。那年回家时,在德州雇了只小船,那管船的却是位高士,隐迹已久,别号养素子,他集了一部书,题曰《波心广记》,内有此条,说是周氏甚好,能劝夫行孝。”【波心广记者,阴录也。勿谓止记当年之事,而不集今人之是非也,即今之或善或恶,从无一个不载帐本中者。】方正品道:“这养素子真不愧为高士。”
谢联桂道:“当日我祖父在沧州被难,亦多亏这位高士搭救。”【赞美养素子大德,妙在弥补无痕。】
正说中间,房东进来。落座之后,李金华问及聂家近来若何,房东道:“聂百禄大改,也是亏来他的妇人。【从地主口中,又赞美周氏一笔。】去年生了一子,长的甚是有样子,将来必能发达。”【既有贤母,必有麟儿。】李金华道:“这也是周氏的感应。”
说着,又说了些闲话。那房东说及来意,却是邀李金华等喝酒。一来接风,二来送场几人,总得饶他。
待了两日,便到进场日期。李金华等打整进场。进场之后,李金华因起的过早,感受风寒,以至文不能成。幸逢郑立身为联号,郑立身遂将所作文章叫李金华写上,自己草草作成。
李金华出场之后病体愈重,催申孝思等进场。郑立身竟无志功名,终日侍奉李金华无所不至。【弟报师恩,当学立身。】请了多少医生,并不见效。黄心斋诸人虽然完卷,因李金华、郑立身未曾考完,亦皆扫兴。
那知杜清看卷之时,见一本笔气横秋,一本词章风洒,俱堪会魁。无奈只一场试卷,难以取中,遂与两个副总裁同观之。那胡升虽非忠良,却是爱才,即连连称赞,欲招二人补缺。杜清岂肯徇私,总是不应。【一毫关节不敢通。】胡升主意已定,因杜清不允,二人遂闹的不和。又因杜清说他徇私,竟将两本试卷呈于圣上,并奏明来历。【胡升果爱才若此乎,抑将别有所为乎。】谁想圣上也动了爱才之心,便下诏准其补缺。圣旨既下,杜清焉敢不从,遂传李金华、郑立身进场。李金华此时那能行动,一闻此信,更觉急躁。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尝思先天者后天之父母,后天者先天之孝子。天地一大父母,亦一大孝子焉。大地笃生三教圣人,以践其孝之实,而彰其孝之行,三教圣人又万世之父母,两大之孝子也。吾读性理,窃有疑于张子焉。西铭纯乎其纯矣。惟正蒙清虚一大之说,程子病之。况其间辟佛老为往而不反,物而不化。抑知不反不化,则不去不来矣。如以佛老为失道,寒暑日月,岂有愆期哉。盖孝也者,始无所始,终无所终者也。佛即其无始之始以立言,道即其无终之终以立言。吾儒即其大中至中以立言,始中终其实一贯。皆造其孝之极至者也。张子尚未见及此也,观杜淦即遗诗之推论而恍然矣。然而数千年来,能道破其款窃者,厥自金钟传始。且夫事君不忠非孝,见死不救亦非孝。万善皆分内事,万善实皆孝中事也。所以仁民爱物,虽由孝弟推暨之,不爱物,仍不得谓之纯孝也。此金钟传又以放生汲汲示人也。方正品庆六廉申应铸高攀桂枝,人谓其由放生而得中。吾谓其仍由孝而得中也,何也。放生者定能超拔亡人,则放生亦孝矣。且也孝则合天心,不孝则背天心,背天心者天必诛之。刁氏之雷击可鉴矣,周氏能化夫行孝弟故聂百福得为怪人存,示天下知不可听妇言以忘孝耳。聂百禄克生子者,固周氏之感应,亦天不罪悔过之人之义也。地主言之方正品豁然矣。然非波心广记,亦难备证其详焉。传云:有德于物,即有德于祖宗父母。养素子救杏村之不死,谢联桂极感其德,感其德则有德于物者,与放生同一爱物之仁。即同一尊亲之孝,养素子堪为高士,亦堪为孝子也,至于场屋获报,实出金华之意外,而能动不忠良者爱才之心,毕竟补缺。固金华有德于物之所召,亦立身孝行之感应也,其中盖有天焉,岂胡升之可必者哉。
理注:
前解甚详,不必多赞,至此以下,皆尊前注。为李金华于贺淑媛,虽有成亲之说,不必认为真事。按道书批来,实是精神聚会,原是形神具妙也。
偈云:
三教由来果无差,培养丹田心地花。
一部奇书忠孝传,按此行去入龙华。
三教无别法,忠孝自性花。
纯行无他念,古佛仙圣家。
自心本不生,无人无我。
空性圆寂故,事理一如。